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中二爱[黑篮同人] 作者:迹部夏 文案 赤司征十郎高二的时候终于有了喜欢的女生。 ——她叫安七里。 曾经是他的习惯。 全文bgm;stuck in the moment with you---Justin Bieber 注;本文首发赤司征十郎吧,欢迎围观,喜欢的话希望能留言,谢谢!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七里\赤司征十郎 ┃ 配角:江艾翼\知念清里\黄濑凉太\榎本惠利香 ┃ 其它:治愈向神展开 ================== ☆、chapter 1   〖00〗   “妈妈……我不想弹了。”   话音刚落,流窜在静谧午后的曼妙琴音戛然而止。端坐在钢琴前的赤发男孩犹豫了一会儿,落在黑白琴键上的小手动了动还是没把莫扎特的曲子弹下去。他慢慢转过头,望着倚靠在沙发上小憩的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地开口:“妈妈,我可以明天再弹吗?”   “不行哦,”女子温婉一笑,“爸爸回来还要听你弹一遍。”   心底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男孩垂下视线失落地把手重新放在琴键上,白纸上枯燥的音符指挥着他接下来的动作。他遵循指令动了一下指头,却发觉有深深的倦怠感缠绕在指尖,似乎没有了继续弹奏的力气。回想起前些天在外面拍打篮球的快乐,他不禁抿紧了双唇试图再次打破沉默。   “征十郎。”女子突然起身唤他的名字,他闻言望去,只见女子捧起角落里的篮球,无不温柔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在他又开始期待的时候开口:“上次给征十郎的篮球,是作为征十郎考了第一名的奖励。”   男孩忽然睁大眼睛。   “可是征十郎现在连钢琴都弹不好,你觉得妈妈要拿什么理由可以给你奖励?”女子说完,弯下腰把篮球放回角落,走过来,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   “妈妈是不会纵容你的,因为那样爸爸会不开心,你也不会变得优秀,可是家里需要你变得优秀,你是爸爸的希望,也是我的。”   “如果做不到绝对优秀,在这个家,你是没有资格提出要求的。”   如果做不到,就意味着失败。   如果失败,就没有资格提出要求。   这是规矩,也是命令。   男孩把脸埋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耳边温柔又残酷的话语他那时并不能悉数消化,只是他深深地记着那番话,以及自己在震惊中无意识流下的泪水。   “因为你是赤司征十郎,赤司家的孩子不能输给别人。”   脑海里浮现出父亲在书房说出那句话时郑重其事的表情,在此刻酸涩的鼻尖和模糊的视野里,男孩尚且稚嫩的思维终于认识到了一个清晰的事实——   赤司征十郎,是不被允许失败的。   〖01〗   安七里最终还是投降了。   她默默地把桌上还空白的升学志愿书推到赤司面前,没敢再去看另一边惨败的棋局,犹豫了一会儿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能不能不要填太厉害的学校……”   赤司径直拿起笔在空白的那一栏写上“洛山高校”四个漂亮的字体,然后抬头,一对异色瞳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直视安七里:“输了的人是没资格提要求的。”   女生咂咂嘴只当自己倒霉,只是当看到纸上那几个好看的字时,她瞬间觉得自己八辈子的霉运都都倒出来了:“洛山……不是你要考的吗!”   “嗯。”   “那我怎么考得到?”安七里皱着眉拿起笔就想把那个名字划掉,而赤司已经先她一步抽走了志愿书,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愿赌服输,你之前是怎么说的,现在也应该怎么做。赢的是我,你输了就应该听从我的安排。难不成你,输不起吗?”   “……不是输不输得起的问题,”安七里有些着急地站起来,“你那一套胜负论放在篮球场上还说得通,可是现实不一样你也要讲道理啊……”“现实是一样的,”赤司起身打断她的话,凭借比面前的女生高出十厘米的优势理所当然地俯视她,“就像现在这样,如果你承认你输不起我可以把这张纸还给你,因为只是一场赌注,我可以放你一马,但是以后不会有这么简单不受约束的赌局,而你会输掉更多,你信么?”   安七里愣愣地盯着赤司面无表情的脸,他温软又不失压迫的声音如同一条条细线缠绕着她的心脏,配合着藏匿在细碎刘海下那双像磁铁一样散发着吸引力的眼睛,一瞬间安七里竟觉得自己的理直气壮都见鬼去了!   天,当初她不是因为这双眼睛才去追他的啊!   “这种事情……”安七里犹豫着说信还是不信,虽然心里也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可眼下就是不受约束的赌局,如果赤司愿意放她一马的话……   不对!   安七里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情理上赤司完全可以放自己一马,但是这样的话……在赤司心里,她就是一个连尊严都没有的失败者。无关过去两年安七里的执着究竟在赤司心里留有什么印象,只要这一刻安七里低头,那么在赤司眼里她就会变成垃圾一样的存在。   啊啊,追了两年的人不喜欢她就算了,还要给看扁那也太不值了吧?   安七里想着扬起嘴角,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洛山就洛山,我一定会考到它给你看。”   闻言,赤司禁不住挑眉,女生茶绿色的眸子闪动着亮光,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后悔的打算。但是对于他来说,口头上的宣言是远远不够的,没有实际成效,他不会轻易动摇。   不过,赤司觉得他可以稍微期待一下。   如果安七里考上洛山,也许自己的某些想法还是值得的。   他勾起嘴角拿着志愿书离开座位,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仍然伫立在原地的女生,他的异色眸有微光轻轻晃动,停顿了几秒,他轻启薄唇:“你现在,还喜欢我吧?”   安七里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还在心里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这人一句话扔出来顿时让她转不过弯。她转过头去看的时候,红发少年只是平静地望着她,表情看上去似乎只是问了“你吃饭了吗”这样的普通问题,如此看来她要是表现得太过慌张指不定会被对方嘲笑……   那么问题来了:说喜欢,还是说不喜欢,或者直接说不知道?   对象是赤司,第三个明显要pass。那么……安七里抿住唇,远去的国二暑假在这一刻突然被想起,那段可以用天昏地暗来形容的日子,即使到现在也还是会让她的心情染上阴郁的色彩。曾经在心头疯狂叫嚣的心意,也因为一些事的发生而渐渐丧失了轻重,似有若无,或者说可有可无。   最终,她给出的答案是:“没以前那么喜欢了。”   赤司嘴边萦绕的笑意,不知为何因为这个答复,而悄悄延伸进了异色的眼底。      窗外的建筑开始飞速倒退,安七里把脸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最后一次冲站台上的惠利香挥手告别,对方不舍地追赶列车直到站台的尽头,她默默地伸长脖子试图再多看一眼,最终只在余光里瞥见好友顶着被风吹乱的发型伸出右臂向她高高挥舞。   然后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安七里这才愿意坐下来,把脚边的皮箱放在规定的位置,掏出手机想了想还是给在警局忙碌的母亲发了条短信告知自己已经上车,完成之后便是长达三个小时的无所事事。   这趟正在远离东京的列车即将驶向京都,安七里只身一人自然不是去那欣赏樱花,事实上是因为——她考进了洛山。   与赤司的棋盘对决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想想也差不多有三个月的时间都在熬夜苦读。俗话说临时抱不到佛脚,但是这个持续了三个月的“临时”多多少少让安七里够到了佛脚的一个指头——于是洛山的入学通知书给她寄了过来,仅仅是以高出录取分数一分的成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自己考上了洛山,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反倒是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完成了一项艰苦的任务。   安七里渐渐觉得眼皮有点沉重,透过玻璃倾泻下来的苍白日光模糊她视野里的现实与梦境,中间似乎凭空跳跃了一大截的时间,她竟看见昔日年幼的兄长坐在他们经常攀爬的岩背上,怀里抱着吉他,冲她伸出手说:“别哭啦快过来,哥哥教你唱歌哦~”   她瞬间惊醒,发现面前站着一位试图叫醒她的工作人员。摸了摸还有点晕乎的脑袋,安七里慢慢意识到列车已经到站了,于是她揉了揉眼睛拎起皮箱下车。   在京都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双脚站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安七里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春雨如绒毛轻轻落下,她忽然觉得脸上很湿。安七里茫然地走下站台,在原地停留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七里七里!这边!”   她闻声望去,一身休闲装扮的年轻女子正穿过不算密集的人流向她走来。那是她的小姨结城理惠,因为常年再京都工作又是单身,所以她就被母亲拜托给了这位小姨。安七里抬脚向女子走去,对方张开双币正欲与她拥抱,只是走近了一点女子突然放下手疑惑地敛去脸上的笑容:“七里,你干嘛哭了?”   ……诶?   安七里睁大眼,不太相信地抚上自己的眼角,下一秒便有温热而又湿润的触感从指尖传递给神经末梢。她愣愣地盯着手指上小小一片的水渍,面前的小姨却突然大笑着走上来抱住她说:“原来才刚过来就想你妈了啊?你都多大了啊……”   安七里没把接下来的话听进去,鼻息间夹杂有成熟女人好闻的香水味让人莫名觉得安心。她把脸埋进小姨的肩膀,沉默了片刻又禁不住簌簌落泪,心里却深知自己并不是因为舍不得母亲。      “明天要开学了,早点睡觉不要再看了,别第一天就迟到。”赤司征臣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沉声要求。屋里的赤发少年合上手里的《帝王学》,侧头露出得体的微笑:“知道了爸爸,你也早点休息。”   男人没再多言径直带上房门离开,赤司脸上不算亲切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从小到大,在他心里比起母亲,父亲总是更难应付。   他起身把书放回原位,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角落里略显陈旧的一把吉他。他收回手转而拿起那把吉他,异色眸缓缓扫过有几处磨损的乐器,之中有细微的凹凸埋没在鹅黄色的琴体中,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这把吉他就注意到的地方——虽然看上去不算清晰,但仍能辨别得出“安七里”三个字。   没错,吉他的主人并不是赤司。它只不过是因为原来的主人粗心大意的在公园里把它弄丢,而之后又恰好被赤司捡到,才会出现在这个屋子里。   红发少年只擅长钢琴和小提琴,对吉他了解甚少也没有半点兴趣,但意外的是他竟一直记得国二那年的学园祭里,安七里弹吉他为别人伴奏的样子。   女生低着头翘起腿,怀抱吉他熟练地拨弄琴弦,过长的刘海遮挡了她的脸颊,却不难看。赤司并不觉得那是什么优雅的姿态,只是那时候他默默地站在远处观看,心里却想起了另外了一个形容词:随性。   赤司觉得这个词用在安七里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也许安七里一直不厌其烦的出现在自己身边也是因为她的随性,甚至包括后来她不一声不吭地悄然退出。   但是习惯这种东西,不是毒品,却让人难以摆脱。   于是赤司用这把吉他让那个人堵上升学来与自己対奕,然后毫无悬念的胜出,让那个人跟自己考同样的学校。他其实就是想看看,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安七里究竟值不值得他用习惯去定义。   而答案,会在明天揭晓。   赤司弯下腰把吉他放回角落,透过大开的窗户悄悄潜进屋内的皎洁月光一瞬间照亮了他掩不住俊郎的眉眼,里头隐隐藏着期待。   ——TBC   回复收起回复删除2楼2015-03-22 13:490赞 ☆、chapter 2   〖02〗   洛山高中的开学典礼安七里险些错过。   假期养成晚睡晚起的习惯一直保持到开学这天,于是害得她只吃了块面包连便当都没拿就火急火燎地赶去学校。一路狂奔终于在规定时间内赶到,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涌向操场。安七里喘着粗气试图挤进分班栏前聚集的人群,还没等她成功,身后突然有人把她拉出来:“不用看了,你在我隔壁班。”   回头望去,赤司面色自然地站在那里瞅着她,自己气喘不止、大汗淋漓的样子无比清晰地映在那双异色眸中。安七里瞬间觉得脸上一热,下意识抓了抓脸:“哦……谢谢,那我在哪个班?”   赤司望了她一眼说:“走吧,带你去。”   安七里跟在后面默默盯着男生不算宽厚的背影,一段时间不见他的身形又比国三时抽长了不少,只是仍显单薄。但她清楚那份单薄不容小觑,因为那个人的强大,总是隐藏在内里。   她不禁想起少年过去领导的那一群发色各异的男生,曾经一起缔造奇迹的他们如今都分散在不同的高中,如果他们还打篮球的话,也许以后都会成为彼此的对手——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那赤司会不会有一天输掉呢?   安七里有点不敢相信。      事实证明赤司征十郎光靠名字就能脱颖而出。   安七里站在在陌生的队伍里遥望高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红发少年。他的脸在她远眺的视野里模糊成一个点,耳边是他通过麦克风传出的温软中掺杂着变声期的低哑的嗓音:“大家好,我是赤司征十郎,很荣幸在这里代表全体正式入学洛山的学子发言……”   接下来赤司说了什么安七里啥都听不见,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通通指向“赤司征十郎”这个名字。“不是吧那个奇迹世代的队长?”“奇迹时代的队长耶……”“看起来不高啊真的是他?”“是他是他!你看他的头发是红色的!”……诸如此类的话不断重复,一句句不厌其烦的堵住她的耳朵。   但让安七里颇感无奈的是她听到有人说赤司是天才。这倒不是她认为赤司不是天才,确实他那种篮球打的好学习又是第一的人在大多数学生眼里用“天才”形容不为过,可如果单用“天才”来概括赤司的话,她不喜欢。   因为这就好像在告诉她:国三备考时赤司抽屉里几本厚厚的练习题,每天晚上他坚持持续到七点的高强度训练……所有她目睹的都是假的。   在别人眼里赤司靠天赋站上顶端,可安七里看到的是一个已经站在高处却还要拼死努力的人。赤司的胜利不只是依赖天赋,但他依赖的绝对是他自己。   所以“天才”这个词,在她心中根本就不适合赤司征十郎。   安七里试着踮起脚再看一眼高台上淡然的少年,只是视线刚一触及就只能看到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紧接着这场繁杂的开学典礼宣告结束,人流开始涌动,赤司征十郎的名字在身边被不断提及,她却再也望不到那人的背影。   最后只得随波逐流地漂回教室。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安七里无言地注视着窗外放晴的天空,有飞机云在上面划开一条平滑的曲线。身边隔了一个过道的位置不知何时有人落座于此,她感到有只手落在肩上,疑惑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的脸庞。   “你好,我是远山优子,请多指教。”   安七里听见她说。   惊讶之余安七里也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搭上对面的人纤瘦的左手,弯起一双绿眸道:“我叫安七里,也请多指教。”   自此她俩相识,借着只隔一个过道的距离开始有所交谈,但真正对对方有所了解是从之后每个人的自我介绍开始。安七里一边听着别人的说辞一边在心里脑补,印象里几乎没有在很多人面前介绍自己的经历,入学帝光的时候也是班导师负责把全班人的名字在大家面前念一遍就算作介绍完毕。一想到等下全班的视线都会落在自己身上,安七里就止不住的心跳加速,看着讲台上又下去了一个人,她吞了吞口水感觉全身都在发热,而等来的却并不是她的名字——“下一个,远山优子。”   安七里立马侧头,却看见女生早已起身,步伐迅速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一点痕迹都没有的黑板上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开口:“我叫远山优子,喜欢看电影,我这个人说白了就是有点疯,喜欢直来直去,希望以后能跟大家好好相处。”   远山优子甚是轻松地露出微笑,礼貌地鞠躬然后依旧迅速地撤离讲台。台下开始有人交头接耳,安七里刚想伸手给对方比一个“干得漂亮”的手势,冷不防就听见班导师念出自己的名字。   “我想你好好介绍一下的你的名字~”远山优子走过来有些俏皮地冲她眨眨眼低声说,经过她身边时还不忘捏捏她的胳膊算是鼓励。也许因为是受到了这个爽朗女孩的鼓舞,安七里倒也没方才那么局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遵照远山的要求把自己的名字也写在黑板上,一笔一画之间她忽然想起在隔壁班上课的赤司,那个人就坐在隔着面前这扇墙的那一头,她忍不住猜想那个人会不会也要站在讲台上向未来朝夕相处的同学介绍自己。   如果是赤司,他会怎么介绍他自己?   安七里做了一次深呼吸,转过身面对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瞬间,竟奇异的有一种赤司的代入感:   ——“我叫赤司征十郎。”   “大家好,我叫安七里。”她说。   ——“我从不知何为败北。”   “我从不……!“安七里说到这儿猛地闭嘴,她意识到这句由曾经赤司本人说出来的话从自己嘴里吐出来会是多么的惊、悚!   她一没长相二没气场三没实力!这般中二的话说要是说出来恐怕要吓跑不少人!   语塞了几秒钟,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她慌乱中收到远山示意性的眼神,赶忙把目光从下面一堆不明所以的脸上挪到黑板上的字眼,抓了抓脸选择无视方才不小心说漏嘴的BUG:“那个,大家可能会觉得我的名字有点奇怪……其实是这样的,我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所以我是姓安不是姓安七,我的名字是七里……“台下又有了轻微的议论声,她说到这又停下来,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再补充的,于是便换上一段自我介绍的结束语:“以后还请各位同学多多指教。“深深鞠了一躬,她在一群夹杂好奇目光的掌声中回到座位。   “哇哦!原来你有一半是中国人啊!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直接叫你七里?”身旁的远山把头探过来笑嘻嘻地问,安七里望了她一眼胡乱点头,心下却莫名不断重复着差点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中二宣言。   “我从不知何为败北。“   安七里低下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完整说出来,很明显与本尊相差甚远的口气,她忍不住一笑,抬头盯着那扇隔开了赤司的墙壁。   她相信如果赤司坐在这个教室的话,一定会是这个班唯一一个猜的出她要说什么的人。不过还好他不在这里,隔着一扇墙,他根本看不见也想不到自己幼稚的、想要像他一样的心思。      开学后的第四天,洛山篮球部的训练馆有一场比赛引来了大批学生围观。   “喂喂你看那个赤司征十郎!”   “居然直接要求部长下台!口气好大!”   “才不是!是部长自愿让位的!我听说监督还同意了!   “他是那个“奇迹世代”的队长!肯定有这本事!“   赤司仿佛浑然不觉四周的目光,他自顾自地做着热身运动,过长的赤色刘海随着他的动作掩盖住眉眼,场外的人无法从中窥探他的表情。只是光看对面的二、三年级正选前辈一脸凝重的表情,他们也能猜出这场比赛的不一般。   这是一场堵上尊严的比赛。如果身为正选的他们输给了赤司领导的队伍,那么日后,他们必须无条件的服从赤司这个新任部长。即便这是前任部长主动让位、监督和教练都许可了的事情,也没办法让他们这些辛苦打拼到正选位置的人服气。   肤色黝黑的男生默默盯着赤司,他看了看聚集在赤司身边的人,一些也是高一刚入部的新生,而有一个,竟然是“无冠的五将“之一的实浏玲央。他颇感不爽的吹了个口哨,想不通那个说话有点像女人的家伙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认同了赤司。男生拧起眉看着赤司热身完毕走回他自己的队伍中,面色平淡得看起来像是零压力的状态,在挨个跟要上场的人吩咐着什么。   男生只觉得胸口一阵气愤,敢情那个什么“奇迹世代”的队长是根本没把他们这些正选放眼里吗!?“安田别看来了!快点过来,要准备比赛了!”身后传来队友的召唤,男生驻足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去,心想待会儿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些一年级的小鬼。   另一边,安七里在拥挤的人群里找了一个最靠近赤司那一边的位置。这时站在场边的人纷纷坐下来准备观赛,来晚了的她只得站着才能看清。她也是刚从优子那里得到消息,想了想虽然看过不少赤司的比赛,但她总觉得这场比赛的意义重大——如果赤司赢了,那么他在洛山篮球部的威望也就基本建立了。   这时站在球场上的红发少年似乎发现了她,拿起地上的外套径直朝她走过来,看起来面无表情,异色眸中却风起云涌。难道是因为要比赛了太兴奋了?安七里愣愣地想着,只见赤司站在距离她有几个人头的地方,手一挥把外套扔到她手里。   安七里有点意外地抱住衣服,抬头,却见少年嘴角轻轻一扬,眉梢染上自信:“看着,我会赢。”   ——TBC    ☆、chapter 3   〖03〗   赤司还是采用了一贯的试探战术。开场前他只跟队里的人简单交待了下位置,因为跟自己一队的除了实浏玲央其他都是一年级新生,他还不了解这些暂时是队友的人的实力,加上对手身份特殊又是第一次接触,他不打算一开始就进攻。在赛场上观察对手的一举一动然后在心里琢磨出一套应对的举措,赤司一向习惯于这么做。   所以开场以后的几分钟里他只是偶尔负责传个球,像个打酱油的一样默不作声地跑来跑去,只是异色眸却暗暗盯着每一个运球或者投篮的前辈,凭借过去几年养成的惊人的洞察力和无数实战经验,他在短时间内已经初步知道这些前辈们习惯性的打法和其中隐藏的致命缺点。   赤司接住队友的传球,瞥了眼计分栏上对手领先的比分,他想是时候扳回来了,就从手里这球开始!赤司望着面前张开双臂不留一点空间让他过人的男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领先的分数还是彼此之间的身高差距,赤司敏锐地感受到来自对方的鄙夷——”奇迹世代”的队长又如何?在前辈面前还不是只有被碾压的份!   呵,赤司禁不住冷笑一声,他不屑于用言语还击也没兴趣投给对方相同的眼神,因为比起这些,他更乐衷用事实说话。防御工作做得滴水不漏的安田斋一被他莫名一笑激起怒火,刚想撂下几句狠话教训一下这位看起来狂妄过头的“奇迹世代”,话还没出口他就惊讶地发现眼前人已经不见踪影。眨眼间回头,只见赤发少年几记漂亮的运球轻松摆脱三分线内的重重防御,然后在全场惊叹的目光里,那个单薄的身影猛地一跃,后一步起跳的人试图把这一打下去球,而赤司只是稍微换了个投球的角度,无惧于面前的“人墙”径直把球扔进篮筐。   “天!不愧是赤司!速度好快!”   “他什么时候到篮板底下的我怎么没看见?”   “看样子赤司要发力了!!”   安七里微微睁大眼睛,在这些惊叹声中笔直地注视着落地之后缓缓转身的少年,看着他在一干前辈震惊的目光里若无其事地走向队友。对赤司的比赛她并不陌生,在帝光时还借着地利观摩过几次他的练习。不过在她的印象中赤司每次都会在练习开始前独自一人坐在场边,眼神十分专注地盯着球场的某一个角落,看上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没有给人一点他在发呆这样的感觉。这样接近于冥想的举动通常会持续十几分钟,然后他才会起身拿着球来回的跑动,但他的跑动并不是像黄濑青峰那样只是一味的为了进球。赤司时不时会在中途停下,如同有个人挡在他面前不给过一样,他会不断变换自己的运球套路,视线也不停游移想想象着所有队友可能会出现的位置,这样停留了几分钟,等他在脑子里构想出足够多的可以实现进球的助攻,并且要确保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预料到了,他才会继续前进。第一次知道赤司是这样单独的训练的时候安七里差点笑喷,在外人看来赤司的训练方式有点神经质,不过本人似乎没有发觉,她想就算赤司发觉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因为那个人从来就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目标明确,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套夺取胜利的手段——只要能抓老鼠,这只猫是白的还是黑的又何必去说。   安七里走神的时候赤司已经回到了队伍,他迎上实浏玲央带有赞赏意味的眼神,淡淡开口:“待会儿我会把球都传给你,你负责三分,要保证全进。”“那是当然,小征你可以放心。” 实浏玲央露出自信的神情,他知道这是赤司要反击的信号。   “对面的叶山你们尽量不要让他碰球,他的速度很快而且拿球很稳,如果球到他手里要抢回来很难;”赤司侧身面向几个一年级的新生,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道,“至于其他人你们尽力去防守就可以了,如果拿到球最好直接传给实浏,如果不行就传给我。”几个新生愣愣地点头,虽然这位曾经是“奇迹世代”领袖的男生跟他们一样都是刚入学刚入部的一年级生,但不知为何光是站在这个人面前就从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差距——赤司征十郎在他们看来无疑是很强大的,纵使他们之中有几个人可以拿俯视的眼光看赤司,却没人敢真的一直盯着他——赤司那双左红右金的眸子扫过来时,他们当中没人能招架那里面仿佛一直携带的压迫感。   这种感受,与其说成尊敬,倒不如说是畏惧。   教练猛地吹响口哨,新一轮比赛开始。赤司没有用“眼”的打算,毕竟对手并没强势到哪去,除了跟实浏玲央一样同为“无冠的五将“之一的叶山小太郎有点威胁,其他的根本不值一提。不过赤司并不想打持久战,因为这一场比赛胜利来得越快,他在篮球部的威望也就越高。   赤司把自己另一个引以为傲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没留给对面的人一点拿球的空当。实浏玲央的投篮也如他自己所说一投一个准,加上那几个基本功还算扎实的新生对叶山紧咬不放的防守,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20:59——赤司的队伍以39分的优势在规定时间内胜出。   瞬间观众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数不清的惊讶与赞叹的言论。安七里抱着外套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心里对赤司的胜利毫无惊讶之感,就算他赛前没有对她说那句话,她也知道他会赢。望着四周不知何时越聚越多的人。安七里觉得大概不用等到明天,“赤司横扫篮球部正选登上部长宝座”这样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学校。   安田斋一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瞪着突然对叶山说话的赤司,注意到叶山的表情从笑变成认真严肃,他心中的怒火不自觉高涨。转身拿起搁在地上的外套和背包,他径自拨开场外拥挤的人群就要离开。   安田斋一不喜欢赤司征十郎,相反的很讨厌,这之中首要的情绪还是嫉妒——对天才的嫉妒,对赤司这样如此轻易就得到了比自己辛苦一年拿到的还要多的东西的嫉妒,对他打败自己的嫉妒……安田不甘心,很不甘心,明明只是个一年级新生,却强到让他无从反抗。   安田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方才与赤司对战的人都聚集在赤司身边,没了赛前的不屑和质疑,取而代之的是友好,甚至是尊敬!就连之前不愿意上场的根谷武永吉,此刻也默默站在赤司身后。   只是一场胜利,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让如此多的人认同了赤司。   “这就是,天才吗。”他禁不住喃喃出声,除了他没人听见这不像疑问句的疑问句。而那个被他形容为“天才“的、全场瞩目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垂下视线转身离开,刘海遮挡的阴影里他的眼睛竟有泪光。      安七里一直坐到赤司身边的人都散去才敢走过去。   无言地伸出手把外套递给给面前微喘着气的少年,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说句恭喜的话,对面的人却始终没有伸手来接。安七里忍不住终于把视线挪到赤司脸上,却发现他竟一直望着自己。   “……我脸上有东西?”她下意识地开口,伸出手摸了摸脸。   “我说你啊,什么时候开始连看都不敢看我了?”赤司微微低下头去看安七里的绿眸,比赛的时候他没有去留意四周,直到比赛结束以后他才注意到面前这个人一直盘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其实对安七里的投来的视线他并不讨厌,在帝光已经数不清她多少次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只是他不明白在远处还能笔直地注视自己的人,怎么站近一点的时候就喜欢在看着别处?难不成自己的脸要远看的时候才好看?   安七里愣了愣有点始料不及。仔细一想,上一次近距离直视赤司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于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她自己也说不清,但硬要说的话这就是一种本能……也许是她心里对赤司抱有的复杂情绪在作怪。   她抬起头望着少年的异色眸,想了想觉得不知道该给出什么理由,于是小声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这样,”赤司有点无奈地直起身,还是没接过女生手里的外套,“你等一下,教练那里还有点事,等我出来再一起走吧。”   “……好。”安七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毕竟拒绝赤司这么大胆的事还没人干过,这个“第一”她要不起。目送赤司走远,她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当瞥见训练馆外逐渐下沉的夕阳时,有点发烫的暖黄色余晖慢慢爬上她的侧脸,几乎是一瞬间她尖叫了一声——   “这是要跟赤司一起放学吗??”   ——TBC    ☆、chapter 4   〖04〗   安七里第一次见到赤司征十郎是在她迟到的时候。   那一天正好是国一开学的日子,她叼着一片面包慌慌张张跑进学校,正寻思着要去哪看分班栏,一扭头冷不防看见前面有人从楼梯上下来。她的双脚还维持着奔跑的动作,反应过来想要停下才发现距离已经缩短成了近在咫尺,她只好大声嚷嚷着叫那人闪开然后闭上眼做好以“狗吃屎”的姿势摔在地上的准备。安七里没想到的是,走在前面的人竟然回身接住了自己,她的脸因为惯性狠狠撞在对方身上,吃痛地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张因为撞击的痛楚而微微皱眉的清秀脸庞,细碎的赤色刘海下是一双漂亮的红眸。   安七里瞬间反应过来这个人是男生!她急忙捂着脸边退后边道歉,对面与她一般高的男孩摇摇头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红眸弯起如犹如遗落在傍晚霞光下的宝石。   “没关系的。你撞得疼吗?这里人多乱跑很危险的……”男生说着还拿目光示意了一下四周因为开学典礼而纷纷往操场涌去的学生。安七里摸着仍然发痛的额头在对方的温和注视下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记忆里男生接下来好像又叮嘱了她几句,内容是什么已经记不太清,那一次对方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离开了。   不过那场事故之后很快安七里就知道那个人事谁了。在后来的迎新大会上她又见到了那抹惹人注意的鲜红,他用还显稚嫩的嗓音介绍自己:“我叫赤司征十郎。”然后他代表全体新生在全校人面前发言,个头明明不高周身却散发着成稳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   安七里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而他后来也恰好出现在她的班里。   该说这是缘分还是霉运呢?如果是国一的安七里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前者,而两年以后她一定果断选后者。   严格意义上讲安七里并不是因为那起相撞事故对赤司征十郎一见钟情,但是这件事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也许是当初的少年冲她露出的笑颜太过温柔美好,她才会在同班的日子里对那个人日久生情。   但喜欢一个人如果的不到回应是会痛苦的吧。说什么只要看到他开心看到他好自己就会开心就会满足这些都是骗人的!现实是会痛的,现实是会想让自己站在喜欢的人身边,分享他的开心,分担他的不开心,他愿意为你毫无保留敞开心扉,而你也能完美容纳他的一切,陪他坐看朝夕。   但现实也是,他不会对你这样做,也不需要你为他做什么。   国二时候的安七里已经对这份喜欢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她开始渐渐满足于每天能见到赤司,每天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她没想过对方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不想知道在他眼里她是怎样的,她觉得保持这样就好,一边看着他一边走过三年就挺好。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在一些事没有发生之前——因为人总是在失去的以后才恍然大悟。   当她发现曾经最不会被自己想到的人,曾经朝朝暮暮都看得见的人消失以后……才懂真正的“天黑了”是什么。   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其他的就变得不值一提。喜欢与不喜欢,在她眼里都丧失了从前的意义。   她知道赤司征十郎的心里一直都没她,而如今她也不会为此感到难过。   你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我都不会开心或者不开心。   那么,这样的意思就是,她不喜欢他了吧。      “红灯。”   身边突然有人说话。走神走了大老远的安七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袖口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回头,赤司的异色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走得那么入神,在想什么?”   安七里愣了几秒有点不知所措地摸摸鼻子:“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闻言,赤司把目光转向马路的对面:“想起了什么?”   “……哈?”难道真要她说出来?   “不想说就不说,走吧。”赤司多少看得出她尴尬的神色,那只是随口而出的问句,对别人的秘密他并没有窥探的习惯。他抬头示意了一下前面的绿灯,然后径自越过安七里横穿马路,身后的人不出预料的赶紧跟上。   要安七里等他一起放学其实是赤司不经意间划过脑海的想法,但莫名地他竟然直接脱口而出,在心里微微感到惊讶的同时他也觉得有点难以言喻的微妙。对方答应了,赤司并无欣喜的感受,他想这只是自己不小心出的差错,既然说出来了她又答应了,他想那就一起走一段路吧,反正自己也没试过跟女生一起放学,尝试一次看也无妨……而且对象是安七里,他并不觉得讨厌。   要说讨厌,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在帝光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赤司经常能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发现安七里。虽然开学第一天因为一场意外提前见过这位同班同学,但那并不意味着她在自己心里会留下什么印象。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这位同学开始平凡的出现在自己身边:有时她跟他前面的人交谈,有时是她在走廊里与他擦肩而过,有时她会拿一大堆数理化的卷子来向他请教问题,有时竟悄悄坐在与自己隔着一个过道的位子上,趴在桌上把脸向着他,有时候他会看见她正对着自己的睡脸,有时候会不经意撞上她落在他身上的专注目光。   赤司是第一次遇上安七里这样无处不在的女生,他的情商在国一的时候还不高,但他很习惯于观察身边的人和事,一个女生反复出现在自己周围,他从一开始的奇怪变成了厌烦。   赤司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东西,更不喜欢有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和预料。于是因为安七里的出现,他第一次趁父亲外出,在电脑的搜索引擎上输入了除不懂的习题以外的内容:一个人总是在眼前出现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弹出的页面里呈现的答案总是在不断重复一句话:“那个人喜欢你。”赤司微蹙着眉看完这些表达的意思相同但字数不一的答案,他的国文很好,网上的解释他都能看懂,只是看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懂又是另一回事。   赤司暗自罗列出安七里的种种奇怪之处,逐一与搜索内容对照,最终他证据确凿的得出结论——安七里是喜欢自己的,是属于爱情范畴的喜欢。   那一次其实是赤司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接触爱情。不像以前只是从某本书上看到“爱情”两个字,内心对它一直只有模糊的概念,加上父亲严苛的要求,他更是没有看过什么言情小说。而因为安七里的出现,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正被人以爱情的名义喜欢着。   赤司的心理在那之后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那个时候的他对爱情的理解并不深入,但他知道安七里喜欢自己。所以女生一系列被他形容为“奇怪的举动”,在他眼里也渐渐变得情有可原。赤司没有点破事实的打算,既然对方没开口的打算他也没必要去说,她喜欢自己就让她喜欢去,当然他也不会给她希望,他知道自己给不了,因为心里根本没有感觉,他也不希望自己有感觉。一路保持这样复杂的心态,女生仍然频繁出现在他身边,他却并没有发现对方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很好,他想。心底的厌烦逐渐随时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赤司“随她去”的想法——不讨厌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没有用冷漠去把她隔开,而是允许她出现在自己身边。   可有时候,纵容一个人,往往也会让自己变得糟糕起来,比如说,习惯。   赤司侧过头去看身后的人,意料之中的捕捉到对方落在他身上无比专注的眼神。   赤司记得安七里说的话,她说她没有以前那么喜欢自己。换个说法,也许就是她现在不喜欢他了。但不论怎样,他心里一直都笃定一件事——   有赤司征十郎在的地方,安七里的眼里一定全是赤司征十郎。   你看,现在不还是被我猜中了?   赤司直视着女生的绿眸,望着对方从被发现的惊慌到被自己沉默注视下的不解,他兀自勾起嘴角微笑,斜阳的光辉淡淡临摹着少年刀削般的精致五官,弯起的眉眼一如国中初遇时的温柔。   安七里也在洛山。   就这样,也不错。   面前的人不是强者,也不是弱者,所以他不会厌恶。也因此,即便她说不喜欢他,他也不会有半分难过。   她只不过是现在唯一一个,适合且值得被赤司征十郎用习惯去定义的存在罢了。      安七里不明所以地看着赤司一句话不说地回头,方才不小心被对方撞见自己偷窥的尴尬消散在少女多变的情绪中。她不解赤司为何露出那般温柔的笑颜,但她知道那是自己最喜欢的笑脸。   他再怎么变,也应该是温柔的人啊。   透过被夕阳晕染成暖黄色的空气,她细细打量起少年被落日的橙色光辉包裹起来的拔高的身形,除了眼睛的变化和日益减少的微笑,与国中时的那个他比起来其实并无多大差异。但安七里感受得到赤司的变化,不单单是举手投足间少了过去的温文尔雅,在洛山这个新环境里他散发出的淡漠与凌厉,在刚刚结束的比赛中强势的打压……无一不透露出他心里对胜利的追求演变成了一种偏执。   在赤司的认知里,战胜一切的他,一切都是绝对的。   如果这个人有一天失败了,带来的打击一定是空前的。安七里深信这一点,正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赤司一开始的出发点就高于别人,对于从来没输过的他来说,也许潜在的会比很多人更不能承受失败。正因为这样,所以赤司不论哪个方面都会竭尽全力避免出现差错,对于篮球,恐怕更是如此。   可是,赤司得到那么多胜利,又真正为此开心过多少次。即便从前帝光每年都能拿到全中赛的冠军,她也没听见过来自赤司征十郎的欢呼。倒是每赢一场比赛,她都会在后方默默看着赤司放松自己的面部表情,再冲队友微笑。   每那样看来,每一次的胜利,都只是让他松了口气而已。   安七里突然心情复杂地抿住唇,她发现现在的赤司,可能是在走向某个未知的极端。   赢了这一次又怕输了下一次,世上的输赢这么多,赤司耗尽一生,也是无法悉数拿下的啊!安七里不敢想象有一天红发少年败北的场景,她想那一定比世界末日还要恐怖。   可安七里始终是个局外人。对赤司的执着,她想除了是因为他骨子里就有的对胜利的渴望,剩下的大概就是外部因素了。具体是什么,她觉得自己并无资格去猜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每个人心里也许都藏着一道疤痕。赤司如此执拗,也许他心里会有更大的故事。   那是安七里无权了解的他的过去。   跟这样的“人上人”比起来,她自己自然是与之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安七里有属于安七里的生存方式,输赢对她来说只要不危及性命都无所谓,她也不想依附什么而生存下去,顺其自然的生活方式大概就是她这样:必要的事情一定努力,不必要的事情可以不尽全力。   也许就是因为她没有必须要赢的信念,所以她就算追赤司追上十年也是徒劳无功。   赤司喜欢的人,一定是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孩。安七里很显然不是。她无奈地笑笑,觉得现在还想这些真是无聊,明明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啊……   维持现状对她来说就挺好。   就像现在这样看着赤司前行的背影,就像未来三年在洛山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比帝光时期更加辉煌的神坛,她觉得这样就挺好,没有必要更进一步。   最起码现在,她可以自称是赤司征十郎的朋友。   街道上的行人匆匆,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没有犹豫和驻足,夕阳拉长了他们重叠在一起的影子,看似合二为一,实则一分为二。   你看,他们在路口分开,谁都没有回头。   ——TBC    ☆、chapter 5   〖05〗   洛山高中的升学率年年都是京都第一,遍布校区的樱花也是年年春天出了名的美景。   时值四月,春风吹拂,树枝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粉红的花苞,落在眼中如同挂满了一树的宝石。时间慢慢给予它们绽放的勇气,一片片花瓣渐次打开,不知不觉间整个学校都沉浸在一片粉红色的浪漫中,穿梭其间,似乎还能闻到一股甜蜜的气息。   也许日本人骨子里就对樱花抱有某种特殊的情感,所以每逢春天他们的心情都会比以往轻松一些,脾气会好一点,好事也会多做一点,比如老师会少布置一点作业,学生会更听话一点……当然,这些都只是安七里近期上课的观察,不能以一概全。   时间跳跃了一个多月,同班同学开始互相熟悉,安七里跟远野优子也发展到整天出双入对的地步,但有时候她还是会想念远东京的惠利香,倒不是因为远野优子不好,只是有些亲切感不是换个人就能随便复制。   安七里撑着下巴,视线久久停留在窗外的粉色中,握着笔杆的手下意识动了动,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盯着课桌上摊开的“社团意愿书”转了几下笔杆,她头疼地发现自己纠结了这么久还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要报哪个社,偏偏班导还说今天放学前每个人都必须交上来!   忍不住叹口气趴在桌上,安七里半闭着眼,想着自己除了会弹点吉他根本就没什么可以称为特长的东西,好笑的是她的吉他到现在都还躺在别人家里拿不回来,更要命的是她现在觉得拿不拿回来都无所谓……这样子进音乐社肯定不合群,因为她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喜欢音乐。   后脑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她还没回头就听见了女孩的声音:“班上的人都走光了你怎么还在这?”   抬头,远山优子已经在前面落坐。   “我不知道报什么社团……”安七里哭丧着脸说。   “居然是为了这种东西……随便写写就好啦!”远山优子白了她一眼,拿过她手里的笔把桌上的白纸翻转一百八十度,刷刷刷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上“文学社”,然后再翻转过去:“就这个社吧,平时也就看看书而已,活动不多,满意不?”   安七里一看惊讶地开口:“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社?”“是你自己没仔细看选项吧!”远山优子拿笔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好像总是不在状态啊!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又知道?”这次轮到安七里白她一眼了。远山优子“呵呵呵”地假笑了几声把笔搁一边,望着对面在选项里搜寻“文学社”的女生,她又思索起方才从校报编辑部回来时部长拜托给她的事情,眉头一阵紧锁。   “NE,七里……”远山优子看着沐浴在泛白日光里的安七里,对方的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却也能从中窥见几丝清秀,“我从校报部那里回来的时候,部长拜托了我一件事……”   “嗯?啥事?”安七里的绿眸终于迎上了远山优子略带无措的眼神。“部长说,要我去最后面那栋空的教学楼里面的舞蹈室……”远野优子不知为何声音在这时有点发抖,“部长要我在那里装一个小摄像头……”   “哈?装摄像头干嘛?有鬼?”此话一出,安七里禁不住睁大眼,因为她看见对面的人表情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没错。”“……怎么可能……为什么你那个部长不自己去?”   “没办法,她晚上要做这个月的校报,而且她又是高三……其他前辈也有事要做,就只能我这个新来的干了……”远山优子无奈地扁扁嘴,下一秒又换上一副无比诚恳的表情:“七里,能不能陪我一起!?”   安七里眨眨眼:”等一下!她怎么知道那里有鬼!?”“学校里好多人都在传那里有鬼!而且部长说她自己前几天晚上在学校写稿子的时候有听见从那里传来钢琴声!!特别诡异!!”远山说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我听说,那个舞蹈室很久以前好像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有个女生在里面上、吊、了!”她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安七里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还是不太相信地问道:“部长又知道钢琴声是从那里传来的?指不定是音乐社的人在练琴啊……”   “不会错的……因为如果没有什么文艺活动,音乐社是不允许社员待到晚上的……而且还有人还在晚上拍过照!里面看得见一点很诡异的影子啊!!部长偏偏想在毕业以前调查清楚这件事……唉……”远山优子叹口气,对这种流传以久的校园怪谈她以前一直持不相信的态度,但是当亲眼看见那张照片以后,她不信也得信了——照片上有模糊的影子趴在窗上,因为拍摄时的闪光灯和角度不理想,影子只露出了零星的一点点,但还是能看清楚,据说当时拍照的男生一拍完就给吓跑了!她想起之前有几次经过那栋楼,就算是在白天她也有听见里面一些奇怪的声音,她当时没放在心上,如今一想起来心里就各种恶寒!甩甩头打住脑袋里回忆,远野优子双手合十郑重地开口:“放学等我忙完一起去吧!拜托了!”   另一边的安七里也是被吓得不轻,虽然她看过不少恐怖片,但每一部她都是关了声音开着灯再遮着眼才勉强看完的!心理素质什么的根本没有啊!而且堂堂的洛山高校也闹鬼,她来之前怎么都没听人说过!难不成把自己逼过来的赤司也不知道这回事?安七里一面在心里各种乱想一面无比纠结地盯着远山,她承认自己是真的很怕鬼很胆小,可要就这样拒绝让远野一个人去冒险的话她也绝对放心不下……踌躇了老半天,她干脆一咬牙伸手握住远山优子的合拢的双手,摆出一副“我陪你去送死”的表情说:“好,我陪你去!”   “啊啊啊啊!七里谢谢你!!”远山优子猛地起身给她一个熊抱,她抿住唇忍受着女生的蛮力和耳边不断重复的谢谢,心里却悲观地想起了在海常念书的惠利香——   NE,惠利香,我要是今晚回不了家,你别怪我不跟你视频聊天啊……      离午休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赤司收回手任由衣袖下滑掩盖腕上的手表,面前是密密麻麻交叉在一起的铁网,远处的浮云被切割成无数碎片呈现在铁丝间的缝隙里,在视觉的调整下它们会被拼凑起来完整地出现在视野,而铁网却无法消除。   可以用支离破碎来形容的景象自然不会在是赤司想要看的,他会上来这里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教室里总是很吵,也总是有一大堆人围在他身边讲个不停,四周投来的视线他一一都能感受到,里面暗藏的一些恶意他尤其能察觉到,但他从不害怕。因为他知道,那些人会嫉妒,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太弱了。在赤司看来,嫉妒只适合那些弱小又确实毫无能力的人,真正的强者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这样一个无聊的情绪上,也不屑于花时间去承受他们的情绪。赤司习惯于这样,强大是他的精神支柱,靠着那份绝对的强势,他可以面无表情的独来独往,却让认识他的人遍布全校。   赤司微眯着眼慢慢瞥向地面,视力良好的他不担心有什么是看不清的,所以当安七里独自一人鬼鬼祟祟地走出一楼,并一路东张西望地往里面的教学楼走去时,赤司便饶有兴趣地站在原地观看起来。本以为她这样的奇怪的举动一定会有第二个人一起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一直是一个人!很快,她走到了那栋闲置下来的教学楼楼下,抬头张望了一会儿也没有抬脚进去,赤司不禁好奇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莫非是那栋楼里面,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同一时刻的安七里自然是不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她的注意力通通集中在了面前这幢诡异楼房,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让她禁不住联想起远野嘴里说的鬼!她现在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看熟悉熟悉,如果不是因为远山,她恐怕要很久才会注意到这栋楼。   面前的大楼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安七里保持屏气凝神的状态好一会儿,想听听里面有没有像远野说的那样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结果等了几分钟的奇怪声音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另外一个熟悉磁性嗓音的:“你在干什么。”   安七里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侧过头,赤司正抱胸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这里藏着什么吗?你要那么小心翼翼。”   “赤司……”   顾不得去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厉害一点的人站在面前,她不自觉地就生出一种安全感,下意识想靠到那人身边:“赤司,他们说这里有鬼……”   “赤司,我下午放学要陪优子来这里……”   “赤司,我真的怕!!”   最后一句话说完安七里差点就要扑上去抱住赤司的胳膊了!当然她不敢,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做而已,毕竟以前遇到害怕的东西她都是喜欢抱着别人的胳膊来寻求安全感。不过面前的人是赤司,她不敢碰,但光是站在这个人身边,安全感也是十足的啊   “鬼?怎么可能。”赤司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嗤之以鼻,他不信神,更不信鬼。   “你别不信啊,唉。”   “……那你说说为什么这里闹鬼?”赤司挑眉。   于是安七里把远山的描述转述给他,出乎意料的是,他笑了,不是觉得可笑而笑,而是觉得有趣:“捉鬼是么?有意思。”   “那赤司你要不要一起??”安七里有些期待地看着面露笑意少年。   “随便。”   赤司抬头仰望略显破旧的楼房,脱口而出的近似答应了的话其实本不应该被他说出来,他知道今天父亲要出国处理一些工作所以不在家,他知道回到家还有专门的老师督促他拉两个小时的小提琴,他知道作业很多,他也知道他必须要考年级第一。   可他其实并不喜欢知道那么多,也并不急着回家。   ——TBC    ☆、chapter 6   〖06〗   From 优子   对不起啊七里!报社里好多事要忙因为后天就要出版了,部长说等有空再去调查所以你先回家吧!真的对不起啊T^T   安七里看完短信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却隐隐有些惴惴不安。毕竟现在不去不代表之后不去,正所谓“早死早超生”,这样吊人胃口一样的拖延只会让人更加担心。她叹口气在输入框里打上“我知道了没事”几个字,摁下发送键就把手机扔进书包。   教室里空无一人,放学已经是四十多分钟前的事了。安七里起身收拾课桌上散乱的作业,她原先以为今天真的要去探鬼,所以做作业也是匆匆忙忙,现在看来反而是件好事,因为晚上她可以早点爬到床上去。   要知道,春困是真的很困……   安七里背着书包走到门口,关上灯锁好门转身,还没开灯的走廊沉浸在暮色四合中,夜色沉淀在天幕里,朦胧的昏暗搭配上寂静的听觉,总让人忍不住心里发毛。她下意识加快步伐走下楼,偶尔会看见几个社团的灯还亮着,里面传来的谈笑声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就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她看见了赤司。   对方似乎刚结束训练,单肩背着书包步伐不快不慢地朝校门走来。凭借良好的夜视力,安七里能准确地捕捉到他由远及近的身影,在教学楼的灯光照得到与照不到的地方来回穿梭,一双异色瞳却亮如星辰,好似穿行于光影之间的帝王——视觉效果在这一刻给人带来错觉,他好像是这样的,又好像是那样的,但究竟是怎样的,安七里说不出。   而赤司的目光,远远便与她交汇。   “……那个,”安七里侧身站在原地,“优子她有事去不了,所以今天就先不去了。”   赤发少年走出教学楼遮掩下的最后一片阴影,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因为方才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此刻他的呼吸略显急促,模糊光线里能发觉他的脸色泛红。他抬眸瞅着女孩朴素的面容,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说的是随便,不是一定去。”   “……这样啊。”安七里微低着头笑了笑,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自己不用特别向他说明这些。对这样的答复她虽然有些讶异但也不至于往心里去。想想也应该知道,赤司从不做无聊的事情,中午没有直接拒绝已经是很留面子了。   “……你的训练结束了?”   “嗯。”   “你要回家了?”   “嗯。”   “……”   安七里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赤司扶了扶书包的肩带,垂下视线径直越过她:“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擦肩而过的时候能闻到对方衣服上洗涤剂的香味,安七里“嗯”了一声抬脚想跟上他,冷不防这时有零星的琴音传来,清脆却又生疏。她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这样断断续续的古怪琴音绝不会出自音乐社的专业人士之手,那么就只能是……那!栋!楼!   现在还不是深夜,学校的人还没有走光,而鬼却如此明目张胆!安七里不知从哪寻来的勇气,拔腿就往掩藏在漆黑中的地方冲!说不清此刻胸腔里的撞击是因为害怕还是兴奋,她只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既然鬼敢这么早出来,那么趁着现在学校还有人,就绝对可以逮到它!她想着竟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耳边是气流划过的摩擦声,当大楼在视野里呈现雏形的时候,她终于停下来,改用走的方式靠近。手伸进书包摸索出手机,安七里给远山优子发短信告诉她自己去楼里探险让她忙完事情过来支援。   把手机放进口袋,安七里深呼吸一口,被灌木丛包围的建筑物散发出阴森的气息,钢琴的曲调不知不觉流畅起来,压抑却又夹杂着一点……说不出的复杂,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释放,却不敢放得太开。   这真的是有鬼在弹钢琴吗?   玉盘一样的明月从凝固了的云雾里探出脑袋,稀疏的星宿逗留在天际,皎洁的月光蛰伏在灌木丛中。大楼的一侧开始泛白,安七里心里有点发毛,走前几步望着如泼了墨般的楼梯,脑海里浮现出《咒怨》里的女鬼浑身缠绕塑料袋爬下楼梯的场景——胸腔内的跳动陡然加快难以控制,连呼吸都带着某种急切。她知道只要现在上去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她知道的,可是人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大多数总是糅杂有很多恐惧,就像小孩子明明怕狗却又总是站在不远处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因为恐惧远远胜于好奇,所以他看不见狗的可爱——而像现在,如果不想办法压制这样的恐惧,就得不到真相。   安里伸出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感官传来清晰的挤压痛楚。她抬起小腿想踩上第一级的台阶,身后却有人轻轻一扯,她想都没想直接一拳往后呼过去,结果被准确控制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你太激动了吧。”赤司擒住她的右腕,微倾斜着头,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安七里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对方微凉的体温让她不太适应,果断抽回手问:“你不是回去了吗?”   男生随意地应了一声,移开视线扫视四周:“不过我又突然感兴趣了。”   本该空无一人的老教学楼,竟然传出钢琴声,这确实是足够吓人的事情,但对于赤司来说,这不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肖邦B小调圆舞曲Op69 No.2》,耳边的琴声,与这首曲子的旋律如出一辙。   他七岁开始学钢琴,一年以后,这首肖邦的曲子就烂熟于心,只因有一个总是展露温柔笑颜的人十分钟爱,所以他也愿意让她开心。但是小学五年级之后,他弹琴唯独不弹这首。   时隔三年多再次听见被刻意遗忘的曲调,赤司的神情淡然,似乎没有丝毫触动。   是啊,他只不过是突然很想知道,弹琴的人是谁,又或者是哪个鬼。   仅此而已。   “你也听到了?是不是很诡异!”安七里瞪大眼睛往赤司身边凑了凑,“你说鬼是不是就在上面?”赤司的目光毫无波澜地掠过她,他兀自走上楼梯,几步之后又停下来侧头:“你怕吗?”   安七里略显讶异地挑眉:“怕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怕的话你就不要上去了,我去。”   这时安七里二话不说突然冲上来,赤司闻到她跑过自己身边时残留在空气里的发香,默不作声地继续上楼,他在女生一口气准备大踏步跨上三楼时隔着一上一下的位置抓住她的衣袖:“动静那么大,会把他吓跑的。”   安七里愣了几秒才理解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放弃了心里想发疯一样一口气直接爬到四楼一探究竟的想法,她方才觉得用语言表达自己“没问题”对赤司并不实用,倒不如用行动来证明,只是太想表现往往会让情况变得糟糕,还好在那之前他及时拉住了她。   接下来便是两个人并肩同行。      闹鬼地点舞蹈室就在四楼走廊的尽头。   安七里自觉地躲在赤司身后:“那啥,我垫后。”闻言,赤司忍不住嘴角上扬,“闹鬼的不是那里吗?垫什么后。”他说着朝里头走去,这时曲子已经迈向□□,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又一步步蜿蜒向上——一如赤司记忆里的声音,只是另外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演奏者,远没有他自己弹得好听。   会是鬼吗。   赤司站定在舞蹈室透明的窗前,他毫不犹豫地往里投入视线,却见安七里没有丝毫犹豫地趴在了窗边——   不小心遗漏室内的洁白光辉点亮了漆黑的一角,有布满灰尘的平面镜安静地靠在墙上,一架电子琴,一个盘腿而坐的男人——准确地说是侧脸有点凶恶的男生。光芒下他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快速移动,落在安七里眼里换来她满满地惊叹,而赤司却看得出他的指法生硬不流畅,有几处停顿虽然掩饰得很快却依旧影响了听觉,不难猜出他弹肖邦的曲子还处在适应期。   ——对,弹琴的不是鬼,是人。   安七里睁大眼睛牢牢盯着里面的男生,事先臆想的白衣女鬼、面目狰狞的恶鬼被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绿眸盛满了这一刻在月光下闭眸苦练的人,她看得见对方黝黑的肤色,却没有把长相与意境相连。   该怎么去形容?这诞生在月光下的动听。   她接触最多的是流行音乐或者吉他独奏,对钢琴鲜少去听。她没有赤司那样可以称之为专业的水准,所以没有任何束缚,只要听起来觉得好听,她就觉得完美。   “好听啊。”她禁不住喃喃,里面的人却在下一刻睁开眼神色惊慌地瞥过来!她怔怔地与男生对视,琴声的戛然而止让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却见昏暗的室内被白炽灯的苍白光线填满。   赤司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里面,他开灯,坐在地上的男生又把惊慌里帮着惧怕的眼神挪到了他身上。他突然皱起眉头,因为他发现坐在地上的人十几分钟前正跟他一起在训练场负荷着训练——   弹琴的人是安田斋一。   “你们怎么在这里!!”   生有一张粗犷面孔的男生跳起来恼羞成怒地大吼,他没去看外面的人而是满脸通红的瞪着赤司,“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就知道!!你们要笑就笑啊!去笑啊!……“   “我为什么要笑。”赤司皱着眉不耐地出声打断他,“你擅自在这里弹琴,已经给学校里的不少人造成恐慌了你知道吗?”异色眸瞥了向走到门口的女孩,继续说,“学校已经有人要来调查了,我跟她只不过是来早了一点而已。”   “唔!”安田斋一被他噎住,涨红着脸四处张望,内心的某一处有种瞬间被狠狠击碎的感觉——他唯一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他暴露了!   被深深的挫败感包围,安田斋一心一沉把地上的电子琴塞进蜷缩在角落里的布袋,他低着头什么也不打算说就想逃也似地离去,殊不知与赤司擦肩而过时对方不冷不热地丢过来一句:“你有几处地方没把握好,转折的时候应该稍微放慢速度。”   安田斋一的脚步一顿,他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然后瞬间跑了出去——安七里有种被风化了的感觉。   “赤司,你认识那个人。?”   “嗯,是篮球部的。”   “诶?”安七里看着赤司把灯关上把门锁好,“看不出来他居然喜欢弹琴……明明一眼就觉得他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人……”   “他确实像你说的那样,”赤司转过身来看着她说,“所以他弹琴不太灵活。”“那他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这里来?”“我不知道。”赤司慢慢往回走,他清楚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如果不肯说,就没人会知道,安田斋一没有第一时间解释,那么这一定是他的秘密。   一个关于弹钢琴的秘密。   楼下传来了远山优子的呼喊,安七里把头探出锈迹斑斑的栏杆,冲下面挥了挥手便要跑下楼去。   “安七里,”赤司在她身后突然开口,“刚刚的事情,除了你我,不要告诉别人。”   “诶?“安七里不解。   “不要说。”赤司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双眸如一湖潭水,平静的表面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安七里意识到,是他不准她说。   大概是……想给自己部员保守秘密吧?   安七里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知道赤司喜欢篮球,也重视在一起打球的队友——在帝光时是这样,在洛山也不会改变。   她抿了抿唇顺从那股威压,点点头道:“我保证不说。“   赤司应了一声,眉眼间似是有种满意。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搬到这,喜欢的话欢迎留言,因为我比较少碰电脑,要是有亲还想往下看可以去赤司征十郎吧围观(笑) ☆、Seven   〖07〗   ——每个人都有秘密。   安田斋一天生就是一副粗人相。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肤色黝黑,两道浓眉生得不精致,颧骨微突,五官透着简单粗暴。国中高中鲜少有女生跟他搭话,他也不以为意,只喜欢跟几个男生一起打篮球找乐子,而喜欢上钢琴却是个意外。   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在国三某个放学的黄昏,一个人抱着破旧的篮球走在繁华的商业中心。他急着回家却被红灯拦路,不耐地抬头,购物中心的大屏幕里有一个身着华丽衣裙的女子端坐在一架钢琴前,纤纤玉指在一连串的黑白相间里熟练地拨弄,她嘴角带笑,美却不腻。   这样高贵典雅的异性,对于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男生来说吸引力就如同一对异名磁极。安田斋一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小女生那样细腻的感情,他热爱篮球,从不痴迷于异性。只是那个时候,在绿灯亮起一群人匆匆前行时,他被推挤着却第一次不愿随波逐流——耳边是悦耳的《卡农》,女子清秀的脸庞露出更加动人的陶醉神情,嘈杂的车流被无意识地过滤,在这个如同只有他一个人驻足的世界里,他终于动摇。   心动,却知道遥不可及。   于是钢琴成为了他动情的寄托。   那一天回到家,安田斋一冲进厨房对忙着准备晚餐的母亲说:“妈,我要学钢琴。”   母亲虽然惊讶,却也同意了。   那之后安田斋一第一次为自己长着粗长的十指感到开心,因为这样让他有了弹琴的优势,他庆幸着,却不料会在培训班里遭到异样的注视。   “长成那样还敢来弹琴?”   “他简直是玷污了钢琴!”   “对啊!他每次都是一身汗臭味!手上也是汗!我都不敢碰他弹过的琴了!”   安田斋一站在厕所的隔间里,身体僵硬地听着那些声音越来越远。慢慢有一股很深的涩然从心底蔓延,他开门走出去,却觉得浑身无力。   他每天都会去打球,在他心里篮球跟钢琴是一样重要的,就算是因为这个,为什么还要去说脸呢?这个世界连喜欢一样东西的自由也要看脸吗?   安田斋一的勇气大不如前。   高一新生的自我介绍,他前一句说自己擅长篮球,看到台下的同学没多大反应他又补充说了钢琴,几乎是瞬间,他目睹了许多人脸上的不可置信。   ——但这还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田斋一照例去篮球社报了名又鼓起勇气想去加入音乐社,负责招收新社员的学姐看着他推了推眼镜,直白地说:“抱歉同学,音乐社以后要负责很多文艺节目,所以光会演奏还不行,社员的面貌也必须符合要求,同学你那么高大,可以考虑去报运动类的社团,抱歉这里实在不行。”   ——这番话是压死骆驼的倒数第二根稻草。   新学期的第一节音乐课,老师问班上有哪位同学可以用钢琴弹一首曲子让她欣赏欣赏,在班上鸦雀无声的时候,安田斋一再次燃起信心举起他粗壮的手臂,周围纷纷投来惊异的视线,老师惊讶地挑挑眉想不到看起来这么……强壮的男生会弹琴。但她还是点头让安田斋一上来了,结果不算熟练的《小夜曲》还没弹完,台下已是哄堂大笑。他停下手指,木然地看着那些人,有的甚至笑出了眼泪。没有人欣赏他的演奏,只是专注他弹琴的笨拙姿态和看起来分外夸张的面部表情。安田斋一知道自己弹起琴来很陶醉,但是别人不知道。   他低着头,高大的身躯黯然地走下讲台,连老师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那天以后,安田斋一就再也不敢在别人面前弹琴。只有偶尔结束了部活,发现学校没人的时候,他才会抱着自己偷偷带到学校藏在自己储物柜里的电子琴去闲置的教学楼,挑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舞蹈室,自己弹给自己听。   因为只有偶尔才去,所以高一一整年都没人发现,原本他以为高二也会平静度过,却不料美梦破灭。   “喂喂!安田!发什么呆!投球啊!”   安田斋一被这突兀的怒吼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看都没看直接把球扔出去,结果把去篮板下捡球的叶山小太郎砸了个正着。   “啊啊!安田你干嘛啊!”叶山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篮球,转身,面露抱怨地开口:“你没看到我来捡球吗!”   “……抱歉。”安田摸摸鼻子有点手足无措。   “算了算了,你以后小心点,嘶~感觉好晕……”叶山边说边揉着头,慢慢吞地踱到场外,在长凳上坐下想先缓缓。   “阿拉,没事吧小太郎?”实浏玲央走过来地关切地询问,长臂一伸就要碰上对方橘色的脑袋,叶山赶紧往后撤去:“别动啦玲央姐~我这还晕着呢!”   “哦哦,那我去帮你拿水。”   另一边静坐的赤司淡淡地投来视线,异色眸中毫无波澜,让察觉到的安田斋一有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可事实不是这样,因为一个星期前他的秘密被那个人发现了——还有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女生。   曾经也预想过会被人发现,却想不到会是这个自己看不爽的人。   安田斋一仍然呆立在原地,教练已经皱着眉头走上前去训斥。赤司一言不发地垂眸,重新看向手里白纸黑字的名单。   京都市内一年一度的篮球联赛今年也照例举行,预赛订在五月中旬,而现在已经接近四月十五日,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洛山高中连续蝉联七年的联赛冠军,赤司自然不允许辉煌的战绩在这一年被终结,相反的,他有更高的要求。   赤司在繁多的黑体字里零星圈出几个重点,起身,走向篮球部监督白金永治:“监督,可以召集部员开个短会吗?”   “……名单确认了?”男人问。   “嗯。”赤司看了一眼球场,“‘无冠的五将‘各方面都很出色,不必多说。不过。队伍还缺少了一个人。”   “缺一个人?谁?”白金永治面露疑惑。   闻言,少年嘴角上挑,陡然放长的视线里似乎想起了某个人——存在感微弱却能被他一眼察觉。   “影子。”他说。   奇迹世代是光,那个人是影子。   以他为首的洛山,也需要影子。   “影子?”白金永治眉头微蹙,不太明白却也没打算多问,赤司无论做什么都追求胜利,他笃定这一点,所以无须太过在意。清清嗓子,他把手一拍,训练馆里充斥的各种摩擦和跑动声音瞬间停止。   在几十个人投来的目光里,白金永志侧身示意了一下赤司,然后开口:“大家过来,开个小会。”   彼此交换了疑惑的眼神,少年们陆陆续续聚集在一起,安田斋一也借此摆脱了教练的口水,走过去,抬头,即刻便迎上赤司扫视的异色眸,而对方却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瞬间掠过。   其实我应该跟他道谢的吧?   高个子的男生突然模糊地意识到。那晚被发现之后,学校里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有人为他麻烦,也就是说赤司没有泄露出去,那个不知名的女生也是。他那晚跑回家想过很多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甚至还一度怕自己会臭名远扬,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太多。   回想起自己之前对赤司的种种不满,安田斋一莫名有种羞愧感——也许赤司是真的把他当成队友来看待才保守秘密。思及此,他心里又生出几分期待,如果对方真的把他当队友,那么接下来的联赛自己也许可以保住正选位置!   安田斋一微抿唇,站在人群的最外头,望着赤司的目光熠熠生辉。   如果他还是正选的话,他发誓他一定会是整个京都最棒的控球后卫!   赤司自然是不会注意到某个人的眼神。他微微抬高下巴,夹杂着浓厚压迫感的凌厉气势散布在他周围,配合少年面无表情的俊颜,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让面前小声议论的人纷纷噤声。   很好。   他舒展眉眼,宣布参加联赛的正选名单,包括候补的和空闲的一个被他称为“影子”的正选之位,一共九个。而他好听的嗓音,却没有念出安田斋一的名字。   大个子男孩即将露出的笑容以极其难看的样子停滞在了脸上。他看见赤司游移的目光与他交汇,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游走。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问为什么自己被刷下来,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勇气。   监督,教练,没有一个人出声。其他人也都保持沉默。没有人对赤司的决定产生异议,所有人都相信赤司的决定是对的。安田斋一失落地想到这些,终于还是把原本雀跃的高高抬起的脑袋低了下去。   他稍微有点明白赤司为什么摆出一副淡然表情,他自认为对方替他保守秘密,而对方也许根本不知道这是他的秘密。   不说,大概是单纯地觉得没必要吧。   安田斋一苦笑。   他想他果然还是无法认同这个一年级的小鬼。      安七里很头疼。   远山优子连续几天的盘问让她有种撞墙的冲动!不知把一开始解释的说辞重复了多少遍,为了让这个谎话听起来很可信,她甚至还添油加醋了很多,却还是招来对面人狐疑的眼光。   “为什么我觉得好假……”   “是真的啊!上面什么都没有啊!”安七里觉得要崩溃了。   “可是你们走了以后就没有听到过琴声了耶……”远山纠结的眉头透出满满的不相信。   “你去问赤司啊!!”安七里不耐地把幕后指使供出来。反正凭那家伙的本事,摆平一个远山优子还不容易?   “……诶?算了吧,我不认识他。”   “那拜托放过我吧!!”安七里双手合十无比诚恳地祈求,还没待到对面的人给出明确答复,抽屉里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她空出一只手去拿,发现来电显示是惠利香!   安七里立马起身,冲远山挥挥手就跑出教室。   “摩西摩西,惠利香~”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她的语气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NE,七里。”手机传出的女声莫名让人觉得沉闷,似乎心情并不太好。   “嗯?”她下意识有点担心。   “别再想你哥了。”   “……”   女孩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抓紧手机,低垂的茶眸里充斥着寒冬般的冷意。   “他已经离家出走这么久了,你因为这个困住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你明明喜欢音乐的,干嘛要这么偏执?”   另一片土地上的好友似是没把她的沉默当一回事,自顾自地把问题抛出来狠狠砸在她的心头。   安七里抓着手机的手忍不住颤抖,紧抿着唇,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极力隐藏着什么。   对方说完,很识相地闭嘴,却没有挂电话。   彼此静默了良久,安七里终于动了动因为长期维持一种姿势而酸痛的手臂,她低头,面无表情地把电话挂掉,抬起脚缓缓踱步。   她一向讨厌解释,因为解释就是掩饰,而掩饰就是事实。   我只坚持我想坚持的。   安七里想着,捏紧拳头。      迎面便是一阵凉风,下过雨的城市四处弥漫腥气,灰暗的苍穹有白光乍现,密布的云层在逐渐散去,所谓的雨过天晴真的要来了。   惠利香叹口气把手放下,虽然对那家伙的固执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可一句话都不说就挂掉电话,未免也太极端了。她抬头漫无目的地张望四周,思绪不自觉地慢慢飘远,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被刻意掩藏,再度揭开时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后退两步把手机放进口袋,模糊的天际线在视野里向两边蜿蜓,她定定地望着,想起某个一到雨天就嚷嚷个不停的家伙,却不知他此时此刻待的地方有没有下雨。   同一片天空下的我们,究竟相隔多远。   NE,你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会比我更加更加、想念你?   你一定不知道的吧。   不然怎么会狠心离开?   女孩垂下视线,天台水泥地上积聚的水洼倒映着她清丽的面容,黑眸里凝聚感伤。几分钟的静默,她终于准备转身,门却在同一时刻被拉开,还没来得及抬眸,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诶诶?小香子怎么也在这?”   掩不住惊喜的语气。   黄濑凉太。   惠利香眨眨眼,有点出乎意料。对面一米九几的男生手里拿着便当,另一只手一松,门吱呀一声关上,他跨前几步,弯起的金眸灿若星辰,连带着展露的笑容一起,散发着与阴冷气息相抵的温暖。   “呜哇真的好巧!你知道吗刚刚我被好多人塞了便当,各种各样的都有,我吃三天三夜也吃不完啊!”一上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吐苦水,黄濑凉太换上一副甚是苦恼的表情,眼睛一扫才发现不对劲:“怎么地上都是湿的?”   “你不知道下过雨?”惠利香认真地问。   “知道,不过上来的时候没想起来……”   女孩应了一声,四目相接,莫名陷入沉默。   黄濑凉太抓了抓自己的金发,视线四处辗转,心里却在不停搜刮着各种可以有共同话题的东西,偷偷瞄了对方一眼,却见她睁着一双澄澈的黑眸平淡无波地盯着自己。   啊啊,怎么还跟帝光的时候一个样?   “我脸上有东西?”他为了掩饰无奈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脸。   惠利香摇摇头,走过来与他擦肩时淡淡开口:“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一瞬间捕捉到空气里的馨香,黄濑凉太咬了咬唇,扭头,笑容不知何时敛去:“小香子跟我就这么没话说吗??”   这不是废话么。   惠利香无言地扯了扯嘴角,想想自己与黄濑凉太不过是初中同校高中同班外加前后桌而已,硬要说有什么关联就是从前被安七里拉去看过很多场他们奇迹世代的比赛。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他们之间是有交集的吧?一个光芒闪耀,一个平淡无奇,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回过头去,男生的脸生得异常俊俏,羽翼般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藏有魅惑力的琉璃金眸,被造物主精致雕琢的五官散发出逃不开的吸引力,只是他好看的薄唇弯起的弧度向下,竟衍生出几分失落。   惠利香顿觉心惊。   虽然早在帝光就见识过黄濑凉太这张魅惑众生的脸,但这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看见。   拜托,她真的没什么对不起黄濑凉太,又不是每个女生都跟他身边围着的一样擅长交际。   “黄濑君,你还是叫我结城吧,小香子听着很奇怪……”惠利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跳过那个令人费解的问题,把重点转移到称呼上。瞅着对面的人无端睁大的双眼,她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得有点过火,没想到的是男生突然绽放笑容,几秒钟的时间扬起嘴角,表情寻不出半点僵硬。   “什么嘛~小香子不挺好听的吗?!小、香、子!”他边说边嘻嘻哈哈地笑,惠利香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黄濑凉太的转变为何如此之快。不过也稍微能理解,处于青春期的人的情绪就跟过山车一样急转直下又猛地往上冲——大概他遇到的都是些健谈的女生,所以面对自己这样话少的人觉得受挫了吧……   惠利香想着捋了捋耳边垂落的几缕栗色发丝,直觉告诉她离这种人要远点否则没清静的日子好过。她脚一动便侧身,“我走了。”闻言,落在后面的人急忙大步追上:“等等我也下去!这里那么湿哪能吃饭啊!对了对了,小香子你物理那么好教我几道题行不?回家写好麻烦的说。”   门吱呀一声又被拉开,惠利香还没想好要给怎样的答复,钻进楼道,黄濑凉太那像极了讨要糖果的小孩子一般的无赖声音又忙不迭传过来:“小香子教我啦~我真的不会!你要不答应我就在你后面骚扰你哦~”   好吧,这是被威胁了。   惠利香挑了挑眉,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冲后面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知道了知道了。”反正前后桌也方便,关键是不答应的话被他整也很方便。   黄濑凉太的眉眼染上几丝雀跃,望着女孩没有丝毫放慢速度的背影,他又觉几分怅然。   到底还是他太自信了,才会糊里糊涂地就把自己给陷进去,要命的是导致这一切的人还一点不自知。   “嘛,算了。”他轻轻地说。   反正未来还长。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   安七里单手支起下巴把玩着一支笔,讲台上是操一口关西腔滔滔不绝讲解二元一次不等式的秃头老师。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知识点看得让人头大,她懒懒打个哈欠,大开的窗外有几丝樱花的清香飘进沉闷的教室。   下意识扭头,发现黄昏还没有到来。樱花树丛还是一片清新靓丽,太阳闲闲伫立在偏西的天幕,云不知跑去多远的地方探险,毫无遮掩的天空是洋洋洒洒的一片橙红。已经能听见夏天来临前蝉的欢呼,安七里迅速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黑板上的白字,还是长袖的校服催化了身体的燥热。她趁着对方转身的空挡扯了扯衣领,心下一阵不耐,却又渐渐生出一股无力感。   因为那通电话,她整个下午都不爽。   安七里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又“收获”了一份数学作业,她动作缓慢地把桌上的书一本本塞进书包,抬头时过长的刘海硌得眼睛生疼。   趁着她拨弄刘海的空当,一旁的远山优子拎起书包一屁股坐上她的桌子:“七里,待会儿陪我去篮球部好不?我那位部长大人又要我去采访一下新出炉的正选。”   “……没有别的人陪你?”她今天想早点回家。   “你这意思是不想陪我去了??”女孩看上去很不高兴,“前辈都各忙各的哪有空陪我?再说,你不是跟那个赤司认识嘛,你去的话要采访他也容易得多。”   认识又能代表什么?认识他的人多了去了!   安七里努着嘴在心里吐槽,把书包拉好摆在桌上,她轻呼一口气,望着面前人一脸“你不去也得去”的坚决,无奈地出声:“真的要我陪你去?”   “肯定啦!”远山优子说完就跳下桌,拉起她的胳膊就往外带,“去一下很快就可以走的!也就问几个问题而已。”   “喂喂我还没答应你……”安七里想要挽回局势。   “我不管!”   终究敌不过远山的蛮力被一路拉到体育馆。安七里远远就注意到一抹赤红,再走进十几步就恰好看见赤司高高举起手臂以一个标准的姿势把手里的球稳稳投进篮筐。   少年的侧脸被夕阳细细临摹,发梢紧贴额头,有汗水从中蜿蜒而下轻轻滑落。   啊,是三分耶。   安七里无端注意起这样的小细节,耳边有球不断拍击地面,鞋底摩擦的细碎声音此起彼伏。一直走在前面的人这个时候猛地停住,手用力一拉外加轻轻一推,她毫无防备地被送到最前面。   不解地回头,却见远山优子双手合十满满恳求之意。   再扭头过去,赤司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有事?”他语调冷淡地询问。   “啊,是,就是我朋友她是负责校报的,她想采访一下你们这里新出来的正选。”此刻心里竟无半点紧张之意,安七里盯着赤司的异色眸不带停顿地说明来意,顺带伸手指了指后面突然拘谨起来的远山。   “这样。”赤司望了一眼女孩身后的人,“可以是可以,不过只限五分钟。”   闻言,远山优子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走上前,双显局促地开口:“那请问,可以先问赤司君几个问题吗?”她说着便要从书包里掏出小本子。   “抱歉,我还要训练。”   悦耳的声音传递拒绝的信息。   远山优子错愕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再看,少年径直走去捡滚落到不远处的篮球,转过身又专注于她看不懂的练习。本以为对方那样说是答应了的意思,原来只不过是他允许自己采访除他之外的部员而已。远山有点尴尬地扯了扯衣摆,身边的人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抓紧时间去采访别的,她只好笑笑继续工作。   剩下一个人的安七里在看台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百般无聊地望着一群打练习赛的人从场地这一头跑到那一头,视线游移四处却怎样都过滤不掉在别处独自练习的某人。有点没耐心了。安七里抿着唇终于选择把目光完整地放在赤司身上,像从前很多个放学的傍晚那样,一瞬不瞬地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半蹲,跃起,投篮,拿球,两步半,上篮……   貌似比以前更得心应手了,不论是速度还是投篮的命中率。尽管她这个看他打了三年球的人这样认为,但当事人似乎并不满足,一遍遍捡起球重复相同的动作,似乎是觉得还不满意。   安七里并不感到费解,她是知道的,赤司那样的人,不可能甘心于帝光的辉煌。他想要的是绝对的、长久的胜利,他自知有足够的资本去追求,却还是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她想她大概永远没办法理解天才的世界,因为她不是天才。   刘海突然不安分地从侧边滑落,搅得视野一片繁复。她索性把刘海整个撩起来,绿眸却在下一秒捕捉到赤司同一时刻看过来的目光——赤金双眸远看依旧醒目,她微微眯起眼睛不太确定对方看的是不是自己,但额头上的手却马上收回,视野瞬间又变得凌乱。   安七里觉得自己刚刚露额头的样子有点丢人。   赤司收回视线一个跳投,完美的抛物线在空中划过,球被准确送进篮筐。落地的时候并没有立马去捡球,他微喘着气走出球场,瞥了眼不远处聚集在板凳周围接受采访的一帮二年级前辈,貌似聊得还很欢快。他想五分钟应该早过了,那么投入,估计给半个小时都不够。   “那个,赤司,能不能给多几分钟?”   安七里不知何时从看台跑到这里,双手合十面露恳求之意,毕竟赤司是出了名的说到做到,要是等下真让他过去赶人恐怕远山会很不爽。   为了避免看到朋友的臭脸,她必须当一次助攻。   少年淡淡盯着她,女孩过长的刘海因为微低头的动作而遮住了眉眼,高高扎起的马尾有几缕垂至肩头。刚刚他还是察觉到了,她毫无掩饰之意的关注。   前面的头发留那么长就不觉得烦人么?赤司微皱着眉点头,却不经意发现教练在用剪刀拆封一堆新购进的篮球。   他突然浅浅一笑,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先坐着等我一下。”   “诶?”安七里不解,但还是乖乖听话坐到一边。只见赤司走去对面向蹲在一堆篮球里的中年男人交流了几句,回来的时候便赫然发现他手里多了把亮闪闪的剪刀。   安七里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你要干嘛?!”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本能地想起身却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捂住双眼。   “你刘海太长了,要剪。”入耳的依旧是少年不咸不淡的声音。   “哈?”   这是要帮她剪头发的节奏??   安七里张了张嘴,“你开玩笑吧?”   怎么会突然想到做这种事?   对方不答,只是空出几根手指把她的刘海弄服帖,然后剪刀轻轻凑过来,她听到迫近的呼吸声。   “你别动手!我自己会去剪的。”安七里把脑袋后仰试图摆脱,“咔嚓”一声,她的动作一滞。   “剪歪了不要怪我。”   赤司清越的声音离她很近很近,“咔嚓”声紧随这句分量十足的威胁,让她没敢再动。紧张地眨巴着眼,而一只手阻隔了全部光源。。   “……你干嘛做这种事?”不敢动身她只能动嘴。   “就是突然想试试。”赤司回答问题很诚实。   “……为什么?”   “因为我的刘海也很容易长。”   所以你这是把我当靶子拿来练手感的咯!?安七里不禁气结,想要把头别过去却听到对方凑近的声音:“没事的,我不会输。”   剪头发跟输赢又有什么关系?   安七里颇感无奈地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相信他的技术,但对这种中二的说法想不吐槽都难。   她没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任他摆布,周围依旧喧闹,剪刀缓慢划过眼前的声音无比清晰,她甚至能感受到赤司轻微的鼻息。   他的脸,现在应该很近很近吧。   “你干嘛要遮住眼睛?”她轻轻地问。   “你不怕剪完满脸都是头发?”   这一句反问成功让她噎住,对这份罕见的细心她承认有点受宠若惊,可真实的欣喜,她竟是分毫也感受不到。如果换成是过去,她八成就心肌梗塞死掉了。   喜欢的男生给自己剪刘海,很幸福。   那曾经喜欢的男生给自己剪刘海,……是该说声谢谢吧?   “谢了。”   “没事。”   男生的回复依旧风平浪静。   于是安七里打从心底相信,这真的只是对方拿来练习而已。   ——TBC    ☆、chapter 8   〖08〗   从国二的秋天开始,安七里天天等着赤司放学。并不是两个人约好回家,是她偷偷在他身后走走停停,远远地望着他时而结伴时而孤身一人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记下那个人迈步的动作,然后站在路口看着他走进自己早已熟知的豪宅,再心满意足地走回家。   她一直坚信这个秘密不会被对方发现,因为那个人从不回头。她暗自庆幸却也时感苦涩,跟在那个人身后她不敢缩短距离,太近会被发现,被发现会被排斥,被排斥就会让那双温柔的赤眸看着她带上厌烦。   她深知自己走不近那个人,就像每天一前一后的距离无法跨越——她始终不能与他并肩。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很快,太阳不常露脸只喜欢躲躲藏藏,帝光的樱花已经寻不到一点痕迹,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空虚萧条。安七里搓着手盯着右上角的赤司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书本起身离开。下个星期就是冬季杯的预选赛了,她知道他今天会留到很晚。   那到底是等还是不等呢?她暗自苦恼,慢吞吞地把作业塞进书包,惠利香走过来拍拍她的头说:“我先走啦。”   “……嗯,路上小心点。”犹豫了几秒她勾起嘴角送上每天例行地叮嘱,目送好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想她今天还是要等他。   暮色逐渐迫近,教室黑乎乎的一片,有寒风呼呼地刮进来,安七里抖着手写完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题,折好放进抽屉。起身背起书包,借着残存的天光,她看了看黑板上的时钟。   也才六点半而已。   记得去年夏季杯开赛前赤司还一度练习到八点,安七里不知道这次会是多晚,如果超过七点半的话,她恐怕是不能等了。往手心呼口热气,她慢慢走下楼梯,抬头便看见篮球馆灯火通明,不时还能听见几声喊叫,她蓦地想起有一头樱色长发的篮球部经理——桃井五月。   校队主力青峰大辉的青梅竹马,距离奇迹时代最近的女生,凭借准确无误的数据分析和超乎常人的直觉令其成为奇迹世代队伍的一员,加上外貌和身材无可挑剔,桃井五月无疑是全帝光女生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而这之中,也包括安七里。   她不止一次埋怨过自己的无能,不止一次满眼醋意地看着桃井五月跟赤司并肩。但再怎么不满也是没用的,她深知自己没有桃井那样的能力,而赤司需要的又偏偏是桃井这样能给他帮助的女生。   这样子还能坚持多久?   安七里苦笑着在心里问自己,走出学校靠在大门边的围墙上,她抬眼注视墨蓝的夜空,冷冽的空气刺得眼睛生疼,酸酸涩涩,眼前突然就模糊起来。   心脏如同被沸水从上到下淋了个遍,灼伤般地痛楚狠狠挤压泪腺,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她低下头把通红的双眼埋进刘海,排山倒海的苦涩冲上咽喉她却不敢哭出声。   不管当初有多么的雄心壮志,现实总是会把你碾压,说什么再长再久都要坚持,到最后也还是会累。   得不到回应的心情,该何处安放?   她咬住唇低低抽泣,夜色渐浓,有几个人的脚步声靠近,但都很快往相反的方向远去。他们在交谈什么安七里没注意去听,她抬头想去看那些人里有没有赤司,风突然从不知名的地方刮来,红肿的双眼一阵酸痛根本无法睁开。待那风离去,一行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拐角。   他……走了吧……   身体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顺着墙壁下滑,脸上还挂着尚未被风干的泪水,肿胀的双眼却又泛起了泪水,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不过还好她在意的人都看不见这副模样。   就一次,就一次,让她哭久一点,彻底一点。   很久很久,身边有谁走近,脚步停在很近的地方,不声不响。安七里呆呆地抽动着肩膀,泪水已经干涸,她却不愿意站起来,对那陌生的步伐,她也只当是自己幻听。   发顶上突然有很轻的东西落下来,一个两个三个……凉凉的东西擦过耳边惹得她轻颤,与此同时,有清凉的嗓音从侧边传来:“我说你,下雪还不走吗。”   ……嗯?   安七里一脸恍惚的抬起头,酸胀的视野里有密密麻麻的白点,飘飘洒洒,款款而落,她呆了一会儿才想到要站起来,腿却冻得僵硬动弹不得。旁边有只手体贴地扶住她,距离拉近的一瞬间她似乎还听见了对方微弱的叹息。扭头,出现的竟是赤司征十郎放大了几倍的俊颜。   安七里果断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她想她一定是眼睛痛看错了,结果再睁开眼,赤司依旧是摆着一副平淡无波的表情。女孩子惊讶地张大了嘴,下一秒又被对方拉近,撑开的灰色雨伞刚好将两个人的身体掩藏,隔绝了苍白的雪花。   “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赤司瞅着她红肿的眼睛问道。   “唔……”   此刻安七里的心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情绪,她不否认看到他的那一刻自己是惊喜的,而偏偏是这样接近本能的反应让她觉得更可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赤司征十郎把握了那么多她的主观情绪?   “赤司你不也很晚吗……”   想了想安七里选了个迂回的回复,开口时沙哑的音色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方才还为面前的人痛哭不已,而今又……靠得如此近。她垂下眼睑不敢看赤司的反应,少年的表情其实也并无太大变化,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轻抿似乎压抑着什么,到最后他终是忍受不了勾起嘴角,有一种早已看穿一切的意味。   “冬季杯结束之前不用再跟在我后面了,不然,你可能会比现在等上更久。”赤司轻轻浅浅地说着,线条美观的唇畔依旧带着笑意,他其实是在期待突然得知这一真相的女孩会露出怎样夸张的表情去形容惊讶。   早在安七里第一次跟着赤司回家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有惊讶却并没有不解,毕竟国一的时候他就知道女生对他抱有怎样的特殊感情。   被人跟着不是件让人爽快的事,开始的几天赤司会突然在路上停下来,他等着跟在后面的人走上来告诉他她到底想要什么,但事实却是那个人跑到后面更远的地方去了。   可她又没有真正离开。   赤司终于意识到安七里连站在自己面前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不出所料,女孩子的表情就像生吞了一枚鸡蛋,看着他的眼神充斥着不敢相信。   她还真是太自信了。   赤司笑,视线飘向漆黑的远处。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女孩子的声音有些发颤。   “忘了。”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赤司重新看向安七里发红的脸蛋,肿胀的绿眸活像两枚核桃,此刻这双眼正笔直地盯着自己。   果然,女生是很麻烦的生物。   ……可是……   少年轻轻叹息,伸手扯下自己的围巾,在女孩子再一次震惊的注视下手法不算熟练地把她一圈一圈缠起来,末了还有点苦恼围巾围上去怎么松松垮垮的。正当他想再摆弄几下时,女孩却猛地往后退去几步,发红的脸此刻像烤熟了一般。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赤司……”   安七里微低头把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鼻息间顿时充满了干净的肥皂气味。下巴被浓浓的暖意包裹,她抚上手臂微阖双眼,方才男生的手擦过颊边时的冰凉触感像一股电流,引得她浑身发颤,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敲击,那一刻僵硬的双臂竟忍不住张开想要抱住面前咫尺之遥的少年。   真的太过分了啊,赤司征十郎。   你以为用温柔就可以让任何人都不受伤害吗?   怎么可能。   你一点都不懂。   “……怎么了?”对方疑惑地走近。   安七里摇摇头往后退,刚想伸手去揉发热的眼眶袖口就被人扯住。抬头,俊郎的少年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我送你回去。”他说。   “……不、不用了!”她的声音发颤,用力想把袖口抽回来,对方却没有如她所愿松手。   “我送你回去。”他又说。   “不用了放开!”   “安七里。”   赤司突然唤她的名。   挥舞手臂的动作戛然而止。安七里怔怔抬头,细碎刘海遮掩下望着她的赤眸像一片深沉的红湖,有光芒潋滟其中,却终究保持平静且深不可测。   看不懂,猜不透,他只是一味沉默,就让她的怒意消散。   是啊,他那么忙还主动送她回家,她本该道谢却乱发脾气……说到底喜欢一个人还是自己的事,被喜欢的那个人其实是无辜。   如此想来,安七里根本没资格去埋怨赤司。   “对不起……”女孩的末音染上哭腔。   赤司微微挑眉,对面的人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的模样,紧抿的唇角微扬,红肿不堪的双眼匍匐着浓浓水雾。嘴上说着道歉,表情却带笑,没有愧疚,却像是在自嘲。   自嘲……吗。   心脏陡然像起了静电。   赤司蹙着眉大步向她走去,抬手捂住她湿漉漉的绿眸,在对方下意识要摆脱的前一秒,他凑近她,沉沉道:“不要再这样了。”   手心传来微弱的□□,似是女孩的睫毛轻轻颤动。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对我抱的是什么想法。”   赤司盯着自己覆在上面冻得发红的手背,一动不动的视线,似是与被他困在黑暗里的女孩对视。   “说实话,对我抱这种想法的女生不止你一个。”   下一瞬,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掌心。   “不管她们是当面告白还是侧面暗示,我的答案一直就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够了别说了我知道你对我也是这个答案我知道你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安七里使劲摇着脑袋欲摆脱,赤司面不改色地按住她。   “但是我还有一句话,是没有对那些人说过的。”   “现在,这句话我要对你说。”   安七里的挣扎变得愈发猛烈,赤司一咬牙将她摁在墙上。   “听着。”   “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我会记得你。”   话音刚落,安七里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动不动。   他刚刚说……   他说……   他说他会记得我……   赤司征十郎会记得一个叫安七里的人……   一个喜欢他的,女生……吗……   覆在眼上的手慢慢拿开,光线飞速汇聚在视网膜上,安七里满天飞雪间的赤发少年鼻尖冷得发红,一脸郑重地站在距离她两步的地方,望着她的赤眸像有星星藏匿其中。她就这么怔怔地与他四目相对,对方像是许下承诺一般的表情着实吓了她一大跳,沉默良久之后,她终究还是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闻言,赤司弯起眉眼,温文尔雅的微笑如沐春风。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记得你。”   ——我就是记得你。   ——记得你。   一句话,她竟觉得如此幸福。   你说记得我,我也会一直记得你。      脚下一空,少年美如画的笑颜突然越来越远……安七里睁开眼,入目的是窗户外面碧蓝的天空。她保持着趴在课桌上的睡姿足足两分钟才后知后觉的直起身来,抬头,周围满是在讲小话的同学。   “诶诶?你醒啦!”远山优子拍了拍她僵硬的后背,“本来还想等老班进来再叫你的……怎么了吗?昨天没睡好?”   安七里看着对方茫然地摇头,心脏跳动得很快,脑袋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幅幅熟悉的画面。   为什么……   会梦见过去那么久的事?   奇怪啊……   她觉得纳闷,摸摸短了很多的平齐刘海,昨天的意外只要一抬眸看到这头发就想起来。   啊啊啊!赤司你虽然剪得很好可是到你还是很过分啊!!!   仅仅是他想做一件事,就让她想起那么多,那么多……   在她兀自揪着头发发狂的时候,教室门被拉开。班导拿着课本站上讲台。惯例扫视了一会儿全班,他开口,却没喊上课。   “今天有位新的男同学要转来我们班,他来自中国。”   中国?   听到这个字眼,安七里停下动作抬高了头。   只见那秃顶老师侧头,望着被拉开的教室门口道:“进来吧,江艾翼同学。”   ——TBC    ☆、Nine   〖09〗   到底是为什么……   视野里少年纤瘦的脊背裹藏在薄薄的衬衫下,隔着几近透明的布料,安七里甚至能在他背上清晰地辨认出一对漂亮的蝴蝶骨。视线慢慢上移,偏向右边,稍微能看见黑板上的字了,她赶紧提笔,可还没来得及写下完整的一句话,坐在前面的人看似不经意地往右一倾,干净的发际线成功阻挡了她的目光。   猛地一用力,笔记本上多了个小洞。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安七里放下笔,抬头,猛掷眼刀。   到底是为什么老班要把这个一米七八的家伙安排到我前面坐啊根本就是在欺负我没身高啊而且这家伙戳他他也不回头理我要我怎么看黑板啊!!!   在心里狠狠地吐槽了一番,知道再怎么死命瞪也不可能在江艾翼背上戳个洞出来,安七里“嘁”一声趴在桌上,望着优子奋笔疾书的清丽侧影,她想她下课还得借对方的笔记来补。   “不行,一定要换个位置坐。”女孩小声地自言自语,殊不知某个耳尖的人一字不落地全听清了。没注意到有人回头,安七里直起腰想把下面的练习题写了,压在上面的笔记本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走。抬头,江艾翼鼻梁上架着一副只在课堂上戴的白框眼睛,薄唇微抿,镜片后面漆黑如夜幕的双眼像一口深井,直直与她对视。   诶?他居然自己回头了。   安七里微挑眉表示惊讶,下意识伸手想把本子拿回来却被轻易躲开。   “你要做什么?”她不解地问。   “……你的笔记,我帮你抄。”江艾翼示意性地挥挥手上的本子,转过身便开始动笔。安七里“哈?”了一声,将身体向前倾拿指头戳了戳少年的后背,压低声音道:“我自己来吧,你把头低下去一点就没事了啊。”   结果对方又跟之前一样充耳不闻。   果真是个奇怪的人。   安七里皱着眉暗自腹诽。想来江艾翼也不是什么小说里冷酷无情的阴暗又酷炫转学生,相反他活泼得不行,踢足球很厉害,上了一节体育课之后立马成了全班男生讨论的焦点,一下课就被一帮男的招呼去溜达到厕所,连一些女生也开始偷偷关注他。大概运动型的男孩子人缘就是好吧,加上他本人也是整天笑嘻嘻的什么玩笑都能开,跟很多人都合得来,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她就坐在他后面,他却一直保持着零的回头记录——直到刚刚才被打破。   明明跟周围的人都有接触,却唯独跟她一句话不说。女生天生就是个心思细腻的生物,这样的小细节被发现也是无比寻常的事情。安七里起初觉得没什么,因为陌生人之间如果没什么必要的事不讲话实属正常,可是坐在他后面看着他跟全班包括跟坐她后面的那个人都能讲话时,她终于开始觉得郁闷了。   莫名其妙就被区别对待了,换谁都会不爽吧。   可是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不是第一眼看到她就讨厌她吗?不是区别对待吗?不是理都不理她的吗?现在又来帮她抄笔记是几个意思?改变看法了?   安七里不禁呼出口气。   “我说,咱俩换个位置行吗?或者我换。……你太高了,我看不见。”她继续说道,戳的动作换成了轻拍。下一瞬明显感觉到对方抄写的动作一顿,安七里以为他又要回头了,可他没有,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手上的动作。   啊啊,她还以为他态度变好了。   有些挫败的靠在椅子上,瞟了眼外面四处纷飞的樱色,一股无所适从的空落自心底发酵。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自从来了洛山,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总是习惯眺望远方。母亲在那边,惠利香在那边,帝光在那边,记忆也在那边……还有一个人,她不知道他是否在那边,亦或是在比那边更遥远的地方。   事实却是,不管爬多高的楼,不管去哪个位置,不管看多久,她都看不见他们。唯有日出日落,还保持着它最原始的模样。   视野有限,怀念却满满的要溢出来。   于是江艾翼回头归还笔记本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举起拳头轻轻锤击透明玻璃窗,眉目低垂,甚是失落。   他把本子轻轻搁在桌上,看了眼临时有事被叫出去的老师,伸长手臂碰了碰还在发呆的女孩,在对方看过来的同时又立刻把手收回。   “有事?”安七里安静地瞅着他问。被炽烈的阳光烘烤成暖黄色的空气在教室里缓慢流动,他富有阳刚之气的五官在这种暖色调的映衬里变得生动起来,当那双泼墨般的双眼抬起来正视自己时,她竟忍不住感到一阵局促。   这才发现,江艾翼的肤色很像小麦。   “我会跟老师说,让你坐我前面。”   他面对她的表情始终保持着一丝不苟,连声音都只带着特有的沙哑,全无嬉闹时的爽朗悦耳。   ……啧。   安七里凑上前,表情和语气都透露出极度的不耐烦。   “讨厌我就直说。反正看着也不爽,干脆让老师把我调远点,眼不见为净不挺好?”   江艾翼的眼睛微微睁大。   下一瞬,“铃铃铃”的声音响起,潮水般的交谈声即刻便将耳朵包围,四目相对之时,照例有一帮男生过来喊他去厕所。安七里闭上眼靠着椅背,随手拿起一本书盖在脸上,鼻息间顿时充满了油墨气味。   吵闹的男声逐渐远去,脸上的书被人拿掉,换上的是远山优子放大的脸蛋。   “你干嘛呢,一下课就要这样子补眠。”   “没啦,……就是觉得无聊……”安七里笑笑,没打算说实话。   “无聊?!”远山优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照着她的脸就是狠狠一捏,“还有两个星期就要期中考试啦!你还无聊!”   “痛痛痛!”使劲扯开对方的手,安七里捂着脸疼得龇牙咧嘴,“你个怪力女!期中考试就期中考试嘛,我一下子忘了而已!真的是……”   “啊拉,逗你玩的啦,抱歉我帮你揉揉。”说完远山优子还真要帮她揉,她二话不说躲开,保不准对方的话是不是又在唬她。   “好啦好啦,真的不玩了。”说完,好友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等期中考试完,京都市内就要开始预选赛了,部长已经要求我要跟踪报道了的说~”紧接着她又摆出惯用的一副求人表情,安七里一看就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陪她去的命了。   “什么比赛啊。”她叹口气问道。   “篮球联赛啊!这你都不知道?篮球部那边可是每天都围着不少人去看他们训练呢~”像是想起了什么,远山优子突然冲她神秘一笑,“等比赛那天,我有样东西给你瞧瞧~”   “……是什么?”不知为何安七里突然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等什么时候啊!现在说啊!”   “过了四月你就知道啦~”   “还要等一个月?”   “哪要四个月就还有几天~”   就还有,几天吗……   安七里怔怔地回头,有风从山的那边徐徐刮来,樱花飞舞似梦境般华而不实。她不禁拉开窗想捉住那些不安分的樱色,胡乱挥舞了几下手心仍然是空荡荡的,跟小时候一样,做不到的事到现在也还是做不到。   这么快,四月也要结束了啊。   她不禁再次伸出手去,经过架空楼的赤司微微抬头,落入异色眸的便是她几近幼稚的动作——不断去抓那舞动的樱花,然后不断落空。   赤司这才发觉,原来樱花已经盛开这么久了。      期中考,三天。   第四天成绩榜便陈设在走廊,引得过路学生纷纷驻足寻找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欣喜的人有,不爽的人也有,哭起来的人也不少。赤司拿着水瓶站在人群的外面,微微抬高视线便能看见自己高居榜首的名字——年段第一。   他的眉宇依旧清冷,全无半点取得优异的喜悦,像是完成了既定的任务,紧绷的神经稍微能够放松。抬脚正想离开,手腕却被人扣住,回头,安七里眨巴着一双绿眸甚是惊叹地开口。   “赤司你又考了第一!”   没错,是“又”。帝光三年赤司蝉联年段第一,安七里却没想过他还能在名校洛山延续不败神话。她不禁猜测起赤司究竟厉害到怎样可怕的地步。   “嗯,很奇怪?”反问一句,赤司看了她一眼便侧头去看排在自己后面的人,不熟悉的名字大片大片跳过,直到发现处于中间位置的三个字。   “有点吧……你在找什么?”安七里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她的名次,年段第七十三。   “……我的有什么好看的……”她瞬间感到窘迫。   男生没有作答,细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表情依旧纹丝不动:“还不错,没掉出一百名。你的物理是完全没听懂吗?”说罢,他抽回被对方无意识一直紧扣着的手腕,视线内安七里已经换上一副“被你发现了”的惊讶表情。   “这你都知道?”   “你那种濒临不及格的分数,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看得出来。”   安七里一时语塞。她一直都不待见物理,课上不听作业也不想做,到底是因为她国中的时候没学好,虽然有那么一点基础但是很薄弱,所以分数一直都是擦着及格线过去的。说她听不懂物理课吧,其实是她根本不想听物理课。   “我是真的很讨厌物理……”她看着自己险些不及格的分数,似叹息般的轻声说道。   “如果你想前进的话,倒不妨把课本看多几遍。”   留下一句摸凌两可的建议,少年渐深的异色眸望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单薄的身影无形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安七里站在原地习惯性地用食指缠绕起一缕刘海,仅仅是一句话,赤司就把决定权推给了她。如果选择后退,也许与他渐行渐远,如果选择前进,也许还能像刚刚一样交谈。   近乎又是一次考验。   她不禁失笑。   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真心的信任过谁?   期中考一结束学生会便敞开大门迎接新成员。这是洛山的规矩,加入学生会首先要有成绩其次才是能力。赤司的声名早在开学时就有前辈耳闻,拿着这个气场惊人的一年级新生的报名表,年段第一的成绩足够他去竞选学生会会长,可上面填的竟是学术部。学术部部长看到这张表当即申请退部:“我hold不住这个学弟!他篡位是迟早的事,我还不如直接让给他!”   头疼的副会长瞅着赤司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适合被放在任何人手下。   “赤司同学,其实你完全可以竞选学生会长的。”   这里根本没人敢把你当手下。   赤司征十郎淡淡盯着面前不停擦汗的前辈,轻勾嘴角。   “我做会长,把这里从上到下全部换人,你也没意见吧?”   对方果断点头。   结果赤司还真就去竞选了,并且直接把会长赶了下去。一年级新生破例参选一举问鼎,放眼整个洛山校史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然而学生会上上下下嫌少有人反对这个少年当选会长,大多数的服从多少都夹杂着敬畏,仿佛洛山学生会会长的位置就是专门为赤司设立,之前历届的会长通通只是代任。   江艾翼望着面前两位只顾讨论赤司征十郎逆天事迹的学姐,递出报名表的手已经被冷落了好长一会儿。他微皱眉伸长手去在那两人眼前晃了晃,对方才终于肯转过头来面对他然后忙不迭送上几句抱歉。他摇摇头把表交到学姐手上,对方陪着笑脸把内容浏览了一遍然后拿起笔,“艾翼君是真的喜欢摄影吗?”   这种日本式的称呼让他感觉有些别扭,“嗯,很喜欢。”如果不喜欢根本不会来这里。似乎是看见了他眼中的诚意,学姐低下头去在表上打了个大钩,放在一边,“那么我就同意你加入了。我是部长西园川,这位是我助理!”刻意忽视身边人充满怨念的眼神,西园川起身礼貌性地伸手,“以后请多指教了,艾翼君。”   忍耐着那股强烈的违和感,江艾翼握住她的手正想说声“也请你多指教”,对方却又提了个要求:“不过正式入部之前,艾翼君能不能给我一份你的作品?”   闻言他立马点头,虽然心里很清楚自己拿得出手的照片都留在了中国,不过他这次把相机带来了,放学的时候找个好地方拍几张总归能通过。   那么问题来了,拍什么风景好呢?   思索着这个问题走回课室的时候刚好碰见安七里灰头土脸的从办公室出来,手里那张物理卷子红红一片惨不忍睹。江艾翼没敢再往前去,却也没敢往后退,浑身僵硬进退两难之时始作俑者却一点都没发现他,反而低着头自个儿往前走了。他松了口气却又暗觉不爽,这种既想对方看到自己又希望对方不要回头的奇怪想法让他稍感吃惊又无可奈何。放慢脚步跟上前面的女生,微弱的近视还不足以影响他看见她束起的头发下面露出的白皙脖颈,幼年时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闪过,而这之中最清晰的是安七里抱着他家的白猫昏睡在巷子里的模样。   她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眉毛紧紧的揪在一起似乎深陷于噩梦中,脸上有淤青,眼角有泪痕,他虽然第一个发现她,却也只能求助别人带她离开那个寒冷的地方。   他明明很早就认识她,可她认识他却是现在。   ……那么还来得及吗?   江艾翼突然停下脚步,他有了个想法——这次摄影,让她做他的模特。      提起知念清里这个名字安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她是我们社长”而是“她是我的救星”!   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可她社长一连东京都没去过的女孩子数理化却学得倍儿棒。于是每天放学一个小时的部活时间安七里果断抛开书本纵身题海,当然地点不在教室而是文学社——她的“救星”每天都会降临在那个地方!   也多亏这位社长的仁慈,允许她每天这样挂羊头卖狗肉,还愿意帮她讲解题目,久而久之其他的社员都对此习以为常,反正他们也清楚这样的公然违纪是有期限而且还有条件的——期末考必须通通上优分。   如果没达到,可不是负责打扫一学期的文学社就能过的。   安七里记得很清楚说这话的时候知念清里嘴角露出的一抹诡异的笑。弄得她整颗心都拔凉拔凉的。所以说天下真的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一切铺垫都会化为乌有。   ……她有种累得想趴下去的感觉。   期中考去半个月后的某个星期一,趁着教日本史的老头回办公室拿教案的空当,安七里伸了个懒腰打算补几分钟的觉,不经意瞄向窗外的余光却捕捉到一抹绛红。下意识凑前去看个仔细,经过楼下的人确实如她所料是赤司。对方大概是上体育课,衣服都换成了专门的运动服。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却注意到后面有人跑来,抬手勾住赤司的脖子一副亲密的样子。   安七里猛的把眼睛睁大。   ……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知念清里巧笑嫣然的样子有不同于往日的美,赤司侧过头去与她对视,安七里立即收回视线趴在桌上,全无半点睡意。   她自然是想不到赤司回过头去是说“把你的手收回去”也更想不到知念清里会笑嘻嘻地说“赤司弟弟好久不见~”。此刻塞满她脑子的都是那个无比暧昧的画面,相当于一枚炸弹在她的内心引爆,火星四射——她甚至在想那么近的距离赤司是不是会吻下去……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交往了吗?赤司喜欢她吗?该死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诶诶社长不是高二吗赤司居然喜欢比自己大的!   各种各样无厘头的想法通通冒了出来,安七里似乎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立场,陷入了一个死循环——赤司喜欢她?好像是,可能是,不对啊看不出来……可是真的很像是喜欢啊!明明就是喜欢吧……不对啊才刚来洛山两个月他怎么就开窍了!!!!!   “安同学,安同学?”   前面突然有声音传过来,安七里两眼发直地看过去,男生一对上她的绿眸就赶紧看向别处。   “有事?”她小声地问   “嗯,”江艾翼伸手摘掉眼镜,明亮的黑眸依然望向别处,“我有个请求,希望你、你能答应我。”   “哦,说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安七里把玩着手里的原子笔,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翻云覆雨。   “那个,我最近要拍一组照片,我想问你……”江艾翼终于移回视线,麦色的脸颊微微发红,不自觉勾起嘴角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小傻却让人觉得很舒服,“你愿意做我的模特吗?就是就是,我的摄影对象!”   “……嗯,没问题。”   ——TBC    ☆、chapter 10   〖10〗   “不错啊安同学,这次成绩大有长进,继续努力!”面前细嗓门的物理老师笑起来整张脸都皱巴巴的,安七里默默揪紧手里的卷子,感受着对方落在肩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她的心愈发空落起来。   没有知念清里的帮助,单靠她自己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把物理提到优分。说白了,这样的成绩还是有水分的,毕竟一些做过的题最初都是知念清里告诉她思路。   说到底是她自己的能力还未够水准。   可是她不该在心里有这种不平衡的感觉,知念清里是大她一届的学姐,又不是什么嚣张跋扈之人,况且还是她自己去寻求帮助,怎么偏偏就有一股想把对方比下去的念头?   安七里慢吞吞地踱回教室,坐回座位兀自盯着窗户下面青葱的灌木丛,印在脑子里的却是赤司被暖色阳光细细打磨的精致侧颜。   无法想象男生接下来的表情言语,安七里从不相信赤司会与异性如此靠近,哪怕他只是不推开对方,也可以算作是对对方的优待了。   ……说起来,她到底是为什么要为这些事情伤脑筋?早就想好了的,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他了,他喜欢上谁跟谁在一起要砸碎多少后援会成员的美梦通通与她无关。   都过去了,他与她本来就没有可能。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在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当然很多时候不管对错那个人都不属于你。国中时代的艰难追逐终究是抵不过高手间的相互吸引,赤司终究只会找一位能与他并肩的女子。   糟糕啊,她这是在嫉妒吗?   “安同学。”   富有磁性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安七里茫然地抬眼,江艾翼用指尖摸摸鼻子,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这个星期六……你有空吗?”   她眨眨眼答道:“有空吧,有什么事?”   “拍照啊,不,是摄影!”江艾翼边说边习惯性地用手势比了个照相机,“你上次答应我了,你说你愿意做模特……”   “啊,没问题,我刚刚……”   “别别别!星期六有比赛你得跟我走!”   不知是哪股风把方才的对话吹进远山优子的耳朵里,前一秒还在后面讨论八卦的她这一刻立马出现打断安七里的回复。   “抱歉江君,有事约七里还是推迟吧。”换上一副校报记者惯有的矜持微笑,远山优子伸手拉了拉安七里的袖口示意她发话。   “嗯,确实答应她的事比答应你的要早……”她瞅着江艾翼瞬间失落下来的表情,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愧疚,“不过下周六的话一定可以,江同学你能等吗?”   “当然可以。”江艾翼笑笑,反正他也不急着交作品,只是觉得可惜,期待了好几天的事情一下又被推到更远的日子。他有那么点不爽,不禁开口问她们是什么比赛这么重要,远山优子突然满脸兴奋的猛拍桌子。   “是整个京都的篮球联赛啊!我们学校也会参加!队长是那个‘奇迹时代’赤司征十郎!”   奇迹时代?赤司……什么郎?江艾翼转了转眼珠子觉得这些字眼很陌生,却并未有深入了解的好奇心。随口问了一句比赛场地的地址,男生道声谢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心里却另有打算。   毕竟要想发现美,行动上是少不了的。      周五,夜晚。   八点档的肥皂剧正在上演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结城理惠手拿葡萄看得两眼发直老半天都没塞进嘴里。   突然听见有下楼的声音,她拿余光一扫,安七里木着张脸走下来,径直拎起茶几上的水壶去厨房烧水。剧情进入□□,眼看男二的拳头就要招呼到男主脸上了,画面却一转变成了广告!结城理惠扯扯嘴角颇感扫兴地吃掉手里的东西,下一秒却有惊呼声从厨房传来。   “痛痛痛!”   紧接着是水壶“咣当”落地的声响。   结城理惠两脚蹬上拖鞋“哒哒哒”地跑去厨房,只见沸水流了满地都是,始作俑者蹲在角落里捂着左手拼命倒吸凉气。无奈地蹙起眉头,她走过去拉开女孩的另一只手,发现白皙的手背上已是红肿一片。   “怎么好端端烫到了?”   “……倒水的时候,没注意就……”安七里忍不住咬住下唇,火烧火燎地疼痛刺激着她的泪腺开始工作,偏偏她又不乐意让它们干活,反倒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让眼泪留下来。   要她怎么承认她会出这种差错还是因为?平时放在心里让自己伤脑筋就算了,现在好吧,连手都给烫到了。所谓的自作孽大抵就跟她这样类似吧。   忘记了后来是怎么红着眼眶走到洗手间被自家小姨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扎,等一切处理工作做好的时候,安七里被小姨摁在了沙发上。   “说吧,干嘛老是心不在焉?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直觉告诉结城理惠面前这孩子有心事。   安七里摇摇头,扬起嘴角露出一副干笑的表情。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说,”年长的一方坐下来,与她对视的双眼竟生出一股担忧,“七弦那小子,失踪很久了是吧?”   安七里迷离般的眼神陡然清醒,表情如同见到了什么让人惊骇的东西。   她居然一时忘记了,自己早就在心里确立了一件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从那年暑假开始,就发誓一定要做到的事情,仅仅是因为一个从没把她放心上的人,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样算什么,她的觉悟,她的坚持,她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好不容易渐渐舍弃掉的感情,就如此轻易的被打破。不是被别人,是被她自己。   这就是安七里最讨厌自己的地方。   总是因为别的人别的事而一次次动摇自己,明明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会有什么样结果,却非要靠外力才能让自己停下来。   果然还是太任性了。   安七里抬手掩住自己的嘴,绿眸不停转动,内心却已掀起巨浪。   她今年十六了,一辈子只有那么一次十六,她不能倒退回国中,没有成长的青春是失败的,再不做出改变,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莫及。   “你不用担心。”   她突然放下手,唇瓣微抿,绿眸涌动着盈盈亮光。   “我一定会把我哥找回来。”      “诶诶,什么时候头发这么长了?”叶山一边嘟囔着一边揉了揉被碎发刺痛的眼睛,顺便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坐在旁边的根谷武,“没看到我在补眠吗?打嗝就算了还那么大声……”   根谷武没啥反应地呆视着前方,这种大巴车的空调温度很低惹得他半边胳膊发麻,本来就不适应坐车,偏偏早餐还吃了很多,弄得他有点想吐。赤司在斜后方的位置翻阅一本书,一手支着下巴半边身子靠在车窗玻璃上,听见叶片的哈欠声他不免皱眉,抬眸,就见肤色黝黑的男生不停用手搓着胳膊。他微怔,即刻便了然,抬高头冲前面的司机道:“叔叔,麻烦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根谷武松了口气,摸着冷冰冰的手臂感激地回头,却见自家队长的目光依旧放在那些在他看来枯燥无味的文字上。到嘴的话因为对方专注的表情而不得不咽了下去,根谷武心里多少是有点畏惧赤司的,他知道赤司专注于某样东西的时候讨厌被人打扰。   这时候叶山突然侧头,眨巴着眼睛露出一小粒虎牙,活像一个期待大人给糖果的小孩。   “赤司你有空吗?我头发长了你帮我剪好不好?就像你上次……诶诶,我忘了是在哪里了,反正你也给那个女生剪过,就顺便在我身上试试~”   “没空。”赤司扫了他一眼不带犹豫地开口。   “诶??那等比赛完行不?”被果断拒绝的某人不甘心。   “嘿~”赤司突然笑了,微微把头倾斜,任凭阳光镀上白皙的侧脸,“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剪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吧。”   ……好犀利的眼神!   叶山忍不住缩缩脖子,果断举起双手表示当他从来没提过那个要求,下一秒一直坐在教练身边假寐的实浏玲央睁开眼问道:“可是小征,为什么你会帮那个学妹剪发呢?”   此话一出,坐在车上的所有人包括一直盯着窗外的白金永志都悄悄竖起了耳朵。这真不能说他们八卦,如果对象换成别人他们恐怕就没这个兴趣了,偏偏是赤司——那个气场恐怖外表出众能力逆天的伪科学存在一旦与“恋爱”挂上钩就好比是一块异名磁极,深深吸引着他们潜藏在深处的好奇因子。   叶山偷偷瞄了一眼赤司,发现对方根本不为所动,头都没抬一下似乎是沉迷在了文字世界里。他不免扫兴地撇撇嘴,正想低声跟根谷武抱怨一番,却又听见了那熟悉的清越嗓音。   “剪一次头发就叫喜欢?”   全车的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难道不是吗?小征会随便给人剪头发?”实浏玲央突然来劲,他一直不觉得队长是个感性的人,直到这一刻他依然这么认为,可越是这么笃定就越让他兴奋,因为能发现赤司不为人知的一面无疑会是轰动整个洛山的劲爆消息!   在提问者不自觉走神的时候赤司已经把书合上放在了一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敞开的视野里有大片大片的白云急速往后退去。车内一片寂静,他知道队伍里有不少人好奇自己的八卦,可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比暧昧更真实的事情来回应他们的好奇心。   这时候他的的脑海中忽然就浮现了很久以前安七里满是泪痕的脸庞,那如同破碎一样的眼神曾经深深刺入他的心,然而他却感受不到疼痛,因为他仅仅是为自己能左右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的而感到惊奇,胸口莫名升腾起来的温热让他明白他是有点愉悦的。无论他喜不喜欢那个喜欢他的人,被人喜欢的感觉都不会太差,他相信这个世界不少人都有跟他一样的想法。   也因此,他绝不会轻易的就喜欢谁。顺其自然也好,遵从父命也罢,他绝不会容许有谁的存在扰乱他的世界。   “你们想太多了,”赤司淡淡出声,表情似是漫不经心,“我对安七里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要是真喜欢一个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你说是这样的吧,安七里。   但我绝不会遇到这种麻烦的事情,就算是你,也不能够。   于是全车的人都心知肚明了,赤司征十郎还是那个赤司征十郎,表里如一。   体育馆的棱角渐渐在远处的显现,队伍里的人开始活跃起来,下车的时候还有几个候补跟在后面一边挥舞胳膊一边大喊着“洛山必胜”。洛山会赢那是既定的事实,赤司甚至不打算在今天的比赛出手,进入场地热身时看到对手一张张望着自己要么凝重要么惧怕的脸,他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打算。那样连对决都还没开始就要跪下去的气势赤司向来最看不起,跟这样的队伍比赛输赢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出场完全就是小题大做没那个必要。   “你真的不出场么?”白金永志认真地看着他问。他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站着的队友,“我相信你们。”   几乎是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觉得赤司说这五个字时的声音十分动听,而“无冠的五将”却知晓这份动听背后传递的讯息——不仅要赢,还必须达到他的要求。   裁判的哨声吹响,赤司望着两支队伍站上球场两两鞠躬,首球即将发出,他的头顶上方却有一道轻落的声音飘下来。   “赤司你还真不上场啊。”   他缓缓抬头,裁判的哨声在同一时刻响起,根谷武的吼声震动全场,他知道他们控制了球权。他的心情有一瞬放松下来,连视野里安七里趴在看台上俯视他的脸都能够有心情细细打量起来。   可再怎么仔细地去看他也看不出她哪里特别,毕竟这张稍微白一点额头有点宽的脸他瞅了三年,怎么看都还是跟从前一样。   他最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东西,要他喜欢上她,根本没可能的事啊。   “你的手……”赤司眼尖的注意到她的手缠着纱布。   “啊啊,昨天不小心烫到了,没事的哦。”安七里冲他笑笑,把受伤的手缩到下面,“你该不会到决赛都不出场吧?”   “如果太弱的话就没那个必要。”赤司收回视线转向球场,开场没多久分差被洛山拉开了一大截,对手一个个疲于奔命却无法挽回落后的局势,渐渐的有人消极起来,对洛山的进攻不设防。   “嘁!这样就放弃了?!有什么意思!?”叶山把球扔进球框,落地时一边擦汗一边愤愤地开口。   “嘛,我终于明白小征为什么不上场了。”实浏玲央走过来拍拍他的背,投向球场上另一只队伍的目光里含着轻蔑,“跟这样的队伍比赛,只是在浪费体力。”   “浪费?还不如当成是热身!”   叶山抹掉鼻尖的汗直起身来,他无需再对对手保持什么警惕了,还没到最后一刻就放弃取胜的队伍没资格被他们当成对手。   “像平时训练那样打吧,怎么样玲央姐?”   “我是没问题的,只要赢就好了。”实浏玲央说着瞥了眼坐板凳上的队长。   只要能赢,想必那个人不会介意过程如何。   安七里盯着洛山不断上升的两位数,再看看另外一支队伍艰难地从个位数爬到十字开头的两位数,她突然觉得赤司不上场简直是仁慈的行为,单靠“无冠的五将”就已经有了压倒性的优势,眼下上半场还没结束,倘若赤司上场恐怕不用下半场就能结束比赛。   还真是够厉害的啊,他们。   安七里悄悄注视起赤司面无表情观看比赛的侧脸,跟从前一样,只要他不上场打球,她就喜欢在一旁一直盯着他看。只是她现在很清楚她要跟过去有所不同,当然也无须刻意去改变什么,就如她现在这样看着他,也仅仅是看着而已,从前的澎湃再无踪迹可寻。   前些日子的困扰,她想她只是稍微有些不满罢了,自己曾经苦苦追求的东西被别人如此轻易地就得到,换做任何人都会有那么点不舒服的吧。   但必须要承认,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安七里轻勾嘴角,望着赤司的绿眸里是深深的满足。   她从不后悔遇见这个人,纵使有过悲伤,她依然觉得能认识赤司征郎能让他记住她是件非常棒的事。她希望能一直这么在他后面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属于他的辉煌,就算有一天他站在高处牵起另一个比她优秀百倍的女孩的手,她也会微笑,祝福。   足够了,不管还喜不喜欢,她都不愿再也看不见这个人。   安七里唇边的笑意渐深,殊不知自己被人完完整整地圈在了相机镜头里,按下快门,白色的闪光没来得及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就消失了。   江艾翼收回手,盯着手里定格的画面有一瞬的恍惚,张了张嘴,却觉得有冷冷的空虚自心底蔓延,如同被扔进了黑夜。      门被轻轻推开,电脑前坐着的医生侧头,迎上的是一张白皙俊郎的脸,与几日前不同的是他没再戴一顶大得过分的鸭舌帽。   “你好。”少年礼貌地开口,清澈的嗓音如一汪清泉流进听者的内心。   医生点点头示意他先坐下,拿起塑料杯想倒水给他却被他婉拒:“谢谢医生,我不渴,能先告诉我检查结果吗?”   医生下意识扶了扶眼镜,抬头去看少年干净的面容,那双漂亮的绿眸正安静地望着他,没有半点踌躇不安,似乎早知道结果一样平静得让人心生不忍。   “你是不是知道你自己……”   “我不知道。”少年的回答干脆利落。   医生抿住唇无奈地拉开抽屉拿出少年的病历本,打开,检查结果印在一张白纸上,黑色的字体看得一清二楚不给人一丝侥幸。   他犹豫再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样的结果说出来或者递过去。他是真的觉得不应该,这样可怕的病,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   明明是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孩子,还经常去他捐助的孤儿院里给小朋友唱歌。这样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就得了这种病呢?他想不通啊。   “医生,我要活下去。”   少年的声音打破沉静,他看过去,对方拳头紧握,眸中的坚定让人动容。   良久,医生终于选择把检查结果递给他。   血癌。   少年看着那两个字微笑。   “我一定要活下去。”   ——tbc    ☆、chapter 11   〖11〗   这天暮色四合的时候联赛第一天的赛事全部结束,洛山以两场连胜的优势排名第一进入决赛。   这样的结果在赤司看来是无比平常的,就像人生下来就要呼吸一样,胜利于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赤司侧头望着一干猛灌水的队友开口:“差不多要回去了。”   突然有白光忽闪忽闪地落入眼中,他下意识眯起眼去看,才发现那是记者手里的照相机在对着他拍照。   “诶诶?他们什么时候围上来的?”叶山望着周围围得水泄不通的记者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更让他瞠目的是实浏玲央俨然一副出道明星的样子大大方方地冲镜头挥手还附带一张迷人的笑脸,再一低头根谷武面无表情地坐着板凳顶着一张黑得跟炭似的脸任他们拍。   侧头,赤司已经开始接受采访了。   这么一来,似乎只有叶山一个人才那么大惊小怪了。他顿时觉得脸颊一热,调整好站姿勾起嘴角摆出一副看似和谐其实十分不自然地笑脸,被闪光灯肆虐了大概有五六分钟。教练出面把那群记者劝退,临走时依然有镜头追随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叶山悄悄回头,那些记者的眼神如同几天没进食的豺狼,简直恨不得扑上来把他们吃了!   喂喂,只不过是赢了两场预赛而已有必要么?   带着这个想法回到更衣室,叶山换下被汗水浸湿的球衫,用毛巾擦了擦上半身就套上另一件干净的T恤,他瞄了眼其他人,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让他不太适应,于是便清了清嗓子道:“难道你们不觉得那些记者很烦吗?”   “烦?哪会。他们会把我们的照片放到杂志上,那多好。”实浏玲央靠着墙玩弄起耳边垂落的发丝,望着叶山不解的模样不禁又笑道:“该不会是小太郎对自己的脸没自信吧?”   “你说什么啊玲央姐!”叶山送他一记白眼,“不是能不能上杂志的问题……我觉得他们好烦啊一上来就问东问西的……”   “诶?我记得他们问的是小征吧?”实浏玲央瞥了眼□□着上身的赤司征十郎。   “可是对着我拍照的那些家伙也问了我啊,我就是没理他们而已……”叶山的气势突然弱了下来,确实问他问题的记者不多,而且拿着话筒专门采访的也只有赤司。   “好了,别为这种问题浪费口舌。”赤司关上衣柜门把带来的便服放进挎包里,扭头看了那两个人一眼便径自走向门口。今天他只出战了第二场比赛下半场的最后几分钟,身上并没有出什么汗,脱了队服拿毛巾象征性地擦了擦身体便又换上。但出于习惯他还是套了外套,把门拉开示意里面的人:“收拾好就走吧,教练在车上等我们。”   然而赤司前脚才踏出更衣室,右手边出口方向便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听起来是类似高跟鞋敲击地面一样的声音。心生不妙,赤司微皱着眉头,异色眸往右一扫——还真的是不妙啊!   知念清里一身蓝色及膝长裙,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脚上蹬着一双几公分高的鞋子“哒哒哒”朝他跑过来。似乎是她也看见他了,索性挥舞起手臂大喊:“赤司弟弟——!”   糟糕!   赤发少年下意识退后一步堵在门口,后面似乎有人耳尖地听到了什么问道:“赤司是不是有人叫你?”   赤司的心罕见地提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此刻向他跑来的女孩素颜有多么清丽可人,而是对方那声称呼——他虽不是什么在意细节的人,但怎么着他也是个十六岁的男生了,都这个年龄了还被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喊弟弟多少让他觉得有点……就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   赤司征十郎清咳一声侧头用命令的口气要求队友退后,再转头,只觉有一阵清香充斥鼻腔,脖子被两条藕白的胳膊环住,知念清里顺势靠在他身上,他只要稍低头就能与她漂亮的紫色眼睛对上,精致的面容近在咫尺,配合着此刻因为贴身而能察觉到的柔软,试问哪个正常雄性不会因此方寸大乱?然而——   赤司征十郎脸不红心不跳的抬手捂住对方的嘴,低声吐出两个字:“别说。”   站在少年身后的一干人等通通张大嘴巴好似下巴脱了臼,叶山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当即就喊:“赤司你有女朋友啦!?”   “……这是我姐姐。”   赤司清冷的嗓音如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的热情。   被捂住嘴的人弯起了双眸,他能感受到那摩擦过手心的、嘴角上扬的弧度。他知道知念清里想表达的是什么,她很高兴,因为刚刚是他第一次主动说明她是他姐姐。   身后一阵压低的唏嘘声,赤司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摆摆手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结果所有人经过他的时候都顺带偷瞄了一眼靠在他身上的人。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赤司才终于放下心来松手,知念清里笑嘻嘻地瞅着他,搂着他的脖子还不愿撒手。   “我还要回家了,你差不多也该松手了吧。”赤司的脸色冷了下来。。   “什么嘛,你还没有回抱我~”知念清里撒娇似地说道,纵使看得出赤司有排斥之意,却还是不愿意松手。   赤司没再多言,稍稍用力就扯落了她的胳膊。   “我不喜欢这样。”他直言。   家庭给予的繁琐的礼节教育让他早早就养成了不与人亲近的习惯,从小到大不是没有相交甚好的同龄人,只是这种交好是以他自己为中心。他热衷于与他人交谈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却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半点在意。想来长这么大他也只亲近过他母亲,那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全心全意依靠的人——可他失去了,永远的失去了。   也许世间再无这样的人成为他的归属。   知念清里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她垂下手,微低着头,刘海投下一片阴影恰到好处的掩盖了她眉宇间的失落。   “……为什么呢,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却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女孩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们以前一起玩篮球的时候……你也不是那么冷漠的,那个时候你还不敢过乡下的独木桥,还要我牵着你的手……你还整天整天喊我姐姐……”   “别说了。”赤司不耐地打断她。   “为什么不能说?!”知念清里猛地抬起头大声质问,蓄满泪水的眼眶让赤司不由得烦躁起来,“以前的事就那么让你厌烦吗!?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要装作一副从来不认识我的样子!?难道说……阿姨去世的事你还没有办法释怀?喂,你多大了?你就要让这种事困住你一辈子吗!?你……”   “砰!”   挎包坠地地声音打断了知念清里的话。   她张着嘴望了眼地上的挎包,下意识抬头,少年的表情是前所未有地可怕,异色眸藏着的阴暗展露无遗。如果把现在的他形容成怪物,那么更让她觉得害怕的是,这个怪物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他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不剩。   知念清里这才反应过来,她说了多么过分的话。   一句“对不起”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少年冰冷的话语却悄然落入耳中。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知念清里来发表意见。”   “记住,你没那个资格。”   赤司一把抓起扔在地上的包迅速从她身边走过,丝毫没给她反手挽留的机会。   女孩孤单地杵在原地,泪流满面。      陆陆续续有队伍从身边经过,原本安静的氛围突然被打破,就算赤司没正眼去看,也知道有人在指着他议论些什么。只是不知为何他对此有了一丝厌恶,顿住脚步拿眼睛冷冷一扫,前面一边看着他一边滔滔不绝向队友介绍他的人立马噤声,其他人纷纷收回目光假装专注于自己脚下的路。   这个少年周身的气场过于强大,明明身材单薄不如很多同龄人,却偏偏没人敢站在他面前跟他叫板。   要说赤司征十郎到底厉害在哪里……真的很难用语言描述!   踩在通道上成群的脚步声逐渐加快,赤司保持着不快不慢的姿态走在后头,看着那些弱者从他面前、他身边落荒而逃。不由得轻蔑起来,他虽然不喜欢弱者,却对这种连勇气都没有只会逃跑的人格外厌恶。微微侧头,身后已是空无一人,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他想起知念清里颤抖着肩膀说话的样子,脚步没有半点迟疑地向前。   说错话的人是她,他并不觉得他要承担什么过错。就算真如她所说他还没有释怀母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活得很好,很优秀,他一直站在高处不曾跌落,这是母亲生前希望的,他让她看到了,这样就好了,释不释怀又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只要一直赢下去就好了,拥有了胜利他就拥有一切。   “赤司君,你的眉头皱得好紧……”   面前蓦地响起一句话,赤司下意识停下脚步,这才发现几步远的地方远山优子正拿着话筒和录音机一脸疑惑又担忧地瞅着他。不习惯这样的眼神,他轻呼一口气,沉声道:“你有什么事?”   “诶诶,”对方如此直接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我那个……就是我想向赤司君问几个问题,洛山其他的队员刚刚我都采访了,就差你了……”她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尤其是那双异色眸洛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浑身都僵硬起来。   “……另一个人呢?”赤司记起来这个女生跟安七里是一起的。   “你是问七里吗?她睡着了……”远山指了指身后,赤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安七里兀自蹲坐在角落,双臂抱膝背靠墙壁仰面朝天……呼呼大睡……   “嘿嘿,我让她先回去,她硬要陪我留在这……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远山干笑着挠了挠脸,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某人,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赤司,惊讶地发现男生竟然做出了扶额的动作——   “你们非要现在采访吗?”   “今日事,今日毕嘛~”   异色眸略微扫了眼安七里不算好看的睡相,他点点头,看上去有些许无奈:“好吧,你说,尽快。”   结果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都是些公式化的询问,似乎是碍着他的身份和气场,远山握着笔的手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连提问的声音都有点小,一时间安静的过道里只能清晰地听见少年从容不迫的回答。   “好了!”   问完三个最简单的问题远山优子率先结束采访,她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浑身的紧绷感逐渐消退,她下意识冲赤司微笑正要道谢,却发觉对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安七里身上。   “那样子睡久了,脖子会不舒服的吧。”   耳畔突然传来少年的轻语。她惊奇地侧过头去看着他,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赤司没理睬她的不解,径自脱了外套叠好,贴着大腿一点一点折成圆柱形,然后大步走到睡着的人面前半蹲下来单手轻轻托住那人的后脑勺,温热的呼吸轻拂过他的侧脸,眸中有微光摇晃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把折成圆柱形的衣服垫在她脖子后面的位置,再凑近去让她的脖子贴着衣服靠在墙上。如果是这样子睡的话,起来时脖子大概就不会难受。赤司收回手去,视线不经意往下一撇——顿时有点不妙!   此刻他离安七里很近。   近到对方均匀的鼻息会时不时呼在他脸上,带来一阵湿热。安七里的睫毛很长,脸上的皮肤稍显白皙,有细小的斑零星地分布在上面。   他的唇距离她不过一公分,只要他想,他完全拿嘴唇轻碰她光洁的额头。   可是,他现在并无触碰这个人的欲望。只是因为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会让面前的人落枕,他才多此一举。他也不知这是何时养成的习惯,如果预先知道一件事会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他就一定会出手阻止,要是不这么做,他会耿耿于怀很久。   “赤司君,安同学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赤司猛地起身,表面依旧稳如泰山内在实则乱作一团。循着方才的声音望去,只见黑发黑眸的男生正踩着路灯昏黄的光晕走进来。   没见过这个人。这是赤司的第一反应。但是对于这个人认识他,他却并不觉得惊讶。   一旁因为刚才那一幕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远山优子终于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来人:“江艾翼?”   男生微笑着冲她点头,目光一转迎上赤司清冷的双眼。他正想开口,对方却只是扫了他一眼便要离开,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禁不住回头去看,有一头红发的背影果断而又……决绝。   他一看就知道啊,七里在那个人是心里的是什么。   默默回过头来跟远山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他看了眼安七里睡得跟头猪似的样子,心下直叹气:“你还不叫醒她?”   “诶?我,我还有队伍没采访完呢,晋级的队伍除了洛山还有别的三支队伍……”   “这样吗……算了我等你们一起吧,要是她醒不来我还可以帮你背回去……”江艾翼盯着安七里脖子下面的衣服,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她后面垫的是你弄的?”   “不是,是赤司!你应该也知道赤司平时是怎么样的吧?天我刚刚亲眼看到的,完全想象不到赤司那样的人会那么细心为一个人做这种事……”远山优子突然又想起那天在学校篮球馆拍到的照片,她越来越觉得赤司跟安七里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她想改天要好好针对这件事找七里做个采访。   “……是么。”   江艾翼瞅着那件折叠十分到位的衣服,黑色的眸中有潮水翻涌,却难以辨认那里面是什么。      京都迎来一场持续的降水。   撑着伞上街,扑面而来夹杂着雨点的风惹得人睁不开眼,弥漫在空气里的潮湿犹如一条条湿滑黏腻的触手缠绕全身,抬头仰望密不透光的灰色苍穹,安七里忍不住浑身一哆嗦:“我讨厌下雨天!!!”   拖着湿漉漉的裤脚来到学校,安七里收好伞换好鞋步伐沉重地走进教室,她散发的阴郁气场让周身的温度跌破零,经过她身边的人无不下意识退后几步,让开一条道让她以及她身后那股幽怨顺利抵达座位。   江艾翼默默把视线从书本移到身后。   安七里把书包塞进抽屉,耷拉着脑袋就像抽掉魂儿似的。也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忌讳雨天,只要看到天空变成阴色,看到地上深浅不一的小水洼有一圈圈振荡的波纹,看到雨点落地,她就莫名会觉得失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会想起某个人的突然消失,自己冲进大雨里拼命寻找,却最终杳无音讯。   ……有点害怕。   “喂,你没事吧?”额头被一只温热的手覆盖,远山优子嘴角带笑一副“逗你玩的”样子在看到安七里苍白的脸色后立马收敛,“喂喂喂,你不会真发烧了吧?……不会吧额头不烫啊,我说你……”   “我没事,昨天没睡好。”   安七里拿开她的手,自个儿把手伸进书包拿出一件折叠整齐的衣服:“能帮我还给赤司吗?我现在不想动。”   “OK啊,话说……”远山接过衣服,表情神经兮兮地瞅着她,凑过来在她耳边轻语:“你跟赤司君是什么关系啊?我总觉得他对你……”她故意拖长尾音惹人寻味。   “初中同学。”安七里偏过头脱口而出不带任何犹豫,绿眸却更加黯淡无光。一旁的江艾翼看着,沉默不语。   “诶?原来赤司君对初中同学都这么好的啊?我还以为……”远山看上去有点失望。   “不可能的,他那种人……对谁都一样。”安七里耸耸肩。   江艾翼忽然背过身埋头于书本。   “那我先去还东西,对了他在哪个班?”   “隔壁。”安七里直接趴桌上。   远山优子点点头哼着歌去了。   冗长又无趣的一天在指尖匆匆流逝,安七里打着哈欠把国文老师的笔记抄在书上,揉揉泛酸的脖子,她陡然想起某人的细心关照,禁不住抬头,直直盯着黑板,似乎想穿个洞。   即使有那件衣服脖子还是不舒服,可想而知如果赤司没管她的话恐怕会更糟糕,但是她不想去道谢,其实她觉得道不道谢都没什么,那个人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他只是责任感很强,觉得有必要做的事一定会做罢了,说白了他会这么做也是为了他自己。   这么想的时候,她内心再无波澜,心绪平平淡淡似白开水在胸口缓缓流过。她已经坦然,她想她不会再多想什么,曾经一次次在那人温柔的举动中沦陷,又一次次从高处跌落谷底,她学到了,赤司是众里独一无二,而她注定无法从众里脱颖而出。   知足,只能知足。   安七里轻轻松一口气,下课铃突然响起,整个教室开始不安分起来,已经有人开始收拾东西了。国文老师清了清嗓子警告要是谁再动一下就全体留堂到六点。这时她听见前面的江艾翼不以为然地呵呵两声,悠哉悠哉地转着笔。拖了十五分钟的堂这个个头矮小老师才终于放行,安七里又打了个哈欠把桌上的课本慢吞吞地放进书包,她看了眼江艾翼,发现他还坐在那里右胳膊肘一上一下在写什么东西。不过她没兴趣去看对方写了什么,因为遗传了一部分母亲的风湿,所以现在左腿一阵阵发麻似的疼,可以说是老毛病了,她想早点回家用热水泡脚,   “呐呐,七里陪我去洗照片好不好?明天要上交给部长。”远山优子挎着包走到她面前问,安七里看着她在心里纠结了半天还是答应了,因为远山一旦用她漂亮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你时你想拒绝都开不了口。   这大概可以算作远山的一大优势了。   于是现在,她俩打着伞站在商业街的照相馆门口。   “就是这里啦~”远山优子收好伞推门进去,安七里兀自站在门口道:“我不想进去吹空调,我就在门口等你。”   里面的女孩点点头冲她微微一笑。   雨还在下。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地时飞溅成碎片悄无声息地埋没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老天爷还不开心,沉着一张脸“哭”个不听,偶尔有一只湿透了的小狗路过,看了安七里一眼便继续低着头往前走,似是无家可归,而不得不浪迹街头。   安七里双手揪紧膝盖上的布料,觉得腿更疼了。   “肯德基餐厅最近有优惠活动!欢迎来光临!”   清越略显低沉的嗓音。   面前突然出现一张五颜六色的宣传单,她下意识抬头,对方戴着大大的鸭舌帽,却直接把纸放在她腿上转身离开。她愣了一会儿,那人走的很快,背影清瘦,一身蓝白相间的工作T恤,微低着头,似乎有点慌乱,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那个人走路时总喜欢时不时摸下头……   那种小动作,她哥哥也有。   安七里猛地站起来,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她想去追,她很想看看那个人的脸,虽然这中间是巧合的几率很大,可是,可是,如果不看看的话,万一错过了怎么办?那个失踪了两年多的家伙,会不会现在过得并不好?会不会比以前瘦了更多?   雨凉凉地打在脸上,安七里冲到那个拐角,脚步匆匆的路人一一从身边经过,看到的是颜色各异的雨伞和雨衣,商店的橱窗里有设计精美的饰品,色彩明亮的灯光安静地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脸上,她却无暇去看自己投射在玻璃上的焦急而又迷茫的模样。   看不到啊,那个人不见了。   安七里撇了撇嘴角,垂下眼眸失落地走在那条泥泞的路上,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才想起来优子还在照相馆,只好原地折返。雨势渐大,她叹口气伸出两只手举在头顶,一辆车疾驰而过,溅起一大片水花,她“啊”一声发觉半身衣服都湿了。   “啧,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你再走慢一点,还会更倒霉。”   话音刚落,一把灰伞便出现在头顶,安七里惊讶地循声望去,身边人的异色眸恰好扫过来,她睁大清澈的绿眸,觉得不可思议:“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啊,去买了本书。你呢,为什么站在街上淋雨,病了?”赤司征十郎说着微微皱眉。他方才在书店挑书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安七里没打伞在街上匆匆跑过,他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百年孤独》结了账便出来,打好伞不紧不慢地跟在……不,是走在她身后,这条路通往商贸区,他刚刚让他家的司机开车到那里等他。只是不曾想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女孩溅了一身水,赤司征十郎自认为不是个好人,但是他还没想做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家伙。   说起来,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着急地从书店走出来呢?   安七里愣愣地望着男生稍显冷硬的俊脸,摇摇头道:“我没事……谢谢。”   前方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赤司抬头,在煞白的车灯下眯着眼看见自己的父亲面无表情地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一贯的严肃。   他抓起她的手把伞塞给她,嘱咐了一句“早点回家”便小跑到车边拉开车门准备进去,这时她却跑到他身后拉住他紧实的小臂,在他投来的疑惑目光里她用微微发颤地声音问:“赤司,你相信巧合还是事实?”   “我相信自己。”   赤司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他不用思考,因为他一直都是相信着他自己走过来的。最后看了女生一眼,他重复一句“早点回家”便径直钻入车内。司机发动引擎,车子呼啸着渐行渐远。   安七里收紧五指死死握住伞柄,抬起湿淋淋的脸仰望老天“郁闷”的脸色,禁不住苦笑。   “相信自己,吗……”   “那么,那个人就是我哥咯?”   此刻躲在小巷子里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摘下过大的帽子,一头黑发凌乱地暴露在空气中,他的脸很白,准确点形容是苍白,墨绿色的眼睛里有液体流出,混合着他脸上的雨,不知那是否可以形容成泪。   ——TBC    ☆、chapter 12   『12』   联赛半决赛进行厮杀的是排在洛山后面的四所学校。当分别胜出的两支队伍互相之间要进行这一天的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比赛时赤司来了,当然来的不只他一个,”无冠的五将”集体沉着脸色一言不发的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他们在外人面前一贯如此,只有彼此之间才明白这是在自家队长的影响下才慢慢养成的不苟言笑的习惯。   赤司不喜欢吵吵闹闹的队伍,叶山尤其知道赤司讨厌睡着的时候被吵醒,因为他自己就曾因为这个吃过苦头。   在指定的位置落座,根谷武仿佛在执行例行任务,屁股一触到坐垫膈肌猛地一收缩一个大大的嗝又被他打出来了。一旁的实浏玲央嫌恶的捂住口鼻:“拜托这是公共场合你注意点好不好?在学校也是这样……”   这位肤色黝黑的大块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我每次吃完东西都要打嗝的,刚刚在门口吃完包子我没时间等到打完嗝再进来啊……”   “哈?快到晚上了你还吃什么包子?”   “因为我饿。”   “那你还要吃晚饭?”   “肯定要啊!”   实浏玲央默默地把头侧向另一边闭上了嘴。说白了就是吃货的食量让他受到了惊吓。   “赤司,后天决赛你会上场吗?”叶山盯着自家队长线条完美的侧脸,随口问了句。   “不会。……但如果你们太弱的话,我就必须上场了。”说到末尾赤司拿他那双独一无二的异色眸扫了一眼听了他的话之后默默咂舌的黄发小子,“怎么?你怕了?”   “不不不!就是有点紧张,”叶山小太郎连连摆手,“我想说的是之前代替你上场的那个一年级控球不怎么样,我想你能不能换一个人?”   赤司看着在球场上站成两列的队伍,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让整个视野都鲜明起来。他的左手习惯性撑着下巴,听完叶山的话莫名想起了在帝光一开始就不被看好的黑子哲也,他轻勾嘴角:“他平时练习的时候都挺好,不过就是因为没有打过正式的比赛所以临场发挥的能力不好,为什么不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后天就是决赛了啊,如果他……”   “说到底是你自认为你自己的能力不够,所以才开始担心起失败吧。”   叶山哑口无言。在这之前他其实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想过,他只是想尽可能减少比赛中的不可控因素,毕竟这是他在高中崭露头角的时候,他不想出现任何影响自己发挥的情况。但被赤司这么一说,他又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联想起之前的比赛自己之所以没能和一年级的小学弟好好配合,除了学弟自身的原因,他自己也有问题,好几次是因为自己反应慢速度不够快才被对手截去球,他现在想想也觉得是,如果自己再厉害一点再强一点,还怕自己的学弟在场上失误吗?赤司在他心里的形象瞬间又高大起来。   叶山有点明白,赤司被冠以全能不是徒有虚名。他也是现在才发觉,赤司对于身边人的观察和了解有多么细微和深入。   裁判的一声哨响划过耳际,球场上的人开始奔跑,棕色的篮球在不同的人之间传递,时而在半空中沿着完美的抛物线落去框中,时而撞在篮板上重重落地,不论过程如何,两队的比分都在缓慢拉开距离。洛山一行人安静地观看着比赛,说准确点他们其实是在观察,这是赤司在每一场重要的比赛前都会做的事情,现在这件事情变成任务落在洛山队员的头上。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吹响时,赤司游移的视线终于有选择的停留在一个身材中等双臂纤长腿却不长的家伙身上,倒不是他对这种身高与自己类似的选手感兴趣,而是他注意到这个人的弹跳力好得出奇。在篮板下这个人即使是面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对手,他也能轻松地抢到球快速回攻。   值得一提的是,上半场快结束的时候这个人灌篮了。赤司微微挑眉,感觉心里有点痒。   “那个澄阳高校的家伙好厉害,是他们的王牌吧?”叶山跟他注意到同样的人。   “也许是。”赤司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板面。   下半场基本是一边倒的局势,那个灌篮的人发挥了带头作用,澄阳高校屡屡得分,另一所学校的败局已定。比分最终定格在97:85,澄阳胜出,赤司看着那个人嘻嘻哈哈地挥舞双臂,不由得轻笑,他侧头去看另外三个人:“你们当中谁打算去防守那个人?”   叶山默默地举起手,剩下的两个没有表态,兴许他俩方才注意的是别人。   “我觉得澄阳那个后卫还不错。”实浏玲央指了指场上个头与他一般高留着寸头的人。根谷武摊开手表示没有澄阳没有哪个人对他有威胁。   赤司淡淡地收回目光,模样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却突然眨了眨眼注意到有个女孩从暗道里跑出来拿着笔和本子挤进澄阳的队伍采访那个叶山口中的王牌。他认出来女孩的名字是远山优子,他反射性看了看她的四周包括下面供人站立的看台,都没发现某个人的身影。   “她没来啊。”赤司微斜着头喃喃低语。   “嗯?你说什么?”叶山耳尖地听到他的声音。   赤司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起身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澄阳高校的一群人:“走吧。”   >>>   远山这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安七里在家里静坐着忍耐左腿的痛楚。她的风湿因为是遗传所以不会严重,但也不能说对她没有半点影响。阴雨天一旦持续这种类似麻痹的疼就如约而至,虽然不是那些钻心的、撕裂一样的痛,但是她晚上躺床上还是会忍不住翻来覆去。   兴许是坐得太久,她盯着窗外单调的雨幕也觉得厌烦,扶着桌子站起来,左边的小腿传来一阵触电般的痛感,她挑挑眉一边在心里祈祷着晴天快点到来一边走到床边想睡个午觉。身体碰触到柔软的被褥便本能地拉响了“疲劳”预警,安七里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懒懒地打个哈欠,手一伸从枕头里面掏出MP3,取下缠绕在上面的耳机戴在耳朵上,摁下电源键她闭眼,想在入睡前听几首歌,这是她的习惯。   只是传入耳中的并不是预想中泰勒斯威夫特的乡村音乐,而是一阵杂音,紧接着她听见自己稚嫩的笑声,几秒钟以后,有清亮的男声如细长的流水般缓缓进入她的耳朵,伴随着婉转动听的钢琴演奏,某根神经被狠狠扯动,她睁大眼,却不觉惊讶。   她亲自录的这首歌,存在MP3很久舍不得删,日积月累被几十首流行音乐埋没在最底处,却没想到今天会突然冒出来。   安七里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按“下一首”。脑海里浮现出前些天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她抿住唇,拿过一旁的被子蒙住脸,发出闷闷的叹息。   在她的记忆里安七弦唱歌并不好听,他其实有一副好嗓子,但他只唱他喜欢的歌所以从来没去学,就连吉他也是他自己看着书本学的,只有钢琴……他最喜欢钢琴,每次他的手指触摸到黑白相间的琴键就有种熟稔水到渠来,似乎他弹钢琴弹了很久很久,比他玩吉他的时间还要长。安七里不喜欢钢琴,她对那些复杂的指法不感冒,她只爱听,唯独非常喜欢看安七弦把玩吉他事潇洒无比的姿态。也因此她开始学起了吉他,初衷是想拥有哥哥的潇洒,到后来她才渐渐明白,哥哥的潇洒她学不来,因为她喜欢吉他,而哥哥不是。   同样的事情让对它抱有不同情感的人去做,呈现出来的模样往往是不尽相同的,而且老天时常是不公正的,比如安七里喜欢吉他演奏时却总是出错,安七弦对吉他无感却总能摘得大赛的金奖。但这之中也有正面的,比如安七里会唱,安七弦遇到他喜欢的歌唱得比她好听几百倍。   然而不管正面反面,安七里不如安七弦这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于是她十一岁那年在心里种下了名为“嫉妒”的种子,也因此她丝毫没注意到那时候哥哥的笑容开始黯淡。   不过,这枚“种子”埋下来并没有生根发芽,说到底安七弦是安七里的哥哥,亲生哥哥,她从未怀疑过他们之间的血缘,这份不好的情绪只会偶尔出来透透气,毕竟他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之一。   可是为什么……他要走。   安七里的思绪中断,耳边那个人还没有经过变声期的声音逐渐放大,略显忧伤的琴声深深印进她的脑海。   君が大人(おとな)になってくその季节(きせつ)が悲(かな)しい歌(うた)で溢(あふ)れないように   你就要成为大人了为了不让那个季节里充满悲伤的歌   最后(さいご)に何(なに)か君に伝(つた)えたくて   在最后想告诉你一些什麼   「さよなら」に代(か)わる言叶(ことば)を仆(ぼく)は探(さが)してた   我寻找著代替再见的话语   君の手を引(ひ)くその役目(やくめ)が仆の使命(しめい)だなんてそう思(おも)ってた   牵你的手是我的使命虽然那样想著   だけど今(いま)わかったんだ仆らならもう重(かさ)ねた日々(ひび)がほら、导(みちび)いてくれる   但我明白过去共渡的每一天会引导著我们继续走下去   君がどこに行(い)ったって仆の声(こえ)で守(まも)るよ   不管你往哪里去我的声音都会守护著你   ……   一首歌的时间不会太长,曲毕,她眨了眨眼,想哭,却没有泪。她忽然很想念她的吉他,那把被她刻意丢在赤司家不予理睬的吉他。她其实怨过安七弦的不辞而别,可是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再弹一次安七弦亲手教她弹的《风向仪》   良久,她坐起来,左腿的疼痛略微减轻。伸出手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犹豫半天还是给知念清里发了条短信索要赤司的手机号。没想到的是对方回得很快,没有任何疑问,仅有一串阿拉伯数字。   她微微感到疑惑,但也没多想就照着那串数字拨过去了,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要回来,但她想耍一次赖,就现在。   “喂,请问你是?”接通了,电话那头的人礼貌地发问。   “赤司,是我。”安七里的嗓音略显低哑。   “……安七里?”赤司听了出来。   “……嗯,那个,你能把吉他还给我吗?”女生沉着声音,开门见山。   “为什么。”男生轻轻地问,挥挥手示意坐上地铁的队友先走,自己留下来等下一班。   “……”她沉默。   他隐约感受到她的不对劲,于是也不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我说你,”他顿了顿,凭着直觉开口,“你出什么事了吗?”   罕见的带上疑问的语气。   安七里的嘴唇颤动起来。   不问还好,一问,她的心就揪了起来,鼻子一酸眼泪什么的就跟着出来了。   赤司的耳力好,稍微能猜到电话那边的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的眸光微微晃动,偏偏他也最不擅长应付女孩子哭,当然他也不打算安慰什么,只好继续保持沉默,不挂电话,一边耐着性子等她平复下来,一边意识到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通电话。   两头的寂静持续了很久,互相都握着手机一动不动,靠着彼此通过话筒传出的轻微鼻息,一遍遍得知彼此都还在。又一列地铁开走,赤司低头看了看表,发觉自己在地铁站待了快三十分钟。他轻呼口气,望着脚下由排列规律的砖块铺成的过道,他犯傻似的从左到右一块一块地数了起来,当他数到第27块时,电话里终于传来女孩熟悉的嗓音——   “有没有一个人,你之前不怎么放在心里,等那个人离开以后,你才觉得……他很重要?”末尾的四个字安七里说得很轻,她闭上嘴,通红的双眼微微湿润。   闻言,赤司一愣,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母亲。可对他来讲并没有一前一后区别对待,无论是在母亲生前还是死后,母亲一直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存在。   “我没有。”他平淡地吐出三个字。   “……也是呢。”她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   “不过,”赤司抬头,异色眸扫过周围匆匆走过的路人,“如果我遇到这个重要的人,我绝对不会让自己后悔。”他说得很坚定,他也确信他一定能做到无怨无悔,然而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这个重要的人就在自己耳边,他也不知道有一天他会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   “呵呵,我已经后悔了呢,可是没用……” 安七里苦笑,她轻轻咬住唇,苦涩遍布胸腔,她张了张嘴,却只能轻轻哽咽。   “我说你为什么不痛快点哭出来?我记得以前在帝光,你不是在我面前大哭过吗?”赤司察觉到安七里的情绪又一次失控,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在自己面前她会变得这么小心翼翼,明明那个下雪的晚上,她还愿意对他袒露内心……   果然,从国三开始,有很多东西就变了,不仅是奇迹世代,还有她。   “……那是多久的事了……”安七里抹了抹眼角,回想起国二那个雪夜,就莫名觉得脸颊很烫。   下一班地铁已经进站,赤司拿着手机起身,“我先挂了,吉他,明天在学校给你。”   “好。谢谢你。”   赤司放下手机,地铁开过来的时候,迎面吹来一阵风,他的红发微微浮动。   “第三趟,赶到了。”   要知道,他已经错过两趟了。      “艾翼君,你的作品什么时候交来?”   星期一刚放学,江艾翼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来到摄影社,拉开门,迎面就是西园川毫不客气的提问。他头痛地揉了揉头发道:“我拍的是一个系列的,还差一张,能多给我点时间吗?”   女生没有犹豫地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可以把拍好的先交过来啊!”   江艾翼果断拒绝:“那不行,分开来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他说完便绕过西园川走到自己的位置,放下书包在原地转了转脖子。他一整天都在低头写字,脖子都快断了。   摄影社的活动倒也简单,社员按顺序轮流展示自己的作品,然后再让其他人发表感想,提提意见,社长时不时再给大家普及一下摄影知识,一个小时的社团时间也就这样过。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江艾翼打着哈欠走出学校,雨期还没过去,街上依旧湿溚溚的,瞧着路边的枯枝败叶,他叹口气想起自己还没完成的作品。他拍的照片全是安七里,可笑的是对方一点都没察觉到。也难怪,毕竟他的行为算是偷拍,而且每次她专注的看着赤司的时候,侧脸都很……好看。   他的脸微微发红,不禁加快脚步走到地铁站。   想到赤司,他忆起今天上午下课的时候那个人拜托自己交给安七里一把吉他。   那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啊……   江艾翼在拥挤的地铁里闷闷寻思,浑浊的空气让他不适的捂住了鼻子,望着玻璃窗外面快速倒退的黑乎乎的墙壁,他轻叹口气,有点后悔来到她身边那么晚,也许就因为这样而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呢。   不过,他可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翌日清晨。   江艾翼叼着块面包满脸倦容地走到教室,意外的是班上的人都在走廊里排成了队,老师站在队伍的最前头,一看到他就冲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江同学放下书包就出来排队吧,等会儿要坐车去看比赛。”老师说。   比赛?篮球联赛的决赛?   江艾翼想了想没有多问,进去放了书包便出来靠着墙开始耐着性子等。安七里是最后才到的,她的头发没扎好,手上拿着面包嘴里喝着牛奶从远处的走廊匆匆忙忙跑来。大概是睡懒觉了吧,他想,望着女生略显狼狈的模样不禁失笑。   这种性格有点冒失的女生有时也会让男生忍不住心跳加速。   “大家都到齐了吗?”估计是时间快到了,老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班长。   “齐了,安同学刚来。”班长推了推眼睛道。   老师点点头:“好了,大家安静!今天是京都联赛的决赛,学校派我们班和隔壁班去现场给校队加油,大家要遵守纪律,不得脱离队伍,听到了吗?”   “——是!”   几分钟后,两个班的人都坐上了大巴车。   安七里还没睡醒,跟她坐同一排的远山优子在给相机调焦距,她枕着好友的肩膀觉得不舒服,干脆把头靠在玻璃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她的腿昨天又开始生疼,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勉强入睡。   车子在二十分钟后停在了体育馆门口。   “起来了七里,睡得跟猪似的。”远山优子拍了拍女生的肩膀,看到对方睁开眼她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起来,“下车啦好好醒醒。”   安七里眨了眨眼,跌跌撞撞地下车,结果撞上从另一辆车下来的赤司。   “……”男生微微皱眉,异色眸扫过女生苍白的脸色,“你又怎么了?”   “诶,对不起我没看到……”安七里打了个哈欠眼眶微微发红,她微仰头,看见赤司头上戴着蓝白相间的棒球帽,“我没事,你去准备比赛吧……”   赤司若有所思地停顿了几秒,突然抬手摘下帽子扣在她头上:“这副没精神的样子别被老师看到了。”   安七里扶着宽大的帽檐觉得莫名其妙,愣愣地抬起头,少年已经转身走出一段距离,穿着队服的身体依然清瘦。   他的话,什么意思?还有,这帽子……他怎么突然戴帽子了?   “呦呦呦,你跟赤司君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远山凑上来一副“我看到了什么”的表情,安七里回过神来白了她一眼,抱住她的胳膊说:“走啦。”   江艾翼最后一个下车,他站在后面,黯然失色地攥紧手中的相机。   体育馆的冷气开得很足,老师安排两个班的人在指定的位置落坐,场上准备比赛的队伍正在热身。前排女生迅速拉起横幅,后排男生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喇叭大喊:“洛山必胜!”   很快,全场人的目光都往这边投。安七里紧张地借助帽檐遮挡其他人的目光,她的位置最靠边上,接受陌生视线的洗礼最多。   “呐,七里,我要去前面拍照,你要不要一起来啊?”身边的远山晃了晃手上的相机。   “可是老师他…”安七里犹豫地看了看前面。“没事啦,老师知道我有任务,而且就算发现了我也会说你是来帮忙的~”远山冲她顽皮地眨眨眼,拉住她的手走到最前面的观台。   她趴在观台的栏杆上低头,赤司跟上次一样坐在板凳上,披着洛山校服面无表情地注意场上球员的走动。安七里心里其实很有把握,她知道对手只要不是奇迹世代赢的几率就必定是百分之百。   毕竟,洛山的队长可是赤司征十郎,那个从不知败北为何物的赤司征十郎。   “澄阳加油!澄阳必胜!”   对面传来澄阳高校后援团的声音,她扫了一眼,入目的是金黄一片。   上半场的比赛很快开始,裁判哨声一响,根谷武猛地跃起抢到头球传给叶山,实浏玲央早就在三分线上候着。叶山带球过了几个人把球扔给他,他拿到球迅速一个跳投——三分稳稳到手!赤司轻笑一声,挑眉看着场上的人来回跑动,他撇了一眼澄阳的王牌,发现那人的表情不如前天的比赛来得轻松。   一开始就怕了么?他微微眯起眼。   两队的比分逐渐拉开,澄阳王牌终于沉不住气,抢到球一个快攻,使出他在半决赛的灌篮,气势凶猛地斩获两分。他稳稳落地,转身,冷着一张脸看向赤发少年,眼神里是满满的宣战意图。   赤司抬高下巴不为所动。   澄阳高校开始乘胜追击,安七里有点着急地看了眼赤司,发现对方还是一动不动,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到底在想什么?安七里摇摇头自知猜不出那个人的心思。   哨声吹响,上半场的比赛结束。洛山一行人擦着汗回大本营,拿起凳上的水就往嘴里灌。赤司清清嗓子吸引众人的视线,他的异色眸轻轻掠过一干人流汗的脸:“你们觉得怎么样?”   “刚开始还好但是,他们的王牌好像带起了节奏。”叶山显得不怎么高兴。“阿拉,那个防我的人老是贴着我,一身臭汗真难闻!”实浏玲央也是如此,只不过多了层嫌恶。根谷武抿着嘴一言不发,他的眼中似乎有火种蓄势待发。另外两个新人也沉默,见状,赤司了然地敛起目光,队员的情绪很明显没往好的方向发展。   看来,是他太自信了点。   赤司脱下外套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侧头面对众人:“下半场我会出场,另外,”他看了一眼坐在后面低头的安田斋一,“安田,你也上场。”   闻言,安田抬头,睁大眼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队长。   “澄阳的其他人交给你们对付,至于那个王牌,”赤司继续说道,眼神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光,“交给我。”   白金永治在一旁讶异地微挑眉毛。   “诶诶,小征你要上场的话,那原来的计划还要不要继续?”实浏玲央边问边擦掉额角的汗渍。“你们不是早就开始各打各的了吗?”赤司反问,冷淡的眼神让几个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十分钟后下半场的比赛打响。   安田斋一脱掉外套有点迟疑地走上球场。他不明白赤司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他由正选降为后补对首发已不再抱有希望,但是为什么现在又让他出战?   “赤司,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低声询问。   “怎么,你没自信?”赤发少年看着他,异色眸深处透露出某种确定的讯息。   “唔!”安田顿时噎住。他当然不是没有自信,他苦练篮球这么久对真正的赛场毫无畏惧,他渴望对决,也享受夺取胜利的过程,然而这跟他心里的疑惑又有何关联?他想追问,后面的根谷武阻止他:“比赛马上就开始了。”安田无奈只好放弃。   安七里习惯性地抿了抿唇,双手合十并不自觉这是副祈祷的模样。“你觉得赤司君会输?”旁边的远山看了眼她的动作问。   “……没有啊!赤司从来就没输过!”她不解好友怎么突然这样问,她转过头去想问,却见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不担心的话你干嘛还摆出这种……祈祷上帝的样子?”远山眨眨眼。   “我……”安七里不知道怎么说只得把手放下,她其实自己心里清楚,她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以前奇迹世代还没解散的时候他们参加过的比赛无一不是大获全胜,可尽管如此观看比赛的她心里依旧会产生不安的情绪,虽然这些情绪大多都会一闪而过,但她自己清楚她对赤司的能力还不是百分之百的确信,因为她总感觉赤司的胜利少了样东西。可要命的是她自己却说不出来缺少的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   哨声吹响,根谷武抢到第一个球。赤司示意让他传球给自己,他没多想就照做了。不出乎赤司的预料,这次防他的就是那个澄阳王牌。   “尽管使出你全身的本事!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这个模样长得像毛孩子的男生两眼直勾勾地盯住赤司,微微颤动的眼神里隐隐透出凶恶,仿佛面前的人欠了他一大笔钱没还。赤司受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很多次了,大概又是初中的时候输给过他的人吧。他想着勾起嘴角淡漠地启唇:“对你,我的本事可绰绰有余。”说完,来回做了几个□□运球之后他突然加速从对方的侧边越过,澄阳王牌有一瞬反应不过来,几秒之后才快速追上。赤发少年拿上挑的眼角看这个从身侧追来的男生,他不语,一个旋身试图甩开这个人。赤司运球速度向来很快,能跟上他速度的人不多,然而跟青峰大辉那种狂野的属性不同,他遵循篮球运动的基本规则和动作,并且驾驭得相当熟练简直可以说手到擒来的地步,进而升级到“一球在手,得分我有”的境界。   然而,这种在他看来可以甩开一般人的速度对澄阳王牌并没有效果。移动了几步就见对方又张开双臂挡在了面前,赤司蹙起眉头停在原地,他似乎遇见了一个不那么弱的人——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曾经的队友。   “你是不行的。”赤司轻轻地说。   “哼,不试试怎么知道!?”澄阳王牌的脸都快狰狞起来了。他不甘心,他就算赢不了赤司,他也要从赤司手里拿到一分,哪怕只有一分,他也一定要证明他并不是弱到一无是处——要知道,国中的惨败是他心里的一块疤,到现在还是会疼。   “不用试的,”赤司一下一下拍着手里的篮球笃定地开口,他抬起明亮的异色眸与王牌的棕眸对视,“我是奇迹世代的队长,能打败我的人放眼全日本也只有……”   下一瞬,有一道红色的光圈从赤司的瞳孔出发往外扩散,澄阳王牌感到心脏仿佛被人击中,肌肉僵硬一瞬间无法作出任何反应,这时站在对面的人没了影子,下一秒,他听见耳边传来赤司不咸不淡的两个字:“他们。”   脚一滑,他竟然跌倒在地!   篮板下试图阻止赤司的两人被他用同样的方式放倒,两步半帅气地上篮再度拉开两队间的比分。他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王牌一言不发,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有着十足的压迫力,澄阳高校的一众人只得目送着他回到他自己的半场,动都不敢动。   能打败赤司征十郎的只有同为奇迹世代的那些人。   这是澄阳王牌恢复过来时内心的第一反应。   “不愧是奇迹世代的队长!”   “好厉害!”   观众席上传来赞叹之声。   安七里抬手扶了扶帽檐,她看得出来,赤司刚才一定用了天帝之眼。难道他后面要一直用这招?她在心里忍不住猜测。   “呜哇拍到了!这相机真好用!赤司君上篮的那一刻被我抓拍到了!”远山得意地抱着她的相机就差亲上去了。   洛山其余的四人皆面露惊异,而除了安田以外的三个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感到不安。要知道,刚刚完全是赤司的个人秀,对方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注意到赤司冷着一张脸走回来,三个人都开始有点紧张起来,自家队长的目光投过来时叶山留下了一滴冷汗——然而赤司啥也没做只是淡淡道:“从现在开始一切照原计划进行,安田你随便找个人给我防住他,至于你们三个,”他顿了顿,“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上场吗?”   诶诶诶?   以上是三个人共同的心声。然后他们诚实地摇头。   “还不知道?”赤司好看的眉头又蹙起来,“我一个人进攻的时候澄阳高校那群人露出的是什么表情?”   “很震惊,而且有点害怕。”一旁沉默地安田突然出声回答。   “对,另外两个一年级的我不说,你们三个上半场就是这样,虽然没有害怕,但是急躁是显而易见的。”赤司这时候把矛头对准叶山,“尤其是你,球到手就单打独斗,跟那个王牌one on one又总是不如他,他方才就算是在面对我也会保持头脑冷静。而你,带头脱离原先的计划不说,你的实力就因为你的急躁大打折扣。”   一番话说得叶山无从辩驳,只得点头表示认错。   “玲央和永吉的问题虽不大,但是也不该追随犯错,而且玲央你不要总是被外部条件干扰,特别是你的个人情绪不要放在赛场上,那会影响你的发挥。”赤司看向另外的两个人,表情没有多大改变,语气还是平时那般没有起伏,而队长的威严却渐渐显现出来——三个人都心服口服。   有时候自己犯了错最先认识到的会是自己,而如果有一个人能发现到这个错误,并且用一种能让自己全盘接受的说法说出来,那无疑这个人是很厉害的,最起码在口才方面。   赤司征十郎就是这么一个人。   于是局势又明朗了起来。叶山没再急躁,实浏玲央没再防守的时候表现出嫌恶,根谷武积极地去抢篮板球,安田把对面的后卫堵得水泄不通,赤司没有再用天帝之眼来一个人进攻,球到他手上他总是选在恰到好处的时候传给队伍里的人,完成一次次助攻。防他的还是那个澄阳王牌,只是相比起第一次one on one时的坚决,对方如今显得要力不从心许多。大概是天帝之眼的威力给他留下了不少阴影。   “赤司,我真不甘心。”男生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不甘心的人多了去了。”他不以为然地把球传给实浏玲央,三分到手,洛山领先澄阳刚好二十五分。   澄阳王牌不再单一地防着赤司,他让队友把球都传给他。很显然澄阳高校也是完全依赖他的。他拧紧眉大力撞开安田的防守企图灌篮,根谷武跳起来一把拍掉他的球,于是球又回到了洛山这边。重复了几次相同状况之后这个王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得意技能已经被对方看出了破绽——他的弹跳力并不稳定,而是取决于体力的支撑——事实却是他消耗了大量体力,已经无法发挥作用。他再一次失败地落在地上,克制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气,手撑在膝盖上微微用力,他低着头,眼睛里涌出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汗一起砸落在地。   他知道,他又输了,输给了洛山,输给了赤司。   比分最终定格在65:80   洛山高校成功摘得联赛桂冠!   安七里身后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她捂住耳朵专注地看着赤司,她看过无数次他的胜利,而这一次她想找出来他缺少的那样东西。   赤司不知为何被队友一个个包围似地抱住,叶山笑得尤其开心因为比赛快结束的时候他又进了一球!洛山其余坐在板凳上的候补和后勤人员受到这种欢喜气氛地鼓舞,纷纷跑上球场紧紧抱住出战的五个人大声欢呼——这是赤司在帝光从未经历过的,被夹在中间的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安七里看得出来,他脸上满满的不自然。   赤司被一路簇拥着回到场下。远山搂住安七里的脖子开心地喊:“我们赢了耶!我们赢啦!我跟你说我拍到了好多好看的照片哦你要不要……”她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去,话也没说完整,整个人变得疑惑起来:“七里你怎么啦?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安七里没听见好友在说什么。   她出神地望着下面被喜悦和笑声包围的赤司征十郎,他始终没有展露笑容,而是不习惯地微微皱眉,抿紧唇一副极力忍耐的表情——大家的欢呼似乎并没有传入他的内心。   在帝光,可是连欢呼都没有的啊。   可她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   ——无论取得怎样的胜利,他都没有快乐过,哪怕是为他自己。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这里主要是想表现赤司的领导能力,对队友的照顾和鞭策,赤司就算人格分裂了作为队长他也是很关心大家的。我想赤司对洛山也是付出过心血的也许一开始不及他对奇迹世代的付出,但是以后在赤司心里洛山一定会上升到跟奇迹一样的高度~\(≥▽≤)/~艾玛我发现自己真的很不会描写,大家将就着看吧开心就好←_← ☆、chapter 13   『13』   知念清里拿到最新一期校报的时候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刊登在头版的照片——那里面的赤司手捧金色的球形奖杯站在冠军领奖台上,异色眸似乎不适应前方的闪光灯而微眯,他的眉头舒展,表情淡然,过于冷静的模样与身旁其余四人像是分隔在两个世界。她记起来,京都的篮球高校联赛洛山拿了冠军。照片下面的文字她无心浏览,纤长食指抚过照片上赤发少年干净的脸,她不自觉开始深呼吸,久远记忆里一张稚嫩的脸与指下巧妙重合。   其实也不能说这是意外,只不过是同一张脸在两个不同的年龄露出了同样的表情。知念清里记起来那是在赤司母亲的葬礼上,老天很不合时宜的给了个万里无云的天气,她在赤司母亲的墓碑前放了一束花,退开几步之后她偷偷去看赤司,对方抿着唇,双眼红肿却没有大哭,连轻微的抽泣也没有,只是木着一张脸像雕塑一样矗立在父亲身边。她心里一阵难受,走上前想安慰这个不幸丧母的弟弟,手还没搭在他的肩头就被一只大人的手捉住,她抬头,阻止她的人是赤司征臣。她问他的父亲为什么,这个冷面的男人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他不需要安慰。”她恍若被雷劈中,呆愣在原地,直到被母亲拉走。   那是她高二之前最后一次在京都看见赤司。   她发呆似地瞅着这张照片,一模一样的表情让她联想到赤司征臣的话,不禁觉得好笑:“那他现在是连快乐都不需要了吗?”她的自言自语瞬间淹没于教室的喧闹。   “喂喂,清里,听说这周星期五高一的要去野外露营!”后桌一向聒噪的女生突然凑到她耳边,“我也好想去~”   清里反手拍拍她的头,口气像哄小孩似的道:“我们高一的时候不也去过吗?享受过一次就知足吧,乖。”女生不满地摇晃起她的肩膀:“人家不想考试!我物理哪次及格了?!”   她无奈地叹口气任对方折腾,心里头因为“高一露营”莫名的就想到了几天前下雨的傍晚,安七里跟她要了赤司的手机号……她那时忙着赶稿子,想都没想就发了过去,奇怪的是赤司好像不知道这事没来责怪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知道了但也没说什么……   可是,安七里要他电话干嘛?莫非……   她猛的摇头。   不可能吧完全都看不出来啊。   于是同一时刻在楼下抄笔记的安七里突然打了个喷嚏。   “奇怪……谁骂我……”她捂着鼻子抬头,碰巧前面的男生也刚好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安七里愣了几秒才想起什么,她摆摆手:“笔记我还没抄完呢,请再等一下。”江艾翼点点头,刚想转过身去结果又折了回来:“那个,安同学,你还记得拍照的事吗?”   “……哦哦哦!我那啥,我之前没想起来,额,要不就……”   江艾翼冲她笑笑打断她:“没事的,你去看球赛的时候我也去了,照片已经拍好了嘿嘿~”她抓起笔眨了眨眼:“你偷拍我?”“也不是啦!我就是看到好看就拍了……还请你不要介意啊!我,我不会拿你的照片去干坏事的,而且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尽快完成社团的任务。”江艾翼收敛笑容双手合十模样看起来十分真诚。安七里耸耸肩表示随便,低头刚想抄一道公式结果上课铃就响了。   “我去还真巧。”她低声腹诽一句。习惯性抬头,发现老班已经在讲台上了。   “同学们,关于野外露营的事情我在周一就通知大家了,今天星期三,后天就要出发,露营为期三天,具体的地点和必须准备的物品到时会印在纸上发给你们,请务必要和家长说明此次露营的情况。”老班的嗓音听起来很沙哑可能是生病了,原本还在讲话的人听到他不怎么好的声音都自觉地安静下来。老班咳了几声道:“现在上课。”   安七里一只手翻书一只手撑起下巴,后天的露营对她而言并无多大吸引力。在帝光也有过这样的活动,她那时候还兴奋地想着怎么制造机会跟赤司独处,即便因此彻夜未眠她也丝毫不觉得困。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   但是现在的安七里已经对此失去兴趣了。   时间流逝,空间转换。   当安七里睡眼惺忪的在玄关处换鞋,结城理惠在后边给她背上大大的背包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今天是出发的日子!不过她也只是稍稍惊讶了那么一会儿就收拾好了情绪,起身的一瞬只觉得包好重。她皱了皱眉,回头想跟小姨打个招呼再走,却发现对方也在穿鞋。   “小姨你……?”   “阿拉,看你拿那么多东西去我不太放心,我送你过去吧。”结城理惠说完拿起柜子上的面包和牛奶,“七里,你的早餐都还没吃。”   ……说实话她是真的吃腻了面包和牛奶这种搭配式的早餐。不过没办法,不吃的话小姨又要啰嗦好久。她闷声不响地啃起了面包,万年不变的味道让她有想吐掉的冲动。   “小姨,不用送我也可以的,你再睡会儿吧。”安七里看见女人眼睛下方的黑色,记起来昨天她加班了,自己躺床上睡觉的时候她还没回来。“没事没事。”结城理惠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拿好钥匙她又去客厅抓了样东西出来。   “这是别人借给你的吧?今天别忘了还给人家。”   她一看,是那天赤司戴在她头上的帽子。几秒钟之间关于那天的画面接连浮现,心脏即刻传来熟悉的灼烧感,她赶忙做起了深呼吸,面前的人竟直接把帽子给她戴上。   “走了。”   她立马调头冲了出去。   ——你是不是有病?!   ——为什么又要嫉妒!?   她在心里指责自己。   到了学校的时候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人上了大巴,安七里仰头在结城理惠的注视下把最讨厌的牛奶全部灌进了胃里。她用手背抹掉残留在嘴角的液体,抬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此刻空荡荡的瓶子:“这下你可以放心回去了吧?”   结城理惠尴尬地开口:“我是来送你上车哒!不是监视你喝牛奶的!”   “那你一路还催着我喝!”   “谁让你之前的都偷偷倒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说到这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果然被发现了啊!   安七里下意识掩面为自个儿叹息。   “好啦我去上班啦,你自己注意安全!”结城理惠看了看表发现要迟到了,抬头嘱咐了她一句便匆匆离开。安七里在后面默默挥手送走小姨,扛着背上的大包转身去上事先跟远山约好一起坐的大巴。   “对不起啊七里!我跟班长要讨论下一期的校报和这次露营的拍摄,所以……”   安七里刚上去走了没两步就被远山抓着衣摆道歉。她停下来一看第一反应是远山坐这啊!第二反应才是她不能跟对方坐同一排。顺带扫了眼班长的面瘫脸,她点点头说:“没事啊我去后面坐。”反正待会儿跟不熟的人坐也没什么。   用力把包搬到上面的储物板,安七里活动了几下肩膀坐到里面那个位置。人还没来齐,这辆车也只坐了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她的旁边也是空的。她打了个哈欠望着窗外发呆,樱花落了一地,那么多,那么柔软,脚踩上去都不觉得是站在水泥地上。耳边不断响起前排两个人的争论,你一言我一句在别人看来是扰民,在她看来倒成了催眠交响曲——她又有了睡意,于是拉下帽子合上眼开始补眠。   所以,安七里没能及时得知一件事:这次最迟来的人是赤司征十郎。   因为要离开几天,篮球部的日常训练就要暂时转交给实浏玲央来负责。需要吩咐的事情昨天就交待好了,包括学生会。可今天送他来的车子堵在路上拖延可好久,好不容易下车又被等候在门口的学生会干事请求先处理完新晋社团活动的审核再走,然后又花费了十几分钟——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没迟到,一是因为时间足够多二是因为他走得确实快!   赤司不慌不忙地跟老师说了一声“抱歉”便随便找了个大巴上去,即便他是来得最迟的那个他也依然保持淡定自如。自动忽略了原本闹哄哄的车厢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瞬间安静下来的奇怪表现,他往后走想找找有没位置,这时一个女生站起来指了指后面:“赤司君这里有个位置~”   他循声望去,认出来这个女生是远山优子,再往后看,确实有个空位,只是旁边坐着的那位——他抿了抿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谢谢。”他语气平淡地冲远山吐出两个字,走过去把行李放上面,低头便看见远山一边摇他旁边人的腿一边小声说:“别害羞啦七里,快把帽子拉下来。”   赤司坐下来,耳畔边响起均匀又微弱的呼吸声。   他拿异色眸瞄了眼远山:“她睡着了。”   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远山“哦”了一声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蒙头大睡的女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窃笑一声便转过头去凑到班长耳边说起了悄悄话。赤司在后面皱眉看得一头雾水。   不过他没兴趣去深究什么,顺手从口袋掏出mp3,戴上耳机,动用自身的强大气场外加看似不经意的撇一眼——很好,成功让一堆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他。轻轻松了口气,他用手支起下巴,偏过头盯着睡着了的女生几秒,他没出声也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抬手关小了一点她头顶上方的空调。   大巴终于发动了引擎。   《风之丘》略显悲伤的曲调透过耳机传进他的脑海,他放松身体靠着因为车身的抖动而跟着抖动起来的柔软坐垫,意识和着琴声上起下落,让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他已经很久没弹钢琴。父亲要求他掌握小提琴他就去学了,以往每天要弹钢琴两小时的规矩也被替换成了拉小提琴,可时间却延长了三十分钟。音乐播放到□□部分,他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找回几年前在钢琴大赛上酣畅淋漓地演奏时手指跳跃在琴键上的感觉。   可腿不是琴键,也不会因为他想就变成琴键。   而他只不过是在作曲家的鼓动下有了那么点冲动。   不行的,他知道他没时间去碰。   右肩一沉,女生柔软的黑发蹭到了赤司的下颚,蓝色的帽檐顺势盖住了他的嘴角。猛的,耳边的音乐被忽略,他浑身僵硬起来,下意识扫了眼周围,大家都专注地看着车窗外面缓慢倒退的街道。   这到底是……!   他动作迟缓地轻轻低头,不知是因为方才大巴行驶到了拐角处,还是因为坐垫抖得太厉害,总之……安七里的头枕在他肩上了。   赤司垂眸,女生从帽子里探出来一点轮廓,紧闭的眸子有轻微的颤动,她的睫毛很长,脸很白,睡得很熟。他维持着一贯的冷静,思考是否该把肩膀挪开来,他轻轻动了动,就听见女孩不舒服的低吟。   他立马停止,顿了顿,暗自挣扎了几番最终选择忍耐。   他闭起眼试图让被惊扰的思绪重新沉浸在音乐里,安七里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锁骨处,虽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却仍能感触到那份轻微的热度。   糟糕。   赤司睁开眼,只觉无法在此刻躲进音乐。   怎么办?   放在一旁的手心传来濡湿感。   他一惊。   ……绝对是不小心碰到了哪里有水,绝对是。   赤司征十郎,十六岁,第一次把肩膀给了女生,第一次心虚地把头偏向了一边。      京都的郊区真是个好地方。   交叠的山脉,遍地的绿草,空气里混杂有泥土的气味,小溪一路从高处蜿蜒而下,洗净沿途大小不一的碎石。露营队伍在山脚下车,穿过一片密林,闻着山林清新的空气,偶尔有人拾起飘落在地的锦带花,再踩着灌木丛间被分割成碎片的阳光,他们最终到达一块被溪水分割成两半的平原。   空旷的视野里天空蔚蓝如海,飞机云划出一道抛物线,太阳被阻隔在身后的山头,前方形成阴阳对立的景象。   “这就是真正的绿意盎然吧?”江艾翼不知何时出现在安七里身后,温声感叹这等美景。“啊,是挺漂亮的。”估计是被前段时间的雨季压抑了太久,安七里不禁弯了弯绿眸,扶着帽檐一撒腿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她有多久没好好晒太阳了?她不知道,也许是几个星期,也有可能是一个月……她率先冲入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张开双臂感受跳跃在皮肤间绒毛般温柔的暖意,长期蛰伏在体内的阴冷慢慢被剔除,她轻吸口气,发觉心胸摆脱了那层看不见的束缚。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人可以没有爱情,但不可以没有光。   太对了,这话说的。   安七里深呼一口气闭上眼在原地转了个圈,不料再睁开始第一眼看见的竟是赤司——他上身一件白衬衫下身是一条简单的牛仔裤,脚上蹬一双球鞋,整体虽是普通的穿着,套在他身上却有种特别的气质。   少了往日的锋芒,多了几分从前的柔和。   这是安七里的感觉。   不经意撇了眼对方右肩明显的褶皱,困扰了她一路的事情又死灰复燃。现在完全回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在远山“啧啧啧”的声音下车的,她唯独记得醒来发现这一让人尴尬的事情时,赤司只是起身活动了几下被她枕着有两个小时的肩膀,然后一脸平静地冲她吐出两个字:“到了。”   她当时只感到脸颊发热,心脏却意外地没有失控。然而接下来在步行好长一段路上,她忍不住反复回想自己是为什么会枕在那个人的肩上,可除了临睡时的细节,她什么也记不起来。赤司很明显是被远山拉到她旁边的,按他的性格也更不可能会主动让她靠在他肩上,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情况——是她自己贴上去的。   安七里默默在心里叹息,只得把这场意外归咎于自己熟睡时的不安稳。   算了,认识这么久,借个肩膀也不为过吧?她抱着这种想法注视赤司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殊不知她置身于阳光下的模样已让对方出了神。   倒也不是安七里此刻看起来有多漂亮,赤司只是借此联想起母亲房间里挂着的一幅油画。画家是谁他记不得了,唯能清晰忆起画的主角是一位白俄罗斯的姑娘,身着白裙头戴一顶漂亮的花圈,阳光折射入树林,她安然地倚靠在树上,勾起嘴角露出恬静的笑容,被画家细细勾画的绿眸与他初次对视时就让他有了片刻的失神。   那大概是他童年时期见过的最漂亮的异性。   “你的帽子。”安七里摘下头上的东西递到赤司面前。他“嗯”一声垂眸接过,几位老师跑到他们身后开始大声召集散乱的队伍。   接下来便是级主任宣读露营纪律的时间。安七里边听边观察这块用来搭帐篷的平原,她注意到有几个预先挖好的大土坑,里面还残留有烧黑的碳块。很明显,这个地方接待过不少野外露营的人。   十分钟后大家各自分散开来搭帐篷。一顶帐篷按规定至少要住三个人,安七里不会搭帐篷这种技术活,干脆坐在一边看着远山优子和班长一块忙活。说明书被她们扔到了一边,安七里随手拿过来看了眼书上的理想模型再抬头——   “等等!你们搭反了!”   “哈?怎么可能?”远山优子满头大汗地问。   “你看看嘛,说明书上的是这样的。”安七里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班长推了推眼睛一看然后了然地斜视一眼远山:“我都说你搭错咯还不信。”   “啊……”远山哭丧着脸摆手,“等下再重搭一遍吧我现在好累……”安七里直接坐到她旁边说:“好啦,你去休息,我跟班长弄。”   折腾了半天一个正常的帐篷终于出炉。安七里躺在里头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眯起眼就想睡觉的时候她又被远山拉起来:“吃饭啦还睡!”   露营第一天的午饭还是由学校食堂提供,但从下午开始就要学生自己想办法生火做饭,学校只负责提供一些新鲜的食材和几口铁锅。所谓野外露营就是野外生存,要像原始人类一样找木头生火,最要命的是有大米没有电饭煲,这让从来没脱离过现代家电生活的师生都感到头疼。   经过内部商定,决定让一批人去山林里收集木柴,剩下的人在营地准备食材。安七里主动加入外出的那一批,她主要是吃饱了想去四周逛逛,可让她觉得惊奇的是远山和班长竟寻思着要去溪水里抓鱼!于是三个人只得暂时分开。   “不过就是宽了一点会有鱼吗?”安七里回头嘀咕着瞅瞅横在中间的溪水,其实如果她走近去看的话就会发现这水有一定深度。   踩上崎岖的山路走进周边成包围之势的山林,沿路并没有看到其他特别的景色。安七里弯腰捡起被枯黄的叶子掩盖住的一根根树枝,走了大半天怀中只收集了一小捆。她觉得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于是蹲下来去拔灌木丛。   “好疼!”   探进去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荆棘,安七里抽出来看到指尖有细小的血珠流下,她皱眉索性不管这个伤口又伸手进去分开那些缠绕紧密的枝叶,手心被粗糙的树皮狠狠磨擦,当她脚边长短不一缺头少尾的木枝堆起来一定高度时,她的手背已经有了好几道划痕,血汩汩地流出,她不经意低头才发现这一状况,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应该够了吧……”她喃喃着用没受伤的手把收集到的全部堆在一起,正想伸出胳膊把它们抱起来,身后突然响起接近的脚步声。她蹲在原地回头,认出来对方是江艾翼。   “你也在这啊。”对方弯起黑眸冲她微笑,面容俊郎得让她有点晃神。   “好巧。”安七里扬起唇角,把受伤的右手塞进口袋。   江艾翼走前几步径自把她身边的“成果”连同他自己的一起抱在怀里,“走吧,看看前面还有没有。”安七里盯着他黑色外套上的几出磨损:“我收集的有一些是有荆棘的,你的外套不怕被弄破吗?”她看到他衣服后面有阿迪达斯的标志。   “那这样就更不能让你抱了,万一被割伤就不好了,我好歹还有件外套可以挡挡。”江艾翼笑嘻嘻地冲她眨眼,纠结了一会儿又找不到说服他的理由,无奈之下她只好点头答应。其实她不太乐意麻烦别人,能自己办到的就尽量自己包揽。看到自己现在两手空空的,安七里就觉得各种别扭。   ——“别过去!”   走到一半头顶上传来呼喊声。安七里条件反射地抬头,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一名女同学刚好从上面的山头失足滚落!那并不是很高的距离!安七里想都没想立马冲过去试图接住对方的身体,奈何滚下来时的冲击力太大,她接是接住了但被直接撞倒在地。摔下来的人仰躺在安七里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江艾翼扔下手里的东西赶忙跑过来:“你们两个没事吧!!”   估计是被突如其来的惊险给吓傻了,不知名的女生瞪大双眼一语不发的坐起来,她的额角有些微血迹,安七里跟着起来拍拍她的背想让她放轻松:“同学,有没有受伤?”那女生摇摇头不停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喂——没事吧?!骨折了吗!?”上面又传来喊声,安七里抬头看到另一名女生踩着斜坡的岩石一级级跳下来,神情十分紧张。   “我没事——!能走!”安七里面前的女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还没缓过来,冲前面跑来的同伴挥手,然后转过身冲她鞠躬道谢。安七里干笑着说了声没关系,然后目送对方回到同伴身边,她隐约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是第一次被人以如此郑重的方式道谢。   “起来吧别坐地上了。”江艾翼向她伸出手,不知为何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担忧。她摸摸鼻子想自己起来,右肩却突然被人拿指头一戳——瞬间一股麻痹的痛袭来。安七里下意识捂住那个地方回头,就看到赤司征十郎半蹲在自己身后,清明的异色眸一瞬不瞬地直视她。   江艾翼心下一惊,他刚刚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到有另外一个人靠近。   “你……”安七里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你怎么也在这?!”   “碰巧走到这,只是没想到刚走没几步就看到刚才的事了。”赤司淡淡地叙述道,顺便瞄了眼女生脸上细微的划痕:“我说你,顾着问那个人有没事,你怎么不知道看看你自己有没有问题么。”   闻言,安七里猛的用力按了一下自己捂着的地方,结果又是一阵刺痛,她不解地低头,看到自己方才躺着的地方有几块石头。大概是倒地的时候肩膀磕到了。她起身踩了踩地上的石头:“可能不小心碰到石头了。”   “那要不要先回营地休息?收集的这些应该足够了吧?”江艾翼关切地问道。   “不要……出来还没多久呢,回去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安七里略显犹豫地答道,这时候她察觉到自己的右手不小心暴露了出来,她赶紧放回口袋中,下意识看向后面的赤司,对方刚好不着痕迹地收回了低垂的视线。   “那你想干嘛?”听到她的回答江艾翼不太乐意地蹙眉。“这个……再往前走走嘛,你不是说前面可能会有更多的树枝吗?”安七里说着走前去弯腰收拾地上散乱的树枝,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静立在后方的赤发少年,刚好有一缕金黄的阳光顺着倾斜的山坡悄然落在他的侧脸,红色的眸子顿时染上震慑人心的金色光泽,好比网上那些经过特效装点的明星的照片,搭配上男生完美的五官,简直好看得不可思议,   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赤司,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她问。   阳光下的美少年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他抬脚经过江艾翼的身边,远处突然刮来大风,他的红发胡乱摇曳,而她却在飞舞的刘海中间没能注意到他投向自己右手的视线。   “也行,不过你别碰那些树枝。”   他温软的嗓音随着快速流动的气流吹入她的脑海。   她一惊,掩藏在枝叶中伤痕累累的手动了动,她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发现了。眼见男生就要在自己面前蹲下来,她慌忙站起来退后几步把手背在身后,愣愣地看着赤司有条不紊地把那些树枝按长短整理成一捆。她发现对方没再看向自己,于是心虚地又把手放回了口袋。其实谁发现她的手受伤都可以,但她唯独不愿那个人是赤司,不管怎么想,干这种小事都让自己受伤已经是很丢脸的了,要被赤司发现的话,也许自己又会被定义成弱者……   安七里闷闷地咬住下唇。   说起来会不会是她真的太蠢,没有树枝就去拔灌木丛——可是江艾翼看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啊!她想着偏过头去看以为站在身边的人,结果发现他也在收拾——为什么在她看来江艾翼完全不需要动呢?赤司都已经全部弄好了。   “赤司君,这个就我来拿吧。”江艾翼意味不明地看着赤司,手一伸就把成捆地树枝从他那儿拿过来。赤司没说什么由他拿去,挑眉看向一旁发呆似地盯着他的女生,赤司微勾嘴角:“看什么,走啊。”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三个人默默地向山脉的深处进发。安七里走在后面,前面的两个男生并排而行。一路上谁都没讲话,安七里虽感觉奇怪但也不好意思出声打破这种静默,她还是时不时弯腰捡起地上干枯的树枝,但是这些普遍都比较短小,还没有江艾翼怀里那一捆的长相好,她想了想干脆把这些扔掉,反正前面的人也没什么动作,她还不如学学他们好好欣赏大自然的风景。   只是这风景除了绿还是绿,远远的蔓延至天际,满山遍野的绿树绿草中间只混杂了部分颜色各异的植物,外加几只雪白的飞鸟偶尔掠过半空。虽没有外面的一些旅游景点那么吸引人,但是安七里觉得很舒服,因为这里很安静,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多余的声音根本听不到。跟城市的喧嚣比起来,这里是难得的一片静土。   她甚至还能看见松鼠在很高的枝头啃起了松果。   “走了够远了吧。”江艾翼突然停下来道。   赤司不语地继续往前,他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一般想走到尽头,但是很快他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是悬崖。安七里觉得腿累到不行,找了块岩石休息,抬头看见悬崖的那头还是连在一起的大山。   这时候,她看到了像蛋黄似的落日。   蓝天夹杂有橘红色,鱼鳞般渐次蔓延的云彩如同少女的脸颊一般染上粉红,悬崖对面蜿蜒的天际线被镀上金色,就好像时间在此刻静止,周围没有声音夕阳也没有继续沉入山的那一边——安七里红着眼眶低下头,她看到赤司坐在悬崖边上安静地欣赏日落。   她的少年还是那样好看。   这一幕瑰丽的景观她曾在帝光的天台上无数次幻想有一日能跟她的少年一起看到,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   赤司看到了,跟她一起看到了,可她内心的悸动已经远去了好久好久。   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满足。   江艾翼收回张上的视线投向身后的女该,却发现她再看他旁边的人。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当即开口询问安七里为什么哭,他想她大概不愿意被赤司看到这副样子,但是他很想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他感到很不安。   太阳落下去了,在三个人的缄默中最大的问题来了。   江艾翼:“怎么办,天黑了……”   安七里:“那回去吧。”   赤司:“够时间回么?”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发现,天色在极快转黑。   江艾翼:“可能回不去了。”   安七里:“为什么。”   赤司:“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露营地很远,到时看不到路怎么回。”   好吧,现在恐怕才是真正的野外露营。   “往回走一点有个山洞,刚刚我注意到了。先去那里住一晚咯,关键是,老师那儿怎么说。”江艾翼把疑惑地目光看向赤司,黑眸如一口深井看不到底。   “先去你那个山洞,拍照发给老师再跟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赤司不咸不淡地回复他。   “有信号么?”   “有两格。”   江艾翼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我们三个都这么淡定?”安七里在看到江艾翼拨开密密麻麻的藤蔓走进山洞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大呼小叫的话也没用。”赤司拿出手机在后面拍照。面前的山洞不算大,但也足够容纳三个人住一宿,安七里走进去发现地上还有废弃的火柴盒跟一些灰烬。   “这里好像也有人来过。”江艾翼说着把手上的东西搁地上,从外套的内口袋摸出一把打火机。这时他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没吃的怎么办……”   安七里摊开双手表示她也没办法。   于是他俩决定先把火生起来。   当赤司借助两格信号草草跟老师说明了情况之后天彻底黑了下来。他走回洞中,橘色的火光映亮了洞内灰黑的墙壁。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抬眸就看到对面的女生摸着肚子满脸愁容,再侧头,男生双手环住膝盖盯着火堆发呆。   “赤司……你有吃的吗?”安七里的声音变得软糯起来,大概是走了一下午,力气都被耗光了。赤司没回她,而是从牛仔裤的袋子里拿出两个野果,准确地扔给两个饿肚子的人。   那是他上山时偶然看到的。   “吃吧,没毒的。”他说。   安七里把果子擦干净便开始大快朵颐,江艾翼犹豫地看了一会儿把果子扔回给赤司:“我不想吃。”闻言,赤司也没多问,拿起来自己啃。   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安七里却不知为何感觉不到夏天的燥热,兴许是大山里树多所以阴凉,此刻她侧躺着的地板也是冷的。另外两个人始终不说一句话,安七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视野中火焰的棱角逐渐模糊不清,她透过扑闪的火星去看赤司沉静的脸,他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起来,胳膊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腿的膝盖上,背靠洞壁一动不动。她觉得右手有点痒,于是伸长右手靠近火堆,这样兴许能让火堆周围温度较高的空气帮她受伤的右手消毒。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又看向对面红发的男生,她微微张开嘴想问他一个问题,她想他给她解释一下为什么……为什么联赛取得了胜利他不笑?为什么被伙伴簇拥着欢呼的时候他却还是不为所动?   她想问他为什么那么执着胜利却没有真正一次开心过?   她想告诉他她有那么点……嫉妒。   安七里嫉妒赤司征十郎。   可是她实在是太困了,又饿又累,眼皮很重,没有力气说出来。   那就等明天吧。   安七里不自觉地把身体挪前一点更加靠近火堆,直到暖意覆盖全身,她迷蒙的双眼才终于合上。   赤司隐匿在刘海下的异色眸注意到了对面人入睡前的小动作,他往右扫了一眼,看到江艾翼脱下外套放在了一边:“同学,你的外套能给安七里盖上么。”   闻声,江艾翼眼睛一扫,这才发现女孩子睡着了。他拿起地上的衣服坐到她旁边轻轻把外套替她盖上,他的眉眼间少有地带上了一丝柔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光芒逐渐温软下来。他伸手把女孩垂落到嘴角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下一瞬倏地意识到此时是绝妙的时机。   他要问清楚,这两个人的关系。   江艾翼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看向赤司。   “赤司君,你跟安同学是什么关系。”   不知是何缘故,赤司竟从中听出了审问的意味。   审问?   赤司眯起双眼第一次正视坐在安七里身边的、他还不知其名的男生:“老同学的关系。”   江艾翼的脸色没有好转:“你知道的,我想问的不是这么简单的关系。”   “我不知道。”赤司回答得很干脆。   “老同学……”江艾翼嘲讽地一笑,“如果是老同学会这样处处关照么?”   “我没有处处关照。”赤司不爽他的口气。   “你不是注意到她冷才让我给她盖外套么?在路上遇到的时候你不也是注意到她肩上有伤?还有,其实你早就知道她的右手受伤,所以你才要她别去碰树枝,不是么?”他反问。   “……我做我想做的,跟你没关系。”红发男生面不改色,温热的火光中他的异色眸缓缓聚焦于女孩的睡颜。   “呵,都这样了你还只说她是你的老同学?”江艾翼脸上有些微怒意,“NE,那我问你,如果你这位老同学不是安七里,是别人,你还会这么做么?”   赤司对他的问题感到烦躁。   “我没想过。”   赤司从没去想这种无聊又复杂的问题,现在他身边的老同学叫安七里不叫别的名字,他为什么还要去想别人?想了又有什么用,会出现的不还是她么?有什么好去思考的,想这种问题对他来说什么改变都不会有。   没必要,完全没必要,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安七里就是安七里,现在会在的是她,未来会在的也是她。   可以了,这样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说。   赤司闭上眼,洞穴里只余下枝叶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江艾翼奇怪地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回去之后三个人都被要求写一千字的检讨。安七里一面听着级主任口吻严厉的批评,一面偷偷观察赤司的反应。说真的她现在的心情有点幸灾乐祸。以往在老师眼中是好学生的杰出代表的赤司征十郎有一天也被严厉批评,她实在好奇对方会摆出什么样的脸色,要知道以前在帝光是从来没有机会目睹此景的。可惜的是安七里啥也没在他脸上看到,面对老师唾沫横飞的训斥,赤司居然也低眉顺眼起来——那大概是来源于他对长辈的尊重,他既不高兴也没有难过更没有不满,就这么杵在那里,什么小动作也没有,往日犀利的异色眸此刻也收敛了全部神采,全然没有其他好学生被批评后藏在眼底的郁闷。   他似乎很服气,也像是在心里认真的反思自己的错误。   安七里下意识把乱放的目光收回来,看到赤司这样反倒让她有了羞耻感,于是她也一心一意接受起对面人的批评。   老师会这么凶对他们,也是出于对他们三个的担心啊。   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帐篷。安七里松了口气,不经意间看到江艾翼沉着脸色走到自己身边,她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把老师的话往心里去,对方却突然捉住她道:“安同学,对不起。”   ——哈?   她不解:“怎么突然道歉?”   他立马变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他抬眸去看前面越走越远的赤司,那个人浑然不觉又或者说没想深究的态度让他稍感庆幸。说实在的昨晚他对赤司脱口而出的话没有经过大脑考虑,他也是之后在对方意义不明的回答中才恍然大悟自己差点就要把赤司点醒了!所以他选择沉默,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经过昨天的交谈他稍微明白赤司内心对安七里的感觉大概是十分模糊的。纵使赤司的一举一动在别人看来是对安七里的特别,但是他本人却并不这么认为。也许赤司是真的只把安七里当成熟悉的老同学,也有可能是他还没看透他自己真实的内心,但最起码他现在不愿意多想,这对江艾翼来说就是个绝佳的机会。   江艾翼深知到昨天的错误不能再犯,即便安七里是真的喜欢赤司,只要赤司没有回应,她就是失败的。只要她失败,他就有机会。   他那么想念她,又怎么可以拱手让人?   不管赤司征十郎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他都绝不会再去提醒。也因此,他要向安七里道歉,即使她并不知情,他也要先说,毕竟他的做法对她来说也许是伤害。   “能别问吗?”江艾翼垂下视线把头别向一边。   “哦,好吧。”安七里没再多问,她虽很好奇,但也要忍耐对方的不愿明说。转身欲离去,身后的人又突然叫住她:“安同学,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都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回答?”   “……也是呢。”江艾翼苦笑。   三天的露营经过了第一天意外的小插曲后过去得非常快。安七里把第二天的时间全部用在了写检讨书上,一千字的篇幅,她一直憋到第三天将近傍晚的时候才把自己最满意最富有忏悔诚意的检讨书交到了级部主任那里。   她毫不意外地从老师那知道自己是交得最晚的人。另外两个人似乎昨天就写好交上去了。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昨天就写完,如果远山没有时不时干出点新鲜事吸引她注意力的话……她真的可以昨天就完成的!   所以说到底还是队友惹得祸么?   安七里仰天长叹一声,天空开始被墨水由远及近的浸染,星星从很遥远的地方过来,汇聚在一起的璀璨光芒让人不由得对地球以外的世界心生向往。在蝉声聒噪不止,萤火虫在草丛中怯生生探出脑袋的时候,洛山高校2015届的高一新生齐聚在露营地中心宽阔的空地上,大家盘腿坐下围成三个圈,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有一团燃烧旺盛的火焰。   这就是露营最后的重头戏——篝火大会。   老师们坐在圆圈的最外围观看,级主任自己坐在大家中间,操着带有浓厚京都口音的日本话宣布这次篝火大会的主要内容是学生们自发上来表演节目。因为事先有通知过大家,所以级主任话音刚落立马就有别班的人举手愿意第一个上来。   安七里抱着远山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在了对方身上。“七里七里,他们好像要演搞笑故事!”远山优子难得好心情地没把好友从自己身上撵走,双眼炯炯有神恨不得也加入他们。安七里瞅着不远处熊熊的火光,暖暖地让她觉得很舒服。别班的学生表演了一出搞笑的情景剧——明明女孩丢在出租车的是相机,可是司机大哥在后面着急地喊“相机!相机!”的时候却被女生包括观众都听成了“像鸡!像鸡!”,于是女孩很愤怒地把包甩在司机脸上,搞得司机大哥很是委屈。几个同学出色的表演和到位的语气引得在场人捧腹大笑,一轮表演结束后又轮到下一组,以此类推,相声,小品,唱歌,跳舞,甚至连魔术都一一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几轮下来安七里摸了摸笑疼了的肚子,刚想缓口气却不料下一组上来表演的是赤司那个班。安七里瞬间坐直身体注意力集中地看向坐在她斜对面的红发男生,对方还是一如既往淡定自若地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是她却眼尖地注意到坐在他后面的男生都推耸着他。很明显他们是要赤司上去露一手啊!安七里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她知道赤司这下不想上场也不行,就算他再不愿意,等老师发话了他一样得上!   果然,赤司起身了,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在全年级的人异常期待的目光中抬头:“大家要我表演什么。”   我去居然把决定权推给全部人!   我安七里第一个不服!   于是安氏少女在周围炸开锅似的讨论中毅然决然地站起来,赤司平静无风波的双眸转瞬间笔直地看向了她,而江艾翼则默默抓紧了手中的相机。   “赤司要不唱首歌吧。”她说。   “唱什么歌。”他依旧保持着冷静。   四周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英文歌。”   “名字。”   “《MAYBE》,□□部分就可以了。”   赤司罕见的微微睁大了眼。   这源于很久以前的帝光,有一次轮到安七里值日打扫卫生。走到赤司的位置时他桌上刚好掉下来一本本子,那时他在收拾书包,安七里很自觉地帮他捡了起来,只是手刚伸下去,有一阵风就掀起了本子的扉页,于是她便看到了写在上面带有书名号的,《MAYBE》。   她出于本能没立马就问对方这是什么,但是她把它记在心上,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首歌。   虽然不清楚赤司喜欢这首歌的原因,但是她想赤司一定会唱。   “好好好,赤司君品学兼优,想必唱歌也很厉害。”级主任率先鼓掌表示欢迎,接着圆圈内外的人也纷纷鼓起掌,其中夹杂了不少惊叹——   “那么厉害的赤司不知道唱起歌来会怎样!”   “指不定很好听呢!”   “对啊对啊,赤司君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呢!”   “喂喂,七里,你说的歌,赤司君他会唱么?”远山有些着急地拉了拉好友的衣袖,“万一他不会,你让人家出丑了怎么办?”   “嘿嘿,他会的,我保证。”安七里冲她调皮地眨眨眼。   再来看看我们的赤司少年——他的神情看起来没有半点不妥,点点头便换了个随意的站姿。   他抬眸看着安七里,他内心确实很惊讶于她能知道这首歌还笃定自己会唱。《MAYBE》对他来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不过是那份旋律让他着迷。   忽起忽落,晦涩不明,空灵,又很寂寞。   赤司闭上眼。   Beep Beep On It Now There Goes My Phone   哔哔,铃声响起 ,是我的电话   And Once Again Im Just Hoping Its A Text From You   我再一次期望那会是来自你的短信   It Aint Right i read your Messages Twice thrice Four Times A Night Its True   我知道一晚上读你的短信两遍三遍四遍是不对的,但事实上我却这样做了   Everyday I Patiently Wait   每天我都在耐心地等待   Feeling Like A Fool But I Do Anyway   就像一个傻瓜一样,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愿意这样做   Nothing Can Feel As Sweet And As Real As Now That I Wouldve Waited One Day   没有什么别的事能像这样等待一天让我感觉到既甜蜜又真实   And Maybe Its True (may be its true) Im caught Up On You   也许这是真的(也许这是真的)我会追得上你的脚步   Maybe In A While You'll Be Stuck On Me Too   也许再过一会你也会被我迷住   So Maybe Im wrong Its All,In My Head   所以也许我错了,一切只是我的空想   Maybe We'll Await On Words We Both Hadnt Said   也许我们都在等待那些从未说出口说出的承诺   I Always Connected Online   我总是连着网   Watching My Space All The Time   一直浏览着我的空间   Hoping That You've Checked My Profile   希望你曾来点击过我的个人信息   Just can't help wondering whyyou play it cool but sometimes I just keep falling for you   忍不住地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耍酷但有时我就是情不自禁被你迷住   Every night Im on the phone and I loving you and I know you that you like it girl, now dont keep   it inside what's in the night.   每天晚上我都打着电话,我爱你,我知道你喜欢这样,女孩现在不要再隐藏夜色中的秘密   Now come say what your trying to hide.   现在就来告诉我你隐瞒了什么   And Maybe Its True (may be its true) Im caught Up On You   也许这是真的(也许这是真的)我会追得上你的脚步   Maybe In A While You'll Be Stuck On Me Too   也许再过一会你也会被我迷住   So Maybe Im wrong Its All,In My Head   所以也许我错了,一切只是我的空想   Maybe We'll Await On Words We Both Hadnt Said   也许我们都在等待那些从未说出口说出的承诺   Like I really want you, I think I need you, Maybe I miss you, Im thinking of you   就像我真的渴望着你,我知道我需要你,也许我想念你,我正在思念着你   And Maybe Its True Oh (may be its true) Im caught Up On You   也许这是真的,噢(也许这是真的)我会追得上你的脚步   (Maybe Yeh)Maybe In A While You'll Be Stuck On Me Too   (也许)也许再过一会你也会被我迷住   So Maybe Im wrong (Maybe yeh)Its All,In My Head (oh no)   所以也许我错了,一切只是我的空想(噢,不)   Maybe We'll Await On Words We Both Hadnt Said   也许我们都在等待那些从未说出口说出的承诺   And Maybe Its True (may be its true) Im caught Up On You   也许这是真的(也许这是真的)我会追得上你的脚步   Maybe there's a chance You'll Be Stuck On Me Too   也许你也有可能会被我迷住   So Maybe Im wrong Its All,In My Head   所以也许我错了,一切只是我的空想   Maybe We'll Await On Words We Both Hadnt Said   也许我们都在等待那些从未说出口说出的承诺   安七里没想到他会把整首歌唱完。   赤司的声音因为还处在变声起而有那么一丝不稳妥,以往温软的声线如今透出一份性感的沙哑,在歌曲曲折的部分这个特点会突出得特别明显。   无疑,这个人唱歌是相当好听的。   安七里没有坐下去,她不禁斜起头去看男生,似乎是想换个角度欣赏赤司紧闭双眼的模样。而对方很快便睁开了眼,一瞬间柔软起来的异色眸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兀自盯着不断左摇右摆的火焰。   温暖的橘红色缓缓渲染进他的赤金双眸,他被镀上火光的脸颊宛若西欧天神的画像,极尽高贵,却不显冷漠。连带着他好看的唇角,也浮现了一抹笑意。   安七里模糊的意识到,赤发男生也许在这一刻,应着那首歌,真的想起了某位故人。那一定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是不是因为那个故人不在他身边,所以他才会喜欢这首听上去感觉忧伤的歌……呢?   安七里的失神被埋没在下一刻雷鸣般的掌声中。   “不错啊赤司君,英文咬字清晰,虽然我没听过这首歌,但是你唱得真的不错。”级主任赞赏有加。   江艾翼把镜头对准这两个隔着火堆相视的人,他不语,内心却犹如被荆棘缠绕,无法挣脱。   赤司征十郎礼貌地鞠躬道谢,转身侧头看向安七里的时候,异色眸弯起好看的弧度度,他启唇,透过朦胧昏黄的火花,无声地向她传递三个字。   “谢谢你。”   他感谢她,让他在今天这个值得留念的日子里,能够心情愉悦地回想起他爱的母亲。   不容易,很难得。   安七里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是脸却不争气地先红了起来。      发生在2015年这个夏夜的篝火会,注定让人难忘。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篝火会主要是想让他们有集体活动的回忆,等赤司七里上到高三,这大概会是他们拥有的对学校,对同学的美好回忆。楼楼现在想起跟初中小伙伴一起参加合唱节,参加校运会,都觉得很暖心呢,相信大家在各自的学校也有很多美好的集体回忆,在这里闹钟我只能说:友谊地久天长~\(≥▽≤)/~ 小赤唱的歌《MAYBE》——Jay Sean ☆、chapter 14   〖14〗   在盛夏的燥热愈演愈烈时期末开始悄悄临近,不少人在教室昏昏欲睡的氛围中开始遐想暑假的美好时光,纵使知道还有期末考试这只“拦路虎”,他们的心思依旧逍遥在老师想象不到的世界。   蝉鸣越发刺耳,惠利香单手托着下巴觉得实在听不惯化学老师讲课。   他一个大男人,嗓音尖点就算了,说话还拖拖拉拉的,一道化学方程式被他用抑扬顿挫的腔调念出来根本就像是在听中国的京剧。惠利香第一次在上课的时候觉得眼皮那么重,明明过几个礼拜就要进行最后一次大考了,碰上如此不给力的老师她也只能偷偷在心里抱怨——毕竟在别人眼中她一直是个好学生,公然说老师坏话有违她的形象。   好学生说到底也是要靠成绩来定义的,全日本的高中肯定都最看重成绩。惠利香很清楚在海常高校没特长没成绩又没长相的人注定会成为装点别人的“背景”,偏偏她不愿做那样的人,所以她要靠学习努力地往上爬。   即使做不到最好,也不要成为吊车尾。   惠利香把这句自创的话用作自己的座右铭。   目前来说她还算是成功的,期中考挤进年级前十,在学生会有份体面的职务,社团活动她也有一定的主导权,只不过有一人的出现远远超过了她对高一生活的所有预期——   下课铃响了。   ”NENE,小香子我这道题不会你教我呗!”   没错这个家伙就是黄濑凉太!   惠利香强忍住逃跑的冲动一把夺过黄发男生手中的卷子。白纸上的红叉并不多,错的都只是些简单的小题,后面的大题他也一如既往地能答对,总体说来黄濑凉太的成绩一向都很不错,所以惠利香才觉得很头疼。对方时不时就拿因为他粗心才做错的题目来问她,偶尔有几道题他真的不会那也只是他太急躁没有深入的去想。为此惠利香曾多次语重心长地劝告他:”黄濑同学,只要你静下心来仔细地去想然后尽量细心一点,你的理科成绩完全可以甩我几条街。”闻言黄濑凉太同样不止一次地摆手道:“我才不会甩小香子呢!如果小香子可以一直教我的话那我才有可能超过你~”   于是惠利香慢慢发觉自己被这个模特给捉弄了,从开学第一天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用的还是同样的理由。   其实那个时候惠利香就觉得黄濑很奇怪。就算她跟他初中是同校,但是两个人也从来没有明显的交集,勉强算得上的话也就是陪安七里看赤司训练的时候去过篮球馆,期间刚好目睹过几场黄濑跟青峰的one on one,顺带一提她还没看到过一次是黄濑赢的。所以说为什么黄濑凉太别的人不问就问她呢?最初他还解释说因为全班只有她跟他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可现在一个学期都快过了,怎么有问题还来问她!?   “嗯?小香子你也不会吗?”黄濑凉太边问边把头凑过来,惠利香回过神一把推开对面人的脸:“我说黄濑君,你怎么不去问问数学课代表啊,一直问我你不觉得腻吗?”   “怎么会!”黄濑突然急了,“我才没有觉得小香子腻了呢!你的讲解我比较能懂嘛!每次课代表看到我话都不能好好说的……”   那是因为课代表是你的头号粉丝啊!   惠利香暗自腹诽一句,无奈地拿着卷子看了看便用笔写出一道公式还附加了这道公式的推导过程,然后把卷子推回给黄濑:“还是那句话,这种稍微麻烦一点的小题你还是没深入地去想,后面那么难的题你都写得出来怎么就……”“那纯属是巧合!我随便想的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就是对地问!我连前面的题都做不好,当然还是要问小香子你啦,嘿嘿……”黄濑凉太笑嘻嘻地冲打断她的话,一双隐匿于细长刘海中的金褐色瞳仁如初生的太阳般富有温暖的光辉,男生的五官长得很是标致,不过此刻却跟他在杂志海报中露出迷人微笑的那张脸不同,少了几分在聚光灯下的机械性,多了一些生动活泼的真实感。   黄濑凉太这个人拥有不俗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惠利香目送他乖乖回到座位,觉得安七里曾陶醉般跟她描述的心动她无论面对谁都体会不到。   算了,高中生谈什么恋爱,吃喝都要靠家里人还有什么资格谈爱不爱的!简直幼稚!惠利香点点头默默为自己的心里话点赞,同时也间接鄙视了一把班上成天秀恩爱的情侣。她一边嘚瑟地扬起嘴角一边抽出抽屉里的练习册来做。她如今的首要任务是保住前十的位置不被别人拉下来,别的事情统统都要排在学习的后头。   “诶,对了……”   惠利香刚一动笔突然就想起一件事。   方才提到安七里她就不得不顺藤摸瓜似的回忆起赤司征十郎。联想起前几天跟安七里通电话时对方不痛不痒的口气,她大概猜得到这两个人还是没什么进展。虽然好友说她自己已经没感觉了,但惠利香打从心底不相信她说放下就能放下。   那么,赤司那个人的想法又是什么?   惠利香竟莫名觉得那个人对待恋爱的态度跟自己应该是一样的。   赤司征十郎的想法从帝光开始就给人捉摸不透的感觉,何况他这个人本来就成熟,做事有条不紊又恰到好处,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优秀都人会跟安七里谈恋爱的几率在她看来简直低到不行。   惠利香面对桌上还没动的练习题慢慢露出一副同情的模样。   “找人谈个恋爱还真麻烦。”   她感慨般的自言自语。      “别给我看了,它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   安七里一看到江艾翼递来答案像见着蟑螂似的唯恐避之不及。按理来说大考前的数学测验没拿到好成绩的人应该无比认真地对着答案钻研,可她却碰都不想碰。倒不是安七里患上了“厌学症”,她只是对数学倒数三大题感到深深的恐惧。   引入新定义的题她还能勉强看懂,最后一道函数加几何的设计堪称数学双雄——难,好难好难。   “安同学,不看答案你自己能弄懂?”江艾翼明知故问。   “弄懂……总会弄懂的,好热,让我歇会儿。”安七里有拖延症,丝毫没注意到前面人无奈地咂舌便直接趴在了桌上,手臂准确地遮住试卷上不理想的鲜红分数。远山抬头从后面看过去,觉得自家好友此时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软绵无力。   “没考好而已你也不至于这样吧。”女生瞅了眼被夕阳晕染澄橘黄的天空,扶额感叹一句便抓紧时间收拾好课桌上散乱的课本。   “对了七里,之前我说过要在联赛开始的时候给你一样东西,我在家给弄丢了最近才找到,下周一带给你啊!”远山背好书包惯例拍拍安七里的头,边说边离开教室,“部长找我有事,我先走啦,拜拜!”   安七里一侧头只见远山优子头也不回地冲后面象征性挥挥手便消失在了转角。她不禁挑眉,大脑借此反应迟钝地回想起自家社长前些天布置的任务——自选题材写一篇文章,不合格的将被踢出社团。   “九张试卷,两篇作文……这个周末怎么过……”安七里坐起来望着对面直视自己的人,像在自说自话似的吐出十五字。江艾翼笑笑:“就这么过嘛,话说,不是一篇作文吗?”   “我们社团布置了一篇。”   “好吧,要我帮你么?”   安七里摇摇头,反手把卷子翻到背面,她径自研究起最后的几道大题,拿起笔在上面圈圈点点几处,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抬头:“你怎么还不走?”   江艾翼愣了愣有些踌躇地摸摸头发:“额……我在这里陪你会妨碍到你吗?”   这下轮到安七里傻眼了。   “哈?陪我?!”她没听错吧?   江艾翼看到她这么大反应脸顿时通红一片。   “对啊……这么晚了,怕你一个人会觉得……孤单什么的……”他的眼神飘忽四处,慌乱之中脚动了动似乎想逃离这个一瞬间尴尬起来的氛围。   而安七里则继续表露她的难以置信,双手捂着脸定定地看着男生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你不是耍我吧?”她还是第一次被异性如此优待。   “怎么会耍你!”江艾翼着急似地站起来辩解,“我就是想陪陪你嘛!快考试了我也知道你没考好心里不高兴,而且在学校的时间太短了等一放假我就看不到你了我……”话说到越后面他的声音就越小,小麦色的脸颊红红的跟个苹果似的。他撑在安七里桌上的修长手臂微微颤动,暗如夜幕般的眸子此刻却有微弱的星辰闪耀——那是不抱希望的希望。   江艾翼只觉有一股气血涌上脑门。   “安同学,我……”他清越嗓音再度响起,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女孩却伸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摆:“……谢谢你。”   他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嗓子眼。   “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男生对我说这样的话。”安七里低头,绿眸微微晃动似一潭湖水中落入一粒石子,耳朵能听见心脏“咚咚咚”急速跳动的声音,她禁不住想笑出声但又暗自纳闷心头那份难以形容的暖意。   这真不能怪她啊,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她心心念念着一个人,记忆中还从没有一个男生会这般在乎她的感受。   “就因为这样,所以要说谢谢?”江艾翼怔怔地出声。   “嗯……”安七里轻轻点头,对方出乎意料的没再出声。她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男生微张着嘴一动不动地凝视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处于放空状态。   “你——你怎么了?”安七里试图摆脱这种奇怪的氛围。   “没有。”江艾翼望着近在咫尺的女生,放大的瞳仁中女生的侧脸映上落日最后一缕光晕,他忽的感到一阵口渴,胸口却恍若有一股暖流肆意横流。   她说她高兴,因为他的关心,所以她感到高兴。   ——太好了!   江艾翼不由自主地把双手搭上她的肩膀。   不论她和别人过去曾有过什么,又或者此刻她心里住的是别人,这些都没关系,只要此刻她的眼中看着的人是他就足够,只要她以后都像现在这样因为她而感到开心,他就不怕会输给任何人。   哪怕那个人是赤司征十郎,他也绝不会……   门外响起脚步声。   安七里下意识挣脱他的手,连带着凳子一起蹭地往后退去,金属质的凳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尖细的声响。   “我……”安七里仓皇地低下头去,方才暧昧的情况简直是……超乎了她的想象!真的从没有哪个异性用那样专注的表情盯着她看!   天呐到底为什么会进展到这种情况!?   “对、对不起,我……”江艾翼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失控,他慌忙摆手道歉,丝毫没去注意此刻站立在门边的人。闻言安七里急忙摇头小声道:“没、没事。”   结果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几分钟过后,站在门口的人抬脚欲离去,江艾翼却猛地抓起座位上的背包,冲女孩子深深鞠了一躬下一瞬拔腿就从教室后门逃了出去。   安七里在原地风化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害羞了?”   她兀自嘀咕,回过神来视野里已是昏暗一片。天光在逐渐敛去,她盯着课桌上沉浸在暮色中的卷子,空白的大脑还没能运转过来,无意识地伸出手握住圆珠笔,脑海中闪过刚刚的一幕幕,她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脸颊实在烫得厉害。   “你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   侧边冷不防传来男生清淡的问句。   安七里木讷地转过头,“吧嗒”一声教室的灯亮了,赤司征十郎单肩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前门,微蹙眉头一贯的冷硬表情。   她睁大眼睛,觉得很惊奇。   “你怎么在这。”   赤司不语,径直朝她走来,赤色刘海随着动作轻轻浮动,他好看的眉眼缓缓舒展,隐匿其中的复杂神情却被他不动声色的抹去。站定,他低头,女生捧着卷子看向他:“你有空?”   闻声,少年浅浅瞄了眼上面鲜红一片的题目:“这就是你留下来的理由。”   完全笃定的口气。   安七里抿了抿唇道:“对。”   “那为什么刚才还有功夫跟别人闲谈。”赤司把包搁在江艾翼的课桌上,拿过歪倒在一边的座椅坐下,他的异色眸扫向女生透露无措的双眼:“我都看到了。”   安七里不禁深吸口气。   人生第一次遇到的粉红情况居然被前任男神亲眼见证——她是要笑出来么?!   “之前分神确实是我的错……你也说你看到了,多少应该明白……”安七里嗫嚅着转了转眼珠,她抬手把卷子推倒对面的赤司眼前,“你有空吗?教我一道题就行,其他的题我可以自己回家弄懂,但是最后一道大题我真的不会……”   赤司微挑眉,他双手交叠支着下巴,低垂视线一行行扫过长长的题目,间接浏览了一下女孩潦草的答题格式,他微不可闻地叹息,有时候也真想不明白面前这样普通的女生他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通过下一盘棋的形式下让她来到这里。   算了,他不愿纠结这些无济于事的问题。   “会不会耽误你回家的时间?”安七里瞅着对方不算明朗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发问。   赤司头也不抬道:“不会。”   父亲晚上要出席合作集团举办的宴会,从国外来的家庭教师要八点才来给他上课,现在刚好六点整,他确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解决这道题。   赤司要了只铅笔和草稿本,照题意画出草图,随后他便支起下巴开始思考,握着笔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纸上点出几个黑点。安七里乖乖趴在桌上没动,眯起眼暗自观摩赤司征十郎骨节分明的手指。两个人都不发一语,教室就这么顺其自然的沉静下来,黑板上挂着的时钟分针还在马不停蹄地转动,安七里也不知道自己保持一个姿势有多长时间,直起身来时只觉得腰部泛酸,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对面人的笔竟还是没动。   “诶?赤司……难道你也不会?”她觉得不可思议。   “我的方法比较复杂,你不一定能理解。”赤司抬眸望着她,“答案上面的方法跟我的类似,你不是看不懂么。”   她压根就没去看!   安七里咂舌:“那你现在……”   “我会想个简单点的方法,最起码能让你懂。”赤司说完转了几下笔,他铺展开的眉头一瞬又纠结起来却又很快松开,异色眸微弯,他了然似的缓缓点了下头,动笔在白纸上“嚓嚓嚓”写下一行行工整的数学用语。安七里低低的“哦”了一声,绿眸微不可见的轻颤。她暗感惊讶,未曾料到赤司的想法会这般细致。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这一刻坐在她对面如无风的海面般安宁的赤司征十郎,与联赛赛场上冷面强硬的赤司征十郎,简直就是两个人。   即使他俩都一样,有赤金两色的瞳仁。   安七里蓦地模糊回忆起某个濒临昏睡的时刻,她有许多问题想问问面前的人,奈何之后却遗忘,时隔多日被再次忆起。她吞了吞口水,想问但又不忍扰乱对方的思路。他握着笔一路写到草稿纸的最下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她感到胸口隐隐有灼烧之感。   犹豫了一会儿,她随手从抽屉拿出本子撕下一张纸,抓起搁在一边的原子笔“嚓嚓嚓”地写出几行好看的日文。赤司闻声笔尖一顿:“你在干嘛。”   “别看。”安七里迅速遮住纸上的字,待对方又低下头去写数学的时候她三下五除二把白纸叠成小巧的正方形,然后推到赤司眼前神秘兮兮地说:“这个给你,你回到家在看。”   男生的动作没有停滞,他“嗯”了一声把最后得出的结论写完整,接着便把草稿本还给女生,顺带伸手把纸片塞进口袋。   “我有补充一些注解在旁边,别再说看不懂,这绝对是最简单的方法。”   赤司的口气秉持了他惯有的自信。   安七里扫视了一遍对方工整简洁的证明过程,她轻呼一口气,不得不再次惊叹于这个人的优秀。   “……谢谢你。”   “不用。”   在他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期末考一过七月就来了。   赤司推开家门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雨,闷热的空气让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换好鞋上楼,他惯例去父亲的书房打声招呼,得到大人不咸不淡的应允,赤司便把门关上回到房间。随手把书包放在桌上,他闻到雨天特有的腥气,热风从落地窗灌入屋内吹得掉落在床脚的书“哗哗”作响。赤司难得没有厌恶这种噪声,他捡起那本《放学后》,刚好有一张纸片从中滑落。他反应迅速地伸手接住,目光触及到纸片背后颜色浅显的字迹,他才记起这是几个星期前某人递给他的产物。   展开。   「你已经拥有很多啦,知足吧,该高兴的时候就要好好笑笑,别装什么大人因为你一点都不像O(∩_∩)O」   第一次打开字条看完的时候赤司的第一反应是:她的颜表情画得不错。不过那一晚他并没有时间去回味这段话,家庭教师就在家门口,于是他快速把字条叠好塞到床头的书页里然后下楼,这件事后来也就被他抛至脑后。如今再看,他倒有时间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安七里的字隽秀有力,笔画整齐不显急躁,她想表达的意思他明白,然而这并未得到他的认同。   知足意味着停滞不前,停滞意味着会落在别人后头,落在别人后头意味着失败——这么以来,父亲会对他无比失望。   “你是赤司征十郎,赤司家的孩子不能输给别人。”   ——赤司征臣老早就冲他撂下这么一句话。   胜利所得来的东西,将会因败北而失去。   是的他不能他也不愿,他绝对不要他的母亲看到他落败。   “该高兴……么。”   赤司莞尔自语,眸底却是一片清冷。   高兴与不高兴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把手中的纸张再度折叠整齐。这次他没有选择把它放入哪本书,而是跟手中的另一本小说一起放回书架。虽然他不接受安七里的劝说,但是她的字条他并不觉得多余。   不得不说“知足”两个字在他看来实在是太符合她了。毕竟他记得她从前即便喜欢他,也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未逾越。也难怪安七里的成绩一直徘徊在中等,她大概只求她的分数让她自己满意就行。   入夜。   赤司洗完澡出来,拿了条毛巾盖住湿淋淋的红发边擦边走回房,迎面便看到赤司征臣站在房门口。他微愣,顿住脚步:“父亲,有事吗?”   “我聘请了一位美国来的英语家教,这个暑假一过你就准备好去考托福。”男人的语速不紧不慢,平和却不失威严。赤司眸光微暗:“知道了。”   “还有,佐藤老师今晚会来。高一下学期的课本已经给你放在桌上了,你这个月内务必专心听讲,佐藤老师希望八月份能开始教授高二的课程。”赤司征臣深邃的眼睛里毫无波澜,也许是因为开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会议所以用惯了公式化的口吻,面前站着的虽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态度却无明显变化,脸部轮廓透露的冷硬恍若根深蒂固般难以消融。   “我知道了。”   赤司征十郎淡然应允,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低垂下来的眸子却如湖泊般深不见底。他的内心并无躁动,一直以来的言听计从让他习惯了这样犹如被束缚住的生活,虽说他骨子里并不乐意受控于人,但兴许是因为他的头脑比同龄人成熟甚至更加理性,青春期的叛逆根本无从感染到他,所以对于父亲他无话可说只能接受一切要求。   男人没再多言迈开长腿打算离开,眼角余光捕捉到少年还在滴水的头发。他心下一怔,犹豫片刻终是僵硬地把自己的大手放在儿子头上揉了揉,说话的语气刻意柔和了些许:“去换条毛巾把头发擦干来再好好上课,别感冒了。”他本就不是擅长与孩子相处的人,加上平日放太多精力在商战上与各种人博弈,他心知肚明自己对儿子的关心太少。   “好的父亲,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听到儿子彬彬有礼地回复,赤司征臣微蹙眉心微不可闻地叹息,略感无奈之下他只得收手大步离开。书房存着的几份文件还有待审核,他抽不出时间也不想过多计较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职,他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雄厚的经济实力来为他的儿子打造高人一等的未来。      这场雨下过之后,京都的高温天气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某天太阳斜躺山头的时候,赤司征十郎接到管家的通知说要同父亲一起出席佑树集团贵公子的生日宴会。他稍感惊讶地停下书写物理定律的笔,以往父亲从不带他参与具有商业性质的酒会,为何今天突然……他把练习册合上,抬头,佐藤老师已合上手中的教辅资料,她捋了捋垂落的烫金卷发启唇:“那么我们明天继续。”   “……好。”   换上一身剪裁合理的高级西服,赤司站在镜子前略显别扭地扯了扯过分紧致的袖口,贴身的西裤衬得他的腿笔直而又修长。赤司轻呼口气,简单理了理额顶的赤发便出门钻入轿车。   坐在前排的赤司征臣同样一身正装,他通过后视镜扫了眼后面的男生,正色道:“开车。”   他不打算跟儿子解释。   赤司征十郎识趣地没问,他明白,身为赤司家的继承人,这样的场面他迟早要去见识。   生日宴会的举办地位于京都最豪华的府谷大酒店。佑树集团的当家人在大厅的入口出迎接各位来宾,他与赤司征十郎一路走来看到的体态肥硕的商人不同,身形挺拔不显苍老,即便两鬓花白仍然满面红光。   两个大人见面照例寒暄几句,赤司征十郎站在父亲身边冲他颔首礼貌地出声问候,对方则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夸他气宇不凡。   大厅铺着质地柔软的纯手工地毯,各色美食陈列在被白色餐巾覆盖的大小不一的环形桌上,高脚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顶部艺术灯的昏黄光芒伴随那些忽远忽近的议论声,男人们的腕上金表反光刺眼惹人嫌恶,女人们的轻笑因其身上浓郁刺鼻的香水而失了魅力。   赤司征十郎往杯中倒了点果汁,抬眸,见父亲侧头冲他摆手示意他可以自由活动。于是微皱的眉头悄然松开,他拿起自己的饮料退出人群,上身倚靠大理石砌成的墙壁,他低头轻啜一口觉得太甜便不愿再喝,兀自倾听不知从大厅何处传来的圆舞曲。   下一瞬,他的视野里有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耳畔边响起按下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呦,你居然也在这。”   说话人的声音赤司觉得耳熟。他扭头,黑发黑眸看起来与他年级相仿的男生处在距离他四步远的地方,只用一眼,他便认出来是坐在安七里前面的那个人。   但对方的名字,他不知晓。   “呵呵,原来你也是个贵公子。”江艾翼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微微上挑的眼角弯起迷人的弧度,轻快的语气却并没让听者感到愉快。   “你怎么在这。”赤司抱臂沉声道。   “我来工作啊~可不是跟你一样来享乐的。”江艾翼边说边靠近墙壁,低头把方才故意偷拍到照片保存。七月初的时候他在一家杂志社找了份摄影的兼职,一是想赚点零用钱二是不想整天无所事事,今天佑树集团举办宴会他被派来工作,却不料会在这碰见赤司征十郎。   怎么说呢,碰到这家伙他的心情还算是轻松的,虽然对方疑似他的情敌,但他不会讨厌。当然,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当他看到赤司一身名牌西装悠哉悠哉地停在这儿打发时间的时候,他既惊讶又有种想冲上去狠狠嘲讽这个人的冲动。他实在是想不到,在学校那么优秀的人居然还会是贵族!   这未免也太完美了,完美到过分。   “对了,一直忘了跟你说了,我叫江艾翼。”   赤司看了眼对面笑颜爽朗的男生,心头虽对这个人感到不悦,出于礼貌,他还是伸手与对方相握:“我叫赤司征十郎。”   话音刚落,赤司想抽回手,江艾翼却猛地一使劲把他拉近,放大的黑眸似枯井般幽深:“你不好奇那次露营我为什么会那样问你么?”   “不好奇。”赤司回答得很直接,异色眸霎时间凌厉如刀锋,他大力收手,语气极为冷淡地开口:“你的态度我很不喜欢。”   “我也一样不喜欢你。”江艾翼无所谓地耸耸肩,漆黑的眸底泛起冷意,“你不好奇也好,不过有一点我想说清楚。”   “说。”赤司不耐地吐出一个字。   “我的怀疑不是平白无故起的。联赛预赛的那天我去了现场,安同学平时对不熟悉的人都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是那天她看你的时候,眼神简直温柔到不行。”江艾翼说着说着唇角浮现一抹苦笑,“那个时候我就猜想,你对她来讲是个特殊的存在。”   “对,她喜欢过我。”赤司征十郎坦率地承认,他换了个姿势斜倚在墙上,没等对方有所反应便继续道:“但我从来没喜欢过她。”   江艾翼讶异地挑眉。   ——这么说他之前的担心都是白费的咯!?   “此话当真?”他反问。   “我为什么要骗你。”赤司径自注视走上大厅的中央舞台发表讲话的佑树当家人,接下来的内容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自认为看得清自己的心,对于恋爱他不抱任何想法,同样的对于安七里,他也不抱除友谊外的任何感情。   她一直是他的习惯。   这是最初他跟自己说好的。   而且他清楚自己现在唯一想要的是胜利,永恒的胜利。   “那好,既然是真的就跟我约定你永远不会对她出手。”江艾翼难得在赤司面前露出欣喜的神情,他孩子气似地伸出小指头要他跟他拉钩以示承诺。   赤司斜睨他一眼不免觉得好笑:“怎么,你没自信么。”   “我有自信,但你要先跟我拉钩!”   “……不要。”赤司态度不友善地把头偏向一边,说白了他看不惯江艾翼先前咄咄逼人然后又一瞬间雀跃起来的样子,既然有自信何必还要让他做这样幼稚的行为,再说那种命令式的口气又是什么意思,他赤司征十郎不见得会随便听从别人的话。   结果江艾翼一听就急了,果断放声质问他的话是不是拿来骗人的。   赤司闻言也无所谓地耸肩:“爱信不信,你要上就上,我是没义务给你任何承诺的。”   “那么也就是说,你想出手的时候还是会出手,对吧?”江艾翼极其迅速地平静下来开口,危机感在电光火石间又卷土重来,内心的不踏实如同如履薄冰,他拧紧眉头双眼迸发寒光,漂亮的唇形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如果我说是,你又能怎样。”   赤司笑,俊美的侧脸沐浴在艺术灯开始变色的光影中,他拿眼角去看身边人糟糕的脸色,然后恶意扬起更为灿烂的笑容。这一刻开始他觉得心情十分痛快,之前与江艾翼的每一次对话都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甚至有几丝被莫名压迫到的感触——这是任何人给他他都会感到厌恶的东西,不过这次他终于夺回主权。   “呵,随便你,反正我不会放弃。”   “哼,我从不知败北为何物。”   江艾翼脸色极臭地走开了。   赤司征十郎敛去虚假的笑意,动作优雅地轻轻晃动手中的有色液体,他不无自大地想他根本不需要去抢,因为如果他要,安七里一定会选择他,他对此十分笃定。   可问题是他如今并不想要,也许以后也是。   ——TBC ☆、chapter 15   〖15〗   王菲有句歌词说:只不过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江艾翼第一次听见这句话就不由自主地粉上了王菲,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地因为喜爱歌词而爱屋及乌。不过别误会,他虽如后半句所说的一见倾心,但他初见安七里的地方并不是人声鼎沸的大街小巷。   对于此刻身在日本的他而言,那是他小心保存了十年的回忆。   江艾翼的家族世代都靠种植茶叶为生,等发展到他父亲这一辈,江氏已经是国内知名的茶叶品牌。虽说家里用钱不愁,但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原本供他玩乐的钱全拿来治病喝药,庆幸的是他从没得过什么疑难杂症,体质弱仅仅就是体质弱,还没威胁到他的生存。可也因此他过早地体会到了孤独,父母怕他在城里感染别的什么病所以送他去乡下的茶园静养,祖父母早逝,照顾他的只有两个个低眉顺眼的仆人。位于茶园某一处的农家别墅便成了他的栖息所,侧边凸出的一幢小阁楼是他平日里最喜欢单独待的地方。他偶尔打开上面的木窗去看看景色枯燥茶园,要不就盯着空气发呆,或者时不时推一下脚边玩腻了的小汽车,总之一天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了。   正值初冬,在某个说不清具体日期的午后,江艾翼正试图驱赶角落里残存的几只蟑螂时,楼下突然传出极不悦耳的歌声。他心下一惊,忍不住好奇地爬上窗户,和煦的阳光斜斜探入他轻微凹陷的眼窝,黑眸因长时间处于阴暗的环境而不适应地分泌出生理泪水,他好一会儿才发现下面的茶树丛中坐着一个人。   那其实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小腿不安分地来回晃动,光线落在她白色的小皮鞋上发生镜面反射,迫使他必须眯起眼睛来看。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女孩唱着歌还到处张望,不料一抬头就迎上了江艾翼充满惊异的脸蛋,于是她立即停止跑调了的演唱,同茶叶一样青绿的清澈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他,下一秒她便鼓起腮帮子凶巴巴地大喊:“看什么看——!”   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江艾翼脸色大变赶忙后退好几步。他在这里鲜少遇到同龄人,被一个女孩子凶更是人生第一次。正当他苦着脸感到委屈的时候下面的人却噗嗤一笑道:“我逗你的啦对不起!”   对方细嫩的嗓音说话时音量并不大,若不是茶园地处偏僻,陷入无措中的江艾翼根本听不见这句道歉。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慢吞吞地回到窗边,女孩子仰起头冲他嘿嘿嘿地嬉皮笑脸,仿佛刚才的怒吼全是他一个人的幻听。   “别紧张,我真的是逗你玩,我以为你刚刚也在笑我……”她方才以为对方跟自己的哥哥一样笑她唱歌难听,反射性大叫一声之后才后知后觉是自己误会了,于是赶忙道歉。江艾翼轻轻点头依旧一言不发,心情倒是因为对方的话慢慢放松起来。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女孩子皱起眉头表示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于是扬起一抹乖巧的笑:“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我最近一直在练,我会尽量唱好听的!要是真的不好听的话你也千万别笑哦……”说到末尾女孩子双手合十很郑重的请求,江艾翼微愣,接着认真地回复:“好的我保证。”   于是女孩子就开唱了,除了刚才的《茉莉花》还有别的说不出的名字的儿歌,有好几首她唱到后面就忘词了干脆换上另一首,五音不全就算了她拖拖踏踏的唱腔简直跟京剧没什么两样,不过最关键的是她本人还一点都没察觉反而越唱越起劲。换成别人可能早就要她闭嘴了,江艾翼却一动不动地杵在窗边脸上一点嫌恶的表情也没有,倒不是他奇葩的认为女孩子的歌声有多动听,只不过他认为这还处于自己听觉能忍受的范围,所以就默默地听着。   毕竟这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陪伴他度过下午,他其实打心底感到幸福。   直到天空中飘起了密密麻麻的雪花,茶树丛上的人才顿感不妙终止了演唱想爬下来回家。江艾翼不放心地刚想开口叫她留下来,阁楼的另一侧突然传来奶声奶气地叫唤:“安七里你是笨蛋吗!爸爸都说了不准来叔叔的茶园捣乱!”   “你才是笨蛋呢!臭哥哥!”   女孩子闻言口气一下子就不好了,她笨拙地爬下来往江艾翼看不到的地方走去,她脚步一顿又扭头朝阁楼里的人挥手:“拜拜我走啦!”   江艾翼不开心地目送她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中,凛冽的寒气惹得他鼻涕横流。安七里三个字他暗自记在了心上,一想到接下来又要独自一人消磨时光,他就不禁唉声叹气起来。女仆这时候打开门通知他晚餐已准备好,他垂头丧气地下楼,习惯性瞄了眼楼梯口铺有棉布的摇篮,他蹙眉没看到往常窝在上面的白猫,于是他停下来问:“阿姨,我的猫呢?”   “抱歉少爷,我也没看见。”   大概是跑到别的房间去了。   江艾翼闷闷地想着,随便吃了几口晚饭就开始四处找他的猫。那是一年前住在上海的父母过来看他时送给他的宠物,虽然这只猫不会陪他说话只会“喵喵喵”地叫,但不管怎么说,它都是他的家人。然而奇怪的是他翻遍了家中的所有地方都没找到这只猫,他开始急躁,从最后一间房出来时不经意间发现走廊的窗户没关,于是他立刻明白他的猫溜出去了。   糟糕!   江艾翼二话不说回房间换上一件羽绒大衣急匆匆地跑到别墅后门出去。外面的雪小了些,原本绿意盎然的茶园此刻银装素裹,因为女仆平日基本不准他出门,对于茶园外面的地形他其实一点都不熟。女仆从别墅里追出来,他屁颠屁颠地在雪地里狂奔,阁楼附近有一扇虚掩着的木门通向外头,他成功逃脱还顺手把门拴上,全然无视了女仆在焦急的呼喊。   安七里他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这猫他不能再丢!   漆黑夜幕有星辰盘踞在角落闪闪发光,玉盘般的明月挣脱云层的束缚与白雪交相辉映。江艾翼剧烈地咳嗽起来,不久他就望见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小镇。他满无目的的开始在小镇中寻觅,因为下雪街道上人烟稀少,奇特的是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橘红的火苗影影绰绰地跳跃其间。江艾翼辗转了好几条街,几家敞开门的店铺显得冷冷清清。他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干着急地跺跺脚,别说是他的猫,连犬吠声都没听到。这时从远处刮来一阵大风夹杂几片雪,他抱住胳膊哆哆嗦嗦地前进,下一瞬便看到距离几步远的入口有几个个头高的男生骂骂咧咧地跑出来。   江艾翼稍感疑惑的往他们跑出来的方向望了一眼,结果万万没想到蜷缩在里面的人会是安七里!他睁大眼赶忙跑前去察看情况,于是再次惊讶地发现女孩怀中的猫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家伙。   抬眸,女孩子却像是睡着了,眉毛紧拧,眼角残留泪痕,脸上有淤青,纤细的双臂紧紧护住了他的猫。   难道是因为保护这只猫才……   江艾翼面无表情地脱下羽绒外套替女孩盖上,他皱起眉,隐约意识到对方这副模样跟方才跑出去的男生脱不了干系。他心头积蓄起从未有过的怒意,但同时他也很纳闷:安七里应该是跟她哥哥回家了的,怎么还会抱着他的猫落得如此狼狈?只是此刻他还不能猜测这其中的缘由,当务之急是要寻求别人的帮助。他板起面孔转身想找大人来,还没等他走到前面的商店,身后蓦地传来由远及近的急促跑动声,他不安地回头张望,就见一个戴帽子的大男孩满脸愁容地跑到他面前:“你看到过一个穿、穿棉袄,还有白色皮鞋的,女孩么?”对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江艾翼换上一副吃惊的表情:“你是说安七里吗!?”   “对!”大男孩一听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这时他看清楚了对方帽檐下面与安七里如出一辙的墨绿眼眸,“她是我妹妹!回家的时候我没看好她她又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她在哪!?”   闻言江艾翼直接抓起他的手回到巷子。   “我本来是要找猫的,结果就发现她了,大概是我的猫被别人欺负了她看不下去,所以才……”江艾翼头一次有种恨得牙痒痒的感觉。   戴帽子的大男孩蹲下身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混蛋,拿开羽绒服强行抱出安七里护着的猫还给江艾翼,他面色极其阴沉的把妹妹背起来一声不吭地走过对方身边,末了又想起什么似地停下来沉声道:“谢谢你,你早点回家吧。”   江艾翼抱紧怀中眯着眼昏睡了的猫咪,他捡起大男孩无意间丢在地上的羽绒服拍掉上面的一点灰尘,侧过身抬脚就想跟上去,然而还没踏出第一步,他便惊觉自己压根没任何理由送那对兄妹回家。   失望,落寞,也很无奈。   自此他再没见过安七里。   那之后江艾翼才从父亲的电话里得知安七里是父亲朋友的女儿,他们一家本想在茶园附近的小镇过冬,但不知为何前些日子便离开去了日本。他在感到一阵怅然若失的同时,心底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渴望——   ——他想见她。   ——他想见那个保护了他“家人”的她。   ——他想见那个唱歌给他听的她。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年幼的他并不急于钻牛角尖,毕竟人类会产生什么感情本来就是件难以捉摸的事,他一个小孩子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已很不容易。   江艾翼开始拼命锻炼他那虚弱的身体,开始要求要学习,也开始学说日语。十年后,他用自己优异的成绩和强健的体魄让父亲最终同意送他来日本念书。   可让他非常遗憾的是,这份被他珍藏了十年的初见,他心心念念着的人却并不记得。   失落,但他不失望。   没关系,来日方长,江艾翼自信他可以给她创造很多很多值得珍藏的回忆,最起码这一回,安七里一定能记住他。      放假之后安七里跑遍了京都所有的肯德基餐厅,她拿安七弦的照片挨家去问,奇怪的是没一个工作人员说见过他。安七里苦恼地认为她的直觉果然还是出错了,当日看到的人也许真的只是刚好与哥哥相像而已。   想想也该明白,一个失踪两年多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就被她找到。   安七里自嘲地笑笑从离家最远的肯德基走出来,冷气逐渐退至身后,扑面而来的炎热让她浑身难受。按道理她应该在家吹吹空调看看美国大片或者写写作业,如果不是因为那点可怜的侥幸心理她也不至于现在满头大汗的在街上乱撞。   “好热……”   安七里像条狗似地吐了吐舌,扔一枚硬币到自动贩卖机,冰冻的百事可乐就从底下“哐当”一声溜了出来。她拧开拉环猛地往嘴里灌,一阵透心凉过后美美地长叹一声,她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泡进可乐。   往回走的路上她顺便去藤田声乐店取回拿去修弦的吉他。推开涂上绿漆的木门,风铃悬在半空发出清脆的声响,收营台前看报的小哥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自觉地进了里屋。安七里边等边浏览店里头陈设的各种乐器保养品,这间店最初还是她哥带她来的,哥哥的乐器出了啥问题都会跑京都这儿来修。约莫过了几分钟,那位小哥出来手上多了把套上袋子的吉他:“小姐,你的乐器已经修好了。”   安七里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调头想离开时又突然停下:“麻烦帮我向藤田先生问个好,这几年来都承蒙他照顾了,那个,能再帮我说句谢谢吗?”   “好的。”   “谢谢。”   傍晚,整片天空像葡萄酒似的红得浓稠,流云横在天际试图尾随夕阳去下一块陆地。安七里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结城理惠打来电话说晚上要加班,这倒更加助长了她想晚回家的决心。   暑热因为黑夜的到来而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气势,安七里难得不用一边走一边扯着T恤衣领散热,她买了块面包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填饱肚子。对面有一家酒吧招牌五彩斑斓很是吸引人,流行音乐的动感惹得人想抖腿,来来往往逛街购物的人流兀自嬉笑。安七里沉默着蹙眉,蓦地就想安七弦现在在哪,这一刻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谁,有没有人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她更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他要离家出走。   低头从牛仔短裤的口袋抽出一张揉皱了照片,安七里轻叹口气,拇指轻轻摩挲安七弦干净的笑脸。不得不说哥哥其实跟她长得很不一样,只有眼睛兄妹俩都是绿色。冥冥之中这或许是上天赐予他们独一无二的共同点。   “一个日本都那么大了,我上哪找你去……”安七里冲哥哥的照片闷声抱怨,这时注意到手表的时针已指向八点,她知道是时候要回家了。   起身,对面酒吧播放的歌曲刚好跳转到下一首《I WISH YOU WERE HERE》。安七里打算离去的脚步一顿,要知道在这块不熟悉的地方能听见自家女神的歌也是种缘分啊!在原地杵了几秒,她终于在艾薇儿的鼓动下转身朝对面进发。   的确她心下觉得哥哥在酒吧工作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她想还是去看看吧,反正已经失败好几次了多这一次不算多。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家酒吧还挺遵纪守法的,尤其是看门的小哥眼力简直好到不行——安七里走到门口扶手都没摸着就被他礼貌地拦住:“对不起小妹妹,酒吧不招待未成年人。”   哈!?   安七里尴尬地愣在那儿,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出入酒吧有年龄限制。周围陆陆续续经过的男女无一不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掉头快速逃离。   扯了一下背着吉他的黑色肩带,她颇感羞耻地发誓再也不信什么直觉了!拐个弯朝电车站缓慢移动,喧嚣的闹市渐渐被抛远。安七里撅着嘴还是感到心情不快,她又跟个神经病似的脑补会不会哥哥真的在那家酒吧里面而她却因为岁数不狗不能进去然后就此错过呢?这念头一处安七里便迅速嘲笑自己八点档的肥皂剧看太多被洗脑了。   她甩甩头正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的时候面前冷不防传来一阵浓郁的酒气,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个男人醉醺醺地声音:“呦!小姑娘!咯!你长得,咯!真好看!咯!过来陪,咯!陪陪我呗。”   安七里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转身想跑,偏偏对面人的大手一伸过来就拽住她的胳膊让她无法远离。眼见男人粗糙的脸越靠越近,安七里又急又怕死命挣扎,她搞不明白哥哥没找到就算了怎么还让她碰上这种事!   “放手啊——!”   她大叫一声更用力地拉扯回自己的手臂,男人死活就是不松手,她禁不住红了眼眶不知如何是好。   —— “别动她。”   后方有冷冷的声音传来。   下一秒她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精瘦修长的手臂,猛地一用力它便扯开了男人紧紧纠缠她的手然后将她护在了身后。   安七里怔怔地盯着被赤司凭空夹在左手腕与腰侧之间的篮球,缓缓抬头,少年一身黑白运动服,柔顺的赤发在微风中依旧飞舞得张扬。   “喝醉了就该回家,大街上耍酒疯你是想去警察局么。”赤司征十郎冷着一张俊脸,说话的语气虽与以往没区别,但她却听出其中蕴含有一股比平时强大了几倍的压迫感。男人神志不清地后退几步,略微抬头瞅见少年充满警告意味的异色眸便缩了缩脖子悻悻走开。   安七里终于松了口气,还没等缓过神来便看到赤司扭头丢来一记责备的眼神:“你是不是有问题?刚刚遇到那种情况不会叫人吗?你真的以为你的力量抵得过一个大男人吗!?”   要不是他因为下个月的夏季杯来这边练球刚好经过这里,她那副样子不会出事才怪啊!   安七里还是头一次听到赤司这么严厉地跟她说话。低头忍不住抖抖身子,她庆幸赤司解救了自己却又感到很委屈,毕竟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想快快逃离,说真的她当时也知道自己胜算不大,可是心里恐慌已经大过了理智。   “对,对不起。”她知道如果赤司不在的话她恐怕就……   鼻头一酸,泪如泉涌。   放假以来因为寻找哥哥接连失败而不断积攒的负面情绪仿佛因为这次事故找到了宣泄口,心脏抽搐一般的生疼恍若被雷击中。其实不用赤司责问安七里也清楚她自己很没用,不仅找不回哥哥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什么都是一无是处,什么都是。   赤司征十郎微皱眉,瞥见女孩子抽动的双肩他隐约觉察到了某种端倪。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气,同大多数男生一样,他对女生的眼泪很没辙。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确实太过严肃,可他并不打算说句对不起,他担心她根本没错,他也不认为安七里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哭成泪人。   肯定是有别的什么事。   赤司笃定。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中途有几个人路过还好奇地往他们身上瞟了几眼。   少年不耐地扶额,快九点了他真的没时间再耽误,可要他丢下女孩自己先走按他的原则是做不到的。赤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安七里抽抽搭搭的样子,眸色敛去几分冷硬缓缓洋溢出柔和的色泽。他轻皱的眉头铺展开来,脑海中回想起国中时期的某个雪夜这个人的大哭特哭,他不由得轻笑,莫名就想问安七里除了喜欢他这件事之外到底还有什么还能让她三番五次在自己面前哭个不停。   罢了,没办法。   赤司征十郎认命似地颔首把篮球抱入怀中,弯腰扣住安七里的手腕像牵迷了路的可怜小孩似地拉起她往不远处的车站走。   “别哭了,我送你回家。”      那日在赤司跟前痛哭过后安七里终于静下心来开始做正经事。   把简单的作业先写完难的留到最后,小姨忙于工作时帮忙打扫屋子,给窗台上的草本植物浇水,或者吹着空调打开电脑看电影,时间就在她重复地动作中有条不紊地流逝。一眨眼几个星期,安七里盯着日历上接近月末的数字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房,足不出户的生活让她有点麻木,情绪虽波澜不惊,可一天天持续的缄默让她越发感到索然无味。   安七里拉开椅子坐到书桌前,竖起手肘支在桌上,手捏成拳撑住后脑。她瞄了眼沉寂好久的手机,暗自思忖她的朋友们到底在忙什么MSN一点动静都没有。摁亮屏幕点开通讯录上下滑动,她保存的联系人还真是少得可怜。眼睑一垂,安七里看到最底下赤司征十郎五个字的署名,她微怔,联想到不久前自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被对方送回家,她就不好意思地捂脸深谙自己动不动就用眼泪发泄完全像个小孩子。   要命的是这是第三次了!   安七里无不自嘲地想她就是一条咸鱼在赤司眼中一辈子翻不了身。   当然说到害臊还有个东西必须亮出来。远山优子上学的时候嚷嚷着要给她的东西居然是她去篮球部采访的时候偷拍的照片——内容要是正常点倒还没事,可偏偏那家伙拍的是赤司帮她修剪刘海!安七里第一眼看到照片二话不说就把它背过去扔进抽屉顺便白了远山一眼:“美女帅哥你不拍就专拍这种没营养的,你以后搞八卦准有出息了!”   现在,这张让安七里不敢瞅上第二眼的照片被她藏进床底的纸箱,跟她收藏多年的欧美歌星专辑躺在一起。   说真的安七里也不是觉得嫌恶,如果换做从前她准乐开了花脑子里统统装满粉红色,可如果也只是如果,心境不会与过去重叠,她此刻的感受很复杂,当日的暧昧让她站在上帝视角去看只会从骨子里产生古怪与抵触,不是因为对赤司有所排斥,而是她的内心早已筑起城墙。   正当安七里盯着屏幕走神的时候手机突然剧烈震动,她吓得手一滑差点把它砸在自己脚上。定睛一看是知念清里发来的短信,她点开,内容如下:   「嗨七里~\(≥▽≤)/~,开学以后文学社按惯例要出社刊,所以请你在暑假期间准备至少一篇文章,题材不限最好能附加一张图片,这是全部社员都要做的作业,完成好的作品记得发我邮箱,对了我提示你可以去做做实践活动找灵感,辛苦啦╭(╯ε╰)╮」   好吧又多了一份作业。   安七里退出界面把手机扔到床上,仰面对着天花板发呆好一会儿,她突然眼睛一瞪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扑到床上——既然社长提示了做实践活动她也没道理自己一个人瞎编,找个人一起去做点好事刚好也能让她从枯燥无聊中解脱出来。   但问题是,她要找谁?   看着通讯录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安七里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先找了远山优子,一条讯息嘀嘀发过去,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料手机又振动了。她立马点开,对方却说在北海道度假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什么嘛一声不吭这么久原来是度假了!   安七里遗憾地叹口气,女生的电话除了远山优子的,就还剩惠利香和知念清里的,前者在东京补课没空,后者更加不可能。手指滑了几下,列表置顶的小姨直接忽略,那么就只有赤司征十郎了!   说真的她觉得这个更没戏。   安七里踌躇地来回抚摸男生的名字。   之前麻烦人家送她回家已经挺没脸的了,现在又去麻烦他的话……她不敢保证赤司不会嫌烦。   安七里纠结着连续翻滚好几周,从床头滚到床尾再滚回来,起了一粒粒线球的被单磨得她的脸颊生疼。不知第几次翻回床头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用力撞上了木板,她倒吸口凉气一边喊“疼疼疼”一边去揉腰,心下却在这一瞬涌起一股冲动——她再这么婆婆妈妈的就真成一条咸鱼了!   于是她点进去噼里啪啦在显示栏打出一串字,嘀嘀嘀之后短信成功发送到赤司的手机里。安七里一甩手长舒口气,心里升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赤司答应的话固然是件好事,不答应的话她也不痛不痒。   房间陷入冗长的静默。   安七里眨巴着眼凝视外面停在电线上的几只白鸟,慢慢的它们一个接一个的飞走了,阳光也变得镀不进窗口,越发倾斜的照射着对面几幢房子,耀眼的金色缓缓沉淀为柔软人心的橘红。她瞅着,眼皮耷拉下来,明明临近黄昏,她却有了倦意。   一眨,二眨,再眨。   “嘟——”   安七里骤然惊醒。   她坐起来揉揉发昏的脑袋,捡回手机一看是赤司发来的回信。兴许是困意未消,准备打开信箱来看的时候她反倒一点感觉都没有。   「抱歉,我没有时间。」   安七里看完揉揉眼睛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赤司会拒绝其实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毕竟对方从国中时期给她的感觉就是家教很严。   然而等她头脑清醒过来,整个人就陷入了不可名状的沮丧。   “看来只能胡编乱造了……”   安七里面色沉沉地自言自语。   耳边冷不防传来来电铃声。   她微皱眉,以为是小姨打电话来说今天又要加班让她自己解决晚饭,索性看都没看就滑了接听然后放到耳畔边:“又要加班是吧。”她说话的口气不太好。   “……那个,安同学,我是江艾翼。”对面的人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吓了一跳。   “……哈?”安七里一愣不免觉得奇怪,“你怎么有我电话?”   “是这样的,远山同学找我说你有事需要帮忙,”江艾翼摸摸自家阳台盛开的女郎花,尽力按耐此刻躁动的心跳,“所以她把你的电话给我了,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有时间!”   “ なるほど(原来如此)”安七里习惯性点点头心情稍微放松,坐回床上继续:“那先谢谢你了!后天你能出来吗?就是一起做点有意义的事,因为社团有任务我想找找灵感,而且我也不想暑假太无聊,还有,明天我会决定具体做什么的。”   “好,没问题。这是我电话,你到时直接通知我就好了!”江艾翼转过身来面露欣喜。   “那太好了谢谢!”安七里松口气又躺回床上,江艾翼此刻简直是救星般的存在!很快她又暗自责怪起自己男生只想到赤司而没想到他,“非常感谢那就这样,拜拜。”   “拜拜。”   江艾翼放下手机满面桃花地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 见事だ(干得漂亮)!”   ——TBC    ☆、chapter 16   〖16〗   8月2日,晴。   安七里一大早起来右眼皮就在跳。   中国有种说法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安七里虽不迷信,但因为今天是要出门的日子所以心里多少有点不安。简单梳洗活后换上普通的短袖衬衫和牛仔短裤,她背上吉他出门,中途顺手拿走小姨留下的几块面包。   大约八点半的时候安七里在电车站看到了江艾翼。对方上身穿一件蓝色格子衫下身套一条休闲裤,右手提一袋东西在通道的一侧站着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她故意趁他低头时偷偷靠近突然拍一下他的背:“我来啦!”   果不其然他被吓了一大跳。   “哇哦你!你走路没声音的吗!?”江艾翼捂住胸口表情却不见得有恼意,这时他注意到女孩背后的乐器,于是把袋子举到她面前:“你说的纸箱和牌子我都拿了,我说你真的决定要卖唱?”   “不然呢?”安七里反问一句顺便摸摸自己背上的“老伙计”,“我也是想了很久的,我以前也练过弹唱,如果真的会有人给钱,就把钱捐出去,也算是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吧?”她说着微扬唇角,江艾翼低头便能看到来自顶部的灯光落进她的绿眸形成的一小块光斑。心头一紧,他不自然地别过头指向前方说:“我们出发吧。”   两个人最终来到京都府最繁华的商业区——四条河原町。   选这个地方当然是冲着这里人多而且个个都有钱,虽然环境有利但安七里不太自信自己唱的歌能让人乐意给钱。她反复摩挲着黑色肩带,越往目的地走手心冒出的冷汗就越多。卖唱还是第一次,她其实也担心路人会投来异样的目光,打着献爱心的名号卖唱她不确定会不会有人提出质疑。   安七里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全身紧绷起来的细胞。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想想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再想想自己真实的想法,她知道她没有骗任何人的打算,她没有错。   “就是这里了吧?”江艾翼停在藤井大丸百货店门前宽敞的区域扭头道。安七里挣脱内心如潮水般涌动的思绪抬头,这家远近闻名的购物中心外观华丽精致,时间临近十点已经有不少人在门口等候了。她点点头掠过男生走进去挑了商场侧边的台阶坐下来,从厚重的黑色外套里拿出乐器,她将它斜挎在身前一本正经地调音。   江艾翼走过来把袋子里的纸箱和一块写有“爱心募捐”四个字的牌子拿出来摆在她跟前,接着一步跨过两级阶梯坐到她身边。   “你要唱多久呢?”他侧头注视女孩在琴弦上不断移动的纤长手指,喃喃般发问。   “嗯……如果有四千日元的话大概就可以吧。”安七里敲敲吉他木质的身体,扭头冲江艾翼调皮地眨眨眼,“我开玩笑的!嘿嘿,差不多就行啦~”   这时候在门口等待的人们已经有一部分把视线移向了他们。   安七里闭上眼睛再做一次深呼吸,将肺内的二氧化碳用力吐出,她睁开眼右手抚上细弦,她能用弹唱的形式演绎的歌曲并不多,当然那也绝不是什么简单的曲子。凭借练习的记忆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她开始靠直觉和手感来表演。   一旁的江艾翼偷偷拿出了便携式相机。   Drew looks at me, I fake a smile so he won't see      他看着我,我假装地摆出一个笑脸 ,但他看不出来...   That I want and I'm needing everything that we should be   我想得到是我正想要的,那我们本应有的所有东西      I'll bet she's beautiful, that girl he talks about      我打赌他说的那个女孩一定很漂亮,      And she's got everything that I have to live without      并且她还能拥有我不能得到的一切东西      Drew talks to me, I laugh cause it's so funny      Drew和我一起聊天,我笑起来,只因为真的很好笑      But I can't even see anyone when he's with me      他跟我在一起时,我甚至无视了任何人      He says he's so in love, he's finally got it right,      他告诉我他正深爱着一个女孩,可他也终有爱她的权利   I wonder if he knows he's all I think about at night      我在想如果他知道我每天晚上想的都是他,他是会怎么样?   He's the reason for the teardrops on my guitar      是他让我的眼泪掉在吉他上      The only thing that keeps me wishing on a wishing star      是他让我天天向许愿星祈祷      He's the song in the car I keep singing, don't know why I do      他是我在车里一直一直唱着的歌,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Drew walks by me, can he tell that I can't breathe      从我身边走过,他知道我紧张地连呼吸都没有了吗      And there he goes, so perfectly,      完美的他迈着完美的步伐      The kind of flawless I wish I could be      我希望我也可以那样无瑕      She'd better hold him tight, give him all her love      然后她也最好紧紧抱住他,给他她所有的爱      Look in those beautiful eyes and know she's lucky cause      望进那双美丽的眼睛,要知道她很幸运因为      He's the reason for the teardrops on my guita      是他使我的泪珠落在吉他上      The only thing that keeps me wishing on a wishing star      是他让我天天向许愿星祈祷      He's the song in the car I keep singing, don't know why I do      他是我在车里一直一直唱着的歌,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So I drive home alone, as I turn out the light      我自己开着车回了家,然后关掉车灯      I'll put his picture down and maybe      我把他的相片收起来,也许      Get some sleep tonight      今夜可以安眠      He's the reason for the teardrops on my guitar      是他让我的眼泪掉在吉他上   The only one who's got enough for me to break my heart      是他可以成为唯一足以让我心碎的人   He's the song in the car I keep singing, don't know why I do      他是我在车里一直一直唱着的歌,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He's the time taken up, but there's never enough      是他占用了我那么多时间,可那远远不够...   And he's all that I need to fall into..      我只需要他能在我需要时当我的依靠      Drew looks at me, I fake a smile so he won't see.      他看着我,我假装地摆出一个笑脸 ,但他看不出来...   ……   周围偶尔有几个人会停下来听一会儿,但是纸箱依然空空如也。安七里尽量不让自己太在意这些,她早前就跟自己约定好了:不管有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她都要坚持下去。   江艾翼双臂抱住膝盖听着身边人的歌声,相机被他藏在胳膊与腿的间隙中,他一根指头在快门键上打着圈,镜头则对准女孩专注演唱的清丽侧颜。   他听得出来安七里唱歌跟小时候不一样,鲜少跑调也没再拖拖拉拉,英文咬字清晰,嗓音细腻而又高昂,虽没有专业人士的婉转动听,但却不会让听歌的人皱眉。   江艾翼的视线从纸箱转移到安七里脸上。歌曲进行到□□,她闭上眼拧着眉试图拔高声音,而后她渐渐放松下来,表情如同歌词透露出的意味一样陷入自暴自弃中。他在她睁开绿眸的瞬间按下快门,对方不优雅也不迷人但却绝对发自内心的清浅微笑被牢牢框在了屏幕中。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江艾翼弯起黑眸,眉宇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下午三点四十。   “3000日元。”   江艾翼边说边把钱整理好跟纸箱一起放回袋子,他抬头看着累得吐舌的某人微笑:“已经很好了,我们可以收工了吧?”   安七里点头,她的嗓子不太舒服。   两个人辗转四周寻找能捐钱的地方,遗憾的是这么一片繁华的商贸地带除了店铺就没别的了,有钱人开的豪车他们倒是看到了几部,但这里压根就没有需要献爱心的地方。安七里腿都走累了,她扶着腰扯着沙哑的嗓子喊:“别走了,我好累。”   下一秒她感到肩头撞上了什么东西,条件反射地侧头只看到一个一身黑衣黑裤还戴帽子的中年男人匆匆走过。   “你看前面好像有人在做慈善活动。”江艾翼背过身来指向路口右边一幢崭新的大酒店,他的额角有汗珠滚落下来,上扬的唇角好看得不可思议。   安七里微眯起眼望着他,心头莫名被一层暖意轻轻覆盖。   路口右边有一幢崭新的酒店大楼,招牌被红布遮盖,楼前搭起一个舞台很明显是在举行开业仪式。安七里远远便能瞧见舞台背景栏一侧的“慈善募捐”四个字,她欣喜若狂地拉住江艾翼狂奔到那,殊不知身后的人为这个动作偷偷红了脸。   酒店为了图个开门红所以在举行开业仪式的同时开展慈善募捐活动,愿意捐钱的人会被邀请去参观酒店内部。台上有衣裙华美的女子人言,台前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护住纸箱好不容易挤进拥挤的人群,透明的募捐箱快被钱填满。江艾翼拉开袋子让安七里拿出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乱糟糟的纸币塞进去。   两个人本想就此撤退,现场工作人员却眼疾手快地拽住他们来到后台要他们等候参观酒店。安七里感到喉咙隐隐作痛想要拒绝,她忽然听见主持人道出一语:“下面有请赤司财阀的总裁赤司征臣先生,正式宣布我们横岭酒店正式开业。”   ——赤司!?   ——赤司财阀!?   到嘴的话硬生生被安七里吞了下去,她急忙走到舞台侧边踮起脚尖,只见一位身形挺拔的男人走到发言台前,举手投足间散发出非同常人的贵族气质。对方线条硬朗的脸部轮廓与赤司征十郎确有几分相像之处,不过真的有这么巧么?安七里不禁揉揉眼睛想仔细看清楚。   “安同学你……”江艾翼在幕后探出脑袋,话语戛然而止,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你怎么也在这?”赤司征十郎脚踩一双四叶草球鞋停在安七里身后,不出意料地见到女生充满惊讶的表情。   “你、你!”安七里瞪着一双绿眸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上面的是你爸爸?”   赤发少年优雅颔首。   今天他陪父亲出席赤司财阀旗下新建酒店的开业仪式,因为今日有数家报社来访还有众多捐了钱的市民要来参观,所以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先行离开。   “原来你——!”安七里简直是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赤司会是财阀家的贵公子,国中时候虽然听人说过赤司家里很有钱,但她对他的背景没什么兴趣也从没打算去调查,那个时候她甚至还不相信。   现在,她总算觉得赤司征十郎的优秀是顺理成章的了。   “我在此宣布,横岭酒店正式开业!”   伴随着赤司征臣铿锵有力的话语,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赤司征十郎冲安七里使了个眼色道:“走吧,捐款的人可以免费享用下午茶。”   “诶?不是只能参观吗?”安七里跟在他后面提出疑问。   “他们不说是因为想给你们惊喜。”赤司说着注意到了立在一边的江艾翼,他微微上挑眼角一言不发地走过,对方因此眉头紧皱。   横岭酒店以白金色为主基调,装修偏向欧式风格,简洁高雅又不失精美。安七里与江艾翼两个人并肩走在赤司身后,她东张西望好一会儿,不经意间看见之前撞到自己的那个黑衣男神色紧张地进了电梯,有点婴儿肥的脸上戴着墨镜,右手提一个类似工具箱的东西。她脚步一顿暗自感到奇怪,但也没愣在原地多想。   “那里,”赤司征十郎刚好止步在设计华丽的艺术灯下,明黄色的光芒给他周身镀上迷人的金边,“你们只要过去坐,她们就会把茶端上来,而且是免费的。”   安七里歪着脑袋瞅瞅前面被透明玻璃窗隔开的一块类似咖啡屋的地盘,她“哦”了一声点头,正要抬脚的时候却看到赤司转过身面向他们,于是她问:“你不去吗?”   “不了,父亲在二楼,我必须上去看看。”赤司的异色眸淡然扫过女孩不施粉黛的脸径自离开,期间经过江艾翼身边时两个人都没作出细微的反应,似乎彼此都不曾相识。   接近五点钟的时候两个人的杯子都空了。安七里百无聊赖地用小勺子敲击白色的马克杯,“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几秒钟后便消散于空气。她不知第几次往来时的方向投去不自觉藏有期待的眼神,结果迎来的还是一张张陌生面孔。江艾翼坐在她对面一声不吭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猜得到她是想等赤司,因为赤司自从离开后一个小时内都没再出现。他的心情差到极点,纵使他连声叹气也没能分掉对面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到底赤司征十郎有什么好?江艾翼不明白,只能将怨气洒向被使劲捧在手心的杯子。   “江同学我们走吧。”安七里觉得待不下去了,起身背好吉他边说边准备离开,江艾翼立马拿起一旁的塑料袋跟出去。酒店的人流量不大,她快步走向大门口,位于左前方的电梯门在同一时间打开,黑衣男人再度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停下脚步。   这次男人走路不像之前那样急匆匆的,反倒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轻松自如,关键是他手里提的箱子也不见了。连续三次遇见同一人不知为何让她感到有一点不妙,男人前后的变化也让她心里颇为不踏实。   几乎是本能反应,安七里卸下吉他扔给江艾翼留下一句“去外面等我”就赶在门合上之前进了电梯。被留下的人呆若木鸡地杵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对方丢下了,一股失落感油然而升。   慢吞吞地踱至门口,江艾翼寻思着要找一块阴凉地等人,然而还没等他迈下台阶,身后便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猛烈的冲击力将酒店门前的行人掀倒在地,江艾翼狠狠摔在平地上手臂出现多处擦伤。酒店一楼顿时垮塌一半,女人小孩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从里面三三两两地跑出来一个个头破血流,二楼直接有人打碎窗玻璃往下跳。赤司征臣这时正要出去办事所以恰巧逃出险境,此刻他姿态略显狼狈的停留在人行道上,一贯冷漠如冰的面部表情出现了裂痕——不是因为突发事件造成的酒店损失,而是他让他的儿子留在了里面。   他只是想出去办个事让儿子在这等着他回来接。   赤司征臣深邃的眼眸轻轻颤动,时隔多年他再次体会了心慌。   “七里——!”江艾翼爬起来发疯似地大喊,楼上不断有人跳下来,他却并未从中看见他想找的人。   与此同时在马路对面,戴着墨镜的黑衣男人嘴角噙着充满快意的笑,他在欣赏由他亲手制造的爆炸,而且他清楚接下来还有更多,更多。   酒店的每一层楼,他都装上了□□,而且每上一层,他装的□□就越多。   “赤司征臣这是你欠我的。”   男人咬牙切齿地吐出十个字,墨镜下的双眼露出狰狞的凶光,深深的仇恨似要燎原。      因为一楼的爆炸,通往下面的安全通道被钢筋混凝土大小不一的碎块完全封死,电梯不能用就只能从二楼跳下去。安七里虽被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吓了一大跳但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她下意识想去找赤司,哪知一转头便看到一个□□被胶带固定在位置偏僻的大理石柱上。   她大喊:“有□□快跑!”   话音刚落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炽热的火光伴随着毁灭性的爆裂扑面而来。安七里原地抱头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拼尽全力向她扑过来在地上滑出一米长的距离。   水泥块落地的声音震耳欲聋,安七里被赤司征十郎紧紧护在身下躲过一劫。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对方拉起来跑离现场,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陆续响起。靠近窗户的路已大块大块的石板堵住,二楼是宴会厅,圆桌木椅遍地都是。安七里整个人呈放空状态任由赤司带着他横冲直撞寻找出口。   这时又有一颗□□爆炸,冲击力极大的破开了他们经过的一堵墙。赤司扫了眼手表然后快速找到安全通道,整个二楼在两枚□□的攻击下已经濒临坍塌。推开厚重的安全门两个人溜进了阴暗的楼梯间。往下的路经破碎不堪,赤司没多想便往上走,安七里这时终于醒悟过来开口:“万一上面也有□□怎么办!?”   “那最起码不能死在这!”赤司的口气很坚决。借助指示灯微弱的绿光,安七里勉强能看清男生的脸,即便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他也没有丝毫慌张之意,细致的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异色眸隐匿在刘海的阴影中显得扑朔迷离,她唯一感到惊讶的是赤司嘴角的方向竟然向下,不知怎么的她觉得他是在紧张。   陆陆续续的三楼、四楼都开始爆炸,他们被迫不断地往上走。   迅速赶来的消防车不敢贸然靠近使用云梯救人,已经有警察开始疏散周围的居民。赤司征臣焦急地在警车后面来回踱步,到现在他的儿子都没有出来,无疑这一刻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喂,警察,□□是我装的。”   赤司征臣突然听见这么一句声音极其沙哑的话。   ……听起来有点耳熟。   他抬头,只见一位黑衣黑裤的男人走到警察面前伸出双手,墨镜下浑浊的双眼却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放的□□?”警察皱眉面露疑惑。   “是我放的,你不信的话,等这栋楼炸完你进去搜搜看,我有个箱子扔在里面了,那就是证据。”黑衣男人口气轻松没有半分认错的意味,他依旧盯着赤司征臣,而终于对面的人也认出了他!   “是你!!”赤司征臣恼怒冲上去一把揪住黑衣男人的领子,他认出来这个人是去年他收购的一家企业的老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啊!说啊!”一旁的警察走上来劝他松手,他不听,一个旋身将男人狠狠摁在警车车头。   男人抬手摘下墨镜,敛去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整个人凶恶得可怕:“这是你欠我的赤司征臣!你毁了我的公司我要你不得好死!”说到这他倏地放声大笑,“我早就买通了你的人,本来想炸死你的可惜没成功,不过没关系,你儿子还在里面呢!哈哈哈哈哈!”   闻言,赤司征臣怒目圆睁 ,大手握成拳抬起来就往男人脸上狠狠砸下去。警察急忙把他架到一边,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旁边的人要求道:“请你们派一架直升飞机到楼顶去!扔个救生伞在上面!我拜托你们!”在商业领域驰骋多年的赤司家家主第一次说出了“拜托”两个字。   他已经失去了爱妻,他不能再失去他唯一的儿子!即便希望渺小,他也下定决心要赌一把!   与这边的情况完全相反的是,江艾翼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路边。袋子被他扔在了一边,他的双眼空洞恍若丢失了一切,心心念念的人分明几十分钟前还在他身边此时却非常有可能阴阳两隔。   他自责自己的疏忽,同时也怨恨赤司征十郎。如果赤司不在楼上,他想安七里也不会上楼。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江艾翼无比恐慌地把头埋进膝盖。      跟赤司征十郎预料得一样,每层楼的□□次数不一但互相间隔五分钟就会被引爆。   警车从四面八方开始撤离这栋楼,附近人员统统被疏散至安全地带,直升机扔下一顶救生伞逃之夭夭。根据黑衣男的交待,距离顶楼最后两枚□□同时爆炸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赤司征十郎破开楼顶的铁门拉着气喘吁吁的安七里大步走向它的边缘。火势迅速自下往上蔓延,底下响起楼层倒塌的轰隆声,滚滚黑烟模糊了所有视野只让她一人徒增绝望。   “没用的赤司,我们出不去。”安七里的语气凉飕飕的,神情涣散好似放弃了所有希警车从四面八方开始撤离这栋楼,附近人员统统被疏散至安全地带,直升机扔下一顶救生伞逃之夭夭。根据黑衣男的交待,距离顶楼最后两枚□□同时爆炸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望。   “跳下去。”   赤司停步于边际俯视将近七十米高的高空笃定地吐出三个字,他的表情依旧的冷静没有丝毫慌乱,眉眼间窥不见气馁,安七里却感到握住她的手十分用力。   “跳下去?那一样是死啊!”安七里觉得可笑。   “能救命的东西就在我们脚下。”赤司征十郎松开手指指地面然后一本正经地用双手扣住女生的肩膀,一字一句严肃而又郑重地开口:“不管赶不赶得上都绝对不能放弃,我们两个都要活着,这点你给我听好了。”   说完赤司征十郎没去看她的反应径直蹲下身拆解救生伞。倒数第二层楼又响起炸裂声,安七里重心不稳下意识弯腰扶住赤司。他不算熟练却没有半点停顿的拆解动作看得她的心更加慌乱,但又隐隐感受到了某种精神力量的鼓舞。   “我来弄,我哥以前教过我,我来更快。”安七里蹲下身来从对方手上抢过“救命稻草”兀自快速地把它弄好,对面意外地中途没有传来任何质疑声。   “好了你起来。”安七里站起来想把救生伞套在赤司身上。“为什么?救生伞只有一顶。”赤司挡住她伸来的手不解地发问。   “不怕,跳的时候我会死死地抱着你。”   “你确定这样可以吗?”   “……不确定也没办法,就像你说的,我们两个人不能都死在这,必须试试吧,你就别犹豫了!”安七里一把挥开男生想要阻挡的手强硬地把救生伞套在他的身上,“我相信我们两个都能活下,你是肯定可以的。”   安七里一扫之前的颓废展露无比坚定的笑颜。   赤司征十郎望着她的目光难得透露出些许讶异。一顶救生伞不一定能承受得了两个人的重量,如果□□中途爆炸,面对如此强大的冲击力两个人都未必能安全,可最起码他穿着救生伞还有一线希望,但是安七里……他动了动自己的胳膊,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感到不自信。   万一他抱不住她,怎么办。   ——不!   赤司猛地咬住下唇。   ——他不可能连这件事都做不到。   赤司沉下脸,伸手把女孩揽入怀中。   ——是他说的,两个人都要活下去。   赤司在她耳边轻呼一口气,一只手抚住她的后脑勺一只手紧紧锢住她的腰。   “跳了。”他说。   “嗯。”她同样紧紧抱住他,脸深埋在他怀中能闻到外套里轻微的肥皂味。   “一,二,三,跳!”   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在重力的作用下自二十楼坠落。全身失重的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感到心跳加速,气流自下往上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头发肆意飞染,红与黑紧紧交缠。赤司凭直觉按下按钮,大伞“砰”一声宛若孔雀开屏般张开,下落的速度瞬间变慢。几秒后顶楼在响起震耳欲聋轰隆声,血盆大口般的火焰直冲云霄,炽热的气浪拼命像在翻滚,然而低空刮来的一阵热风吹开了他们,离危险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赤司半挣着一只眼看向在视野里显得凌乱的远方,安然垂挂在天际的夕阳一如往常般将万物涂上它特有的温暖橘红,流云像丝带似地被拉得很长,除了煞风景的黑烟,其它的一切,都很好,很好。   “安七里,我们都活着。”赤司征十郎像个老人似地把语速放慢,轻飘飘的口气给人一种他脱力了的错觉,其实跟感慨也很相似。他搁在安七里头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像在哄一个小孩入睡,却又更像是一种另类的庆祝。   他忽然感到胸口有一阵温热的湿意。   ——原来安七里早已泣不成声。   ——TBC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闹钟在脑子里构想了很久的情节,也是全文迈出的第一步,不过闹钟的文笔还是很生硬可能并不好看,还希望亲能多多包涵,另外也希望亲们能猜猜这第一步是什么~\(≥▽≤)/~ 注:七里唱的歌是:《teardrops on my guitar》——泰勒斯威夫特 ☆、chapter 17   〖17〗   「「八月二日位于四条河原町的横岭酒店遭遇了爆炸袭击,因为当天是该酒店的开业日,所以入住人员较少。已确认遇难者有五位,数十人受伤。制造此次事故的犯罪嫌疑人自首后意外中毒身亡,疑似该名嫌疑人自首前便服毒打算自杀。值得一提的是有两名洛山高校的学生借助救生伞从顶楼顺利逃生,而且其中一位学生是酒店隶属的赤司财阀总裁的……」   赤司征十郎抬手关掉电视,女主播公式化的声音即刻消失。他起身上楼,佐藤老师的课被父亲要求推迟到两个星期后。他拉开房间紧闭的窗帘,不出意外被一干新闻记者相机的闪光灯糊了一脸。他记得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了,这群人却还天天堵在门口巴望着采访他。   求生是人之本能,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大肆报道的。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赤司收回手去看,是实浏玲央发来的短信。   「我们打入了半决赛,下一场的对手是桐皇学园,据说青峰大辉的手臂似乎有点问题。……你没受伤吧?电视台都播了,我们挺担心的。」   他说的比赛是IH。   赤司扫一眼只回了“没事谢谢”四个字便放下手机。IH开赛至今洛山的比赛他只在场边坐板凳没有上场,事故发生后因为记者堵路,四分之一决赛他便没能亲自到场。IH是全国性的赛事,分布在各个学校校队的奇迹世代之间相互都有较量,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彼此真正的实力。到目前为止比赛的各项结果都在赤司的预料之中,绿间真太郎输给黑子哲也,黑子哲也输给青峰大辉,青峰大辉虽然赢了黄濑凉太但他自己的手肘负荷过重,按他身边那位青梅竹马的性子恐怕是不会再让他上场了。   IH晋级最顺利的除了洛山就只有紫原敦所在的阳泉高校。   尽管赤司征十郎一早便猜到会这样,却仍不免觉得无趣。因为这么以来他和紫原敦半决赛都无需出场,奇迹世代没有齐聚的IH对他们来说彻底失去了意义,胜负的最终定夺只能寄予年底的winter cup。   赤司从来不认为他会输,IH的和W.C的全国冠军他势在必得,他会证明洛山高校的球队是名副其实的“开辟之帝王”;但矛盾的是他又在心里暗暗等待着那些曾经被他集结到一起的天才们有朝一日来打败自己。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或许这想法并不来源于他,而是另外一个“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赤司征十郎兀自捡起书桌脚下滚落进阴影中的破旧篮球。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硌手,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一缕阳光细致描绘这颗球棕红色的一小块外皮,上面纹理清晰,他甚至看得见有微小颗粒轻轻跃出球的表面悠哉地漂浮于空中。明明他几个礼拜前才刚洗过,现在又覆上了灰尘,他不禁想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会不会怪他没把她送的礼物照顾好。   ……又胡思乱想了。   赤司嘴角的弧度微微向下,他松手,“咚”一声球回到地面然后屁颠屁颠地滚回墙角。   “征十郎,你不能惦记着已经死去的人,那是过去,如果你继续下去,你将会一败涂地。”   他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就曾厉声告诫过他。   赤司即刻便坐到书桌前翻到之前在练习册上停笔的地方。   是,他不能再想母亲,不能,他不能停滞不前。      赤司征臣忙于处理因为酒店损毁而产生的一系列事务以及弥补相关损失,在家的时间很短。空荡荡的大宅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显得格外幽深,赤司征十郎最近常在睡梦中回到发生爆炸的横岭酒店。周遭的一切与现实记忆中的如出一辙,每一段梦境都很跳跃,有些与实际不符,却格外吓人。   有一天夜里他甚至梦见逃生楼梯被炸开,噼里啪啦一片断裂声,一大块着火的水泥板从上方朝他坠落,距离头顶不到一米的时候安七里却扑过来一把推开了他。他瞬间惊醒,呼吸急促恍若那日他一口气爬上楼顶的状态,眼前一片漆黑,他坐起身,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   说到底赤司征十郎只是一个普通人,经历这么一场性质恶劣的爆炸事故,哪能这么容易说忘就忘。   醒来后他就很难再入睡,只得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审视黑暗,然而他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在发呆。他的意识灵活流转,脑海中一帧一帧回想起的全部都是安七里——很多很多,楼顶上她把救生伞给他套上的执拗,发现他的身份时她的惊异,她为了劝他知足而写下的字条,他教她做题时她的一知半解,露营地的山洞里火光闪烁间她安宁的睡颜,靠在他肩头呼呼大睡时她漏出帽檐的一丁点眉梢……再远一些,国中时安七里被他用围巾一圈圈裹住脖子时她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曾与她一起死里逃生,也许是因为这第四年的朝夕相处,蓦地,他莫名感到心脏仿佛陷入了一片柔软的地域,像人在疲惫不堪时躺进一张鹅绒铺成的大床,惬意舒坦,似能远离所谓的成熟与稳重,还有点……   他想到了甜。   赤司征十郎猛地皱起了眉,二话不说扔掉刚才的字再想,却不知怎的明明他的国文一直都拿优分偏偏此刻就陷入了词穷的境地。   ……啧。   他两手交叠枕在脑后,黑暗中他的表情显得有点困扰,异色眸深邃得如同看不见星星的夜空,更深一层的里面究竟是什么,他不说出来也没人知道。   喜欢赤司的女生从国一开始就比比皆是,面对不同人清一色的“我喜欢你”,他在温柔拒绝地同时内心也在一点点麻木,只见过几面就轻易脱口而出的感情在他看来太过虚假和廉价。可唯有安七里从没正面表露,而是被他慢慢看透。其实他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默认了安七里在自己周围的频繁出现,他只知道自己最初是对“喜欢”这个词产生了兴趣,索性反过来观察安七里的一举一动搜寻更多比网页里真实得多的讯息,只是当他终于得出「“喜欢”就是在意一个人」这个答案的时候,安七里这个人于他而言不再是个让他感到不自然的存在,偶尔看不到她的时候,他竟会率先发觉。   于是她就这样慢慢变为广义上的、他自认为的习惯。   赤司闭了闭眼。   这应该都是时间问题,他想。   一个人之所以会养成习惯是因为有时间的催化。   赤司征十郎是个聪明人,他早就清楚把一个人当成习惯不是件好事。可这就好比你习惯了用右手写字,突然有个人逼你用左手写,而你的右手明明很健康什么事都没有,你怎么愿意自讨苦吃去用不习惯地左手?安七里起码现在还会出现在他赤司征十郎的视线范围内,他没必要刻意逼迫自己去改正“习惯”,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等三年后毕业天各一方,该改掉的它会自动消失。   ——这就又好比有一天你的右手真废了,别人没逼你你也会顺理成章地使用左手过活。   “不是喜欢。”   一切都解释得通的时候赤司睁开眼的同时用清澈而又稍显沙哑的嗓音喃喃道。   这个年龄产生的感情往往都会变成泡沫,谁都敌不过时间的残忍碾压,谁都没有能力给未来一个保证实现的承诺,他赤司征十郎也包括在内。   所以,他绝不会选择去要这种感情。      接到知念清里的电话时安七里正兀自头疼着社团作文该怎么写。本来这会被她习惯性地拖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才动笔,不料月初出了大事,于是那之后钥匙就被小姨果断没收,所以距离假期结束仅剩的三个星期她别无选择只能闷在家里完成任务。   “喂?哦,我没事,啥……?”对方似乎也知道了了八月二号发生的事情,惯例问候了一句,下一瞬却抛出一个让她摸不着头脑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的问题:“我问你,出事那天为什么你会跟赤司君在一起?”   这……其实一言难尽。   安七里暗自琢磨着该怎么回复,沉默片刻后知念清里又低低地出声:“你们俩个,关系很好……?”   为什么学姐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是在抱怨?   她感觉有些不妙,社长大人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事实上她跟赤司也根本什么都没有,即便两个人一起脱险,也不见得他们就会有事没事互相打电话唠嗑唠嗑。   “你误会了,我跟赤司就是……”普通同学,安七里蓦地发现被自己用烂了的这四个字如今竟难以顺利地脱口而出。记忆纷至沓来,带她脱险的人,对她多有关照的人,甚至会被她无端依赖的人……不,就算她认为他们不是普通同学,他也未必会这么想。   一直以来,赤司征十郎与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是无形中散发的隔阂感,伴随着他对胜利的愈发执着,周身气场已经有了震慑人心的威力,这也是为什么他越优秀出落地越发俊俏,敢同他告白的女生数量越会呈直线下滑的趋势慢慢减少。   她与他的交集,有一半是巧合,有一半是她自找,他的心思没人猜得透,她本就无法与他并肩,没有丝毫的了解就妄想着缩短距离……谈何容易?   不过她早已没有任何妄想,一番心里话更像是在评论别人的故事,自己想着倒是觉得不痛不痒。   “我跟他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至于那一天……其实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反正都是因为巧合才遇见的。”安七里这么对那边的学姐解释的时候心里一直有声音重复着冲她大喊:“你在说谎!”   确实,安七里承认她说的巧合只针对她为什么会遇见赤司,至于后面的事,其实也是她自找的。但你若非要她说清楚为什么是自找的她也交待不好,只不过是反复遇到同一个男人让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条件反射联想到赤司还在上面所以她就……准确说来应该是潜意识操纵她把江艾翼扔下跳进电梯,因为门合上的那一瞬她就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指不定是她想多了,又或者赤司早就回家了,总之她千不该万不该这么没礼貌地就把小伙伴丢下!   但没想到后面还真的出事了……   安七里一边回想一边扶额,知念清里长久地没吭声,她也不敢问。女生本来就是机器敏感的生物,对于来自同性的不善往往是比任何其他的东西要更容易感触得到,联想起念书的时候偶然撞见社长跟赤司亲密的样子,她猜这两个人的关系恐怕不一般。   最起码她觉得,知念清里应该是喜欢赤司征十郎的。   “算了。”电话那头的学姐口气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安七里能想象得出她此刻努着嘴角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觉得你的社团作业我想……可以写写这次逃生的事情。”   “……我拒绝。”安七里垂下眼睑瞅着桌上空白的作文纸。她不是没想过这种题材,只是……逃生真的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真正意义上的□□爆炸根本不是美国大片营造地那般酷炫刺激让人热血沸腾,当你身临其境,唯一感知得到的只有恐惧,深深的、对死亡的恐惧,如果不是赤司中途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她也许就会经受不住而在原地崩溃痛哭。她不喜欢这样可怕的经历,况且这些写出来还要经过文学加工,岂不就是拿来哗众取宠的?   “学姐……那种经历并不好……我不想重提。”   “随你,想保密对吧。”知念清里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赤司弟弟对她态度冷淡不说,连正常的交流都说不到几句话,亏她还想挽救因为几年没见而生疏的感情,对方却连机会都不给她。就因为那次她说错了话,到现在一见面就板着张脸不闻不问。   拜托,她这个做姐姐的只是心疼弟弟为了优秀而舍弃太多这个年龄该有的东西。   “学姐……”安七里感受得到女生言语间的锐利,她颇感无奈地轻声叹息,某种预感势如破竹般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口:“学姐,你喜欢赤司吗?”   “喜欢?”闻言,知念清里出乎意料地哼笑一声,“你以为吃醋就只适用于爱情吗?”她其实是对自己与赤司愈加疏远的关系感到担忧。   安七里惊讶地挑眉往手机的方向瞄了一眼:“不是!你不是喜欢赤司才这么问我吗……?”   “傻的,我不喜欢他。”知念清里倏地感到苦恼,敢情对方一直以为她喜欢姐弟恋?根本就是扯淡!她对嫩草没那方面的兴趣,再说赤司浑身都是禁欲的气质,敢出手的人保不准会留下阴影。   “赤司君是我弟弟,你想到哪去了,啊?”   “嘿~你弟弟……”安七里有些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拉长尾音,要知道她不止一次在脑海里面遐想过这两个人的故事,结果到头来——“我果然是电视剧看多了……”   “呦,该不会是你喜欢赤司弟弟吧?”知念清里立马机智地转口开她玩笑,“听说你们国中也是同学,长得又帅又优秀,你敢说没动过心思?”   听见自家社长拿笃定的口吻来反问,安七里禁不住咂舌觉得自己就算否认对方也不会相信。动是会动心思,可安在她身上是两个字:“动过。”   “动、过?”知念清里一字一顿地扬起声音,摆明了是对她的回答提出质疑,“你别害羞不敢承认啊~”   “哪有什么放不下,我顺其自然,反正也不是没有谁就活不下去。”安七里耸耸肩膀打从心里赞同自己的这句话。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总之她不愿意重复国中那样为了赤司去做犯傻地事浪费时间,她有要做的事情还有要过的生活,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再者就像詹皇说的那样——   我们要善待爱情,但千万别忘了尊严。   “好吧,你这么说我也没辙了,挂了先,拜拜。”   “拜。”      清晨的街道开始会刮起冷风的时候洛山高校的第二学期即将开始。安七里的门禁终于结束,但说白一点不过就是放进了一个更大的“笼子”里面,而且还要一个星期去五次。   当下正值初秋,早上气温低要穿长袖校服,可当太阳整个儿跳出山头,夏天残留的热气又会卷土重来烤得人汗流浃背。安七里时不时用袖子擦擦脸上冒出的汗,校长站在空旷的舞台上感觉不到底下人群的热浪似的慢慢念着花枝招展的发言稿。等他下去了还有级主任继续饰演“话唠”,等级主任下去了又还有个高三年级的学长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等他也下去之后,安七里已经快被周围人包括自己呼出的温室气体热成狗了。   摆脱了开学典礼回到教室班主任还得讲上半个小时,安七里开小差偷偷喝了口桌上的牛奶,等她含在嘴里看向老师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老师光滑的头部难得长出了一撮毛。忍不住想偷笑,结果被对方狠瞪一眼只好噤声。   “你怎么了?”江艾翼听到后面传出奇怪的声响不由得回头发问,女孩子冲他摇摇头,可强忍笑意的表情让人看着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安七里!你给我去办公室把新的国文书搬过来!”   好吧报应来得很快。   安七里只得灰溜溜地去跑腿,脑海里想到的还是班主任长了毛的秃脑袋,她把持不住咯咯咯地低笑,肩膀微微发颤,等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还收敛不起来。好不容易按耐住情绪,她刚想伸手,门却突然自己开了。   “诶?”   开门的竟然是赤司。   “哦,是你啊。”赤发少年怀抱厚厚一叠数学课本,下巴搁在书的封面上居高临下地用他漂亮罕见的异色眸淡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生,“你也来搬书。”   安七里不得不抬高脑袋去迎上赤司的视线点头,陡然间发觉男生又长高了不少,上次的见面因为意外而没来得及好好看清楚,这次倒是很明显自己只能勉强够到对方的下颚。但有一点没变,他的体形依旧清瘦。   赤司征十郎走出来让了一条道给她进去,里面一个老师也没有。她道了声谢谢然后去老班的位置,在书柜旁边拉出几十本被白绳捆成两堆的国文书,其重量不小,让她更加清醒地明白老班的惩罚不仅是跑腿这么简单的。   说真的让她一个人把全班的国文书搬回去确实够呛。   “没办法了。”安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一手一堆吃力地抱进怀中站起来,她开始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臂力究竟有多差。她在心里为自己感到羞耻,转过身,却瞧见赤司兀自倚靠着门框还没离开。   “赤司你还没走啊。”安七里边说边慢慢挪到门口,赤司闻言瞟了她一眼,他的半张脸被照进室内的阳光打亮透出不可名状地美感,左边的金色瞳仁折射出瑰丽光泽恍若打磨出的剔透钻石般闪耀迷人,让人在对上的那一刻便很难移开视线。   安七里咽了咽口水微低下头,心脏在安静的氛围中一点点紧绷起来,她抬脚试图跨过门槛,靠在一边的人突然直起身子堵在跟前,同一时间下课铃也打响。   “……你不急着回去吗?”她没敢抬头,小心翼翼地平视过去只能瞅见对方白皙好看的下巴。   “老师在批评没交作业的,不急。”赤司以往温软的声线略显低沉,他的眉眼波澜不惊,视线扫过女孩怀里的两叠国文课本和她不算轻松的表情,他不语,径自抱着课本微弯下腰来直视女孩子如水潭般碧绿清澈的眸子:“新的学期请多指教,安七里。”   口气一如既往的不咸不淡。   ……留下来就是为了打个招呼!?   安七里本还以为是他有什么事,听到这句话心情顿时轻松下来。她笑笑,正打算回一句“也请你多指教”的时候左手边突然一空——赤司征十郎勾住捆在上面的白绳直接提走了一叠书。   难耐的麻痹感自左胳膊缓缓蔓延,她忍不住甩手,惊讶的同时又皱起了眉头:“我说你不重吗!?压坏了手可是打不了篮球的!”   赤司侧过身去走了几步看似轻松地掂了掂右手拎着的书本顺带还晃了晃左胳膊,他侧头,红眸映入女生稍显不信任的面孔,然后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安七里竟无言以对。   ——TBC   注:詹皇是NBA巨星勒布朗詹姆斯。 ☆、chapter 18   〖18〗   十月初的时候气温骤降,偶尔见到风卷落叶也让人忍不住哆嗦一阵。   知念清里一边隔着衣料使劲搓了搓胳膊一边把桌上的稿纸推给对面的安七里:“为什么作业要写你的偶像?”   “……啊?”安七里后知后觉地抬头表示没听见她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要写你的偶像?”知念清里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我想文学社的社刊太文学的话,可能有人会觉得枯燥,所以我想写这个来活跃一下气氛……指不定有些同学可能会跟我一样喜欢他。”安七里放低眼帘解释,语速平缓没有起伏,她放在膝盖的双手浸入凉凉的空气中禁不住轻微发颤,动了动还是僵在原地。   “嘿~这种解释还是第一次见~”学姐又扫了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打趣似地扬起一抹笑容,“你该不会是没灵感所以拿这个充数吧?”   安七里紧抿的双唇弧度微微向下,仔细看她的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任凭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她不可置否地点头,对方忽的也察觉到了她周身偏低的气压,然而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她便径直起身告辞:“学姐我的便当快冷了,先走一步。”   “诶诶!”   知念清里纳闷地皱了皱清秀的眉头。   她的学妹是心情不好吗?   ——确实,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安七里低着头快要回到教室时突然感到两腿间传来怪异的濡湿感,她心下一惊忙不迭冲到座位从书包里摸索出一块软绵绵的东西转身冲向厕所。   事实如她所料,来月经了,而且还提前了。   “该死!”   安七里换好卫生巾提上裤子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一拳砸在厕所门上。   昨天刚跟母亲吵了一架,今天姨妈就大驾光临,她想这个礼拜难道是她的倒霉周?!   两件事这么被她一联系起来,母亲昨天说的那句话不凄然地就在她耳边响起:“你真以为他是我亲儿子吗?”   安七里不爽地又呼上一拳。   她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也不懂哥哥失踪了这么久为什么母亲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摆出一副没这回事的样子。在她心里安七弦一直是她的亲哥哥,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这在她看来完全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妈妈要说出这般让人心寒的话?   安七里震惊,更多的是愤怒,一直以来她就不喜母亲过于冷漠的态度,哥哥离开以后她对母亲怀有的芥蒂,如今无疑是更深一层。   推开门走到洗手盆前拧开水龙头,安七里双手捧起一些水往脸上泼,冰凉的触感成功刺激到她混乱的脑神经使之慢慢恢复冷静,她抬头,凝视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目光倏地追随一颗透明的水珠沿着脸部曲线轻轻掉落。   她深吸一口气,直到装满了两个肺她才又缓缓吐出。   很好。   她微笑。   不管母亲说什么,安七弦都是安七里唯一的哥哥。      做女生真的很不容易。   安七里苦着一张脸默默忍受小腹一阵又一阵的抽痛,懊悔自己早上灌了太多凉白开还把冷掉的便当吞进了肚子,搞得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瞄了眼在黑板上板书的国文老师,她按耐不住想举手,可又难以启齿,撕裂般的痛楚更让她做不到自己走去医务室,犹豫再三只好选择乖乖趴桌上一动不动,迷迷糊糊地熬过了一个下午的课。   放学,远山优子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把收拾好的书包扔桌上便凑过来担忧地摸摸她的额头:“你没事吧?老趴在桌子上,发烧了?”   此话一出前面的江艾翼也扭过了头,眨眨黑眸显示他的关注。   安七里虚弱地抬起手掌示意好友把头低下来,然后在她耳边用细微地声音说:“我来,那个了。”   远山优子秒懂。   “你等一下,我去打热水给你。”   待女生拿着水壶跑远以后,江艾翼垂眸,抬手轻抚上安七里如泼墨般的黑发,他低头,压低嗓音面露关切地开口:“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让老师打电话给家里人?”   安七里摇头,换了一种姿势把脸埋进交叠的胳膊里,她唇色煞白,额角冒出些微冷汗,一副极力隐忍的表情看得他很是揪心。   “你这样子怎么回家?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可是……”   “七里水来啦!”   远山优子拎着热乎乎的水壶跑回来赶忙给女孩子放到绞痛着的的腹部。   “捂久一点就没事了,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她半蹲下来伏在课桌上摸摸受难人的肩头,同情似地啧两声又道:“我上次来也疼得要死……”   “……你们在说什么……?”江艾翼听得似懂非懂。   “诶诶,你个男生凑什么热闹,赶紧走。”远山优子斜眼看向他毫不客气地就要赶人。江艾翼觉得莫名其妙,抱紧书包纹丝不动地待在座位上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干嘛要走!我也要陪安同学!”   “呦,你是她谁啊要留下来陪她?”她不耐烦的样子陡然间转换成了让人招架不能的暧昧。他一愣,偏暗的肤色倏忽染上薄薄的绯红,四处躲闪的眼神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青涩,在女生“看我猜到了什么”的眼神注视下他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我也是,我也是……担、担心……”   很明显底气不足。   他紧张地瞅了瞅趴在桌上的人,看到对方什么反应也没有后才暗暗松口气。   远山优子了然地扬起眉毛。   “你们,你们不是有社团活动吗?先去吧晚点我会自己回家的……”安七里侧过脸来试图劝两个人离开,她想一个人静静,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并不喜欢在除自己以外的人面前展露那么狼狈的样子。   “没事我们可以推掉!”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下一秒便互看了一眼。   “真的不用了,你们去忙吧,反正也没什么大问题……我想睡一会儿。”   “我不要。”江艾翼不愿意走,在没看到喜欢的人好起来之前他想他是没办法彻底放下心来的,与其一路上想七想八到家食不下咽,不如守在这里等她好一点再说。远山优子同样也放心不下,但思来想去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要给好友增加心理负担比较好,毕竟她也清楚安七里的性子在某些时候喜欢独处。   “好吧。”远山优子说着回座位背好书包,又走回来使劲拖走赖在原地不肯动的江艾翼,“回家的时候小心一点。”   “喂喂你要走你走啊干嘛拉上我!喂喂别勒我脖子!”那是江艾翼的敏感地带,别人一碰就会忍不住缩起来,偏偏远山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弄得他抗议无效。   “安静!七里说了要一、个、人!”   “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啊!?喂喂喂……”   吵闹声渐行渐远,安七里蜷缩起身体靠在墙上,折磨人的痛感因为热水壶的到来有了些许缓和。她倒吸口凉气眯起绿眸,朦朦胧胧间能瞧见被大片云层覆盖的天空有一小块蓝色露了馅,略显惨淡的天光给匍匐在大地的建筑抹上更为锃亮的白色,落叶被远远刮来的冷风一并带向未知的路途,秋天萧瑟黯淡的样貌如此便可见一斑。   ——也许难过的时候有人陪在身边默默的照顾才是最好的。   安七里把水壶搁回桌上动手整理散乱的课本。   ——可就算这个人不出声,她也觉得被目睹到很丢脸。   简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安七里慢慢吞吞地把书本和作业塞进书包拉好拉链,如果她刚才不把那两个人赶走,这件事就不用她亲自动手了。   坐着又发了会儿呆,她才捂着小腹站起来背好书包离开。   走廊里已是空无一人,安七里微弯着腰感到每走一步都跟针扎似的难受。手搭上楼梯扶手一级一级下楼,平时蹦蹦跳跳两三下就能结束的路程对此时的她来讲十分不容易。   “好疼!”   剧烈的疼痛再度袭来,安七里停下动作小声嘀咕了一句,经受不住蹲下身来倚靠着栏杆,她一面死死咬住下唇尽力承受又一波阵痛一面在心里发誓下辈子做只鸟也不要做女生。   “安七里。”   疼得糊里糊涂的时候她竟然听见有谁在喊自己。   是不是幻听啊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本能地循声望去,有身影在楼梯口逆光而立。   她认出来,是赤司征十郎。   他不是在篮球部么!?   “你怎么在这里?”她吞咽了一下发问。   “学生会有点事,你呢。”   赤司单肩挎着书包双手垂在两侧,异色眸把女孩毫无血色的脸蛋完整纳入,他不动声色地抬脚走下一级台阶兀自等待着她的答复。   “……我,我不舒服。”安七里略感尴尬地强撑着站起来。   自从经历了那场爆炸事故之后,她和赤司之间似乎熟稔了许多,但又不像那种两个人在一起有很多话讲的亲近关系而是……举个例子,最近她和他课间在走廊相遇的时候都会四目相对一瞬然后互相点一下头。   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的,没什么事的话,两个人都不会有所交流。   ……可是现在就好比达成了什么共识一样。   “你肚子疼,”赤发少年眼尖地看到她放在腹部的手,“是吗。”   “诶……对对对!”安七里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脸颊却好像被烧着似的烫得厉害。   赤司征十郎不言,洞察力极强的双眼自然不会放过安七里发红的耳根。   他眉头轻蹙,稍显不解地扯了下嘴角走下来伸手径自撩起女生被冷汗浸湿   的刘海贴上额头,手心却并没传来他以为会有的滚烫。   没有发烧。   “我说你,肚子疼怎么脸还会红?”赤司的语气竟真带上了几分疑惑。   安七里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男生偏低的体温自眼眶上方徐徐传递开来,她猛地把头一偏就想下楼:“没什么没什么!太热了而已……肚子疼就是肚子疼啦,跟发烧有什么关系……”   她可不好意思说实话。   只是□□的疼痛还在持续,她不得不弯下腰艰难地挪动双脚,后面的男生却又拉住她的胳膊作势要把她往上带:“肚子疼要先去医务室。”   为什么她听起来有点责备的意味?   “别,我、那啥,我没事的你不用管!篮球部还有训练你不急吗!?”安七里压下心底的疑惑赶紧制止对方的行动,她又慌又羞又痛,迎上少年清冷透彻的眼神时又不知张口说什么好,殊不知自己愈发通红的脸已经泄露了某种端倪。   赤司征十郎忽然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实话,到底是什么。”   他微微抬高下巴,口气依旧那般不容反抗。   安七里捂住嘴把脸转过去发出闷声道:“太不好意思了我不想说。”   至此,赤司终于想起了生物老师说的某个女性专属的生理现象。他转了转颜色迥异的眼珠子,表情极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眉宇稍显僵硬地纠结在一起然后……抬起右臂拿手背掩住嘴角轻轻吐出一个“哦”字。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保持缄默。   安七里径直背过身去一瘸一拐地离开,赤司征十郎抬眸看向她不流畅的动作,顿时似有一枚石子深深陷入了心房——莫名的不舒坦。   他扯了一下书包带,垂眸迈步跟在她后面像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两只脚一级一级姿态格外别扭地下楼。   她慢,他也慢。   结果到了楼下的的时候安七里忍不住疼就地抱膝蹲下去休息,赤司后一步踩到平地上却没立马右转去篮球部。   他取下书包抱进怀里跟着蹲下来,惯常的冷淡神情稍稍有点不同但又不易清晰地显露出来。他微挑眼角注视女生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异色眸弥漫有难以辨认的多重色彩,胸腔里跳动着的东西好像被带有荆棘的木条戳了几下,比方才的感触更让他觉得怪异。   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感受。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懂,这所谓的怪异不过是心疼罢了。   “你,你还不去训练?”安七里惊讶地发觉赤司征十郎还没走,“我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别告诉我,你想翘掉训练……”   又是一阵抽痛,安七里哭丧着脸没力气再说下去了。   “那怎么可能。”   赤司果断否认,低头扫了眼手表显示的时间,他估摸着应该还有几分钟可以浪费,于是随手揪了一下安七里颈边有轻微褶皱的衣领便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的平淡口吻继续道:“那我就再等一会儿,不急。”      江艾翼想哭的心都有了。   “你把我拉到操场想干嘛啊……”   远山优子踩在塑胶跑道上松了手,旋身叉腰喘口气抱怨:“你小子真重!”被说的男生摸着被某人□□过的脖子干咳几声:“重死你活该!你、自、找、的!”末尾的四个字被他咬牙切齿地吐出来,起身白了女生一眼扭头就想走,这时左肩猛地搭上一只白净的手:“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小秘密抖出去?”   满满的威胁。   “行,”江艾翼意识到什么似的扬了扬唇角反常地换上轻松的表情,“针对我这件事你想发表什么意见?我洗耳恭听。”   远山优子狡黠一笑,栗色双眸浮现晃动着的白光:“算你聪明~其实吧我觉得七里喜欢你的可能性不大,你这样可以说是在白费功夫。”话音刚落自远处快速袭来的气流经过时卷起了她鬓角的发丝,江艾翼倏地冷下脸来,黑眸宛若暴风雨来临前阴沉沉的海面:“为什么。”   他好像能猜到原因。   “怎么说呢,”远山优子踮起左脚脚尖倚靠右腿,双手背在身后透露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俏皮,“你应该知道隔壁班有个赤司征十郎吧。”   不带疑问的疑问句让江艾翼不由得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他猜中了,女生的立场偏向那个人。   提到赤司他就不得不忆起那场事故中自己的无能为力,恍若一击重拳锤入心脏使之深深凹陷,挫败感源源不断滋生。   不甘心,不甘心。   “安同学又不是他女朋友,凭什么我就不行。”   远山优子兀自把垂落在侧脸的一缕头发捋至耳后,垂低脑袋减弱了嬉笑程度:“我劝你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当然也不一定准确,我在七里身边看着觉得她跟赤司君的关系不太像普通同学,而且他们两个好像很早就认识。”   “国中同学。”江艾翼板着脸吐出四个字。   “嗯,说真的,高中没分到一个班还有交集,而且对象还是高一年级就当上学生会长的赤司君,”远山优子拢了拢刘海,“我感觉很暧昧,夸张点的话就是CP感很强哦~”言下之意就是不看好他。   江艾翼捏紧拳头。   “抱歉,你那是错觉,就算有也是安同学单方面的。”   “哦?”远山优子把全身重量的支撑移回左腿,“你知道七里喜欢赤司君?”   “是喜欢过。”江艾翼撇撇嘴道,游移不定的视线掠过操场中心枯黄的草地,最后定格在她皱着眉头的面容:“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以前是同学所以现在比较熟络而已,嘛,你想多了。”   “你怎么知道她喜欢过?”远山优子以为他在自欺欺人于是反问。   “赤司亲口说的。”   “什么时候?”   “暑假。”   “我去赤司暑假会专门找你然后跟你讲这种话!?”远山优子扶额一脸“我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的表情,“你在搞笑吧大哥!?你跟赤司很熟?不会吧先跟情敌搞好关系再出手是谁教你的高招啊?”她就差捧腹大笑了。   江艾翼瞧她这样觉得窝火,张了张嘴想大声辩驳可又不知为何瞬间没了力气去说。   ——对了!   他恍然大悟自己根本没有去问安七里本人这个问题,赤司的回答再怎么中肯都是赤司自己的想法,他怎么就忘了去试探试探本人呢?   明明他喜欢的人才是一切问题关键。   “江同学,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未必,七里本人都没有发话你又怎么可以确定这点。”再者,就算是本人也未必可以说放下就放下,远山优子好歹也刻意助攻过的,她虽说是局外人,但站在外面看总是能一目了然。   那两个人是有牵绊的。   只是一个尚不自知,另一个却已开始逃避。   就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两颗心也许会在彼此都不知晓的情况下达到最遥远的距离。   “确实你说得对,”远山突然唏嘘不已,“输的不一定就是你。”   所有或许都只是美好的假设,赤司征十郎的心情她远山优子可没那个闲工夫去猜,倘若他心里没有安七里的位置,不需要时间,现在的距离就是最远。   “怎么突然又这样说,不是觉得我没戏的吗?”江艾翼无语地想果然女人变脸就是比翻书快啊。   “我没说我没看觉得你有戏,”   远山优子抬高眉毛剜他一眼然后盘腿坐下。   “NE,为什么你喜欢七里啊?”   难得标准了的疑问句却杀了江艾翼一个措手不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摸摸发红的鼻子拒绝解释缘由。   “肯定是一见钟情对吧~你还是中途转学过来的呢。”   一见钟情!?   江艾翼瞪了瞪眼睛。   他想应该算是吧,毕竟是因为她的出现,他才终于对茶园以外的世界产生了向往。   “那你呢,”江艾翼蓦地蹲下来认真地直视远山优子,“你又是为什么对安同学的事这么上心?”   他像是在询问,却又透着几分不信任。   是在怀疑什么吗?   远山优子笑。   她扪心自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日久生情咯~你以为只有爱情才可以依靠时间顺理成章就有的吗?别说一见钟情的爱情难长久,友情也一样,没有第一次见面就能找到谁谁谁可以交心的,正所谓日、久、见、人、心。”远山优子一字一顿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竖起手指戳了戳胸口,“虽然跟七里一直是平平淡淡的,但我觉得她挺好。”   最起码安七里总能答应陪在她身边。   而她偏偏又是个害怕独自一人的胆小鬼。   “……原来如此。”江艾翼怔怔地望着对面人清秀而又饱含真诚的脸,神情似冰雪融化般有了丝丝柔和,他像是听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抿唇的同时坐直身体。   “对不起。”男生的声音平稳而又铿锵有力。   “你……”   “即便情况是你说的那样我也不想放弃,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的话你也会理解我的感受,”江艾翼攥紧拳头,“我真的不想把安同学让给任何人。”   在这个世界谁都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喜欢自己。   “我承认赤司很厉害,家里背景又是上流社会,将来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漂亮出众什么都好的女生不用他费心都会主动贴上来但是我只要七里!”   远山优子睁大眼睛。   “不管她心里装着的是谁,只要她愿意来到我身边,我可以全盘接受。”   此时此刻的江艾翼宛若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俊俏的脸庞有几抹红晕,双眸真挚温暖,神态满载着的柔情多得快要溢出来似的让人无法不动容。   下一秒,对方顶着这张脸请求:“可以帮我吗,远山同学。”   他只要她,这并不贪心。   再怎么说赤司也已经拥有过了。   远山优子明白,江艾翼没错。   但是。   她仰望老天迷雾般的脸色。   ——真心相爱的伴侣,赤司君也可以靠他的能力手到擒来吗?   假如她的看法没错,却去帮了江艾翼的话……   ——哎呀到底关我什么事啊!   远山优子懊恼地收回视线迎上江艾翼闪烁的黑眸。   ——反正七里不会吃亏就好了。   “行,我答应你。”      安七里没敢在学校待太久。   她逃也似地用竟走的速度冲出了学校,被她扔在后面的人下意识想开口喊,话到嘴边却演变成了象征性地翕动几下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安七里如果这个时候能回头,她就会错愕地看见赤司征十郎居然不自觉地伸长了手臂,看起来就好像他在挽留什么。   但这终究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波动的情绪快速趋于平稳,过了这一秒,他也不打算浪费下一秒去深究什么,果断右转去往篮球部。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赤司征十郎默念两声。   “疼疼疼……”   安七里拐个弯蹲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为了不碍着路人她往左挪了挪坐在人工绿化带的边缘处。她抱紧双膝拿额头抵着小臂,喘息着等待小腹能安定下来。   如果没有刚才的剧烈运动,也许她现在的情况会好一点。但是她没办法,赤司疑似关切的举动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无所适从,她待不下去,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快快撤离。   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似乎是条件反射的一种,却又与某种后怕遗留的后遗症相似   ——给你点甜头就以为有一整颗糖会属于你。   ……搞笑。   安七里还真就勾起了嘴角,然而笑意却并未直达眼底。   国中的时候她就笨得可以了,好歹现在她也是考上重点高中的人,智商还是可以的至于情商……再这么妄想过度下去真的要丢脸丢到家了。   她呼出一口气收敛纷杂的心思闭上眼耐心按摩腹部,夜晚在她看不见时逐渐张开它的大网笼罩了整座城,行人匆匆路过的脚步声与汽车尖利的鸣笛声一唱一和不绝于耳。   疼痛缓慢步入隐晦阶段。   安七里的脸苍白得过分,她咽了咽口水直起腰来想离开,视野因为长时间的挤压而像陷入雾气一般模糊不清。她眨了眨眼刚想去揉,抬起的手臂却倏地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心下一惊马上往回抽可转瞬间垂在身侧的手也被擒住。   “喂!你!”   陡然出现在面前的男生戴着很大一顶鸭舌帽还有墨镜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对方动作连贯地旋身弯腰一用力,身体一阵腾空,等她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就趴在了男生不算结实的背上。   “你、你……你做什么!?”她慌忙拍打这个人的肩膀,一晃而过的车灯打亮了男生白皙的颈部,她竟诧异地觉得有点眼熟。   男生背着她走得很慢,既没出声理会她的反应,也没回头来看她一眼。   安七里也颇感意外地觉察到自己的心里其实没有分毫的不安。   ……好奇怪。   “你说话啊你是谁……”   “你再不说话我就叫人了!”   “公然绑架吗你!?”   这个人还是一声不吭。   于是她举起手来拢在嘴边准备呼救,背她的人仿佛后脑勺长了第三只眼似的立马停下来用力把她往上抖了抖——这是警告。   难得好转了的小腹因为这一动作又开始隐隐作痛。安七里用力揪住这个人肩上的衣物,头搁在他骨节分明甚至还突出来一点的脊椎骨上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你太过分了……”   她软糯起来的嗓音虽是在抱怨,却让男生听出来似曾相识的撒娇。   的确,有点久违了。   男生的嘴角弯起苦涩的弧度。   “再说话,我就把你扔了。”   低沉细腻富有磁性的嗓音。   安七里像被雷击中似的嚯地抬头,男生线条分明的轮廓比记忆中的要瘦削很多,颧骨略微突出,习惯向下的唇角泛白,唯独耳根下面的那一小点褐色斑没有移动位置。   是他——!   瞳孔骤然紧缩。   “安七弦!”   她搂住他的脖子兴奋地大叫一声。   “哥!是你对吧!你……你原来真的在……啊啊!”贴在她腿弯处的两只手毫无预兆地收回,脚掌在地心引力地作用下迅速降落地面,她一边死命抱住男生的脖子不放一边不解地质问:“你干嘛是这种反应!”   “我说过的,再说话我就把你扔了。”男生没有回头固执的背对着她,绝口不否认也不承认“安七弦”这个身份。   安七里一愣,继而内心升腾出一股难忍的酸涩,好像刀划开了心脏的某一处汩汩地冒出血来:“你,你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很久吗?你去哪了人也瘦了那么多!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你要背我去哪里!喂!”她一咬牙去拉他的手,“你干嘛不回过头来让我看一下啊——!”最后一句话染上她积蓄已久的愤怒与委屈。   男生的胸口抽搐般的生疼。   他一把甩开女孩的手蹲下来厉声喝道:“给你三秒上来,再废话我就直接走人!”   “安七弦!”   安七里怒吼一声觉得不可理喻。   “一!”   她眼眶泛红。   “二!”   腹部的疼痛加剧。   “三!”   “你别动!”   看到他作势要起身离开,安七里急了只好妥协,俯身趴回去像只受了伤的小兽微微蜷缩着忍耐痛苦。   “从现在开始一句话都别说。”   安七弦下了最后一道禁令。   安七里没吭声,任凭眼泪止不住地流入兄长单薄的衣衫。   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   她发泄似的把指甲深深嵌进安七弦肩部的肉里。   男生好比没知觉般的重新迈步。   安七里呆呆地瞅着周边不断倒退的商店,陌生人的脸一张接一张闯进视线接着不带半分犹豫离开。她看到一家超市门口在举办大型促销活动,路过中心广场时她看到一群小孩子在搭建的临时舞台上载歌载舞,经过步行街的时候她又看到许多新上市的秋款衣裙,很漂亮,却只适合成年女性,她甚至还闻到了路边小吃摊的香味,混合着哥哥身上洗衣液的味道一并挤进鼻腔,难得的是两个相差甚远的气味结合在一起她却并不觉得难闻。   ……好累。   从中午持续到晚上的痛经让她近乎脱力,情绪上的刺激使得她的神经也虚弱起来,如今彻底安静下来四肢没有任何行为之后,大脑终于放心地发出了“休息”的信号。   好困。   安七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掀了掀眼皮,双手用力搂紧哥哥的脖颈,她模糊地想这样哥哥就不会再走了,就算他要走,她也可以马上醒过来。   天真的假想完后,她撑不住地合上眼沉沉睡去。   远离了闹市区走入安静的小巷,小姨家附近的岔路口竖起有一块凸面镜,安七弦走进去,看见自己背后的家伙像驯服了的猫咪一般乖巧地伏在肩头呼呼大睡。   微微张开嘴唇的睡相还是以前那副德性。   他止步,微微侧头,墨镜下方与女孩如出一辙的绿眸即使被病魔纠缠许久也依然晶莹剔透不含一星半点的杂质,唯有色泽,在一日复一日的煎熬中缓慢趋向暗沉。   “七里。”   “七里。”   他沉沉地唤她两声,她在睡梦中毫无感知。   ……也好。   他今天会出现,只不过是因为在马路对面注意到了她的狼狈。   他刚从医院回来,本不该出现在妹妹面前,可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熟若无睹。   “七里。”   他又唤她,抬头看向没有星星的夜空,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与沉重,好似经历过灾难洗礼一般,再无昂首挺胸的气力展望明天。   “你哥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   “所以别再执着了,我不重要……”   “对不起。”   ——TBC ☆、chapter 19 上   现实还是梦境?   安七里迷蒙着撑开眼皮,一大束昏黄的光线鱼贯而入,逐渐清晰起来的穹顶好似一副精致的油画背景,浓重渲染的色彩连空气也不放过,以至于让她以为世间万物都染上了夕阳的颜色。   ……在哪呢?   她缓慢转动眼球。   制造了一切的太阳在哪?   她却只能依稀看清漂浮于天际的孤傲浮云似一小片摊开在油锅里的蛋黄,随着时间流逝温度节节攀升,它显得越发焦黄,简直快要与天幕融为一体。   ……这是,哪里。   “你醒啦。”   朦胧视线中有人影俯身下来,安七里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对方的样貌,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好香。   她勉强从人影上分辨出一双墨绿的眼睛。   “枕你老哥我的腿睡觉爽死了吧~”   哦,原来是哥哥。   安七里咧嘴一笑,这样的场景于她而言不是初次。手用力想起身,双眼却被另一只宽大的掌心覆盖。   “想睡就再睡会儿。”   话语一如既往地释放安抚人心的力量。   恰好盘旋在她脑袋里的眩晕还未消散,安心地合上眼,从干涩的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嗯”字,她不出意外地听见哥哥用另一只手翻书时的细碎杂音。   这是从前无数个午后,她所拥有的享受。   “NE,哥……”   意识又开始不清醒的时候她无意识地要问。   ——你去哪了。   “哈——!”   安七里猛然惊醒的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坐起身,窗外的天边刚好泛起了鱼肚白。她呆愣着吞咽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在做梦,下意识捂住受到刺激的胸口,她机械地扭头去看闹钟。   六点半。   离学校规定的到校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然而她已经有两天没去学校了。   翻身下床穿衣洗漱,看了看贴在书桌左上角的课程表,她把今天要用的课本统统整理好扔进书包拎着下楼,结城理惠正在厨房忙活着准备早餐和便当。   “七里,桌上有面条快去吃,改天再吃面包吧。”听到下楼声女人便在里头吩咐道。安七里把包搁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惯性使然地道了句“我开动了”就开吃,忽闻空气里弥漫有鲜虾的气味,她停下动作含糊地问:“小姨,今天的便当有虾吗?”   “对啊~”结城理惠上扬的尾音显露出她的情绪也十分积极。“我今天终于摆脱加班的诅咒了~”   原来是这样。   在安七里的碗快要见底的同时结城理惠精心准备好的便当也正式“出炉”,望着对面人脸上一副美滋滋的、“大功告成”的表情,安七里低头把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里然后默默吐槽:原来不加班的魅力远胜过不上班!   “我走了。”   说完,侧身的时候她又停住。   “小姨,你真的没看到送我回来的人是谁吗?”   “你前两天问了多少遍了!?没、看、到!”结城理惠把手上的水往围裙里抹了抹继续道,“我一开门就只看到你在呼呼大睡,如果真的是七弦背你回来的,他总不可能连我这个小姨都不敢见吧?还有,他敢来照顾你又怎么会再走开呢?你可能是认错人了,是不是哪个同学背你你却认成你哥了?难道还是大马路上的哪个好心人?……”   眼看这问题说得越来越离谱,安七里表示受不了了于是努努嘴跨步走向玄关:“你别说了当我没问吧。”   “现在也太早了吧,路上要注意安全哦,记得……”   安七里“砰”一声把门带上效果显著地中断了长辈啰嗦的语句,里面的结城理惠张着嘴被吓了一跳,想了想发觉自己方才竟然像个大妈一样啰嗦于是一脸嫌弃地自我恶寒道:“我还没结婚……”   七点一刻钟,东方山头冉冉升起一轮红日,夜色消褪独留沁人心脾的湛蓝不断蔓延至远方。城市被点亮,灵魂被唤醒,就连潜藏在角落里的细小颗粒也活泼跳跃在那金色的暖光中,这本该又是一个令人朝气蓬勃的日子,安七里却好似睫毛处挂了砝码,始终低垂着无精打采。往左走上那条必经的步行街,她驻足一会儿,茫然扫视一圈周围略显眼熟的商店橱窗,禁不住咬牙,只觉盘踞在心头的懊悔又深了不少。   她明明用胳膊套牢了哥哥,为什么他离开时这么大的动作她却一点知觉都没有?一时间无比埋怨当时犯困的自己,如果能够撑到家门口,就算打死她她也不绝会让哥哥走,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除了后悔除了仰天长叹,她不知道还能如何填补内心的空缺。   忽然明白,真正的感伤未必仰仗着时间就可以彻底驱逐。   在你的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人一定不多,也正因如此每一位的离去都像眼中钉肉中刺那样让你无法忽视甚至释然。   更何况,他与你有着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   七点三刻钟,她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处等待绿灯,秋日清晨惯有的凉薄氛围让人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身体,没有了霓虹灯的商贸大厦此刻沐浴在晨光中倒显得拘谨而又朴实,与她身后一路走来看到的平房一样接受着来自自然最为纯粹的洗礼。   东看西看了好一阵,对面的红灯依然杵在那醒目且又充满警告,身边有几个人等得不耐烦干脆硬闯,安七里一愣有些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去违法,跺了一下脚打算先在原地转一圈再做决定保不准待会儿绿灯就会亮,只是没想到才刚转过半个身子头皮倏地就开始发麻,脚步一顿在前方脚踩斑马线而来的人的注视下,她浑身僵硬转也不是不转也不是。   她现在很明显是最需要一个人独处的,可偏偏上帝要把赤司征十郎这个尤物送到她面前。   赤司征十郎一身常规校服左肩挎着书包,微微敞开的灰色领口处依稀能窥见里面黑色的棉质单衣,白色耳机线从拉链拉开的一个小口一路蜿蜒至侧脸被赤发遮掩的地方,看着安七里稍显惊讶地眨巴了一下眼却依旧死板着一张俊脸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径直站到女生旁边等起了绿灯。   很巧的是,赤司刚来,绿灯就闪了。   果然这个世界连信号灯都要看脸才给脸了吗!?   安七里扶额暗自感叹了一把然后慢吞吞地走在男生后头,她忽然想起上个学期刚开学跟赤司一同回家的那一次就是在这个路口分开的,一个往右,一个往左,殊不知今日又会再次碰头。   赤司征十郎拿下右侧的耳机走到对面的人行道上时止步,精准地扭头仍然不出所料地撞进安七里盯着他的背影出神时闪烁如星辰般的双眸。他把呼吸放轻,一如往常在发现时假装不在意地勾了勾嘴角,这次却罕见地微微弯起了双眼,胸腔里的某一处似乎有稍重的东西悄然落地,他竟有那么几分庆幸,当初以此为准定义的习惯至今仍旧有凭有据,也就是说,时间并没有改变所有。   ——那么未来呢?   心底忽然传来疑问。   赤司微怔,笑意松弛转瞬间趋向一贯的冷硬,女生早已惊慌地把头低了下去,所以她看不到前方被誉为奇迹的少年究竟呈现了多么复杂的表情。   “早上好。”   两个人并肩而行时,她递上迟到的回应。   “为什么两天都没到校。”   好歹赤司也是读过《帝王学》的人,对情绪的掌控比同龄人要强悍得多,分明上一秒还在皱眉思忖,下一秒却能收拾好全部不留一丝痕迹一本正经地直戳要点。   “你怎么知道?”安七里想都没想就把问题转移。“我是学生会会长,有什么不知道的。”赤司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侧过来注视她的目光清冷似一片雪域,“为什么。”   “请假条上不是写了吗……”安七里扯起嘴角往身边人的反方向偏头,本能地就想躲避这一问题。   “是真的么。”赤司征十郎没有追问而是要求给个准数。安七里自知身体原因是一部分心情才是是最大的问题,请假条上写的是“因为生理期产生诸多不适故申请休假两天”,可事实上她回到家之后的第二天就一点事都没有了。这算不算撒谎呢?她默默收回飘忽在行人身上的视线,调头迎上男生锐利又好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张口,发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哥哥的事从来不是她喜欢侃侃而谈的题材,除了惠利香没有多余的人知道,而赤司并不能与闺蜜相提并论,她也不想把家事宣扬给不相关的人。   “我不想说。”   安七里选择拒绝。   赤司征十郎微挑眉毛没出声,他本人并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偶尔会问也不过是觉得出于兴趣,唯独这一次,他仅仅是为了想知道才问,他在球场□□弱者时惯用的预知虽在这件事上起不到作用,但是他的预感还在,而这预感就是:没那么简单。   但既然她有所保留,那他也不会强求。   视线轻轻挪过去,女生的侧脸恍若覆上了阴霾,垂下的眼帘和嘴角平平的弧度外加她握成拳的手,很明显这是心事重重的表现。   到底出了什么事。   赤司没能问出口,疑问似流星般一划而过便再无踪影,本应立马平静下来的心却像被钩子钩住了一侧不断有外力牵扯导致无法真正安稳下来——他在不甘,并肩的距离如此之近,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还是远了?   ——等等,不甘心?   赤司讶异地停步。   明明只有失败了才会不甘心,但这又是为什么……   往前走了几步的女孩察觉到不对劲于是把手背在身后转过来,随着太阳的上升而被倾斜着拉长的光线刚好越过对面店铺的顶部直直扑向她的周围。阴影逐去,清瘦身形恍若被金笔勾勒,她并不出色的五官在薄薄光晕中忽显灵动气质,闪动的绿眸宛如一片微风拂过的草原,轻轻波动的绿浪如一圈圈散开的水纹,干净的绿意好似能从那里蔓延到天涯海角,就连他此刻直视她时一赤一金微微放大的瞳仁也不会放过。   就好像陷入了沼泽,他禁不住轻微地晃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生有一双迷人的眼睛。   “怎么了吗?”安七里歪了歪脑袋瞅着他觉得奇怪。   “……没。”赤司深深呼吸,早晨独有的复苏气息掺杂有秋季萧瑟的凉意一并进入肺部,一时间凌乱的思绪被胸腔的刺激给制止。耳边熟悉的歌曲已经来到了结尾处,他拿起取下的另一只耳机走近她,然后递过去道:“要听吗?”   安七里一愣,眉宇间瞬间充斥起不可思议的神情,她看了看赤司白开水一样平淡的面目又垂头看了看他手里的耳机,不敢立马答应更不敢贸然拒绝。   那可是赤司发出的邀请啊。   但两个人共用一副耳机线怎么看都太暧昧了。   “……你确定?”她试探性地又问。   “别想太多,真的只是给你听首歌而已。”赤司木着脸解释完后直接把耳机塞进她的右耳,接着示意她转过身去继续脚下的路程。   “对了,过几天就是学园祭。”赤司征十郎走在她身边靠前的一个位置,随意地找了个话题打发歌曲跳转时的那部分空档。   安七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全部注意力都被她集中在了右耳,下一瞬便有清澈的男声搭配抒情的慢节奏给人一种在海边看到白色海浪有规律地翻滚着拍打岸边的错觉,深深深深地涌入她空白一片的脑海。   跌宕起伏,却莫名地倍受鼓舞。   There's a dream in my soul   在我的灵魂里有一个梦想   A fire that's deep inside me   灵魂深处有火焰在燃烧   There's a me no one knows   那是另外一个没人知道的我   Waiting to be set free   等待着将它释放   I gonna see that day   我将会看到那天的到来   I can feel it   我能够感受它   I can taste it   我能够尝它   Change is coming my way   机会出现在我的道路上   I was born to be somebody   我生来就与众不同   Aint nothing that's ever gonna stop me   没有东西可以使我停下   I light up the sky like lighting   我照耀在天空中像灯光一样   I gonna rise above   我将会扶摇直上   Show em what im made of   告诉他们我会怎样成为大人物   I was born to be somebody   我生来就与众不同   I was born to be   天生就是   And this world will belong to me   和这个世界将属于我   ……      以学园祭形式对外开放的日子是洛山高校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时刻之一。按以往的惯例,每个班级和社团都要自行准备庆祝活动,不仅不能互相重复,而且必须要有一定的人气,如果不受欢迎,被学校废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没得商量。   说白了,每年借机淘汰掉一些社团无非是校领导想省心省力又省钱。   纵观洛山高校建校至今所有举办过的学园祭,不难发现大部分的社团总有三四个活动每年都在交替重复,就好比是一盘冷饭隔三差五地拿去炒,热了之后又放冷,炒得越多次饭粒就越干巴巴的,总结起来就是内涵流又了无新意,因此慢慢的不知何时起洛山的开放日对周边群众就没了吸引力,热度顺势便下滑。   相同的节目年年都在不同的社团看得到,试问谁能忍得住不感到腻烦。   所以当学生会副会长把上一届学园祭用过的企划书和所有社团上报活动的表格呈上来给赤司过目时,他看都没看就抬手轻轻将其推开,清透而掩不住锋芒的目光扫向在座的学生会成员的同时,他微微倾斜身体单手把搁在脚边的纸盒拿起来摆在桌上,平淡无波地宣布:“今年的学园祭,各个社团需要准备的活动由抽签决定。”   他说完,伸出指头戳了戳盒子。   周围顿时哗然。   七七八八或疑问或反对的声音赤司没有兴趣理会,慢悠悠地用指尖敲击环形桌面,异色眸不慌不忙地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不容置疑的气场浑然天成竟让议论的人们不由得压低了音量,看着赤司愈发不为所动的神情,他们像是听从了什么人的命令似的纷纷闭上了嘴。   会议室的气氛略显凛冽。   赤司姿态娴熟地转着笔,在一干人笔直又包含疑虑的注视中他拉下眼帘给出了解释。   “之前的学生会会长是怎么想的我不关心,既然这次的学园祭是由我监督,那么我就不允许任何社团再翻前几届用过的‘旧账’来应付我,当然,如果你运气好的话,”他示意性地看了眼面前的盒子,嘴角勾起公式化的一抹笑,“如果你运气好抽到你们社团以前做过的活动,我也不会反对。”   当然更不会高兴。   闻言,一帮人沉默不语,赤司说出来的□□其实他们也都心照不宣,毕竟每年都要他们想出一个全新的活动跟天方夜谭没啥区别,学校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赤司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并且还要使手段来遏制这种枯燥乏味的循环。   奇特的是他的做法不按常人所想那样要求统统活动都改换成新的,选择用抽签来决定倒还省得社团人员再去费脑筋琢磨,可以说是留了余地的。但是如果运气不好抽到不适合该社团的活动主题,要解决起来也是相当麻烦,这就像是在换个法子考验一个社团的能力   这种有利也有弊的做法让在场的其他人都犹豫不决。   “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是默认了。”赤司征十郎扫视了一圈不打算花太多时间去等待他们的回复,径直把手伸进纸盒里摸索,“那么由我先代表篮球部抽签。”   「女仆咖啡屋」   赤司征十郎看到这五个字的时候有一瞬间脸不知是该红还是该绿,几秒钟过去后他的唇角泛白,面色维持着淡定自如,在周围人好奇地注视下他把纸片转过去:“篮球部的学园祭活动是「女仆咖啡屋」。”   霎时,所有人的表情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女仆,顾名思义也就是要穿女装。   ——赤司征十郎要穿女仆装!!!   这样的讯息犹如天雷滚滚碾压了除当事人外所有成员的脑神经,想笑又不敢笑甚至直接石化的纠结样看得赤司也是十分不爽地抿了下嘴。   “下一个来抽签的是谁。”他冷声道。   会议室又开始静悄悄的了。   知念清里“嚯”地起身主动绕到赤司面前把手伸进盒子,仔细看会发现她此刻的面部肌肉十分扭曲因为她正努力地在笑与不笑之间找到平衡点,第一个跑来抽签表示对自家弟弟的支持其实也是她为了赶快转移注意力采取的措施。   然而不出十五秒,她的脸就黑得更炭似的。   「试胆大会」   文学社办了那么多年从没搞过这样吓人的活动,她本能地产生一股排斥感觉得自己的手气差得可以,可转念一想虽然有点离谱,但是把她看过的恐怖小说里的经典桥段搬过来也不是不可以,还能顺便推广一些恐怖故事。一想到以前是被人吓,现在轮到自己吓唬别人,知念清里就突然阴转晴诡异地兴奋起来,咯咯咯低笑几声然后把纸条给会长瞄了一眼再转向其他人,赤司征十郎挑了下眉毛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了安七里白衣黑发的样子。   是不是因为她头发太短了,所以他才一点都不觉得可怕?   有一个人人带头就马上会冒出第二个,陆陆续续所有的社团都抽签完毕并且如了赤司征十郎的愿没有任何社团幸运地抽到以前做过的活动。   很好。   他本想扬起眉梢以示满意。   可视线落至桌面那张纸片他又提不起好兴致了。   这天训练结束完以后赤司征十郎便把事先去学生会仓库搬来的两箱衣裙推到队友面前,将全体人员目睹此物时的惊诧表情尽收眼底之后他一本正经地宣布:“篮球部这次的学园祭活动是「女仆咖啡屋」,食材的准备任务我已经分发下去了,服装在这,大家可以先试穿。”   “……不不不不不!”叶山小太郎惊恐地拿上下唇发出连续的爆破音说了一辈子最多的不字,他吞了吞口水试图劝说队长换个主题结果被对方锋利的目光驳回。他哭丧着脸很明显无法接受男扮女装,本想找人抱团埋怨可却倍受打击地发现,除了安田斋一面露些许难色,其他人冷静得根本不像话——根谷武永吉满脸期待地跑去问赤司活动当天的午饭承不承包,实浏玲央充满少女情怀地红着脸在挑选衣服,其他不是正选的连个反应都没有聚在一边细细打量箱子里的女装。   叶山莫名有种想崩溃地冲动,转过身就要去找安田倾诉无休止的别扭,那人却刚好迈步走向了赤司。   诶诶?他是要去抗议吗!?   叶山喜出望外暗自为他加油鼓劲。   “赤司,IH是我们部拿了冠军,为什么学校到现在都没有表彰?”安田斋一板着脸提出困惑已久的问题,却没敢贸然走近男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而是把视线投向别处。   赤司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不假思索道:“winter cup的冠军我们还没有收入囊中,所以洛山的胜利还不是绝对的,如果失败,那表彰就是变相的侮辱,懂么。”   闻声,安田斋一瞬时无言地兀自退到一边,心下在为这个一年级学弟缜密的心思感到惊叹的同时也油然胜出一股畏惧,连这样的细节都能把前因后果联系得如此紧密的人,对赢的要求可想而知是近乎苛刻。   其实他询问的本意仅仅是出于好奇。   “安田前辈,你不应该去抗议的吗……”叶山小太郎凑过来碰了碰男生的后背大失所望地抱怨,“怎么聊起别的啦,你快去说嘛我不想穿裙子……”   安田无语地瞥了眼他企图软磨硬泡的架势,把手一甩调头就走:“要说你自己说去。”他自己的确有点接受不了,但怎么看那都是既定的事了,赤司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改口。   完了。   看着前辈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叶山意识到他只有认命的份了。   隔天,晴空万里。   “OK!”   安七里把手里头最后一张从《咒怨》里截图过来的女鬼伽椰子浑身缠满塑料袋的海报贴到学校大门处的宣传栏上,其余的都被她张贴在了各个年级教室的走廊转角处好吸引更多人前来参加。   她忙活这些的时候是在学园祭正式开始的当天,因为文学社的“试胆大会”要留到晚上举行,所以社长要求全部社员在参加别的活动时都要找机会宣传自家的,海报自然是被她随意地粘贴在了好多逛过的地儿,就连别的社团的大门口都被她偷偷利用了,她就不信晚上会没有一大票人过来试试胆。   “好饿啊。”   大阳当空对着头顶炙烤,安七里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想走回教室啃面包,忽闻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刚要偏过头去看,胳膊就突然被人捉住往右一扯:“七里不去篮球场部看看么!”   侧目便见远山优子一副“有好戏看”的表情,还把她当男的似的一个劲放电波眼:“去不去?有惊喜哦!大大的惊喜!”   安七里不是不知道篮球部搞的活动是男扮女装开咖啡屋的事,她压根就没打算去看,因为一想到赤司征十郎一身黑底白边蕾丝裙冲她喊“ ご主人さまごしょじんさま (主人大人) ”就惹得她分分钟想去撞墙,要是亲眼目睹那还不得被雷得外焦里更焦。   “我不想去诶,好难接受。”   安七里微弱地地推搡着想拒绝,好友不乐意地把她拽得更紧,“我都拍了好多照片了!你现在不去看等校报发下来就只能后悔啦!”   这么说来她就算现在不去看之后也还是会被雷?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他们要搞如此奇葩的活动?   安七里暗自思索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拖着走了老远的距离,等回过神来尖叫一声想逃跑时远山优子超级不客气地把她推进了篮球部:“安七里点名要赤司君为她服务~”   伴随着身后高昂的声音,在篮球部喝咖啡的所有人都朝她这边投来了或惊讶或赞叹的眼神,你要问为什么,因为——   “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女生敢点名赤司君哦~甚至都没人敢听赤司君喊他们‘ご主人さまごしょじんさま‘哦~”   从远山口中传进耳朵的话语最终以一个可爱的小尾音结束,安七里脸颊通红二话不说就要撤退结果就被人堵在了门口:“抱歉这位同学,既然你已经点名要求服务了那就不能擅自跑走。”   守在门口负责招揽生意的实浏玲央抱着餐盘满脸堆笑地阻止她,高大结实的身躯完全不符合他脸庞满溢的温柔,任凭安七里怎么推就是推不开,透过肢体的缝隙能隐约看见远山优子笑眯眯的欠扁样,她这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被卖了。   若是换成其他人要走实浏玲央压根就不会留,可没办法面前这家伙他记得,上个学期小征就是给这个人剪的刘海,难得送上门来想必是有好戏上演,他怎么舍得让其胎死腹中。   “过来。”   袖口倏忽被一只手轻轻揪住,陷入混乱与窘迫之中的女生只得愣愣地顺从来自后方的力道移动双脚。视野中的男生一袭及膝的黑色衣裙,正面有白色方巾遮盖容易脏的地方,头上戴着女仆特有的花边头式,唯一不搭调的是赤司征十郎那头从初见时即深深映入她眸中的赤发。   好像修剪过,比前几天要短了点。   她盯着脖颈部位的发际线,违和感满满但并不出自于赤司的样貌扮起女的来有多怪,而是让一个颇具帝王气场的家伙来饰演仆人,怎么看都太不搭调了,就像叫一个矮穷矬去演霸道总裁一样,二者根本就沾不到边,硬要拼凑在一块儿势必会遭人诟病。   拥有一头烈焰之色的短发,加上家庭教育从小熏陶出来与普通同龄人差异明显的气场,这样的人即便穿着女仆装也无法让人产生想开玩笑的心情。   “……要吃什么。”   赤司把她带到最角落的位置才肯转过头来开始他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安七里把上下眼皮撑得特别开以此来表现出她此刻无比的吃惊与不敢相信,虽说是在服务别人可赤司的面部表情仍然没有丝毫松动,冷静沉着,看着她的眼神似在球场上面对敌人时的那般认真而又细致。   作为服务人员对待客人认真且有耐心是最基本的要求,赤司征十郎毫无疑问地做到了,安七里却突然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手掩住嘴,才方能按耐住那直冲脑门的血气。   她真的很想笑,想大声地笑出来。   要知道,赤司征十郎的女装正因为不相配而他本人又是自然得不得了的态度才糊里糊涂地戳到了安七里的笑点。   “我,我要一杯奶茶,再来一些吃的……”她听见自己含糊不清的声音。   “请问要什么吃的……”赤司征十郎把她的要求写在纸上补充了一个问题,刚要抬头就瞧见女生鼻子周围的肌肉很不正常地在抽搐。他微愣,眉心轻轻皱起,略含疑问地想问她怎么了,冷不防就听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赤司为圆心半径内的所有同学手捧饮料统统逃离至圈外。   看见洛山篮球部的部长穿女装敢当面笑出来的除了安七里再无第二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赤司你、你穿这套衣服逗到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某人无所顾忌地狂笑不止。   赤司征十郎微微转了下眼珠子沉默不语也没转身离开,他似乎是很有耐心的在等安七里笑完,可如果你走近去看那双被阴影覆盖的眼睛,你就就会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感到心脏被一只手从外向内狠狠挤压,不疼,但绷紧得很厉害,类似于某种尴尬,使得他此时的面无表情反而显得有火山爆发前的征兆。   “叶山,麻烦你端十串鱼丸上来,还要加一碗芥末。”赤司头也不回的嘱咐了一句。   在柜台看得目不转睛的男生应了一声立马在某人豪放的笑声中屁颠屁颠地跑去后台。   “你的点心准备好了, ご主人さまごしょじんさま 。”   赤司征十郎露出标准的45°角微笑,手执一串涮了芥末的鱼丸。   围在周边的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安七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条件反射地在这之后想要止住声音,可嘴还来不及闭上就被赤司塞了个圆滚滚的东西进去。   “唔唔唔!!”   芥末的刺激直捣入鼻腔惹得她鼻尖泛酸眼眶湿润,忙不迭嚼了几下便吞入腹中的她还没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好不容易喘口气冷不丁又被放入一颗。   “唔!”   安七里这下被辣得冒出眼泪,委屈地看向对面的男生不料下一秒就听见他说了句雷死人的话:“ ご主人さまごしょじんさま ,好吃吗?”   昔日的奇迹世代队长笑得纯良无害,唯独精致的异色眸中潜藏有觉醒的腹黑因子。   安七里终于领悟到什么叫大事不妙。   赶忙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安七里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我错了我错了!我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嗯你的女仆装真的很棒!我我我我我真的错了咱不吃了行么……”说完她还双手合十满眼的求饶,配合上因为芥末衍生出来的泪水,倒还真让人不忍下手。   “请张嘴, ご主人さまごしょじんさま 。”赤司微笑眼角弯起的弧度渐深,把女生讨好的话充耳不闻,一口一个“ご主人さまごしょじんさま ”叫得安七里的心拔凉拔凉的。   摆明了,男生是不愿意就此罢手。   谁让她方才笑得这么胆大包天、放荡不羁、还持续那么久,谁让她第一次教给了赤司征十郎何谓难堪。   安七里再怎么后悔当初没掐自己的大腿一把也没用,只能在赤司征十郎锐不可当的逼视下乖乖张口,任凭芥末强烈的冲击迅速席卷而至也只得红着眼眶默不作声。   不过她的内心的确是在咆哮着的:   “长生天啊——!”    ☆、chapter 19 下      当天倒霉的还不止那两位。   摄影社因为抽到了「COSPLAY」所以全员被逼无奈穿起了2.5次元的服装,不仅要惟妙惟肖的扮演二次元人物还得借此招揽顾客过来合影留念以示人气不减,顺便销售一堆自制的摄影集。弄得江艾翼不得不硬着头皮穿一身中二到不行的服装在大门口冲路过的人微笑,微笑,微笑……   “我感觉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收工后江艾翼摸着自己发酸的面部肌肉冲西园川幽幽地来了一句,哪只对方“呵呵”两声讽刺道:“有种以后都别笑,否则我看到一次就打你一次。”   “过分。”他挎下脸。   “对你们这种爱说大话的人不过分简直对不起国家。”西园川把怀里的一摞杂物扔进储藏室,扭头朝他的方向抬抬下巴,“把剩下的几本相册放回去……喏,纸箱就在你屁股后面的旁边,……哎哟我去就在角落啊!你眼睛长头皮上了是吧?蠢得无可救药~”   随即她无奈扶额的动作堪称一记补刀——扎在某人的心口。   “你眼睛长屁股上了好不!?”   江艾翼没好气地吼了一声,黑着脸弯腰放好东西,拿过桌子上的相机一声不吭就想走人时后方徐徐传来某前辈不咸不淡的语句:“要走就快点,最好别让人看见你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免得别人误以为我们摄像社的都得了中二病。”   日子久了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见得到,媲如这位西园川社长从初见时彬彬有礼的淑女转变为面前字字珠玑的“毒舌妇”,前后反差如此之大让江艾翼对祖国文化的精髓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知人知面不知心。   江艾翼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西园川翘着二郎腿坐桌上,挑眉的动作大有一副“你有胆就给老娘出去啊”的架势。其实他本该感谢社长大人的提醒之恩,可一看她那摆明了欠揍的样子又让他死活吐不出“谢谢”。又恼又羞地纠结起眉毛好一阵子,他突然发泄似的一字一顿道:“我、忍!”   所幸换好衣服冲出来的时候天才刚黑,文学社的试胆大会定在七点,已经陆续有人过去生物园的小树林附近排队了。深秋的凉意一波波涌来却根本无从遏制江艾翼偏高的体温,先前跟学姐斗嘴斗不过的怨意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满心期待着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全部,以安七里为中心的事。   江艾翼并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对“鬼”这种超自然的模糊不清的生物他一直事敬而远之,曾经有一次误打误撞在电影院观看了《笔仙》结果吓出了心理阴影。出乎意料的是远山优子听他说完之后更加坚决地要他去,给出的理由是他可以借此正大光明的躲到安七里身边必要时刻还可以什么都不管抱住她不撒手。   江艾翼一听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虽然感觉这么做有点小卑鄙,但没办法他是抵制不了这种诱惑的。   ——跟喜欢的人有接触换谁谁都会乐呵的吧。   他掩着嘴角偷笑。   渐渐浓郁下来的夜色中有星辰的微光,生物园位于从前传言闹鬼的一栋教学楼后面。尴尬的地理位置打发掉了参加学园祭的一半人,江艾翼忐忑不安地走过一条刻意熄灭了灯火的小路,静谧的环境周围时不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犹如鬼魅悄然逼近,一咬牙他干脆狂奔起来,“噔噔噔”的声响能稍微驱赶掉空气里散布着的诡异因子。到达目的地时所有聚集着的人开始分成两列队伍按一定数量分批进场,除了小树林入口处那两盏光芒惨白的灯其余地方都是漆黑一片,江艾翼喘着气在队伍周边转悠了几圈才看到远山优子在队伍的末端冲他招手:“江同学——!这里——!”   他赶紧走过去,理所当然地排在了最后面。   “要不是因为要等你我们早就进去了!”远山优子斜视他表示对他迟到的行为不满。   “啊哈哈我来的时候没找准路~”江艾翼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际线干笑道,黑眸一偏看向转过头来拿手背遮住嘴唇冲他点头的安七里:“安同学你……?”   好端端的干嘛捂着嘴呢?   安七里弯了弯眼角一言不发地把头转回去。   “咳咳,我来跟你解释。”   远山优子压低声音颇为心虚地凑到江艾翼耳边用最简洁的语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然后果不其然,她被男生敲了一下脑袋。   “你不是说好帮我的吗!?还带她去看赤司干嘛!?”江艾翼气结却没有大喊大叫。   “唉我也是一时兴起嘛~毕竟女仆装的赤司太稀有了我想看看七里的反应~”远山优子摊开双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表情,“不过放心啦,我其实间接帮了你一把。”   望着女生忽然得意起来的神情他不太相信地开口:“怎么帮。”   “你想啊,赤司君那样子对七里,也许七里会觉得他小气。”   “未必吧,”江艾翼觉得这种解释不在理,“只不过是用芥末变相报复了一下而已,还免费吃了那么多鱼丸……可能是开玩笑吧,如果他敢动手那才叫小气。”   “喂喂赤司君是你兄弟还是你情敌啊!”被反驳了的远山优子很不爽,确实她知道自己所谓的“帮忙”并不切实,但她只不过是想要为这种疑似“反叛”的行为开脱,没料到会如此快的就被戳穿。   “……我只是在说事实好么。”如果随便就相信难保会不会白高兴一场。江艾翼颇感无语,径自伸出手去搭上安七里的肩膀:“NE,安同学。”   “嗯?”闻言女生稍稍侧头。   “话说,你也是文学社的人,为什么没去扮鬼呢?”答案是什么他并不上心,他只想跟她说说话。   “……我头发不够长扮鬼不吓人……”安七里的理由很牵强,她心知肚明头发不是关键原因,这次试胆大会知念清里给她的终极任务是——   给赤司征十郎带路,要往“鬼”最多的那条路带。   试问刚经历过一次惨痛的教训让她怎么做得到面对赤司若无其事?再说,她也不确定赤司是否会接受社长的邀请前来,当然不来最好,这样她就不用怨念个不停还可以提早撤退。然而正当她打算祈祷一下的时候右脸冷不防被冰了一下,反射性投去视线结果迎上赤司征十郎放大的特写:“这个可以下火。”   他说完晃了晃手里罐装的凉茶,面色沉静如一片湖。   安七里微愣,想起自己辣红了的双唇禁不住怨意腾升,于是不客气地夺过凉茶拉开拉环就往嘴里灌,末了还不忘在赤司的目光转移时瞪他几眼,双脚不自觉的往左侧移动了几公分头顶蓦地传来陌生人沉稳细腻的嗓音:“这位同学能让一下吗,我要过去。”   “……呜哇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左手边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灰发灰眸神情淡漠,右手捧一本书左手随意地□□裤袋,对她的问题好像听过很多遍似的略显不耐地“啧”了一声如实答道:“从你喝凉茶的时候开始。”   远山优子不可思议地瞅着他:“同学,你要不出声我还真不知道你在那。”   ……这样的对话莫名有点耳熟。   赤司停下要去排队的步伐转过来饶有兴趣地抱胸而立,他方才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但他没想到除他之外距离那个人最近的两位都没觉察到那个人的存在。   类似的情况在帝光也有过。   黑子哲也,他一手打造的幻影第六人。   “那为什么刚刚不说……”安七里嘀咕着立马后退一截让开位置给男生过。   “……你不想被呛到吧。”   一句不像反问的反问让安七里恍然大悟。   高个子男生垂眸不带情绪地瞄了她一眼便大步通过,丝毫没留意到某双充满探究意味的赤金双眸。   ……有趣。   目送那个人去跟另一支队伍的同伴会合,赤司眸光微凛得出结论,若有所思地侧身,江艾翼的臭脸无任何征兆地映入了眼帘。   ……说真的赤司很确定他没欠江艾翼的钱,一毛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罢两个人果断互不相看。      等真正轮到他们一行人的时候江艾翼率先插队来到安七里身后,小树林确实不大但搞个鬼屋来吓人还是不赖的,尤其是现在零星分布于几棵树上颜色各异的灯笼,宁静发散的光芒犹如某种暗示惹得人心头直发毛,加上越往前走越黑的视野,远山优子不知不觉间也躲到了安七里身边,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我说,为什么你们两个人都躲在我后面……”安七里抽了抽嘴角略表无奈地提问,结果两个人都没理他,一股脑地警惕着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情况,看得她哭笑不得。   试胆大会顾名思义都是人扮鬼来试你的胆嘛,都知道是假的了她搞不懂为什么还要怕成这样。   再转眼,赤司征十郎正一个人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赤司我们社长要你跟着我一起走!”   安七里回过身去冲他招手示意,他却突然止步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拿手指指向她,哦不,准确来说是她的身后。下一瞬远山优子的尖叫声震耳欲聋,她没有马上回头,堵住耳朵怔怔地意识到后面距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有鬼。   近得连衣料摩擦的细小声音都能听见。   安七里不是没看过其他社员扮成鬼的样子,除了知念清里的伽椰子造型有点可怕之外其他的都还好,但如此突然的出现她也难保自己会从容应对,况且,万一是知念清里的话……   她吞了吞口水。   一只凉凉的纤纤玉手轻轻搁在了安七里的肩窝,她下意识抖了抖身体,转瞬间便深深认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有多么自大——   人不怕鬼才是真见鬼了!   安七里屏住呼吸想要侧过脑袋一睹这位同志的芳容,身体却在这时毫无防备地受到一股强有力的冲击导致重心不稳后仰“砰”一声着地,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瞥见女鬼左眼处一大块血红的窟窿然后,就只剩黑幕了。   “安同学你还是别看了会做噩梦的!”   耳畔传来江艾翼发颤的话语,他用手遮挡住她的双眼让她得以看不见女鬼下颚好似被剥掉脸皮了的狰狞伤口,而他自己已然在目睹了之后浑身战栗不止。   安七里微启双唇逐渐反应过来,她被江艾翼扑倒了。   “嘛,特效还不错。”   赤司征十郎走过来扫了女鬼一眼简单的给出评价,淡定从容的态度严重刺激到了女鬼的自尊心于是她开始张牙舞爪又是哭喊又是低吟,披散的黑发因为她的动作而胡乱飞舞俨然跟吃了□□没什么差别。他没心思去理睬女鬼,脚边一上一下着地的两个人他在不远处看到时太阳穴就不受控制突突突地跳起来。   赤司眯着眼蹙起眉头,开口想叫他俩起来,可当不经意间发现了某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紧贴在一起的地方时,心脏恍若被雷击中,脑海中炸开一片白光,他突然忍受不了似的一把拽起江艾翼大力甩向一边:“江艾翼你够了吧。”   被甩到灌木丛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皮被枝叶上的荆棘刺得发痛,恍惚地抬眼,女鬼不知道躲去哪了,赤司征十郎精致的面孔对着他好像附上了一层霜,冷冷的,夹杂有看透了什么似的鄙夷。   “你来试胆大会,就是想趁机亲她是吧。”赤发少年斜睨着坐起身来不知所措地按着嘴角的安七里,忽觉胸腔闷闷地透不过气,拳头松开又被他攥紧。抱头躲在一旁的远山优子闻言抬起头一脸雾水地看着三个人,想凑到安七里身边去问,但又畏惧于赤司征十郎周身又低又凛的气压只好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江艾翼不敢相信地用指尖轻触仍显干燥的唇瓣,他依稀记起来自己好像确实碰到了一点,虽然只有一小点但是那份柔软他确实感受到了,包括女生轻弱的呼吸时喷洒在他颊边的、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热度,通过神经末梢全部都烙印在了他的意识中。   那算是,初吻吗?   安七里放在嘴角的食指禁不住一阵痉挛,她慌了,没有少女漫里的脸红心跳,有的却是挥之不去的怪异与抵触。而且这还是在赤司征十郎的眼前发生,就像被人当众扇了巴掌,难堪的同时还火辣辣地疼着。   啊嘞,她并不讨厌江艾翼,为什么会有这么糟糕的想法呢……   无意识地看向另一个当事人,他的脸红得像染过色那般浓稠,手足无措面带歉意地看向她,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用口型在说:“对不起。”   赤司征十郎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在树林里横冲直撞,江艾翼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被拉走却没了勇气去阻止,任凭远山优子在耳边怎样咆哮着发问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个意外没错。   他有点小开心没错。   他想记住那份触感没错。   —— 可是,他害怕她会觉得有错。   如果在她心里演变成隔阂,他又要怎样才能去打破……   赤司征十郎的异色眸冷冽如刀锋,想跑出来吓人的家伙反倒给他震慑住动都不敢动。他走得很快,眉宇阴沉恍若能滴出墨来,他不爽,不爽到极点,心房好似胀起涩涩的一块让他没来由地很想做点什么发泄,伴随着脑袋难以自制地一遍遍重复闪过那暧昧的一幕,他扣住安七里手腕的力气愈发加重,即便听见她吃痛的低吟他没有丝毫要放松的迹象,反而有种类似于报复成功的畅快。   他问自己问不出这么做意欲何为,思绪混乱得像一股交缠的麻绳剪不断拉不直,可若不去深究其中的缘由又愈发显得他很无厘头。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平静下来!?   他把唇抿得更紧,步行的速度提升到了竞走模式,被拉扯着跟在后面的安七里走得踉踉跄跄。她没反抗也没试图停下来,相反的她也需要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动,虽然不太明白男生这样做为什么要带上她,但好歹他带她逃掉了那几乎让她想掘地三尺藏起来的气氛。   她反复地做着深呼吸,就连知念清里全身裹着塑料袋从树上跳到面前她也不慌不忙地跟着赤司绕道而行,惹得被无视了的某位学姐泫然欲泣——   “我特地为你们准备了好久的啊!”   当悬挂在洛山高校从建校初期便种植存活至今的梧桐树上成细条状的霓虹灯迸发的绚烂光彩映入他们的眼睛里时,这场试胆大会的终点站也就到了。   赤司征十郎终于肯驻足,手虽还是钳制住安七里,力道却慢慢降了下来。   女生轻微地喘气,小心翼翼抬头窥少年因为灯光而渲染上各种颜色的侧脸,他的唇紧闭成一条直线,眉梢向下不似往日般昂扬,映入各种色光的金瞳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内里充斥着复杂的情感外表却掩饰得很好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幻觉。她疑惑,但又不敢出声,被控制的右手也不敢擅自抽回,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她的直觉告诉她赤司在生气。   可偏偏,他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分散在四处的人不多,其中的大部分都站在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周边双手合十拇指关节抵在额头,看起来像在模仿基督教人祈祷,又像是在许愿。安七里愣在那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可以借此打破沉默,她清了清嗓子,偷瞄了男生一眼发觉对方啥动作也没有,于是她努努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那个,赤司你要不要去许愿啊?对面好多人都在许呢。”   “不要。”赤司的回答很迅速,杀了安七里一个措手不及。   “那……我去,我许我的,我也可以帮你许你的。”安七里说着想把手缩回来但没能得逞,她苦恼地叹了口气,想不通遭遇意外的是她又不是赤司,赤司跟她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为什么好端端地要生气呢?   安七里无意识地转动了几下脚腕,赤司征十郎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静默不动犹如雕塑,抓着她的力度不大但也足够让她挣脱不开。   “赤司……你……”   “你说许愿是吧。”赤发少年倏地转过身来,他俊郎的面容逆着光,异色眸暗潮涌动却并不能够看得清楚。安七里赶紧点头以为成功转移了话题随即便自然地仰起脸,下一瞬嘴角被人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她诧异地放大瞳孔,看见赤司征十郎垂下手臂,用安逸如初秋傍晚的声音说:“我现在的愿望是这个。”   ……这个,是什么。   安七里没能立刻明白,而她一直藏在心底关注的重点也没有因为这个小动作而偏离轨迹。   “你不应该是无论何时都要胜利的吗……”   她条件反射似的喃喃自语,他一个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   “胜利不用许愿,它跟呼吸一样随时都可以拥有。”赤司别过头去平淡地道出一语,漆黑瞳孔的焦距逐渐定格于盘踞在天际微不可见的星光。胸口的紊乱因为他手指的举动慢慢抚平趋向平静,他轻呼一口气正打算松开手,却未曾料到下一刻会被人揪住衣领往下一拉,连带着整个人都俯身而下——   “那我的愿望是,有生之年能看到你输一次。”   那个即使拿到冠军也不会微笑的人赤司,根本不是她最初喜欢上的人。   赤司征十郎惊异地睁大眼,对面朝他放话的女生拧着眉毛露出难得一见的冷硬,那双好看的绿眸映衬着后方七彩的光亮,唯有眸底那道影影绰绰的白光,他知道那是属于安七里的自信。   如此快的转变让他一时做不出任何回应。   “赤司,你其实一直都不完整。”   他听见她在他耳边发自内心的低语。   ——把胜利当成必需品的你是不快乐的。   ——你的强大可以让你有资本欲求不满但是你始终是不快乐的。   ——无论或得了多好的成绩,你仍旧不愿停下来看看自己拥有什么,失去过什么。   所以。   “赤司,你会输的。”   “呵,是吗。”   ——TBC    ☆、chapter 20   高中三年级的教学楼独立于洛山校区的东部,为了提供能让身负升入名牌大学重担的毕业班学子完全进入学习状态的环境,高一高二的学生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得接近那里的。   赤司征十郎朝低温的掌心呼了口热气,暖意流逝得很快,他却没为此感到不满。脚步停止于这栋即便在午休时间也充斥着重压的教学楼,他抬头第二次仰望灰白天空下位于四层高度的天台,能依稀瞥见一抹较重的灰色。   黛千寻。   他迄今为止遇到的第二个像影子的人。   复又开始迈步,纵使知道这是第二次以个人能力向老师担保而得到来访的机会,他的眼神依然愉悦。   「只能传球就太无聊了,我可不打算为了出场比赛而做到那种程度。」   在他不算模糊的印象中那位黛前辈是用这句话拒绝他的,意外的与传统意义上影子该有的个性截然相反。然而他当时并不觉得尴尬或者难堪,反倒是有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在滋生。   跟黑子哲也不同,黛千寻想当发光体,前者是朝气蓬勃的理想主义,后者只有活在现实中最为真切的欲望。   ——想变强,不甘愿只成就别人。   赤司洞察了这一点,所以知道此人的潜力非比寻常,甚至比以往的要更胜一筹,只因这个世界上有野心的人很多,敢说的人不到一半,敢做的人少之又少。   「我很中意你。」   他是这么回复他的。   转个身走完最后一层楼梯,背光的阴影正对着赤司的脸倾泻而下,伸手一推安全门发出悠长刺耳的摩擦声,他前脚踏进天台□□的空地,后一脚便听到某人对他的抱怨:   “我说过了我不想参加什么比赛。”   “嗯,我知道。”   赤司征十郎的双眸不如脱口而出的话那般显得黯淡,相反在这之中细碎的微光里还存留有几许不寻常的期待。   “啧。”   黛千寻不耐地拧了下眉毛,收回视线试图把方才中断的思路在书本的文字叙述中连上,不曾想侧方的赤发学弟突然道出一语:“ Misdirection。”   他烦躁的表情顿时溢于言表。   “你说什么。”   “视线诱导。”   赤司征十郎兀自走近三步,他双目清透,嘴角翘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垂落在腿侧的右手缓缓举于胸前摊开,声音轻轻传出:“很多人都以为,传闻中的奇迹世代只有五个人。”   “……”   “其实应该是六个,多出来的那位被称为幻影第六人,跟你一样,存在感稀薄,在球场上是很好的影子。”   “所以呢……”明显的不屑。   “发掘他能力的是我。”   “好了你不用……”   “可是率先背叛我的也是他。”   赤司将张开的五指曲起紧握成拳,赤金瞳仁光辉凛冽,笑意却不减分毫。黛千寻的灰眸移开纸张投向自称被队友背叛了的人,目光中有探究也有不信任:“哦?凭什么要我相信你是受害者?”   “你的信任与否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赤司表现得毫不在意,随意地把拳头塞进口袋,象征冬天脚步的寒风从遥远的山头长驱直入,他迎风而立面不改色继续道:“他否定了我的篮球,分道扬镳没什么不好,虽然IH杯他没能冲入决赛用他的篮球来挑战我,但是我有预感那一天很快就会来。”   “呵,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了,”黛千寻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嗤笑,“说真的,我对你们的恩怨没有任何兴趣……”   “那不是恩怨,当然我对你现在的回答同样没兴趣。”赤司征十郎眼角弯起的角度越来越偏小,“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一个会发光的影子。”   黛千寻微怔,手无意识地“啪”一声把书合上。   “如果你愿意来我的队伍,视线诱导的技术我可以传授于你。至于正式的比赛,你必须听我的,只要不对整体产生不良影响,我可以允许你自由发挥。”   “你……”   黛千寻模糊地意识到学弟在对自己放宽条件,可他还是不动心啊,篮球不是书籍,根本不属于他喜欢的事物的范畴。最近因为赤司的出现他偶尔也会回想起自己从前在篮球部累死累活训练的生活,他其实想不通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去打篮球,等会在心里追问的时候他已经退社好久了,厌恶感随时光变浅,原因什么的也就不再清晰。   他想要什么连本人都无从知晓。   淡漠的内心除了对书本和他自己,外加讨厌做陪衬,其他的所有一概无爱无厌。   “NE,恃强凌弱,你想要吗。”   忽闻一句偏离正轨的话语,黛千寻诧异地瞪大双眸,空荡视野在苍白天光的装点下显得荒凉孤寂,偏偏站在正中央的人一头红发耀眼眩目似骄阳,燃烧的同时点亮了周围的一片虚无。   他的红眸璀璨,金眸夺目,五官完美无可挑剔,笑容温文尔雅难辨真假可无法让人打心底感到排斥。就算说出口的话听起来中二无比还很不善,换个偏激的角度来看更会认为他恶意满满,可黛千寻的听觉神经反馈给他的是久违地自心口流露出的热血。   恃强凌弱他没有过,他从没涉足过足够俯视所有同龄人的高度,也没有特别想竞争的念头,按理说他就是那种安于现状事事做得半桶水的人,可内心升腾而起的兴奋又到底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真的因为没有体会过,所以才想像小孩一样感到好奇想去尝试吗?   可是,就为了这种新奇,真的值得做到那个份上吗?   要记得这位高三前辈说过,他可是很喜欢他自己的。   正是因为喜欢自己,所以才不愿牺牲自己。   黛千寻下意识紧紧揪住裤腿,心脏犹如被钩子狠狠拉扯,后悔害怕错过,不后悔害怕失望,他被从未体验过的事物深深吸引,简直就像找到了一本难懂又很贵的推理小说一样,让人不得不陷入纠结之中。   “……既然前辈还是不愿意,”赤司默念秒数等待了三分钟,始终等不到确切答复之后,他略表遗憾地把目光投向栅栏外高低不平的屋顶,“那么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前辈。”话音刚落,果断转身,末了还不忘扔下一枚重磅□□:“我会物色新人选,前辈保重。”   “我答应你加入篮球部。”   不甘的心情霎时被激发出来,黛千寻站起身来一股脑地吐出这句话的后一刻便立马意识到,原来他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不着迷于强大。   任何人想立足于这个世界,都需要各个方面多强有力的支持,一个“强”字便首当其冲。   因而强大是人类固有的渴望,从前为了生存,如今是为了过得更好,确切点说是为了高人一等。   黛千寻稍微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对这个感兴趣。   正所谓恃强凌弱,有恃无恐。   他其实也好强,自尊心强的如此。   “你说的话还算数吧?”   “那是当然,”赤司征十郎停住脚步侧过身来,脸上的微笑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竟是如帝王般的凛冽与强势,“既然你答应了,就绝不能反悔。”   黛千寻忽的感到一股重压堵在胸口,不适应地吞咽了一下,他没有表露任何异样。   “我还没无聊到捉弄你这样的学弟。对了,我想问你,你怎么就知道正式比赛一定会遇到那个幻之第六人。”   “因为我看得到未来。”   赤司征十郎这时候又笑了,两根修长的手指叉开一定距离极其优雅地抵在眼角,态度自信笃定到不可一世,微微收缩的眼珠彰显出病入膏肓似的狰狞。   “我要改变它们,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呵,你这人还真是……”   够危险。      安七里拿到惠利香从神奈川寄来的信封回到教室,一拆开封口就有两张照片掉出来,清一色的海洋背景,上面的一张里好友逆着金灿灿的阳光而立,泳装衬托出她皎好的身材,笑脸如沐春风还能认出过去的影子,而被压在底下的那张反而爆出了点笑料。   啊,是黄濑凉太。   她认出来那个在沙滩上摔了个狗啃泥的黄毛。   把相片搁在一边,她拿起折叠好放在最里头的信纸。   「嘛七里我给你写信就不讲究格式啦,这次我们学校组织了去海边的秋游,超好玩的还有烧烤吃,话说我的照片美吧~黄濑是不是逗到家啦~哈哈哈哈,对了那啥你在那边过得还不错吧?我猜是不错,还有啊有件事想跟你说,黑子哲也你还记得吗?黄濑最近跟我说他练习赛输给了黑子和黑子的搭档,你应该也关注了那个IH杯吧,那个绿间真太郎也输给他们了,不过他们没打赢青峰……前段时间我去了黑子的学校做交流,我偷偷去看了下他们的篮球部,他们的训练挺……挺拼命的,可能打算在冬季杯崛起吧。说真的黑子能打赢奇迹世代的两个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以前都不觉得他厉害,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挺有潜力的,我的直觉是这样,你信不信?话说看到那些天才输掉我真的觉得好爽耶哈哈哈哈,你说赤司会不会也输啊?其实我真的蛮期待的你先别打我!!!还有还有,黑子跟我说你想要的限量版写真集他已经帮你买了,你随时可以去东京拿而且务必要带四千日元,好了先到这了你可以来打我了(躲)。」   ……天为什么你非要说我会打你?   安七里抽了下嘴角感到莫名其妙,但也难怪对方,毕竟惠利香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她亲口对赤司说过类似诅咒一样的话。   IH她虽然知道但是压根就没去关注,不过惠利香说的事有部分她还是清楚的,毕竟身边有一位负责校报的家伙刚开学就叽叽喳喳宣传了不少洛山篮球队的辉煌事迹。她早就不关心这些了,本来就没喜欢过篮球,以前会经常去看也是冲着有赤司才来。至于黑子哲也,他近乎透明的存在感吓到她不下十次,不过因为都喜欢看东野圭吾的推理所以他们交流的次数也还可观,写真集也是在初三快毕业的时候才拜托他买的。   说起来,那个时候她就鲜少去留意篮球部了,黑子周身低迷的气压她也是过了好久才感触到的,然而她没去问,说不好奇是骗人的,她只不过是认为他不可能告诉她。   一般来说男生的心理防线比女生的都要坚实不少。   在她的印象里黑子不强,球场上只负责妙传给队友送助攻,她没怎么在乎过那位水蓝色的沉默寡言的人,那时满心满眼装的都是奇迹世代的队长,对于黑子,她只能说认识,不能说是朋友。   没想到啊,帝光时期默默无闻的人,现在跟别人合作已经强大到能胜过天才了。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以此类推剩下的只有时间问题,在青峰那里吃了亏,冬季杯想必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然后是紫原敦,再然后就是赤司征十郎。   能做到这份上,黑子想必是努力了很久的。   等等,努力——?!   上课铃响了。   像赤司那样天赋异禀又拼死训练的人又算什么?   安七里猛然揪紧手里的信纸。   如果前面的江艾翼能不那么介怀学园祭的事自然而然地回头,他看到的就将是她大惊失色的表情。   安七里否定了赤司征十郎。   她否定了他的天赋,否定了他的努力。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赤司自从那晚以后看她的眼神头一次带上了冷意。   恍恍惚惚地一直坐到放学,外面不知何时飘洒起细雨,安七里没用脑子想就把所有东西扔进书包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直奔篮球部。待她双脚驻足于球馆后方湿哒哒的空地时脑回路终于恢复顺畅,她首先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继而在本能反应下想赶紧离开以免被发现,可就在移动脚步的瞬间她透过敞开的后门看见了赤司征十郎一个球一个球地往篮筐里投。   不紧不慢的动作行云流水,解决掉一箩筐又匍匐下身体做着俯卧撑,规规矩矩的不掺杂水分,做完一百个又开始练起了上篮。   安七里保持着她想离开时做出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埋头苦练的少年,任凭冰凉的雨点一点点浸湿她的发梢,一点点增添她面颊的湿冷,她也恍若无感。   腿脚动不了,视角挪不开。   安七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个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的男生,此时像个普通人一样在一丝不苟地做着练习。他明明是很多人口中的天才,学习好,将棋牛,球技厉害,气场强大,领导能力甩一般人十条街,参加过的竞赛从来都是优胜者,明明就是这样一个厉害到要用“怪胎”来形容的家伙,在她眼中的“破绽”却多到数不胜数。   那个少年的抽屉里有好几本做完了的习题集,那个少年喜欢跟自己对弈,那个少年常常去操场跑圈会去看NBA的直播,那个少年空闲时会阅读《帝王学》,那个少年会细心留意团队里的每一位成员承接起每项活动负全责的重担,那个少年也曾会在全国英语竞赛前做完28张英文卷子,一遍遍翻阅着《牛津英日词典》耳机里听的全是标准的美式英语。   安七里曾经非常非常喜欢那个少年憧憬那个少年的时候,观察得来的结果就是如此现实而又坦然。   这个世界可以有天才,但是这个世界不可以有不努力就获取成功的人,靠运气的人往往淘汰得最早。   而最为残酷的打击,无疑是我努力了什么都没得到,而你已然大获全胜。   我是安七里,你是赤司征十郎,我对你的嫉妒,仅仅是因为埋怨命运的不公平。   我有什么资格啊。   安七里咧开嘴角。   “我有什么资格,说你会输。”   我有什么资格去把你的付出忽略不计。   从小到大教过我的老师都说努力拼搏的人是值得尊敬,但是为什么,我要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我真的是,太差劲了。   思绪回转,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少年把球一丢朝她走来,随手捡起地上的外套,毫不迟疑地一头扎进渐密的雨幕。   ——被发现了!   安七里畏惧地作势就要跑。   “我看到你刚才说什么了。”   他在她走神的片刻就注意到了。   赤司征十郎清冽的声音蓦然传递至她的耳朵,她顿住步伐自知什么都不说就跑掉很没礼貌,于是认命似的又折回来,灰暗背景下的赤发少年微喘着气,走近她时紧实的手臂轻轻一挥,他的队服外套准确无误地罩住了她的头。   熟悉的肥皂清香和着稀少的体温使眼前徒留一片雪白,雨水没能再继续与她接触。   “你确实没资格。”   对面的人在她抬手想掀开衣服的前一秒直白地挑明了他的看法,在安七里心生酸涩的下一秒后脑勺被一个宽大的手掌强硬地托住,稍一用力她就在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身体被迫前倾,直到额头抵上少年宽厚的肩膀,有因为运动过后而变得炽热的温度隔着两层衣物缓慢传输。   安七里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她浑身紧绷,耳根发红,躁动的思绪无从预测下一步这个人会做什么。   “你听着。”   她感到有人俯身在耳畔开口,压低的嗓音夹杂着气音满满的都是磁性。   “不管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你都给我看着,我会赢。”   “你应该知道,我从不知败北为何物。”   “还有,别让我第二次看到你淋雨。”   “懂了吗?”   ……赢。   她从没真正希望过他输,无关喜欢与否,她真的一直是期望着见证他的辉煌。   可是她现在不得不怀疑他的做法,拥有了那么多胜利,不仅不知足,还麻木得可怕,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不悲不喜。   这跟她深深埋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一幅画面里第一次夺得全中联赛冠军时欢呼雀跃神采飞扬的赤发少年,简直相差甚远。   她不喜欢,一点都不。   此刻与她近距离接触的赤司征十郎,根本不是让她疯狂喜欢上的那个赤司征十郎。   她不要这样,她不想看他这样,从始至终,她最爱慕的无非是——   “我的真实想法没什么好猜的。”   安七里后退一步,摸索着捉住少年垂落于一侧的冰冷的手掌,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紧握着无比郑重地牵引至自己隐藏在外套底下的脸庞,让他的手指贴上她温热的侧脸,用一种类似誓言般的口吻道:   “我真的只是希望能看到你快乐地打球。”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赤司征十郎的眸子微微发亮,眼睫徐徐上扬。   「征十郎,妈妈只想你能快乐,妈妈很爱你。」   一闪而过的这句话,是多久以前的了?   为什么,记不起来了呢。      “东京站到了,请到站的旅客拿好自己的行李,有秩序地下车。”   安七里起初对广播并没有反应,她戴着耳机听碧昂丝的抒情曲,看到窗外的建筑静止不动以为是到了别的站,直到发觉全车的人都走光了,她才后知后觉地赶紧披上外套走人。   初冬的阳光时隐时现,偶尔被抹在脸上会有一瞬的温热,流窜在的空气里的寒凉层出不穷让她觉得整个肺都冰了。   东京虽不完全位于北方,然而它的冬天依旧秉承着属于北方的那部分特性。安七里吸了吸鼻子,这次回东京她没有跟母亲打声招呼,自从上次在电话里争吵过后,母女关系几乎是跌到了零度。   她没有做过修复的打算,她不认为她有错,反而是母亲太奇怪,对于兄长的事哪怕只有一分一毫都反应强烈,不仅不关心他的去向,还百般反对她去找。   离家出走的是亲生儿子,为何这样。   安七里感到不可理喻。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时间指向两点一刻,距离与黑子哲也约好见面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她侧身透过车站玻璃窗看见自己身上穿的特别不搭调的外套背后,“RAKUZAN”七个字母印在雪白的布料上分外显眼。   它是赤司征十郎的队服。   那个下雨的傍晚她没带伞,这件外套就被对方顺理成章地扔给她披在身上避雨。带回家洗完晾干熨烫,等忙完这三道工序雨季悄然离去,时间将近十一月。   Winnter cup开赛在即,而她也终于明白执着胜利本身并没有错,有能力办到的事情有什么理由不去做,赤司有能力也有想要的东西,她没有资格去反对。   可是,她仍旧固执地希望那个人的眼睛能真正看到这个世界除了胜利以外的美好。   这一点她办不到,因为她不厉害,但是如今对胜利同样执着的黑子哲也也许能带给赤司征十郎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不过,安七里觉得还需要纠正一件事。此行擅自穿上洛山一军的队服过来跟黑子见面,不仅是要取回写真集,还有更重要的请求她想代表洛山高校的队伍提出。   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争取黑子的同意。   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帝光中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屋。途径母校时安七里往里张望,与记忆里的模样没多少差别,可能是因为又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光,建筑物的棱角磨损后的痕迹越显清晰,陈旧与肃静并存愈发显得它老朽。   从这里出来的奇迹世代被誉为十年难遇的天才,他们诞生的这块土地上流淌过的岁月却不止十年,那么从集结到分裂的他们的三年,对于帝光而言究竟又算得上什么?   ——大概它跟她一样会遗憾吧。   ——那么好的开头,却没能保持到结局。   安七里推开欧式设计的木门,门梁上挂着的风铃随着她入门的动作叮叮当当。咖啡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向服务员点了杯奶茶就直接往靠窗的位置走,某个蓝发蓝眸的男生正兀自眺望远处的风景,右手捏着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杯里的褐色咖啡。   她径自坐在那人的对面,在对方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来的同一时刻面带微笑地开口:“好久不见哲也君。”   她从国二开始就这么称呼他,庆幸的是并没有招来他的反感。   “嗯,好久不见,安ちゃん。 ”   黑子万年不变地保持面瘫,说话还是习惯性地带上敬语。他低头把旁边的纸袋拿起来摆在桌上推到她面前:“写真集在里面,你看看。”   他并不是口若悬河之人,比起扯些无聊的话题打发刚见面的局促,他更乐意先把要紧事做好。   “没必要啦,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见面会上没有梶裕贵的写真集也不会给我买下野紘的来充数吧?”安七里笑笑把纸袋搁旁边,从包里拿出四千日元递过去,对面人也没有数钱的打算直接收好,木着脸表示他也同样相信她。   安七里往后挪了挪靠上椅背,看了眼举起咖啡杯轻啜一口的黑子,她深吸一口气搓了下手指,待对方澄澈坦然的眼眸再度望向自己的那一瞬,她选择省略寒暄:   “接下来的冬季杯,哲也君的目标是夺冠吧?”   “……嗯。”   黑子哲也的回答丝毫不含糊,完全符合惠利香在信里说的那样他想崛起。   “为什么。”她想知道让他对成功紧追不舍的理由。   黑子忽地垂下眼睫,不自觉握着勺子在咖啡里打圈的动作也有了停顿。   从IH拼搏到现在,认真问过他这个问题的人似乎还没有过,面前的女生姑且算是第一个。   其实会想赢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胜利可以换来自己想要的,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人不择手段地去拼命了,他算不上特殊,硬要比较起来的话,他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想证明他的理念并非不强大。   一个人的大获全胜始终是寂寞的,几个人的携手却能撑起一片晴天。   大家都是因为喜欢篮球才聚集在一起,如果连这份最真挚的感情也没办法找回来的话,六个人相伴走过来的三年一同经历过的或好或坏的时光,岂不就支离破碎。   执拗地孤身一人,内心深处始终是空洞的。   抬头,黑子的蓝眸宛若日出东方时平静如画面的海,有光有热,有火焰呼之欲出,淡然如白开的脸映衬着透进来的惨淡天光,意外的有些许唯美。   “我答应了火神君,我要让他成为日本第一。”   “我想证明我的篮球是正确的。”   “我不希望他们继续孤独地打着自己的篮球。”   “安ちゃん,我知道你是洛山高校的一员,但是即便对手是赤司君,我也不会认输。”   “那正是我想要的。”   黑子哲也被安七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顺利地堵上了嘴。   只见女生站直身体,把奶茶端上来的服务员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以为她打算离开。然而她并没有,黑子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左边印有 “RAKUZAN”的字样,洛山高校的标志,不,看样子并不像是普通的校服。   队服。   黑子哲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安ちゃん,你是洛山篮球部的经理?”   “不,并不是。”   否定的回答让黑子稍感吃惊。   “那你为什么……”   “我有个不请之请哲也君。”   安七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黑子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仰视她的蓝眸微弱地颤动着,似是专注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猛地握紧拳头,用力到让掌心刺痛,脑海里快速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句子,四目相对约摸过了二十秒,她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发泄似的把心里堆积的混乱倒得连渣都不剩:   “赤司他不是什么天才他就是脑袋好使一点又很用功很刻苦运气又好得不得了的人而已!他跟青峰不一样他那么厉害体能训练和日常训练都没有偷懒过说他是奇迹世代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简直是抬举他了他根本没有一点天才的样子!是,他是赢了很多次,那也很多是他事先好好准备才有的!考试还是全中联赛他都一个样,真正的天才你觉得需要努力吗!?在你的印象里青峰紫原那种人才是真正的天才吧你看他们都不用怎么训练就可以自己打全场拿到一百分,但是赤司不一样,你也知道他经常练到很晚,他跟你才是一样的,就算在洛山很多人都敬畏他是奇迹世代的队长他也一样没有翘掉训练,他还经常去练习三军才学的基本功,他根本就不是天才他就是太好强太想争个你死我活的人而已所以拜托……”   安七里喘了口气继续。   “我现在想代表我们洛山的队伍拜托你,拜托你如果正式比赛遇到赤司的话,不要把他当成奇迹世代的其他人,他也付出了他追求他要的他没有错,你不要把他捧在很高的位置,他跟你是一样的,他一定也有他对胜利执着的理由,别人我不管,但是你,请你不要把他当成天才,拜托了!。”   她俯身,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黑子愕然,一言不发。   “答复不必告诉我。”   安七里正了正脸色,背上挎包抱起写真集走到一边。   “你的想法,只需要告诉赤司就可以了。”   “……”   “祝好运,我先走了。”   转身,退去。   强者在乎的往往是对手的看法。   别人怎么说他都好,她知道那个人不在乎。   如果对手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对待,那么就算摔下来也不会疼得撕心裂肺。   只要黑子哲也能认同她的想法,那么其他人也一定能看得到的,所以赤司征十郎就算输掉了,他也依然可以像普通人那样在周遭的寂静里站起来继续前进,而不会被对天才的冷嘲热讽围困。   再怎么厉害的人也始终是人,超越不了神,谁都一样活在地球上,抬头仰望同一片星空。   什么天赋不天赋的,都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安七里胸口提起的巨石悄然落地。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车辆疾驰而过的轰鸣声充耳不闻。她轻松了,一直以来纠缠在心里的复杂思绪也终于一并吐出,原来她打从心底希望的是他们不要忽视赤司所做的一切,她真心讨厌的竟然是周围人仅用“天才”两个字就概括了她目睹的全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不能容许她喜欢过的人仅仅被两个字就掩盖掉了所有光芒。   人果然只有一冲动才会说出自己最真实想法。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   「那晚的意外我很抱歉,以及,我喜欢你十年了。」   这是安七里清空了信息列表之后,第一条来自江艾翼的消息。   ——TBC    ☆、chapter 21   11月3日,全中冬季杯开幕。   11月4日,五十进十六。   11月6日,十六进八。   11月8日,八进四。   11月10日,二分之一决赛。   “明天决赛。”   离开会场返回洛山,赤司征十郎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忽然驻足,波澜不惊地抛出四个字后凛冽的寒风便不留情地朝他刮过来。其余人面色复杂地转过身,他们的发梢凌乱,剧烈运功过的脸庞通红而又冒着丝丝热气。黛千寻站在几个人身后,冬日的黄昏模糊不清像晕染在白纸上的水彩,暮色从四面八方包围起这座城市,赤司征十郎置身在他视野里的背景中,面孔冷然双眸夹杂着审视般的凌厉,恍若从高处俯看众生的王。他不由得记起今天与秀德高校的比赛,赤司征十郎绝对是他见过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故意把自家的球投进自家篮筐也就算了,还拿自己最宝贵的双眼做赌注逼他们去赢。   说实话,那个时候黛千寻几乎是笃定地认为赤司征十郎不会食言。   如果输掉了的话,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就会失控。   「有你们在我就不会输。」   确实,输了的话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黛千寻自嘲地轻哼一声。   ——极端到这种地步他竟然没有任何想退出的想法。   大概,恃强凌弱什么的真心太吸引他了,几场比赛下来感觉那简直就是洛山的使命……一旦上手就停不下来。   “今天的失误我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悦耳的男声伴随落日温热的余晖一并袭向他们,沉静坚决,不容抗拒。   “胜利是属于洛山的,你们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根谷武微眯起眼看向队伍的领头人。   实浏玲央蹙眉,“那是当然的吧。”   叶山小太郎的娃娃脸少见的长时间没了笑容,他捏了捏拳头,冻得轻微发6紫的嘴唇抿在一起有些许发颤,好似内心的某样东西在激烈地碰撞着让他做不出决定,直到触及队长表面静如潭水实则波涛汹涌的异色眸时,他才如梦初醒。   ——动摇只是认输的借口。   ——有人速度比他快,那他就比那个人更快!   咬牙。   “没有下一次!绝对没有!我保证!”   赤司征十郎满意地收回目光,迈步,视线轻瞄淡写地掠过沉默不语的高三前辈:“别忘了明天的身份,黛前辈。”   黛千寻的眼睫轻颤。   “啊,是哦……”   不就是只影子么。   反正明天还有个跟他一样的人。   “就算是你亲自培养的幻之第六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黛千寻突然道出一语,斜过头,眼角余光看着赤司披在肩头的外套下摆胡乱摇曳,他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着一束光,那是潜藏的较劲,很小很微弱但怎么也浇灭不了。   ——暂时还不想输而已。   赤司征十郎没有停步更没有回看,他兀自举起手背冲后方悠悠一挥然后直接了当地说:“求之不得。”   >>>   十五分钟后赤发少年的脚步停在了通往生徒会室的楼梯口,不是因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而是此时光线昏暗不明的走廊有两道急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他的课室就在三楼,按道理而言这个时间点不应该有人还没走。   “安同学你等一下!”   赤司的眉毛轻扬。   “噔噔”两下刹住车,有衣料摩挲的声音细微入耳。   “你……你别这样……”   安七里无措的话语让他下意识往上走至转角处,回身,透过上下楼道交叉口的那点缝隙,他看见江艾翼的手搭着女生的肩,即便是这样一个不亲昵也不疏离的动作,也让承受的那个人十分抗拒。   “我要回家,你走开。”   “拜托能先听我解释吗?”   “不要,我才不会相信那种话。”   “我从不骗人。”   “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   “……那你记得你六岁那年去过的茶园吗?”   安七里睁大眼无言以对。   太过久远的童年记忆回想起来只剩几张模糊的图像,“茶园”两个字意外地让她觉得耳熟但又什么都记不起来,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满满的都是绿意,她分不清那是回忆还是自己的臆想,兴许这又是江艾翼拿来唬她的借口。   这时有张相片递到了她面前。   借住渗透进来的黯淡天光她依稀能瞧见上面像灌木丛一样一行行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的草木,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犹如一片绿色汪洋,风吹过时波浪安静的由里到外缓慢涌动。禁不住伸出手去接,粗糙的质感显示这张相片洗出来已有好久。她怔怔抬头,江艾翼缄默地望着她,黑眸似湖水深沉而又柔和,纵使看得不是很清晰,她仍能感知到他压低的呼吸里充斥着多少不安与期待。   十年……   她复又记起他的告白。   直到刚才她都是不相信的,就算避开她的健忘不说,怎么看那句“我喜欢你十年”的话都该是肥皂剧男主的台词,太假了,现实可能吗?假到她有点失望原来江艾翼是这么个轻浮的人。可现在不得不说她有点底气不足了,看到照片的刹那间油然而生的那股难以言说的熟悉,让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脑容量是不是太小导致遗忘了某部分可能……对于江艾翼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啧,怎么一点也想不出来。   安七里不耐地拿脚蹭了蹭地板。   “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们就是在那里见面的啊……”   男生拉长的尾音显得无比落寞。   “……抱歉。”   安七里别过脸没敢直视看江艾翼的表情。   “但是,请给我点时间。”   她没出过车祸也没烧坏过脑子,不可能记不起一星半点。   “没事的安同学,不用勉强的以后还有时间,是我太急了抱歉……”江艾翼惯例地想微笑,嘴角刚要上扬的那一瞬对面的女生手探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别笑,我知道你不想笑。”她很反感看到别人强颜欢笑的样子。   他一愣,索性在她的掌心里像个被大人训斥了一顿的小孩委屈地嘟起了嘴。   嗯,不想笑就不笑。   难忍的酸涩在胸腔里翻滚。   原来最大的打击不是你喜欢的人喜欢另一个人,而是你不曾存在于那个人的世界,许久许久,你只是因为自己的幻想才误以为你很幸福。   啊啊,如果早知道这一点,他或许就不用念念不忘不用不顾一切。   ……好不甘。   明明努力去做了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偏偏有的人什么都做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不公平。   好想用力地抓住她的胳膊像个疯子似地冲她大喊大叫想弄疼她弄哭她想让她跟他一样难受——不行的,完全做不到,他没理由,更下不了手,报复只会让自己糟糕,让她愈发遥不可及。   到底是看得太重了,所以打击才会是成吨的。   江艾翼苦笑。   安七里思绪混乱地收手。   “照片先给我。”   “好。”   很快就只剩他一个人杵在原地。   日暮覆灭于西边的山头,浓稠的夜色如潮水般大片大片的涌来。另一边对整个过程犹如开启了上帝视角的赤司征十郎始终没什么情绪,平静无端像个真真正正地看客。   “江艾翼。”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寂静无声之中恍若一划而过的闪电。   “……是你。”   江艾翼本就沉郁的脸庞在朝向他时又低了八度跌至零下。   “偷听我们的对话很好玩么。”   “巧合罢了。”   “那你怎么不走。”   “我不知道你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嘿~原来是在担心安同学么。”   “……维护风纪也是学生会会长的职责。”   “呵,行,那你叫我干嘛。”   赤司征十郎走下来两个台阶,偏白的肤色让人很容易辨识到他的存在。   微斜身子倚着栏杆,他正色道: “别逼她。”   愧疚会使人丧失自主。   “我逼她!?”   江艾翼咧开嘴像听见了笑话。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拥有过就有恃无恐么。”   他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眼睛刮起了寒风,深深的敌意似刀锋般笔直地刺向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对,就是这么个家伙,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他渴求的东西,还偏偏不领情。   “我跟你不同,我没资本,更没那个心情。”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没以前那么喜欢了。」   犹如相隔半个世纪的对话在这一天这一分这一秒被记忆牵扯着再次经过耳边时,赤司征十郎猛地感到心头有一阵往里收缩,紧紧地、胀胀地堵在胸口惹得呼吸不顺。   ……这还是第一次。   他曲起拇指用关节敲了敲锁骨以下的那片区域。   这么久以来对于安七里放弃喜欢他这个事实,他居然一反常态地开始有了反应。   不妙,很不妙。   他轻叹,异色眸的光芒朦胧而又微妙地颤动。   “你也清楚,我只是拥有过、而已。”   “你呢,没得到也就没失去吧。”   >>>   November,九日。   天窗外面是清亮的阳光,诚凛篮球部的训练场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洁白色泽里。   黑子哲也独自伫立于篮筐下,微仰起头,无数回忆伴随着跳跃在空气里的尘粒纷至沓来。   欢笑,泪水,迷茫,无措……   一年下来,都有过。   那么多的经历,如果不是篮球,他恐怕一辈子也体会不到。   所以——   “能够与篮球相遇,真的太好了。”   不论是帝光还是诚凛,不论是好是坏,全部的全部,都是黑子哲也最为宝贵的时光。   “今晚,我会将所有对篮球的热情都展现出来的,赤司同学。”   他垂眸,转身,执著地踏出第一步。   「请你不要把他当成天才。」   某个人的声音,蓦地划过耳际。   “天才……吗……?”   他差点忘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   安七里浑身酸痛地挣脱睡意将厚重的眼皮勉强撑开条缝,光线争先恐后的堵在入口,待朦胧褪去,便见太阳橘红的色光摩擦过窗沿在房内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把目光转向它的出处,碧蓝天空铺满了少女的粉红。   她躺床上愣神愣了老半天,断开的脑回路逐个连接完毕系统重启以后她才终于肯坐起来,活动活动因为睡姿不佳而饱受折磨的躯体,然后在今天之内第九次把目光投向日历上那个她用红笔发疯似地打了好多个圈的数字,平静地想了想,她记起来她是在午饭后睡到自然醒的。   再往前推,去了某个地方的远山优子特地发消息告诉她冬季杯决赛晚上六点十五分开始。   瞟了眼闹钟,已是五点四十五分了。   翻身下床,江艾翼那张让她纠结了一晚上的照片被掀开的被子巧妙遮掩。洗脸梳头发不换睡衣,她慢悠悠地动作成功让时间快进到了六点十分。下楼去厨房煮了碗面,结城理惠有应酬暂时不回来,她打开电视,新闻播报的左下角显示六点三十分。   ……开始了。   她条件反射地忽略了那句无意识蹦哒出的想法。   有气无力地把碗端起来吸着面条,她听见播报员发音标准的日语却始终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落在视网膜上会动的、有颜色的画面好似一团团蠕动的色球,她看不清,因为瞳孔根本没去聚焦。肚子突然撑了,她扫了眼剩下的,径自扔在一边往后一仰陷进沙发。播报结束的音乐响起,她盯着脚尖,按往常的规律不用看也知道现在是七点二十五分。   ……大概有七十分钟了吧……   起身去厨房刷碗,中间故意把手伸进哗哗哗倾斜而下的水流中杵在那一动不动地给冲了好久,慢吞吞擦干净灶台上的水她才回到屏幕前,抬头,已然接近八点了。   ……是不是结束了呢……   她收紧胳膊环住小腿,把脸埋进缝隙。胸口闷得生疼,但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理问题,就像灌了铅一样的觉得很重喘不过气,又像是一根被蛮力拉扯的皮筋,伸直得越长就越接近断裂,越接近崩溃。   安七里总算知道这次她又自大了。   还以为跟黑子说了那样的话她就能安心等待结果,可到头来始终是放心不下。   到底怎么了呢……   她神情恍惚地侧过身。   那个人是输还是赢,都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换句话说她就是害怕亲眼目睹,摘得桂冠的麻木亦或是走下神坛的错愕,她哪个都不想看到,哪个都很讨厌。   啧,明明他怎么样都是他去面对跟她一点关系都没的,她凭什么要这么紧张。   夜间的气温下降得厉害,她无意识地抖了抖身子,毫无波澜的绿眸渗透进电视机惨淡的光线显得愈发怅然,屏幕里主持人诙谐的话语渐行渐远,没有开灯的客厅有大半沉浸在墨色中,她蜷缩在那唯一发亮的地方半眯着眼好像随时都会睡着。   “你现在,面对的究竟是怎么样的状况?”   她喃喃低语。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个人在面临什么。   有没有人给他加油呢?   有的吧,应该有的……   下一秒她听见了铃声。   ——电话!!!   安七里跳起来顾不上穿棉拖咚咚咚上楼冲回房,一手拿开散落在书桌的课本另一手抓起手机,来电显示为远山优子让她着实激动得差点松手。划开屏幕的动作因为手指长时间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而略显僵硬,她深吸口气把它拿到耳边,若无其事地用平常的口气打了声招呼:“嘿,你回来了?”   “……NE,七里。”   另一头嘈杂的环境中,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轻松。   “咋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结果才不来看比赛的?”   ……结果?   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是……   “什么……”   “输了哦,那个赤司君输了。”   那个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赤司征十郎败北了。   顿时她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   「输了。」   「这就是败北。」   队友的喘息,对手的欢呼,不绝于耳赤司征十郎却恍若未闻。   「真够惨的。」   「内心的痛苦难以形容。」   他的唇微颤,站立的双脚松动。   「看来无法以平稳的心情去列队了。」   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能打篮球真的太好了,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聚光灯下那抹透彻的蓝。   “是你,不,是你们赢了。祝贺你们。”   彻骨的苦涩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然后一定要记住,下次赢的会是我们。”   再多的下一次,也无法遮掩这一次。   黑子哲也怔忡,   “好的。”   他欣然地搭上他伸出来的手。   “有机会再打一场,无论多少次都奉陪到底。”   这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崭新的开始。   “赤司同学。”   临别之际,他突然叫住他。   “……嗯?”   赤司打算收手时看向他的双眼已全然恢复到从前的赤红。   “ 安ちゃん跟我说过,赤司同学不是天才。”   “我当时没能回应她,你现在可以帮我回答她吗?”   >>>   冲动真的是魔鬼。   安七里顶着一张冻得通红的脸拎着一瓶水外加两个三明治在京都车站的大门口足足坐了有四十分钟,直到看见洛山篮球部的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她才有了反应赶忙躲到柱子后面。   别问她为什么这么冷这么晚了还要出来,因为她也是一路狂奔到达目的地以后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   赤司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眉梢却罕见地稍有垂落。后面的几个要么低着头,要么就侧首观望周围单调的风景。远山优子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把弄着相机根本没在看路,偏偏就是能不磕不绊地顺利通过。   好吧,现在问题来了。   安七里把卫衣的帽子笼上,吞了吞口水,犹豫不决是否该在这个时候过去把手上的东西送过去。   毕竟最初会买下来是怕他们都没吃饭。   但是看样子,刚输掉比赛恐怕都没胃口吧。   赤司征十郎在马路边上停了下来,侧头同队伍里的人交谈了几句就径直调头走了右边,其他人过了马路往左拐,远山优子抬头,轻轻朝他瞄了眼依旧跟着大部队离开。   安七里按耐不住冲了出来,丝毫没经过大脑思考身体直接作出了向右的选择。她抱住吃的喝的小跑着想追上还没走远的少年,可转念一想这样容易被察觉于是不得不放慢速度把距离保持在眼睛看得到他的范围。张嘴松了口气,她看见面前冒出一圈圈的白雾迅疾消散在空气中,直视过去男生的背影在灯光与阴影中不断穿梭,脚步不疾不徐根本不像是在赶着回家。   ——你要去哪里呢?   心脏再一次被揪紧。   遇到人生中的第一次打击本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的,但是怎么样都好她就是放心不下,莫名其妙的总会衍生出你不好好看着他他可能就不见了的可怕假设。   沿途偶尔会经过那么一两辆轿车,留下一阵轰鸣疾驰而过剩下的便是让人心生诡异的寂静。路灯的白光忽闪忽灭,安七里注视着少年演变得愈发修长的体形,恍然间回忆起国中两年堪称痴汉的跟踪行为唯一遗留的成效就是她能很自然地跟着赤司的脚步声迈步,完美重叠几乎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只是这种成效是她单方面认为的,国二那年下第一场雪的夜晚,当事人直白地打碎了她自以为无人知道的幻想。   ……确实够逊的呢。   她自嘲地笑笑,可是很快又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那不是她发自内心的想笑。   路很长,少年一刻不停,好似没有尽头,一意孤行。   望向那人随着晚风微微律动的发梢,沦为背景的漆黑天幕有微弱的星光蜷伏于天际悠扬飘动的云流,本就是那样的渺茫而又相隔甚远,为何要如此执着地把光芒从咫尺光年的地方送过来,几亿年都不曾停歇,不曾消逝,朝上伸出手却永远触及不到。   ——就像你。   她的视线游移了所能看到的天空的每一处,缓缓滑落,直到撞进一双犹如日出时的湖面的眼眸,温润无波,水光潋滟。   —— 为什么总是站在比我高的地方。   四目相对,她一脚踩进了转角处最后一盏路灯投向地面的雪白剪影。   而赤司驻足于阴暗中,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冬日的寒凉,他却没抖也没吭声,而是安静地把双手□□裤袋,静默地瞅着她,看不出丁点情绪。   “……又被你发现了呢……”   “是你太好认了。”   “……为什么。”   赤司没有回答,退后一步朝自己的右手边看去,没有任何照明设备的小路延伸至更为偏僻的地段,久违了的幽森扑面而来他却再感触不到年幼初来时的恐惧。   “太远了。”   “……你到底要去哪里?”   “墓地。”   “……哈?”   “还有几公里的路程呢,太晚了,看不到了。”   轻飘飘的口气,落寞的耸着肩。   安七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去……”   “啊,因为我妈妈在那。”   又一辆车驶过,刺眼的白光堪堪掠过安七里不知所措的面孔。   “嘿~怎么是这种表情。”   赤司弹了下她的额头,嘴角翘起无奈的弧度。   “我只是想去看看她。”只是因为难过了才想去找她。   “我……”   她怔怔地吐出一个字,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下文。   赤司征十郎没有母亲。   那个很厉害的赤司没有妈妈。   那个全科拿手,体育满分,获奖无数的赤司同学,没有妈妈。   那个借过肩膀给她的,耐心解答过一道大题的,警告过她不许淋雨的,带着她一起逃离火海的……赤司君,没有妈妈。   而她安七里,十六岁念高一的这一年,在还跟自己的母亲冷战的这一刻,才终于得知这件事。   喂喂,都已经认识快四年了,为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这种事不是能随便挂在嘴边的吧?”   少年的轮廓微微倾斜,往日深入人心的锐利似乎与他左眼的金色一并被敛去,下落的眼睑,上扬的眼睫,明暗交错间时隐时现的那一部分,仿佛一小片一小片色彩掉落的板块一样的瞳仁,无不在暗示着那份同样灰暗的心情。   他输了,母亲留给他的篮球他打输了,万众期待翘楚以盼的决赛他输掉了,高中三年的第一次正式加冕他输给了曾经的队友。   心脏好似被塞进了一颗长满荆棘的小球,不断翻滚着,不断刺痛着,难受,难忍,难以磨灭。   啊啊,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自己竟会这么的接受不了现实。   “但是,真的不甘心啊。”   “你知道吗,比赛快结束的时候,全场都在喊着诚凛。”   “之前从来不在意的,可能是因为之前听到得太多了所以不怎么当回事,结果今天没一个人给洛山喊,算是受到教训了。”   “虽然托他们的福城凛能继续跟我们比赛,但是怎么说呢,感觉还是有点……”   少有的会自言自语了的赤司说到末尾突然舔了下干燥的唇,轻呼口气沉默地看着脚下的路面,始终没能把话题继续下去。   他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记住一个与比赛无关的细节。   纠结一样曾经不甚在意的东西有什么用,就算有人为他加油,也未必能赢啊。   都是理由,都是借口。   哒,哒。   鞋底与地面敲击,一声一声地靠近。   “怎么了。”   他昂首,看见她在哭。   “……哭什么,输的不是你,去世的也不是你的妈。”   “我也想问我为什么要哭啊!”   安七里无端地朝他大吼。   “我也想问,明明都不关我的事!我怎么这么难过!我就是看着你那样子,我就是很想哭!”   赤司征十郎怔住。   女孩的绿眸充盈着水光,通红的眼眶,断线似的泪珠,拼死压抑的哭腔,和第一次听到的、那么高分贝的喊叫,短短几秒,他竟不知做何感想。   “说想你输的那个人是我!不想看到你输的人也是我!我不明白我怎么这么矛盾……又不是我的事,凭什么想都没想就要跑出来看你!跟着你!我也很后悔……我应该去看的,不管怎样,都应该跟国中的时候一样去给你加油的……可是我……”   安七里死咬住下唇,自胸腔汹涌而起的情绪强烈到让她说不出话,痛苦,酸涩,愤怒,赐予她这些东西的人已经被泪水弄得连棱角都看不分明,她仍要固执地走去他身边,仍要把一些话,亲口告诉他。   “Akashi seijuro。”   第一次被她叫了全名的人凝视着她走到面前,拉住他衣服的下摆,仰起头用一张哭花了的脸正对着他说:   “你不是天才,普通人就该有普通人的样子,开心的时候就笑,难过了就哭,赢不了就要承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是人,是人!这个世界上超过你的人太多了你要拿一辈子去跟他们比吗!?你的人生就是拿来跟别人比较的吗!?我不信你母亲生你下来就是为了这种事!”   “如果有谁,因为这场比赛嘲笑着你,反对你看不起你,就让我来打爆他!”   “所以拜托你不要,不要总是那样子活着,不要那么压抑自己,拜托……呜……”   她最终还是哭出了声,慌忙低下头去抹眼泪,却在数秒后感到有一双手钳制了她的肩。   “这样啊。”   赤眸缱绻流光,融化层层阴霾。   他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会有人对他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来一个走,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得自己做,自己扛,自己活,快乐也好苦痛也罢,只有自己的感触才是最真实的,别人终归无法替代自己受罪,就连父母也爱莫能助。   赤司征十郎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尤其是在母亲去世以后,参加葬礼的那些无非是出于同情和利益,谁都希望噩运落在别人头上而非自己,看看那些贵宾们看父亲的眼神,看看那些同学看他的眼神,就不难明白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怜悯唏嘘昭示着每个人都是那么可怜而又可恶地活着。   他一直都清楚,除了自己,再没有人能够做到感同身受。   “安七里……”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这个打破我的理念的人是你?   为什么他会遇见这么一个为了他的事泣不成声的人?   又是为什么,她要把从没回应过她的期待的他,放在心上,那么的、在乎着……?   他抵不过心头的热度轻轻莞尔。   “嗯,我不是天才。”   他不是天才,他从没当过自己是天才,他只是不想输,只是害怕败北会夺走他的所有。   可是至今为止遇到的人那么多,会对他说出真相的人只有她。   “嗯,谢谢你。”   嘲笑什么的他从不放在心上。   俯身,他将额头抵上女孩晃动的左肩。   “嗯,我答应你。”   他不再那样执拗地活着。   有夜间飞行的飞机掠过上空,轻微的聒噪划过空际,像一枚石子落入了湖中,激起浅浅纹路。   “谢谢。”   谢谢你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好好回应过你的我那么关心。   ——TBC ☆、chapter 22   远山优子进课室的时候怀里揣着份广告单。   “多大点事啊你。”   她好笑地看着趴在安七里桌上愁眉苦脸的某人,径直走到他位子把书包往桌上一甩:“有精力在这里难过还不如去想一下以后怎么办。”   周末两天江艾翼通过短信把所有事都跟远山优子坦白了,虽然她不大相信一份心意可以被人自幼起保持到现在还热度不减,但是眼前人此刻死沉死沉的面色又让她觉得他是真的很难过。   果然是打击太大了么?   她唏嘘地摇了摇头。   窗外是冬日清晨灰蒙柔软的天光,人少的课室沉浸在一片冰凉的苍白光泽里。江艾翼眨巴了一下黯淡的双眸支起上半身,而后很没有防备地被对面的女生敲了下头:“你干嘛。”   “我很好奇,喜欢七里十年这种事……你是怎么做到的?”远山优子饶有兴趣地凑近他。   “我怎么知道……”江艾翼无措地摸了下自己麦色的鼻尖,视线在教室内粗略游荡了几圈才娓娓道来,“一开始是印象太深,一直都记得她,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见她。”   远山优子的栗色瞳有轻微颤动:“所以就因为这样你觉得你喜欢她?”   江艾翼动了动唇:“大概……反正就是喜欢。”   “NE,我说你,”远山优子对这种回复感到有些牵强,隐藏多时的疑问随之浮出水面,“你只是十年前见过七里而已,你跟她之间有十年的空白,这十年她变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你也不了解,她甚至根本不记得你,你们两个现在重新见面等同于是现在才认识,就这样你也敢认为你是喜欢她的?”   “为什么不敢?我喜欢她,很喜欢,非常喜欢,”江艾翼的反应很淡然,好似并不是第一次直面这种问题,“以前在中国对她的事的确了解的不多可还是有想办法从家里人口中套话的,有空白的是她对我不是我对她,而且那种感觉……”他微垂下眼睑捏了捏眉心,仿佛在思考该怎样形容那份初见的悸动。   “什么感觉?”   “……心脏跳得很快……”江艾翼的声音小了很多,两手轻掩住侧脸以示难为情。但那是事实,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他竭尽所能也找不到能与之替代的说法。人有时候就是任性,认准了得不到也偏要,其他的都入不了眼,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就是单纯地放眼全世界也非那个人不可。   所以该说他专情还是偏执?   然而曾经待在中国的那段日子,他其实并未想过这会是喜欢。   仅仅只是想去见安七里罢了,一直一直,想了十年。   “以前没见面的时候会有么?”   “……好像没有。”   “那就是见了面之后才觉得喜欢了?”   江艾翼的瞳孔突然紧缩。   “你说什……!”   无数个日夜的朝思暮想,几个月的失落彷徨。   他惊觉原来十年是一场冗长的铺垫,直到十六岁与她正式见面的那一刻,潜藏的感情才悉数爆发。   “怎么了?”远山优子觉得他的表情反常以为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优子,你们……?”。   后方传来浓浓的鼻音。   江艾翼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只凭本能往右挪了些目光,于是便看见安七里一身厚厚的装备脸上还戴着个口罩,往日里炯炯有神的绿眼睛意外地耷拉着显得很没精神。   “感冒了?”远山优子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去探好友的额头,“唔……还好感觉还不是很烫……喂喂怎么两天不见就病成这样?”   “没事啦就是鼻塞……咳咳,然后有点咳嗽,没什么原因……”安七里弯了弯眼角,心下却十分无奈。她习惯性摆了下手转而看向呆立在另一边的江艾翼:“江同学,我的位置……怎么了吗?”   远山优子瞥了眼他满脸的茫然,灵机一动把今早路边派发的广告单往他手里一塞轻声道:“喂你看一下这张单子!”随后便窃笑着逃回自己的座位,徒留安七里一人杵在那摸不着头脑。   他无意识地往上面扫了一眼,字体粉红粉红的“每月情人节巧克力大放送”标题格外醒目,他却并未深思其中的意思。   “那个……”安七里低头,发现江艾翼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如深井般黝黑而又琢磨不透的瞳仁恍若在确认什么,神情专注且认真。她被盯得头皮发麻,索性坐到他的椅子上与他正对着面再唤一声,迎着他的视线没收到任何回应后,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在生气。”   闻言,黑眸有微光闪过。   “咳咳,其实这些天我也有去想,关于你说的事,”安七里在这里停了几秒想斟酌下用词,“我现在对小时候发生的事印象很模糊,所以你说的那些,具体的我是真的想不到了,但是我还记得一点点,就是六岁的时候好像真的去过你照片里的那个地方。”仔细回想时她只能从脑海里翻出零碎的几部分画面,除去一些绿色的树叶轮廓,似乎还有下雪的迹象。那晚因为担心赤司穿了件外套跑出去,结果等红着眼眶回到家的时候鼻涕就怎么也止不住。理所当然她感冒了还有点严重,高烧没有低烧倒持续着,被小姨禁足以后她就静下心来冥想过去,那张照片她拿在手里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勉强记起来一点也就只有那么一点了,毕竟记忆这种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我们以前真的见过。”江艾翼握了握拳头望着她,咬了下嘴唇倏地开口。   “……嗯,我信你。”安七里的嘴角在口罩底下扬了扬,心头虽仍空落,但她知道眼睛是不会出卖一个人的,男生并不害怕与她毫无保留地四目相对。   这时坐在他们斜后方的某人用力的干咳了两声。   江艾翼听出来是远山优子的声音下意识往她给的广告单上又瞄了一眼,“每月情人节”和“巧克力”两个名词在他看来并无什么新鲜之处,只是当注意到左下角的日期时,他陡然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十一月十四日,每月一度的情人节。   那不是很近么。   “NE,安同学,你现在还觉得对我很抱歉吗?”江艾翼的模样忽然一扫方才的郁结变得兴奋,双眼放光以示满满的期待。   尽管很不甘心被遗忘,可他还是找着了能稍微弥补的方式。   安七里“咳咳咳”咳嗽几声,抽了下嘴角表示不解对方的态度为何迅疾转变。   “诶……是有那么点……诶诶诶!”   她瞪大眼睛瞅着他用两只手拢住她的左手一路凑至下颚。   “情人节那天用你亲手做的巧克力来补偿我!”   “……哈?”   >>>   国一那年,传闻年级第一的赤司征十郎喜欢黑巧克力。   为此安七里专门去网上查了资料,打印出来准备好原料,照着里头的条条框框按一道道工序小心翼翼又慢悠悠地做着,安七弦经过厨房的时候还专门探出半个身子调侃她有了男朋友。她脸红地辩驳,实际却想着那个人要真是她的男朋友就好了。   所幸她被老天照顾,第一次做出来的巧克力还像模像样的,她尝了一点真是苦到不行,不禁疑惑赤司为什么喜欢这么苦的巧克力。   二月十四日,白□□人节。   按传统的说法,有心仪对象的女孩可以在当天给对方送上礼物。   安七里等到午休教室没人的时候打算把巧克力塞到赤司征十郎的课桌抽屉,让她震惊的是里面早已被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塞满,其中还不乏倾诉爱意的粉红纸条,无一不显示着她有众多情敌。   莫名地,她不乐意了。   自己一心一意做了那么久还精心包装过的巧克力,如果就这么跟别人的混在一起,赤司征十郎是一定不会注意到的。   她虽是个连告白的勇气都没有的人,连名都没署,偏偏就要在这种细节上较真。她改主意了,趁篮球部训练的契机踩着惠利香的肩膀翻窗进了篮球部的更衣室。她把她独一无二的第一个作品送进了赤司征十郎的储物室,接着便逃之夭夭再没去过。   那枚巧克力赤司是吃了还是扔了还是丢给别人了,安七里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   她只要送出去了就好,能不能传递到那份心意,也许就只能靠缘分决定。   “估计……他是没吃吧……”   安七里搂着从办公室领来的一摞试卷边走边因为出神而喃喃自语,喉咙一阵发痒使得她连连咳嗽,鼻塞阻塞呼吸让她不得不一手抱住试卷一手摘下口罩透气,没看路的那么一会儿险些就撞到人。   “我说你,要看路。”   安七里头顶有句温润的话语落下,肩膀被人轻轻抵住避免了接下来的碰撞。她又咳了两声,捂住嘴巴抬高视野,赤司征十郎柔和些许的面孔被外围投射进来的雪白光束轻轻临摹,他的赤瞳渐渐有了过往般的温软,不似之前生硬得可怕。   “啊,谢谢……”走廊偶遇是常有的事,可如今一见到他她就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两天前的事,哭哭啼啼喊出的那些话她想起来就羞地想挖个地洞往下钻,简直太过火了啊!   “你感冒了。”   赤司刚从生徒会室出来要去会议室主持学生会每月的例行会议,此时注意到安七里脸上的口罩以及她不停吸鼻涕的动作,他拧着眉头说完结论,想了想大概知道原因是什么于是也没问,直接左手揽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他的方向拉近然后右手直接撩起她的刘海覆上额头,全然不顾动作承受者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远远看上去就像大人在探小孩的体温。   少年的手心微微发凉,几秒钟内没触碰到比较烫的温度后,他便放心地收了手道:“多喝热水,穿多点。”   安七里赶忙点头退后一步,不料下一瞬赤司说了句“回见”绕过她就要走,转瞬之际她的身体率先做出反应转过去大喊:“赤司!”   对方止住脚步没有回头。   安七里吞了吞口水。   “赤司你喜欢哪种巧克力?”   约莫中间过了有十五秒的静默。   “黑巧克力,特别特别苦的那种。”   赤司清亮的嗓音在只有两个人的走廊上显得掷地有声。   啊,那她第一次做的应该合格了。   她尝过的,她的巧克力非常非常苦。   只是可惜,符合他的口味却不知他到底吃没吃过。   安七里怔忡,赤司征十郎迈步,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弧度。   她以为他不知道的他其实都知道。   >>>   洛山高校的学生们发现最近出了件怪事——   “诶诶,我看到了!”   “真的!?他真的笑了!?”   “是啊!昨天遇到我还喊了声学长!我当时拿着水瓶差点松手……”   “咳咳,听说有个女生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还好被他扶住了才没出事。”   “……他真的还是那个赤司征十郎?”   另一个人竟无言以对。   类似这样的对话频繁出现在走廊和课室,应该说,流传在洛山高校的怪谈其实都源于风云人物赤司征十郎一人的言行举止——全然颠覆了以往的高冷形象转变成为如今温文尔雅的邻家男孩。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让洛山高校的学生觉得奇了怪了,背地里开始乐此不疲地议论。有的说赤司是因为在冬季杯输了不敢再拽了想跟同学搞好关系,又有人说赤司这是头一次败北受到的打击太大思维开始不正常,甚至还有人说赤司经此一役下定决心要重新做人……彼此互相交流一下,赞成前者的明显占了大多数。   其实不难理解,像这种天才走下神坛沦为败者从此只得忍气吞声的戏码,对于那些匍匐在竞争底层的人无疑是最大的笑料和安慰。   「那个赤司征十郎都会输我渣一点算什么?」   这样一句话不知不觉间在交谈中传遍了整个学校,某种意义上竟成为了一些学霸自我勉励、学渣自我安慰的名言。再后来有一天,安田斋一坐在位子上转着笔,忽然就听见前排的男生笑嘻嘻地说:“赤司那样的家伙都输过我还怕什么考试~反正是人都会有差的时候嘛……”   他下意识把桌子用力往前一推。   “你以为你跟赤司是一样的么?”   . 安田斋一微扬起下巴目光不瘟不火地扫过去,却让闻声回过头来的男生莫名感到有点紧张。   “怎么不一样!他又不是神!”男生愣了几秒便理直气壮地回嘴。   “是,他不是神,”安田斋一“啪”一声把笔搁在桌上,黝黑的面孔透出一股浓浓的不满,“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跟他比?考不好就找理由?连基本的承认事实的勇气都没有你在这瞎嚷嚷什么?”   “唔……我哪有找理由!?我也没什么事实必须承认的吧?不就是跟赤司一个社团的嘛我下次不开他玩笑不就好了……”男生斜睨着冲他翻了个不屑的白眼,碍于周围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他不好意思把事情闹大,自认为这么一说挂住了面子他便要转过身去,冷不防就被安田斋一一把揪住后衣领整个人往后一个趔趄。   “别用你想的那种关系来恶心我,我说的是事实,赤司输的也就这一次,你呢,好多次了吧?在这里叽叽歪歪地看着就烦!”   蓦地他回想起前几日傍晚,浸泡在黄昏余晖中的篮球场上,赤司征十郎当着他们篮球部全体正式与非正式队员的面鞠躬道歉。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样一个无比骄傲低头,不卑不亢,也没有落败后的心虚,只是纯粹的以队长的身份为他在冬季杯的失职向自己的队友道歉。   全然没有想象中那般灰头土脸,反倒坦荡许多,而且更加执着。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下次赢的,一定是洛山。」   璀璨的、如刀锋般凛冽而又坚定不移的眸光,赤色虹膜似燎原之火在炽热中彰显原始欲望,逆光而立投下的阴影覆在眼睑上使得一双眼睛恍若欧美大片的特写镜头一般散发君临天下的气场。   ——赤司征十郎直起腰板说出这一请求时的眼神,安田斋一印象深刻。   忘记了是谁带的头,等从那份惊诧中回过神来时,周遭异口同声说的都是一个字——好。   安田斋一直到那一刻才晓得何谓强者,他看着赤司征十郎再一次朝他们鞠躬,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人,对该承担的责任该面对的现实,却死板的不肯逃避。   “真正厉害的家伙,是不会被一个比赛结果就给打成缩头乌龟的。”   安田斋一看着一边张牙舞爪想要挣脱束缚一边又骂骂咧咧的同学,冷着一张脸平静地道出一语。   即便至今都对那个一年级生抱有不甘,但是他也不容许有人无故抹黑洛山的篮球队队长。   “你是他谁啊很他关系很好咩?!我不说他敢了吧?!你别扯我领子啊黑鬼!”挣扎了半天的男生已是气得脸色通红,扯着嗓子叫喊了半天惹得周边围过来的伙伴们笑得更欢。   安田斋一的目光微微下垂,手一松爽快地还了对面人自由。   “什么都不知道就别乱讲。”   他把摊开的课本合上,抬头的瞬间眸色变得暗沉。   “我警告你,你要说他可以但是别让我听见你说什么。”   >>>   时间逐渐接近月底,深冬呼啸着从远方传来进军京都的号角。每每到这个季节,手一旦放进口袋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舍得伸出来,不怕冷的尚且如此怕冷的则更甚。   江艾翼显然是后者,一旦手上没了暖水袋整个人就是不好的了。   “啊啊,这里应该没人了吧?”   此刻他又抱着暖水袋和面包爬上了天台,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手上多了一份装着巧克力丸的小袋子。   那是安七里拖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才给他的补偿,尽管等待的过程有点难受,可当真正拿到手的时候他还是   乐开了花。   人一旦扯上爱情就会变得很容易满足,即便他是凭一个牵强的借口得来的物质上的一点慰藉,精神上依然愉悦。   江艾翼坐下来靠着墙壁,翘了翘嘴角露出一副偷笑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拉开袋子开口处的丝带,手探进去抓出两颗巧克力球刚要往嘴里扔,却在抬头的间隙瞥见了角落里的一抹红。   要知道,在冬天清一色的苍白背景映衬下,任何其他颜色都会十分突出。江艾翼反应淡定地闭上嘴将巧克力含入口中,甜腻的丝滑感迅速蔓延至整个口腔。他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觉得好吃,站起身来朝边上缩着的人走过去,果不其然看见那就是赤司征十郎。   “还真的是你啊。”江艾翼毫不犹豫地打破平静,眼角习惯性微弯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透着些许无措。   原本还在边啃面包边复习下午国文测验内容的赤司征十郎闻声稍稍抬了下头,咀嚼地动作略微停顿了那么几秒他便像什么事也没有过一样自然地笑了笑:“啊,好巧。”   江艾翼耸了下肩膀不知是在同意赤司的说词还是想表达些别的什么,低头瞄了眼赤发少年搁在两腿上的国文课本,他感叹似地说:“不愧是年级第一,吃饭都还想着读书。”   赤司咽下嘴里的食物:“只是有些问题没弄懂。”   “嘿~”他笑笑,蹲下身来跟赤司平视,“你也会有搞不懂的问题啊?”他一脸伪装的惊奇。   “……说吧,你有什么事。”赤司借助在球场锻炼多年的洞察力不难看出江艾翼有拐弯抹角的意图,他干脆合上课本直起身子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求,而后又提前在心里做好随时可能跟对方闹得不愉快的准备。   归根结底,会有前车之鉴全都是安七里的错。   可接下来,江艾翼出乎意料地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脸随意地把手上拎着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你尝尝。”他说。   赤司征十郎不禁挑了下眉毛,看了眼透明包装袋里的巧克力球又看了下江艾翼没有表情的表情,最终还是选择伸出了手。   虽然对面人的表现有点出乎他意料,但最基本的信任还不至于因为前几次的事情彻底消失。   “放心口感绝对没问题,那是安同学亲手做给我的。”江艾翼说着略微摇晃了下脑袋,样子看起来就像这句话是他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而事实俨然不是这样,他就是故意的,手头上难得有了点资本不拿出来拽拽他心里头痒得难受。   毕竟赤司在他看来有恃无恐太久。   如他所料,对面男生张口的动作猛地打住。   “……你说,这个是安七里做给你的?”赤司征十郎无意识地微微蹙眉,清冷双眸折射出一丝惊讶。   “对啊对啊,专门做给我的哦~是不是很甜啊?我喜欢甜的哦~”江艾翼这边已然是笑得春花灿烂,这份炫耀的快感暂且被他当成了安七里额外附赠给他的礼物。   赤司征十郎不语,赤眸却无意识地被冲淡了光亮。垂头一口吃下安七里做给别人的巧克力,然后径自起身拿着课本和吃剩的包装绕过江艾翼就想直接走人。   “喂喂,赤司你怎么突然要走啊?”江艾翼继续偷着乐毫无顾忌地想补刀,然而还不等他与黑曜石类似的眸子投去注视,赤司征十郎温润的嗓音先行通过冰凉凉的空气传入他的耳中:“这块巧克力没安七里国一那时候做给我的好吃。”   ……   于是乎足足过了有五秒的静默。   江艾翼愣在那儿,模样像是有被五雷轰了头顶。   “国……一……?”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赤司征十郎刚好背对着天台关上了大门。他斜靠着楼梯口的墙壁,舌头反复回味嘴里安七里专门送给别人腻而不浓稠的甜味,虽不是他喜欢的口感,但心里头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巧克力比他第一次吃到的那块黑不溜秋的不明物体要好太多。   很明显是进步了。   赤司征十郎捏了捏眉心,顿时像有人欠了他一笔巨债一样,内心遗留着一块空洞无法填补。   “安七里……”   你怎么可以只把做得差的给我?   ——TBC    ☆、chapter 23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某个洒满温暖色泽的傍晚,更衣室虚掩着的大门,他就站在入口处,透过门缝略显困惑地看着黑发女生打开他的储物柜,手一挥往里丢了样东西然后“啪”一声把门合上再迅速翻窗逃离。目睹的过程很短暂,女生甚至没有回头确认一下就匆忙消失。然而即使没看见正脸他也认出来那个人是谁,因为成天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人想不记住都难。   安七里。   又是你。   国一时候的赤司还不擅长平复内心的躁动,好奇肯定是少不了,但也没有任何期待。会是什么呢?他怀抱疑问推门而入拉开柜门,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工工整整方块形的棕黑色不明物体,用透明的塑料袋包裹好,开口处系着蓝色丝带。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刚刚经受了高强度的训练而渴求能量补充,他条件反射地一看到这玩意儿就觉得是吃的,拿起来摩挲了几下,认出来这是巧克力。   于是他踌躇了好一会儿,觉得安七里二话不说都把东西偷偷送上门了他这样背着她一颗不吃好像很不给面子。所以为了对得住人情他还是选择了试吃,可当舌尖触碰到巧克力的一角时,浓浓的苦涩自味蕾迅速发酵惹得他的眉心挤成了一团。   好苦。   他当时忍不住吐了下舌头,明显不是他热衷的口味,却始终不好意思整包丢掉,可偏偏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又不能无故塞黑别人。再三犹豫下他只得认命,硬生生把整块黑巧克力都吃进了肚子。   毕竟是他自己选的,再怎么苦跪着也得吞下去。   那是赤司征十郎第一次吃到女生做的巧克力,尽管他接下来会在抽屉里看到很多各种各样也是女生做的巧克力,甚至后两年还会遇到有人当面送他亲手制作的曲奇饼,那么多女生精心制作的东西,唯独安七里做的那份苦出天际的巧克力他一直印象深刻。   压根没什么特殊的缘故,只不过是因为那种苦味在反复咀嚼之后竟意外地让他上了瘾,而可笑的是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喜欢苦的巧克力。   是为什么呢?   安七里为什么笃定他会喜欢黑巧克?   他费解,却从不去问。   要说在意,其实也没那么在意。   但要怎么说呢……   这句话之后遗留的空白在赤司征十郎的心底盘踞了三年,直到昨日尝过安七里做给江艾翼的甜味的巧克力球,这片省略号一般无止尽的空无才终于注入了新的东西——   可要怎么说呢?   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落差感呢?   列车的鸣笛声从远方悠扬地传来,周身快速流动的气流狂乱地卷起了赤司鬓角的发丝。恍然间从沉思中抬头,车厢一节节“唰唰唰”呼啸而过。此时此刻高一的第二学期,他一如既往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背对一片灰蒙蒙透射虚弱日光的天空,道不清缘由地忽然回忆起落败那日,安七里哭了很久,还用特别凶的口气对他承诺:   「如果有谁,因为这场比赛嘲笑着你,反对你看不起你,就让我来打爆他!」   ——那算不算是她给他的,任何人永远都抢不走的东西?   曾经模糊地认为她让他喜欢上黑巧克力是种巧合似的缘分,也曾经不自觉地就以为她为他做的事是理所当然。他越来越清楚她有多喜欢他,得到的越多优越感就蹭地往上涨,自然就愈加自信那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特殊待遇。   试问哪个在青春期被异□□慕的人不会有恃无恐?赤司总归是有的,能力出众心思缜密不代表他就不食人间烟火,否则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特别不舒服呢?   列车扬长而去,横栏缓慢立起。   他收拢五指又开始前行,陡然间感到自己正在通向越发糟糕的境地——   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解释,不过就是不想承认罢了。   一枚小小的巧克力就如此介怀,赤司不难明白,他对她给予的爱慕之情一直以来究竟抱有多么深的占有欲。   到底什么时候才有的啊……   赤司无奈地翘起了嘴角,瞳色似沾染上了雾气变得迷蒙不清。穿过铁轨,路过人流稀疏的街区,视线不觉间拉长到一定距离望向太阳隐藏在云层中间混沌不清的面目,清静之中忽地传来沙哑而又温柔的歌声,混合着清脆的弦音莫名惹人想长长叹息。   反复地追问,依旧得不出任何确凿地答案。   喜欢她和喜欢被她喜欢,他不知道他真正拥有的是哪个。   缓缓垂下视线,他脚步微顿循着歌声瞥见怀抱吉他的某个人坐在街心公园的花坛边缘,手臂一上一下轻轻拨动细弦,好似一缕微风拂过水面。   几千もの交差る道で   在几千条相交的道路上   仆らは出会えた   我们相遇了   まっすぐな眼差しで   以率直的眼神   未来を见据えてた   看着未来   何か起こっても   尽管发生什么事   共に歩けば   只要一起走的话   何台もの勇気が満ち溢れ   便会充满无限的勇气   ……   戛然而止的那一瞬,赤司刚好迎上了歌手透彻却又虚掩着的墨绿瞳仁。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他看见了安七里。   然而仔细一看却并不是。   宽大鸭舌帽遮掩了其英挺眉目的半边,泛白的嘴唇无意识微张着露出些许白牙,肤色虽是健康的小麦色,但扔无法掩盖那份自里向外流露出的苍白。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跟安七里如出一辙透着点没睡醒的意味,搭配整个人略显驼背的坐姿更是给人一种很没精神的感觉。   赤司征十郎毫不避违的直视那双慢慢睁大的绿眼睛,余光注意到对方脚边有个铺了几张纸币的箱子,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后的下一秒,他惊讶地看见对方冲他勾起了嘴角。   “嘿~”   青年招呼他的时候突然表现得很有精神。   赤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点了点头:“嗯。”   “好巧啊能在这里遇见~”   “啊……确实……”   赤司摸到了两块硬币。   “……你唱得很好听……”   “那是自然!”青年毫不吝啬地咧嘴嬉笑,有些小得意地拍了拍胸脯,“哥哥我当年弹吉他可是无师自通的!”   “是吗。”赤司征十郎礼貌地笑笑,手指捏住硬币没有立马拿出来。   “NE,我长得是不是跟你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青年用陈述的语气说着,抬手把帽檐转向后侧露出完整的面容,像个小孩子一样冲他歪了歪头没留给他回复的空档:“想知道为什么我猜中了吗?因为你刚刚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停顿了好久呢~”   明明是稍显低哑的成年男性嗓音,说话的时候偏偏喜欢带上卖萌似的小尾音,可赤司清楚地察觉到,他此刻投来的眼神并不带丝毫玩笑。   “确实,你跟我认识那个人有点像,特别是眼睛。”   既然已经被看出来了,那就没必要否认。   赤发少年向他走近一步打算结束这场莫名多出来的交流,拿着硬币的手刚要伸出来,耳朵却又猛地听见他问:“……那个人过得好吗……?”   与方才的不同,歌手这次的语调低了几分。   手的动作不得不停滞,赤司疑惑地抬眸,他看见青年忽然低下头抱住吉他,双手微微颤抖。   摆明了的非比寻常。   冷风刮过来,吹得一片干枯的落叶草草飘过他的视野。   “NE,她过得好吗。”   再一次地发问挟有不着痕迹的沉重,好似跨过穷山恶水后疲惫的叹息,顿时让冬日素有的萧索被无限放大。   青年收紧怀里的东西,像拥紧了寒冷中唯一能取暖的热源。不愿抬起来的苍白面容,让人无从知晓他的真实情绪。唯有通过声音里的颤动,才能得知他迫切想索求答案的那一部分心情。   简直就像,拼死压抑许久后难耐的动摇。   赤司无言地垂下视线把硬币扔进纸箱,面不改色的径自转过身去选择什么也不问:   “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   他不喜欢从另一个人那里得知安七里没有告诉他的全部。   >>>   京都迎来的第一场降雪发生在几天后的傍晚。   那时赤司正沿着一条途径整座城的河道走路回家,脚踩着斜坡上方铺平的小路,双眸扫过愈渐黯淡而又浑浊的天色,他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其实还不到六点。   此刻太阳直射点光顾了南半球,北半球于是开始天寒地冻,昼短夜长。也就是因为天气,篮球部的训练按学校规定必须提早结束。   赤司收回视线专注眼前,被保暖衣物包裹的身体即使经历了前不久的跑动也没有出汗,又冷又硬,浑身都像搁在了冰柜里。他动了下口袋里的手,微低头把下巴埋进围巾,也就是那一瞬往下看的时候,他注意到斜坡上有一个敞开的纸箱。   干枯发黄的草地上,一只瘦小的灰猫瑟瑟发抖地从纸箱里探出半个脑袋,黝黑的眼珠宛若失去耀眼色泽的珍珠,耷拉着眼皮似乎即将陷入永恒的沉睡。赤司听见它很轻地叫了一声,说这是悲鸣也不为过,毕竟它是被主人抛弃了,被毫不留情地抛弃在这么个见鬼的天气。   他不由得停步,转身,面对猫咪。   然后,他的视野里蓦地出现了斑斑点点的白色。待一粒轻轻飘到他额前的刘海,抬手拈来,发麻的指尖依旧感受得到刺骨的寒凉。他即刻走前去蹲下身,取下围巾缩起脖子,用沾有自己体温的东西一圈一圈把猫咪裹住。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赤司轻轻地问了一句,抬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含笑的眼睛瞬间又不免变得惆怅。   父亲很早就说过,家里不准养小动物。   光凭一条围巾,他也不能保证这只猫能活过第一场雪。   怎么办?   他把纸箱抱起来,想了想打算去找找看有没有一个专门收容小动物的地方。然而刚直起身子,头就撞上了某样东西。   “……嘿。”   他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安七里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习惯性地抿着嘴打了声招呼,一把张开的浅色系雨伞径自倾斜着撑过他的头顶挡住满天飞雪。   “……你怎么……”   他有种眼前的都不真实的错觉。   “啊啊,去买了点东西,刚好看到你了……”安七里拿指尖抹了下眉梢,心知事实并没有口头上说得这么简单。她确实是去买东西了,从店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赤司她就又忍不住跟着他走了一阵。   不过让她暗自惊喜的是,这一趟她真没白走。   安七里瞅了眼赤司怀里奄奄一息的猫咪,虽然有暂时围巾裹着,但看得出它还是会发抖。   “你要带回去养?”   “不,家里人不会同意的。”赤司曲起食指刮了下猫咪的鼻尖,略显无奈道,“我想送去收容所。”   “不如交给我吧。”安七里摸了摸灰猫瘦弱的躯体,难掩怜悯地开口,“收容所的动物太多,它还那么小,要单独照顾比较好,再说,送到那里去,会被同类欺负的……”   赤司眨了下赤眸略感吃惊:“你家里人不会说什么?”   “不会啊。”   “你会照顾猫?”   “我可以学的嘛!学了就会了嘛!”安七里蹙起眉头对他的疑问表示不服。   “……那行。”赤司将箱子递出去,“把伞给我吧,一起回去。”   安七里点点头立马接过箱子,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摆出突然一副受到了惊吓的表情道:“一起回去!?你要跟我回家?”   “是送你回去……”赤司对她的惊人一语表示无奈,“现在下雪又刮风,多少不太方便。”   “诶……好吧是我误解了……”安七里红着脸规规矩矩地站到他身边去,一边捋着猫咪干燥的毛发一边尊循着赤司的步伐不让自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发展心生窘迫落荒而逃。   夜色不知不觉间已占领了这座城,呈现暗紫色的天空仍有雪花不断不断地往下落。华灯初上的街头人烟稀少,早早打烊了的商店的华丽橱窗上映出了伞下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尚且年少的身形。   赤发夺目,黑发朴素。   奇怪的是,男生的右肩落了不少白雪,女生却颗粒未沾。   十字街头亮起的是红灯,伴随一阵寒风呜咽着袭来,安七里护住箱子里的猫咪抖了抖身体,旁边的赤司微弯下腰凑到她耳边,用他独有的温软而稍显磁性的嗓音开口:“很冷么?”   对方谈吐间的热气,丝毫不剩的被她的耳畔接收。   她慌忙摇头,偏过头故作镇定道:“还好吧……反正快到家了……”   “……冷的话,我有保温瓶。”赤司作势就要从包里拿出来,安七里忙不迭制止他:“你等下还要回家!留着自己用!”   下一秒,箱子里的猫咪有气无力地见了一声。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他睡着了?”赤司掩住嘴角轻声询问。   “没……眼睛还睁着呢,就是没精神……”安七里点了下猫咪的眉心,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接着说,“NE,赤司你要不要给他取个名字?”   少年挑了挑眉看向身边人:“你可以取啊。”   “可是是你先发现他的!先到先得嘛。”   “可是我不会取……”   安七里好笑地看着他:“随便取一个都行,你喜欢的就好。”   赤司皱眉一脸沉思状:“叫猫就好了。”   “拜托……”安七里无语地扶额,“这世界猫很多,只有这只才是你发现的。”   “那你帮我取。”   “诶行。”   安七里慷慨地接过任务,垂眸端详着灰猫裹着黑围巾蜷伏的乖巧姿态。   “征十郎……”   安七里无心地轻声呢喃,似乎在思索什么。赤司征十郎没有一点点防备地就听见女孩头一次直呼其名,条件反射地被吓了一跳,心头划过一丝难以言说微妙,惹得他把头偏向了别处。   “就叫它十一吧!”   绿灯亮起来的同一时刻,他听见她昂扬的声音。   “……十一?”赤司拿手背掩住嘴角转过头来,望向安七里此时亮闪闪的眸子,“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你的名字里也有十啊!这样不就互相关联了嘛!我觉得很好听耶!”安七里一脸“快夸我有才”的表情。   十一。   赤司征十郎默念着,心底犹如有一枚石子悄然落入湖中,他禁不住缓缓勾起嘴角,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感到愉悦,但就是憋不住笑。   这名字听起来还真不赖。   这只与他有关联的猫,将来会寄住在安七里的家,在安七里的身边生活。   十一,十一。   不错,不错。   “行,你喜欢就好。”   >>>   隔天,结城理惠打扫屋子的时候发现原本应该好好躺在冰箱的牛奶不知为何出现在地板上,而且还是倒在盘子里被一只来历不明的猫津津有味地舔舐着。   “什么时候连野猫都能进来了。”她嘀咕了一句却也没立马将其赶走,外头的风雪下个不停,保不准这么小只猫扔出去会否冻死街头。她虽不爱猫,却也不冷血。   于是当安七里从楼上下来拉开厨房的门想抱十一回房时,就见结城理惠弯下腰一手拎起猫咪一手端起盘子,一转身就与她四目相对。   “等等!十一是我带回来的!”安七里以为小姨要把它扔出去,立马出声制止。   “十一?”结城理惠略显诧异地撇了眼“喵喵喵”叫个不停还蹬腿的灰猫,“你把这家伙捡回来的?”   安七里赶紧点头:“它被原来的主人抛弃了……天气这么冷,你说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谁说我要把它扔出去了?”结城理惠习惯性蹙了下眉把手臂伸直,“拿去拿去,自己捡来的自己照顾啊,别把它养瘦了。”   “那是当然,”安七里小心地把十一揽进怀里,“我可是有专门去买书来学的。”她背过身去,手捋了下小东西稀疏的毛发然后低头小小声补了一句话:“没照顾好它某人可是不会放过我的。”   不用说也明白,那个人是赤司征十郎。   然而等她前脚刚踏进卧室,后脚就听见了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她下意识以为又是远山优子在抱怨无聊,所以先把猫安置在窝里才慢悠悠走去拿手机。摁亮屏幕扫了眼来信提示,她突然定格在那上面一动不动看了三秒,手跟着抖了一下手机就正好砸在脚背上。   “oh不不不不不!”她冒出一连串的惊叫,迅疾捡起手机又把屏幕上面的东西反复看了几遍,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的的确确,赤司征十郎头一次主动,给她发了条短信。   尽管只是简单的一句,十一怎么样了。   涌起的心潮却至此难以平静。   安七里捂着脸将自己面朝下整个摔在床上,从床头滚到床尾再滚回来,她面朝天花板,两眼发直闷闷地吐出两个字:“好蠢。”   简直蠢爆了。   明明跟以前不一样了,居然还会克制不住心跳加速。   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   明明见不到,也不会怎么想念了的。   如今这难掩的欣喜若狂,又该作何解释?   她的面色逐渐复杂起来,侧过头,把手横向一侧,视线的末尾能观看到十一同其身下铺着的毛毯上的线头作斗争,小小的身体挪来挪去时不时还来个三百六十度的打滚,很明显比前几天要有力气得多。   忍不住苦笑,这种特殊层面的第一次还是靠它实现的,她不知能对此发表什么吐槽。   又或许,她应该说声谢谢。   “好傻。”毕竟会这么在意细节的大概只有她了。   坐起身刚准备回复,冷不防手机又响了起来。   安七里的面部表情瞬间从复杂晋升为纠结。   ——来电显示铿锵有力:赤司征十郎。   短信没回还好说,电话不接就真的是她胆子大了。   “喂,是安七里吗。”   划开绿键把听筒凑到耳边,赤发少年熟悉的温和声线恍若击起千层浪的那块石头悄然坠落她心底。   “嗯。”安七里觉得喉咙发紧。   “……电话接得那么快,怎么不见你回短信。”通话另一头的赤司征十郎将写断水了的签字笔搁在一边,合上托福的听力训练材料,上身后倾将重量交付给棉质的椅背,目光投向落地窗外夜色蔓延的景致,雪花纷飞夹杂的寒意透过玻璃丝丝渗入,即便是墙壁也无法将其彻底隔绝。   “啊,中途有点事嘿嘿……”安七里果断选择撒谎,“那啥,十一现在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不用太担心……”   “嗯。”赤司简短地回复了一声便起身走近落地窗,只着一件衬衫外加一件保暖外套的身体靠近寒冷的聚集地时反倒没怎么瑟瑟发抖。   十一有安七里照顾他其实压根就不担心,只是一直不闻不问未免觉得不妥。恰好今日父亲出差去了美国,家教老师又刚刚授完课离开,他才终于有机会询问。   不过,得到预料中的答案后该怎么做,赤司一点都没去想。   眺望着不远处的公路上零星闪过的车灯,他犹豫是不是该再说些什么,或者等女生先行结束这通电话。   恰巧,电话那头的人也老实的没有先挂电话,同样保持着沉默。   唯有两个人连绵不绝的呼吸,告诉彼此都还在。   安七里拿手指卷起自己的一缕头发,眼睛盯着脚尖默默放空脑海。   赤司征十郎微抿唇,抬手触摸冰块一样的玻璃,赤色双眸倒映出其间黑影般模糊的另一个他,却又很快被突兀窜至半空的烟火掩盖——   那出自灯光朦胧的市区。   顷刻间,视野中密密麻麻都是白色的夜空染上了斑斓璀璨的焰光,各色焰火接连绽放宛若春日花园盛开花儿,白不再单一,颜色各异的碎片扑闪像星星眨巴着眼睛最后一点点融化于黑夜。   火花声此起彼伏。   他虽见识过烟火大会,却没亲眼见过在雪天燃放的烟火。   这一刻仰望的场景之美,无法用语言加以论述。   而电话那头的人却仅听得见声音。   ——「她过得好吗?」   蓦地,陌生人的问句毫无预兆地划过他的内心。   她过得好吗?   他当初冷酷地什么也没说,与之相对应的,他始终没敢回头去看青年人的反应。   可当他走出一段距离的时候,清脆的弦音和着寒凉的风从背后朝他刮来,很快又飘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他仍然没有回头。   那时既不想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安七里的生活是怎样的,她的喜怒哀乐又是怎样的,他从未去了解过。   所以,又怎么能回答呢。   “NE,安七里。”   凡是疑问,就总会有确切的答案。   他动了动唇,一句“你好吗”呼之欲出。   “嗯?”她莫名感到一阵局促。   “……”   他理不清楚为什么心有不甘。   “赤司?”   “……”   为什么每天都能见面却不敢确定她过得好不好?   “赤司……”   他轻轻张开口,注视着青绿的烟火绽开于天际,内心疾驰的列车于无声中偏离轨道。   “NE,我们……”   下次去看烟火吧。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吉他哥哥唱的歌出自《k》中人物十束多多良的角色歌——《Circle of friends》 ☆、chapter 24   几场罕见的大雪过后,京都裹着厚厚的积雪步入了十二月。喧嚣被严寒狠狠冲刷,不过一朝一夕的功夫,这座城所囊括的所有事物都安然沉静,就连街道上来往车辆的鸣笛声也好似闷在鼓里小了很多。新年将至,江艾翼接到母亲的越洋电话的次数随之增多,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劝他赶紧回国过年,而他也无一例外每次都随口敷衍过去,回还是不回,其实他心里也没个准数。   带着这份迷茫入睡然后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江艾翼睁着眼躺床上发呆,思绪兜兜转转折回到昨天令他困惑许久的疑问,想了想,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掀开被子下床,他一边揉着眼睛踱去洗手间洗漱一边在零下几度的气温中瑟瑟发抖。热水自喷头洒出来蹭蹭地冒着白气,光滑的镜面被蒙上一层水雾,江艾翼盯着自己映在那上面模糊不清的黑影,鬼使神差地突然神长手臂,纤长食指一触及镜面便一笔一画地抹掉水汽开始勾勒。   「安七里」   他看着玻璃上的中文印记,扬起一抹笑。   好傻。   就算留下来又能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他的告白明明就被她当成了玩笑。   否则,她又怎会和他一如既往地相处呢。   每每想起赤司有意无意透露的、安七里国一就做了巧克力送给他的事,江艾翼就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她的距离有多远。   十年,他的世界她一无所知,她的世界他梦寐以求。   少年俊郎的面容终于显露愁苦。   没用的,追不上了。   甚至很可能,支撑他一意孤行的最重要的理由,也只是一场错觉。   「这十年她变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你也不了解,她甚至根本不记得你,你们两个现在重新见面等同于是现在才认识,就这样你也敢认为你是喜欢她的? 」   远山优子这段质疑他当时回答得很干脆,他想无论她这十年变成了什么样他都还是喜欢她的。然而这么多天沉寂下心情细细斟酌,他又不敢确定他喜欢的是十年来想象中的她,还是上课坐在他后面真真切切的她。   毕竟现实是她给他的太少,而他总以为过去不会过去。   “……好扯。”江艾翼冷冷地对着镜子自我吐槽。   所谓过去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凭什么是他一个人念念不忘。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改为往脸上泼一捧冷水,没擦干净水珠就出去换了身全黑的便服带上钱和钥匙,往头上扣了顶针织帽就径直离开家,漫无目的地在白花花的路上瞎转悠。   说白了他就是想出来散散心吹吹冷风清醒清醒。   外面跟家里一样冷冷清清,即便是到了商业街,也只是稍微多了几个拿手指着橱窗里新上市的冬装絮絮叨叨的女生。江艾翼摸摸对没有早餐表示抗议的肚子走进一家卖唱片的店铺,咖啡豆的香气混合着室内的暖气迅速将他包围。   “欢迎光临。”   就在他东张西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的时候,柜台后面煮着咖啡的中年人微笑着出声以示礼节。   江艾翼低头“嗯”一声走去挑碟子,琳琅满目的唱片看得他眼花缭乱却也没让他弄混目标。班得瑞的音乐专辑被搁在最里头的架子上且摆在最顶层,大概是因为这种纯音乐的碟子比较少人青睐,往往想买的找起来还得费点功夫。   刚要伸手去拿,却不料有人抢先一步越过他拿走。   “啊啊,还是让给你吧。”   下一瞬头顶被人放了张唱片,江艾翼不解又颇感惊奇的回头,就见他身后俨然站着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青年。   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跟他看中同一张碟又毫不介意地让给他的人。   青年一身长款风衣,脸上戴着口罩,鸭舌帽盖住头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角略微上挑的绿眼睛。   有那么一刻,江艾翼的脑海中浮现出安七里的脸,以及她那双被各种情绪充斥过的绿眼睛。   怎么觉得有点神似?   他不由得蹙了下眉。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同她一样习惯于将眼角微微往上挑。   “嘿,我都让给你了,干嘛还皱眉头?”青年弯了弯双眸,好似口罩掩着的嘴角也勾起了弧度。   江艾翼赶紧摇头:“不是不是,那个……非常感谢……”他瞄了眼对方空空如也的双手,”……你真的让给我吗?这儿就只有这张了……我,我还可以挑别的……”   青年轻笑几声道:“不用啦你拿着,我就是突然想修身养性才去选的。嘛,我更喜欢摇滚。”说着他就转过身打算去挑几张欧美流行音乐的专辑,江艾翼愣了几秒下意识跟在他后面。   “你……欧美的你听谁的歌比较多?”江艾翼望着面前各种外国人的脸随口问道。   “啊……比较著名的那些都有听啦,不过最近比较喜欢Maroon5……”青年自言自语似地嘀咕,过了会儿又兴奋地扬起眉毛道:“哈哈哈我找到了!”   江艾翼望过去,只见青年抽出一张封面印着“ V”字母的专辑,左手又从另一侧拿出一张印着贾斯汀比伯头像的《BELIEVE》专辑。   “诶你还没走啊。”青年低头准备去结账的时候看到江艾翼站在后边默默地盯着他。   “怎么了?拿不到吗?哪张啊我帮你。”   “拜托,我还会长的。”几乎所有青春期男生被嘲笑身高时的反驳都是这么一句。江艾翼说完拧了下眉毛,下一秒发觉青年耸了一下肩膀神情有些无可奈何:“我可是好心,真没说你矮的意思。”   “……我就买这一张。”   “那就走咯,结账去。”   青年说话的音调十分活跃,与之相反的是他走路很慢,好像没什么力气似的拖着步子在走。江艾翼觉得奇怪却也没问,看他戴了口罩兴许是感冒了不舒服才如此。   “来来来,喝口咖啡再走。”付完钱正要离开,店主好心招待他们两个,托着盘子从一旁的茶几上端来两杯褐色的热咖啡,晃动着的液面正汩汩地冒着热气。   青年立马两眼放光,丝毫不受拘束的双手合十深表感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待他摘掉口罩露出苍白却又耐看的五官,启唇正要轻啜一口热饮时,一直盯着他看的江艾翼终于没憋住:“你们两个长得好像。”   青年住口的动作恍若一个急刹车。   “哈?你说什么?”他侧过头时双眼的光芒有轻微地晃动。   “啊,就是我认识的一个女生……跟你长得好像……”江艾翼捧着咖啡暖手,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于是继续道,“特别是眼睛,感觉很相似,而且……都很好看。”   青年蓦地沉默下来,长长的睫毛遮掩起翠色的眸子显得他状态恍惚,连带着其周身的气压也跟着下降。他抿了一口咖啡,又一口,再一口,连续不停地一直到将全部吞进肚子。回味着口腔里残留的苦涩,他攥紧手上的东西缓缓开口:“你是洛山高校的?”   “对啊。”见青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江艾翼不免感到不对劲,“怎么了吗?你难道认识她。”   “哈,怎么可能。”青年突然笑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小黄人挂饰递到少年面前,“麻烦帮我把这个送给你那位朋友,别跟她说是谁送的。”   “……为什么……”江艾翼颇觉莫名其妙。   “既然跟我长得像就说明她一定很可爱啊,送可爱女孩一个可爱的东西有什么的~”青年打趣地瞅着男生,“帮个忙呗,反正咱们都是爷们~”   “……可是她问起来怎么办……”江艾翼皱着眉不肯去接那样东西。   “啊啊,要怎么说好……”青年有些头疼地挠了挠侧脸,他叹口气依旧佯装一副轻松的模样,拎起袋子把挂饰直接扔进对方手里。   “你就说,这是个陌生人不要的东西。”   江艾翼诧异地听着这句降了几分贝音量的话,只见青年压低了帽檐,抬脚经过他身边出了店门,连一声道别也没有。   当然,他也没有说话。   低下头去看躺在手心的挂饰,一点磨损的痕迹都没有,光亮如新。   不要的东西……吗?   比起揣在口袋,那还不如直接扔掉。   “完全经不起推敲的解释。”   >>>   尽管心存疑惑,江艾翼还是决定遵从青年的意愿将挂饰转交给安七里,不过他并不是马上给,而是挑在摸底考试以后。女生通常都是多虑的性子,他不想她因为一件小东西而在备考期间过多的走神。   然而好不容易等考试过去,成绩却出得飞快。   江艾翼盯着数学卷子上自己险些掉出百分线的分数,叹息了一阵慢慢转过身,后面显然弥漫着更加灰暗的气息。他默不作声地微微伸长脖子往安七里桌上瞅了会儿,数理化就化学刚好从及格线低空掠过。   貌似,很不妙。   他将视线移向趴在桌上闷闷不乐的女生,心知这种时候还是不说话比较好,挂饰的事索性就被他推迟。   又过了几分钟,教室气氛古怪地沉寂下来,一直到上课铃响老师进门为止,听到的都只有卷子翻动发出的声响,以及偶尔几声轻叹。   “这一次的测验考得相当之差。”私底下被他们喊作“根哥”的数学老师样子很不满意地拿食指敲了敲讲台上的成绩册,“那些没及格的同学真的非常需要反思一下,看看你们的水平,隔壁重点班最差的都及格了,你们呢?期末考试快到了你们就是这样跟人家竞争文理重点班的位子?……”   不出意外,接下来半节课的时间都被他拿来打口水炮。江艾翼听得昏昏欲睡,即便将目光定格在“根哥”一反常态翘起来的小胡子上看半天他也找不出任何笑点。就这么一直木讷到快下课,等根哥重复用“这道题显然选什么什么”的口吻讲完三道选择题,下课铃声一响几乎全班人都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讲的什么鬼啊根本就听不懂!”   “完了我都这样了还读什么书……”   “根哥就知道吹理科重点班有多么多么好,说得好像我们班会有很多人选理科一样……”   江艾翼默默听着他们压抑了四十多分钟的抱怨,禁不住低头再次瞄了眼右上角自己严重退步的成绩,心头依旧难躲一痛。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数学从没下过一百三十,现在却一下子滑到了一百零几,这种在强项上得不到绝对优势的打击其实真不亚于不及格。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安七里还是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很明显这次是她受到的打击比较大。   “NE,安同学……”他犹豫了一会儿尝试跟他沟通,“那个,没事的,这一次考差,还有下一次嘛……”   “不要跟我讲话。”安七里虚掩着一双绿眸,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因为长时间不开口而略显沙哑的嗓音让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的有气无力。   被对方当面排斥,江艾翼只得把话憋回去,满脸惆怅地透过窗户望天。   她情绪低落,他的状态就更好不到哪去。   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下午放学,远山优子提议去路口新开张的一家甜品店尝尝鲜顺带放松下心情,她大概是班上唯一的一个知道了成绩还活泼乱跳的人类。安七里没心情,自然就是拒绝了她的邀请继续赖在位子上不动。   “这次的题目本来就难了点,你这么介意干嘛?”远山优子试图劝她。   “及格了的都不要讲话。”她摆摆手,把脸别向旁边的墙壁。   “……就算我及格了也不代表我考得就很好啊。”   “对啊,那我不更差。”安七里一想到自己在家刷了那么多试题结果却还不如整天出去外面玩的远山优子,内心简直濒临崩盘。   “啊啊,那你现在不爽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跟我吃东西去发泄发泄~”站着的女生边说边撩起耳边垂落的几缕头发挽至耳后,弯腰凑近好友开出更诱人的条件,“我请客,你想吃啥玩啥都行。”   “我不去我不去。”安七里立场坚定。   “……好喔,你自己静静。”远山优子冲一旁的男生撇了撇嘴角表示无奈,抱着就算一个人也要去尝鲜的想法她决定先走。   “喂喂,你不走啊。”她在门口习惯性回了下头,注意到江艾翼还没收拾书包。   「我陪她。」   怕身后人听见,他拿手指了指用眼神示意,然而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他也不被例外地受到了驱逐:   “你要是不走的话我走。”   与此同时,走光了的隔壁班门被人轻轻带上。   >>>   如果换作还是帝光学生的安七里,跟成绩有关的一切都很难影响到她的心情,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可自从被赤司逼上绝路来到洛山,情况已然无法回到过去。   升人高中,意味的就是要考大学。   真正明白这一点的安七里多少也开始有些紧张,想好好学习大多数时候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弄不清楚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明明练习做得挺多的,成绩有时却还不如远山优子那样一有时间就拿相机出去晃荡的家伙。   她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有努力才有收获”这种鼓励的话在现实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大概……还是我太蠢……”   安七里侧过脸,凝视着模模糊糊的黄昏,经历了风雪洗礼的京都,似是连空气都流动得缓慢了。一个人的课室充斥着寂静,冷意肆意蛰伏,刺激得只穿了毛衣保暖的她抖个不停。   好累。   叹口气闭上眼睛,想起迟迟不肯接她电话的母亲,挫败感便尤为强烈。以往心里难受,家里还有个人会笑脸相迎,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慰着没事没事,另一边又会耐心地等她断断续续的说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   可如今那人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哒,哒,哒”   蓦地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自走廊临近,她沉浸在自己的郁闷中任性地就是不愿抬头,直到那声音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突然消失,她才懒懒地抬了下眼皮。   入目的是一双干净的球鞋。   “……”   对方没有开口,安七里却很快猜到面前站着的是谁,顿时心中又多了几分不快。她实在懒得动,干咳两声把脸埋得更深:“有事?如果是问十一的话,它长肉了,所以现在也没那么瘦了……”   她忽地察觉到男生已经就坐。   “把十一交给你我没有不放心。不过你先跟我解释下,为什么要把脸藏起来。”赤司盯着她这时候拼命想藏起来的试卷,不冷不热地提问。   “没为什么。”   显然是在逃避的言语,他听了也不打算追问,反而直白地点明:“在我面前不用掩着试卷。”   “你是来看笑话的吗。”安七里蹭地坐起来面色阴沉,充满□□味的人口气让赤司禁不住挑了挑眉。   “此话怎讲。”   闻言女生一下子被噎住了,一时情绪失控脱口而出的话让她自觉难堪,于是习惯性摸摸鼻尖,她窘迫地低头用弱弱地说:“抱歉,刚才是我说得太过了。”   赤司直白地戳穿再一次狠狠打击到了她,狼狈,弱小,徒劳的掩饰,统统都被他收入了眼底,努力克制着的暴躁顷刻间冲破牢笼却又立马收敛,只因某个来自于更高处的、灼人的俯视,使她自认为承受不起。   毕竟她面对的是各方面都厉害到不行的赤司征十郎。   少年不语地看了她一眼,沉静的面色瞧不出任何端倪,行动却让人很是费解——三张几乎被红钩完全占领的卷子,他拿在手里端详,那宛若是在鉴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的态度让安七里十分不自在。她伸手想捞回来,男生早就知道了似的往后面的桌子靠过去成功躲开。   她皱眉,他还是沉默。   “喂,别告诉我你没见过不及格的卷子。”她不喜欢他那副看卷子的表情。   “拿支蓝笔过来。”赤司的目光还没有离开卷子,手却伸得老长。   安七里瞅着他,莫名的就不想照做。   “我不高兴,不拿。”她单手支起下巴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抿着嘴唇自个儿生闷气。赤司征十郎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直到看完最后一道大题才肯抬头,转了转脖子重复了一遍,安七里别过脸去不予理睬。   “哦,那好吧。”他的反应平淡得出奇,没有任何不满,亲自从书包里找出一支蓝笔开始在错题旁边批注文字。   “……我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明明在此之前安七里对他的态度是自认识以来最差的一次,完全不明白他还有什么理由帮她订正试卷。   “不用你弄啊,我自己来。”见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她更加不想接受他难以说清的好意,捏住卷子的一角不让他写。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做这种事。”赤司用手压着不给她拿走,望向她的赤眸流露出坚决的反对。   “那我也可以明天写。”安七里还是要拿走。   “不行,我思路都想好了。”赤司发冷的五指扣住她伸过来的、同样发冷的手腕,“让我写完。”   “明明是你自己自作主张!”   “嗯。”   “你好烦啊不及格的试卷看什么看!”   “嗯。”   “有本事你来考不及格啊!”   “嗯。”   “我明明都那么努力了……”   “嗯。”   被自己戳到痛处的安七里陡然间没了大吼大叫的力气,松开手慢慢将身体缩成一团。   “你嗯什么嗯……”   她注视起赤司征十郎颜色纯正的红眸,从一开始的失控到此时的黯然神伤,这双眼睛好似都不曾泛起过波澜,哪怕是现在这样毫无保留的对视,她也看不见任何他对她的感触。   赤司征十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很久以前就自知难以揣测。   她今天的失态,这个人又会在心里怎么想。   “你就不讨厌吗?我这样子对你……”   “没什么,你要说就继续说。”   即将落入地平线吞没的昏黄落日拿光线斜斜轻抚赤司征十郎干净白皙的面容,光影朦胧的课室犹如一张老照片泛黄的背景,回荡在她脑海里的这句可以是包容也可以是纵容的话,则更像中国画的水墨,在白纸上晕染之后,形成的便是名为赤司征十郎的“作品”。   画,到底只是逼真。   她不擅长品味画境,也不再敢轻易相信。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似乎很难再像从前那般让她的心情阴转晴。   “果然……还是要靠那个混蛋老哥的方法么……”安七里望向重新伏案疾书的少年,微微将嘴角上扬。   「自己的心自己决定,懂吗?」   「哥哥我一直都是怎么开心怎么过。」   “……我能唱歌吗?”   “随你。”   她深呼吸。   お)ち込(こ)んでた时(とき)も    心绪消沉的时候   気(き)がつけば笑(わら)ってる   只要看到就会开心   二人(ふたり)なら    只要二人在一起   世界(せかい)は息(いき)を吹( ふ)き返(かえ)した   世界的风在呼吸   いつもの帰(かえ)り道(みち)    总在回家的路上   足音(あしおと)刻(きざ)むリズム   刻下脚步的旋律   雨(あめ)あがり    雨过天晴   街(まち)を抜(ぬ)けてゆく风(かぜ)の优(やさ)しい匂(にお)い   风过街市清香醉人   同(おな)じ时间(じかん)を分(わ)け合(あ)いながら    共同分享时间   二人(ふたり)で过(す)ごせた奇迹(きせき)を   让你我走过的奇迹   これから先(さき)も繋(つな)げたいんだ    一起链接到未来吧   ちゃんと目(め)を见(み)て伝(つた)えたい   直视着你来传递   繋(つな)いでいたい手(て)は    牵着的手   君(きみ)のものだったよ   是你的哦   ……   「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唱歌哦。」   「那哥哥上次怎么唱着唱着就哭了呢?」   「这个嘛……你觉得你会吗?」   “……你又在哭。”   “……”   他的目光犹如一把冰锥,狠狠刺入她的心房。   “你在想念谁。”   她恍若听见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敲门声。   >>>   待落日尽数没入地平线以下,江艾翼停在街边兀自打量了好一会儿他平时没注意过的自动贩卖机,手指伸向热可可的按钮,轻戳了一下的同时又猛然想起自己这个月为数不多的生活费,他无奈地撇嘴决定不买自己那份。   “她应该要准备回家了吧……”   他一边轻轻念叨着走回学校,一边将热可可捂在怀里怕它冷掉。他多少有些不放心,天黑得快又冷,再晚点街上的行人就所剩无几了,留她一个人回家终归是不安全的。   而且,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一直一直,都没能真正进入过安七里的世界。   一直一直,无法靠近。   他揪住袖口猛吸一口冷气,凉意刺激得牙床格格发响。穿过一条阴暗的巷道,再拐过一个路口,零星亮了有几盏灯的洛山高校衬着深沉的墨蓝天光有种说不出的静谧。他加快步伐,以为安七里还留在那里,萧条的心情顿时雀跃得飞起。   雪还未消融的街道在他晃动的视野里渐渐模糊,寒风凛冽拂起他鬓角微卷的发丝,印象中似曾相识的举动与场景,此刻重逢却身处异国他乡。他紧了紧怀里的热可可,剔透黑眸有大束光芒潋滟——脑海中依稀闪过十年以前,那条月光照耀下崎岖不平的山路,小镇上通红的灯笼,一群犯了错的小孩的落荒而逃,还有某个护着猫咪死活不肯撒手的人……   江艾翼蓦地扬起唇角,好看的脸庞彰显无奈之意。   回忆有时就是这样,它给你力量,也赐予你痛苦。任凭时光匆匆碾压,它也要固执地一去不返,然后成为永恒。   “如果那个时候……”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等到你重新睁开眼——   江艾翼的脚步忽然放缓,他看见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学校出来,不自觉出声了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停下步伐,笑容恍若给闪电劈中,就差在中间冒出一条裂痕。   “回家?”   “当然。”   “……你走哪边?”   “我们不是同路的么。”   呼呼风声夹杂着江艾翼熟悉得不得了的声音掠过耳畔,他下意识收紧胳膊,本能地不想热可可变冷,可是很快他又松开了,颤动着的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路灯苍白的光线延伸向不远处的校门,安七里抱着书包微仰起头,赤司征十郎侧身对着她抬手看了下时间,接着把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示意她时候不早该走了。   于是,他们转身的那一瞬间在江艾翼眼中恍若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他与此同时缓缓张开了口想喊,可是却犹如被绳索捆绑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急切地想要阻止她远离,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能说什么好?叫她等一下,还是叫她不要走,亦或是叫她不要站在赤司征十郎的身边……哪一个,他都说不出理由,可若真的刨根问底,他想那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内心抑制不住的嫉妒和向往——   方才那两个人不经意的交谈,赤发少年随意的一个小动作,他分明就感受到了很久以前曾出现过在他心里的那种“我永远也无法介入其中”的失落。   “……”   他看着女生走在男生的斜后方,伸手想去扯对方衣服的下摆,却又立马收回手去,没有触及分毫。   那就是了。   他“呵”的一声轻笑。   引以为傲的十年,根本不足以换取她对他丁点的依赖。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尽管他的心脏此刻正被人用力捏紧,一下一下地抽痛着,他还是什么举动也做不出来,只一味地站在那个阴暗的地方,看着某个自始至终从没有回头看几眼的家伙渐行渐远。   满心期待地回来,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早知道就……”打死他也不回来了。   江艾翼的嗓音有几分低哑,怀抱里的热可可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到了手上,残留在包装上的体温迅疾便被冷飕飕的空气席卷而去,一如他此时被打击得所剩无几的热情,随着安七里的每一步远去逐渐消散。   为什么。   他咬牙。   为什么非要是赤司?   为什么你对我一无所知?   “总觉得,很不甘心啊……”   她身边的人明明什么也没为她做。   “凭什么可以一直……”   有恃无恐下去!?   江艾翼攥紧拳头没有调头离开,而是迈步跟上他们,挪动了几步就憋不住开始大步流星地去追快要消失在街道转角的目标。   就算被发现以后贴上“跟踪狂”的标签,他也无所谓,倒不如说他对此还有那么点点期待,这样可以占据安七里视野的人也许就不止是赤司征十郎了。   虽然他懂,那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江艾翼把手上的饮料丢了进去,冷了的可可不好喝,他也没了买来时的兴奋劲。再侧头,他发现不知不觉间那两个人已是并排而行,然而奇怪的是一路上两个人互相都不说话,安七里一副“我正在看风景”的模样,赤司征十郎则专心地走着自己的路,意外的是这种氛围下两个人之间竟生不出一丝尴尬,很自然的就这么各想各的了,步调却能始终保持一致。期间江艾翼的注意力时不时就会从安七里身上挪到赤司那头显眼的红发,有这种发色的人的确罕见,他虽感奇特,但心里最想干的事反倒是冲过去狠狠揪住那头红发肆意□□。说白了他对赤司的感觉很不好,又讨厌又怕,毕竟情敌这种生物,争起来不是你输就是我赢。   何况,对手还是个神一样的人物。   江艾翼冲赤司征十郎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继续跟踪,他跟他们靠得不是很近,前后距离相隔不过十几步。他两手插着裤袋,视线的焦点反复游离于安七里周身,他忽地打了下喷嚏,摸摸鼻子习惯性又望了眼她,这才发觉她今天穿得有点少。   江艾翼禁不住抚上自己的外套,思考着要不要过去给她穿上。中间做出决定所花费的时间其实很短,不过几秒钟他便脱了外套小跑着冲向正在通过火车轨道的女生。为喜欢的人做一件事有时真的不会权衡太多利弊,他自幼怕冷,冬天最常生病,哪怕到现在也还是会犯病,但这种时候他顾不了太多,赤司征十郎那种人不会做的事,他江艾翼绝对能够做到。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赶不及这么做了。   铁轨报警器铃铃作响,条纹护栏徐徐下落。他慌了,边骂自己反应太慢边死命地往前冲,然而火车已经开过来了,拖着长长的一列车厢即将把这里分割两地。江艾翼被迫停在了护栏前,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拢在嘴边,他豁出去似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一声:   “安七里——!”   “——等我!”   话音刚落,飞驰而过的火车掩盖了所有。他喘息着,黑发散乱在扑面而来的气流中,发黑的瞳孔有些微紧缩,他整个人好似置身于濒临坠落的临界点上,周身散发的气场压抑而又隐隐含着失望。   他不敢肯定他的呼喊是否传递给了那个人,对方甚至可能压根就没听见。如果没听见会怎么样?他会跟丢吗?也许会,但那并不是值得他消沉的理由,他只会怪这趟列车坏了他的好事。然而只不过是在转瞬间的那么一刻,他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火车开走安七里还站在那里,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这样的念头一经他意识到便被判了死刑,不是他自认为自己做不到,而是先决条件能实现的几率接近零。   即便她听到了,又一定会留下来么?   不管安七里会不会为他停留,错的人都不会是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没有埋怨她的资格,说到底,那些难过、嫉妒、不甘、渴望……无一不是他自找的。   何必呢。   他抱紧外套,视野模糊一片只残留从车窗玻璃透出来的淡黄光芒。   凭小时候的一点接触就执着那么久,江艾翼你是不是傻。   他咧开嘴角想狠狠嘲笑他自己,事实却是他笑不出来。明明很难受却还要发笑,这就跟你脚扭伤了还得去跳高一样——根本就做不到。   算了吧。   他收敛起脸上的所有表情,因为最后一节车厢正在驶来。   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的。   呼地一声,他抬眼的动作又成了一幕完美的慢镜头。   ——如果火车开走了安七里还站在那里,我就一辈子也不会放手。   一点一点,驻立在轨道另一侧的纤瘦身影,清晰而又透着几分凌乱的映在了他的虹膜上,并不是什么美如画的场面,却自此成了江艾翼多年后仍难忘却的场景。   ——她在。   美中不足的是,赤司征十郎并没有离开。   他怔怔地掠过安七里望向她身后,径直掏出耳机线打算听歌的赤司征十郎恰好不咸不淡地抬了抬眼,四目相对,对方竟冲他点头示意。   果然,他也记住他了。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   安七里在等他,而赤司征十郎在等安七里。   「对,她喜欢过我。」   「但我从来没喜欢过她。」   暑假意外相遇的那场酒会,江艾翼记得赤司征十郎是这么跟他说的,语气里的轻松和毫不在乎,曾一度惹得他想动手往那张俊脸上揍几拳。   可如今,他觉得这番话恐怕站不住脚了。   陪一个不相关的人在这儿浪费时间,根本不像奇迹世代队长应有的作风——说什么不喜欢不在意,不过是你赤司征十郎还不知晓罢了。   江艾翼勾起嘴角,望着朝他招手的安七里,终于露出了晴天一样的笑容。   “不过,赤司。”   他抬脚,走向对面将由他给披上外套的女生。   “我已经对自己承诺过了。”   而你还对她一无所知。   ——TBC 作者有话要说:  七里唱的歌出自《四月是你的谎言》ed2抒情版。 ☆、chapter 25   今天的风儿好喧嚣。   赤司征十郎前脚刚踏出家门,后脚刘海就被风一刮像打了啫喱水一样统统紧挨着头盖骨,他几次试图让它恢复原状,奈何都敌不过寒风的死缠烂打。他只好把冻得通红的两只手老老实实塞回口袋,老老实实把一半以上脸的脸藏进裹着的围巾里,老老实实低着头让头发代替脸上的肉受罪,于是乎他也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学校二楼的楼梯口看着江艾翼指着他的“新发型”狂笑不止——   才怪呢。   他甩了甩乱糟糟的红毛,嘴角上扬四十五度便是教科书式的文质彬彬:“早安,江同学。”   “……”   笑声戛然而止,江艾翼两手撑着膝盖半俯身子,样子看上去有几分不可思议。   “嘿~我们认识?”   他还以为会被对方无视。   “当然。”   赤司征十郎依然面带微笑,连眼角都弯起了弧度,简直就像是发自他内心的友好。路过的人纷纷投以惊奇的眼神,表示从前不苟言笑的高冷学霸一阳光起来杀伤堪比电磁炮。   “好少见赤司君那样笑!”   “对啊对啊好帅!”   江艾翼听见两个女生经过时的窃窃私语,唇角轻轻一扯带着点嘲讽的意味。在他看来赤司征十郎那完全就是皮笑肉不笑,下方那抹不带丝毫亮度的红色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自己一开始就是不友善的。   “不愧是品学兼优的赤司君。”江艾翼手插口袋走下一个台阶,踮了踮脚尖居高临下地瞅着底下的人,“装模作样也装得那么完美。”   赤司轻笑一声拿手理了理刘海。   “江同学想多了。”   他垂手,抬脚上楼。   “打的交道也不少了,不想认识也难。”   “喔……”江艾翼发出不明意义的一个音节,眉头轻皱嘴角的弧度却渐深,用一副不得不承认的表情盯着赤司征十郎走上来,毫不避讳地与他的视线隔空交汇。   “确实,不想认识也没办法。”   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你碍着我了。   他的眸光暗了暗,脑海中浮现出几幅狠狠刺伤过他双眼的画面,胸口顿时沉闷不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些人有你求之不得的东西,努力就能收获什么的都是拿来安慰人的,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比如赤司征十郎只用在那站着安七里就会自动自觉地靠过去,而他再怎么热情,收获的也不过是她的礼貌和疏远。   那一天的事,江艾翼始终没办法释怀。   她拒绝让他留下来陪在她身边,她却没有拒绝赤司征十郎。   人心,果然是不公平的。   擦肩而过,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难得啊,赤司君。”   闻言,赤司的步伐稍有停顿,侧身只见发话的人自顾自地往下走。   “什么。”他问。   “你也终于知道冷了嘛~搞得我还以为你是没知觉的。”江艾翼驻足看了眼他脖子那儿的围巾,然后似笑非笑的扬长而去。   “……”   赤司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那晚江艾翼从火车轨道的那一头跑过来给安七里披上外套,扭头冲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不知道她冷么。」   赤司当时听完觉得很莫名其妙,安七里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一直到最后在十字路口分开,默默站在对面目送江艾翼送她回家,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的时候,他心里那股不解,不知不觉间竟转变成了不愉悦。   并非是不满于江艾翼那变相的责怪,他只是突然对自己的不细心感到难以忍受,虽然做事他不会犯低级错误,对待一个人却总是不那么擅长。   他觉得他不应该被那样子反问,尤其是江艾翼。   结果今天还是被人家嘲笑了。   赤司征十郎心情颇为复杂的慢慢踱去教室,取下围巾坐在位子上照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看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小说,翻了几页第一节课的钟声就“叮叮叮”地响了起来。他轻呼一口气,看着面前凝结而成的水雾心神又有点飘忽,他清楚自己其实一点内容都没看进去。   毕竟一大早就被人搅乱了思绪怎么想都有点不爽呢,尤其是江艾翼。   他是不会照顾人,他承认这种事他没有经验,对于一个要强要习惯了的人来说,就算是这样一件没什么竞争力的事情也会非常在意。   但也不是完全如此,他是讨厌失败,但现在更不想在这方面逊于江艾翼。   “……嗯?”   赤司征十郎不自觉地低吟一声,突然觉得方才冒出来的想法很奇怪。   他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为何每次见面都要针锋相对?   课室的门被拉开,国文老师抱着课本慢悠悠地走上讲台:“起立。”   全班人站起来行礼。   “请坐。今天我们来讲讲小仲马的《茶花女》,请同学们把书翻到……”   “茶花女……”   赤司征十郎蹙眉低声念叨了一遍。   「那你还记得六岁那年你去过的茶园吗?」   他猛然想起前不久在放学后的楼梯间内,他听到过那两个人之间没头没尾的对话。   那时江艾翼脸上的失落好似是丢失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将时间轴再后退到炎炎七月,纸醉金迷的宴会大厅,避开大人世界的风起云涌,角落里江艾翼近乎霸道地要求他不要对喜欢过他的人出手。   ——喜欢过他的,人。   赤司征十郎拿指尖轻轻摩挲纸张上面光滑的文字,微微一笑,眉宇间尽是豁然开朗。   “原来。”   江艾翼喜欢安七里。   >>>   中午一大堆人涌去了食堂,转眼间教室就只剩下赤司征十郎一个人在整理课堂笔记。十几分钟后估摸着食堂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才搁笔打算去吃饭,起身要走的时候正巧外面又刮起了大风,他想了想把围巾随便围几下到脖子上再走。   他怕冷,不过也就有那么一点点而已,一点点。   途中遇到了实浏玲央,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面招呼还没打对方就神经兮兮地凑过来指了指外面,   “小征,你有个熟人在那里。”   “……哦,谢谢。”   前辈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走出来就瞄到不远处,安七里一个人不怕死地顶着大风站在教学楼后边的空地上对着一张公告栏,一边不停地搓着手哈热气一边待在原地不动。   “……是她啊。”   实浏玲央所说的,他的熟人。   洛山的女装校服即便在冬天下身也是条短裙,且不说腿会露出来,就连那布料也不见得有多厚,偏偏安七里外面连件外套都没有穿。   「你不知道她冷么。」   这话在他脑袋里又来了一发。   这次确实,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她很冷,可问题是看出来要怎么做,劝她回去?赤司征十郎于是转身朝她走过去,距离渐渐缩短到只有几步的时候,她忽地把头转了过来:   “诶……你啊。”   “……”赤司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先扫了眼公告栏上面的内容,“新年晚会”四个鲜红的大字立马便将他的眼球吸引了过去。   “原来你在这里站那么就为了看这个。”赤司征十郎浏览了一遍条条框框,学生会最近也经常讨论与之相关的准备工作。他扭头,望着还在不停搓手跺脚的人,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你……快到午休时间了,你还不走。”   “……我还没看完……”安七里说完原地跳了几下,“你吃过饭了?”   “没有。”   “那还不去吃。”   安七里缩了缩脖子,目光继续下移。   “为什么不放学再来看?”   “……一次性过嘛,我不喜欢拖到后面来。”   赤司征十郎对她的固执有些无可奈何,既然劝没有用的话,难道……要像江艾翼那样把外套脱了给她?   不。   他低头审视了一下全身,一样都是校服外套,里面是保暖的衣服没有拉链,他注定是没办法做到江艾翼那样了。   嘛,算了。   赤司征十郎的手摸上自己深色系的围巾,脖颈处毛茸茸的触感夹杂着暖意。   “你跟江艾翼同班是么。”   “对啊。”闻言,安七里哆哆嗦嗦地扭过头冲他眨眨眼睛以表疑惑,眼眶周围依稀能见到冬风肆虐留下的痕迹,“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   “啊对了!”   赤司刚想说的话被她打断,只见她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双手合十附带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待女生抬起脸来用无比真挚地眼神望着他时,他真的开始不知所措了。   “你……?”   “之前你帮我订正卷子,那个,非常感谢!也有些话我说得不好,所以也非常抱歉……”   安七里露出一抹苦笑。   那晚回家把卷子又看了一遍,错题旁边工整简洁的死猪不得不说是十分又效果的,也就是因为明白了这点,她才既有点开心又特别惶恐,要知道她在课室对赤司的态度真的像极了电视剧里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主角。   “那样子跟你说话主要是我情绪不太好……抱歉,非常抱歉。”   “……”   赤司征十郎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他本来就觉得她那种的态度是心情不好的正常表现,如果在那种情况下她还对他彬彬有礼,他反倒会接受无能。   “……诶,怎么不说话?”安七里歪了歪脑袋,心下误以为自己没有成功,视线当即就往地上一落,失落感还来不及扩散至全身,无意识紧缩着的脖子就被一层略带刺痛感的暖意轻轻覆盖。   她一愣,慌忙抬头,映入眼帘的场景霎时间便跟几年前那个飘雪的夜晚重叠在了一起,但要分开却也并非是件难事。   少年微低着头,平日里灵活控球的双手拿围巾将她一圈圈绕起来做得也是毫不含糊,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安七里感到自己的半张脸已被裹得严严实实,残留有少年体温的布料驱走了盘踞许久的冷意,她却着实被吓得不轻,从始至终微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敢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高一的赤司征十郎比国二那时候高了不少,刘海没那么长,五官渐渐长开,经岁月细细雕琢几乎找不到瑕疵,棱角初显男性独有的硬朗,狭长起来的眉眼也因他的优秀而流露出器宇不凡的气质。   如果要深究,他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他依然温柔。   哪怕是给她围围巾,他的动作也一如从前那般温和而又有耐心。   那是他曾经打败过她无数次的杀手锏。   安七里吞咽了一下想往后退,冷不防肩膀被赤司牢牢擒住动弹不得。   “不要想太多。”   她听着却不敢抬头,殊不知因此错过了赤司眼底蜻蜓点水般的暖意。   “只要是我能理解的,你怎么样我都不会介意。”   下一瞬长发四散,她耳边充斥着北风疾驰而过时呼呼地响声,视野就此凌乱,身体明明还在抖,她却觉得脸很烫。   “你是说,只要你可以理解……我就能,为所欲为吗?”安七里闷在围巾里的声音特别像是得了重感冒的病人。   “……”   赤司这下又不说话了。   搭在肩上的手默默收了回去,安七里的门牙轻轻抵住干燥的下唇,她还是没有抬头,她想他应该是要离开了。   “围巾,放学的时候再还给我。”   “诶不,其实我不用……”   “没事,就算给江艾翼看到也没什么。”   . “哈?”   安七里差点没跳起来。   “这这这……这怎么又提到江同学了?”   赤司征十郎不明意味地哼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模样神似恶作剧成功的调皮鬼。   “记得上完第一节课之前都别取下来。”   安七里的表情瞬间升级为目瞪口呆:“诶……为什么……?”   “嗯……”   赤发少年拉了个长音转过身去,在少女看不到的另一边两眼放闪罕见地暴露出了腹黑属性。   “因为他就算喜欢你,也不能怎样。”   这是只有赤司征十郎本人才听得见的回复。   >>>   “我要开动啦!”   远山优子一击掌,然后拿勺子慢条斯理地切割起面前的小蛋糕,塞一块到嘴里不出几秒就满脸激动地竖起大拇指:“呜哇——!超级好吃!”   安七里瞄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切一块到嘴里,过于甜腻的丝滑口感当即惹得她一阵皱眉。   “嗯?不好吃吗?”   “也不是……”   安七里向来不喜甜食,记事的时候起就不怎么吃糖果,一年之中也就给朋友过生日时才会吃蛋糕,她自己的生日一般是拒绝的。那倒也不是说她接受不了甜味,只不过没寻常女孩子家那样热衷,就像不喜欢吃辣的人不代表他吃了就会拉肚子。有时她甚至会对甜味感到一丝嫌恶,因为甜腻腻的东西一旦融化在口腔里她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起来,甜应该是人类普遍不会排斥的口感,比起辣和咸,它应该算是非常温和的一味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那么嫌弃。安七弦不止一次拿这事问她是不是有反社会人格,她真的对此特别无语,每次要么假装听不见要么就翻个大大的白眼。   「我不喜欢吃甜的又怎么了?」   「不,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有啥心理障碍。」   那段时间她真的怀疑自家兄长是不是患上多疑症了。   一只手忽地伸到她面前晃了晃,回过神来就见远山优子贼兮兮地盯着她。   “……我脸上有东西?”安七里说着摸了下侧脸。   “不不不,”对方伸出食指优雅地一摆,“你刚刚在笑。”   “……哦,反正没什么……”安七里摸着侧脸的手缓缓移至嘴角,神情略微恍惚了一会儿又很快恢复常态,手拿叉子插了块大的蛋糕送进嘴里,腮帮子立马鼓得圆圆的像个小球。   “喂喂,你难道不打算说明一下你刚才在想什么吗?”远山优子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拍案而起顷刻间拉了两个人的距离。   “唔……”安七里还在艰难地吞咽着嘴里的食物,见对方凑得如此之近不由得把头一偏,“真没什么……我、我那是不自觉的!”   “不自觉?嘿~我看你笑的那么开心,该不会……”远山优子眨巴了一下她的大眼睛,不死心地又凑过来,“是在想喜欢的人吧?”   好不容易咽下一团黏糊糊甜蜜蜜的东西,听到好友这么一说安七里差点没被噎住:“你、你说什么啊!根本不是好么!”   简直乱扯!   “口嫌体正直啊你!”女生明摆着不相信,“说吧,是在想赤司君还是江同学?”   安七里的脸登时就红了。   “NE,这……你怎么突然提到他们两个?”她不见得自己平日里跟这两个人的关系表现得有多暧昧,不过……也不能笃定地说完全没有,具体点的别人一般都不清楚。   “好歹一起玩这么久了,不知道一点很难说得过去啊~”远山优子耸耸肩把手一摊,“快说啊,想谁呢?”   “……不,真没有啊……”就算有我怎么可能会说出来啊!安七里一面无奈地打着哈哈,一面试图转移话题,注意到桌上还有甜点没吃完,她赶紧指了指桌面示意对方:“比起问这个,还不如赶紧吃完回家。”   “理你才怪。”远山优子拿指头往她额头上一弹,“脸都红了,少拿那些骗小孩的话来搪塞我!快说快说!”毕竟她是被江艾翼拜托过的人,如果不问清楚可不好对“症”下药。   安七里将面前的碟子推到一边,抿了抿唇似乎还想挣扎。   “他们两个我谁都没想……你就别瞎猜了!”   “……”远山优子沉默地直视她那双盈盈的绿眸,想从中发掘什么的视线宛若   一把利刃想要捅破窗纸,逼得她动也不敢动,只好硬着头皮接受对方的审视。   “好吧好吧……”不出一分钟远山优子就撤了回去,虽说一个人的眼睛最没办法撒谎,但安七里既然敢跟她四目相对,那么就可能真的是在想除那两个人之外的事,“你不说就算了。”   “……那你快点吃。”   “是是~”   安七里松口气将身子往座位后面的软垫上一靠,橱窗外头是逐渐临近的暮色,混杂着太阳西沉时四散的霞光宛若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她不禁眯起了眼,甜品店的暖气混合了咖啡豆的醇香,暖融融的叫人免不了有几分睡意。   “优子。”   “嗯?”   话涌到嘴边她却突然什么也讲不出来。   “干嘛?”   “……没什么。”   “……”   远山优子抬头看她一眼。   “那我问你好了。”   “你又来……”安七里一努嘴本想抱怨,不料一抬头便瞧见好友的态度既认真又严肃,弄得她话说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好好听她的问题。   “你要问什么。”   远山优子二郎腿一翘两臂抱胸,眼神沉静而又十分犀利。   “七里,在你心里江艾翼是什么样的存在。”   >>>   「七里,赤司君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存在?」   惠利香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值国一那年蝉鸣聒噪的盛夏,为了庆祝考试结束两个人一人拿一头提一大袋零食和饮料回家,途中偶然经过了一块篮球场。   她抹了抹脸上的汗往里张望,尽是些不认识的人在那儿热火朝天的玩,于是乎惠利香不咸不淡地问话就这么突兀地冒了出来。   「……这个嘛……」   安七里对此显得极为羞涩,对着惠利香毫无波澜的面孔更叫她难以启齿。   「……你喜欢赤司君?」   「嗯……大概。」   安七里直到很久以后都记得她说完以后惠利香那副想笑又必须憋着的样子。   「果然,七里喜欢的人是赤司君啊。」   「什么叫果然啊!」   「因为你啊,是个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了的、笨蛋。」   ……   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了吗?   她微怔,从神游中回来心血来潮地问起旁边的远山优子:“啊喏,优子啊。”   “嗯?”   “跟江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我脸上是什么表情?”她边问边用手轻抚自己的脸,转过头去颇为好奇地等待女生的回答,结果对方却径自弹了下她的额头。   “你笨啊,我怎么可能注意这些。”   “唔……”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还弹得人家那么疼!安七里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哀叹一声,“这样子我还能说什么好……”   难道非要说江艾翼是她迄今为止的十六年里第一次遇到的喜欢她的男生?总感觉这样很随意耶……要是说出来的话,也许会被远山优子的毒舌喷一脸……   而且更过分的是,每一次在江艾翼面前,安七里都有那么一点轻飘飘的感觉。   因为知道他喜欢自己,所以总是会有些得意忘形。   她不敢把这些表露出来,不好好回应人家的感情就算了,如果还践踏对方的温柔,那真的就是一种过错。   因此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跟江艾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唯独那条告白的短信,还存在她的手机里。   那是她的一点虚荣心在作祟,第一次被人告白不留个纪念总觉得舍不得。   “但是……”   她禁不住低语,跟随一大批下班人士站在路边等着对面的红灯变绿。   “但是这样做真的……”对吗?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无视他人的心意,什么都按自己的想法来做,可能自己会很轻松,但是江同学就……   “会不会太自私了?”   我有没有好好地注视过江同学呢?有没有一点点了解他?知道一些、他的想法呢?   「我就是想陪陪你嘛!快考试了我也知道你没考好心里不高兴,而且在学校的时间太短了等一放假我就看不到你了我……」   「那这样就更不能让你抱了,万一被割伤就不好了,我好歹还有件外套可以挡挡。 」   「安同学——!等我——!」   ……   害羞的江艾翼,笑嘻嘻的江艾翼,奋力想要留住她的江艾翼,还有初见时对她冷冰冰的江艾翼,陪她在街边弹唱的江艾翼,每天回过头来眼神温柔的江艾翼……一张张犹如幻灯片放映一般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她既惊讶于自己竟记得住那么多,又内疚于自己忽略了这么多。   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她明明是最为清楚的。   在她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的时候,他给了她多少,又被她挥霍了多少。   心头恍若被人压了块巨石,她觉得很闷,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一阵隐隐的抽痛,很难受,很煎熬,这是在明白伤害了别人以后一个正常人类都会有的反应。   可知道以后又要怎么做呢?   绿灯亮了,她被身后的人推挤着前进,恍惚间看不清前面人的背影,只隐约听见有清脆的弦音此起彼伏。   以后……   时间が后ろへ流されてく手を振るまも なく流されてく   (时间不停向后流动挥手之间,即会流逝不见)   あの子の匂いが薄めてゆく   (连她的气息也在变得淡薄)   诶?   思绪被牵引,她茫然地找寻着透过麦克风传出的声音的出处。   赤い目を擦った まだ眠りたくない   (擦干哭红的双眼 我还不想睡下去)   梦を见るたび大人になる   (每做一次梦我就愈发成熟)   熟悉的,有点低哑,但是唱起歌来特别清澈的声线。   她险些要尖叫出声,不顾后面人的低声咒骂连连朝后退去,瞪大眼睛到处张望,好似发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喂安七里!”远山优子大步流星地过来拽住她,“现在是在过马路!你有什么事等过去再说!”   安七里却不遂她的要求固执地往回走。   “安七里你到底要干嘛!?”   大事なものから こぼれてくの   (重要的东西就这样从身边溜走)   もしも明日目が覚める顷 すべて忘れてしまうとしても   (如果明天醒来的时候 即使会忘却一切)   如果我没记错……   她拨开人流艰难逆行。   不,如果我没记错……   她迈开步子狂奔,连滚带爬地避开人行道上的一切事物,周遭的喧闹与惊呼纷纷被她弃之不顾。   会在唱这首歌的人……   她两脚一蹬跨过护栏,毫不顾忌信号灯兀自横穿马路,引得喇叭声震天刹车声刺耳。   会用这种声音唱歌的人,一定……   她的双眼被刀片一样锋利的北风刮得通红,视线直挺挺地对准了对面的广场附近聚集着的人群。   もしも明日目が覚める顷 すべて忘れてしまうとしても   (如果明天醒来的时候 即使会忘却一切)   爪で掻いた伤迹も いつかは消えてしまうとして   (即使指甲的抓痕也终会消失不见)   “安七弦——!今天给我逮到!你就,”安七里喘口气更加用力地喊,“你就给我滚回家去——!”   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了中心区的喧嚣里。   “可恶!”   她跑得更快了,体育课上练就的冲刺技能此刻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再过了这个路口,我就可以……!   安七里头一次这急不可待。   扫了眼频闪的绿灯,她没有停步地继续猛冲,谁知下一瞬信号灯就红了,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她依旧不管不顾地继续,纵身一跃的同时一辆黑色丰田迅速启动。几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感到被车灯刺得睁不开眼,快要落地时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剧烈声响,她本能地没有抬头没有回头,只觉得心底一空——   “ おにいちゃん①——!!! ”   腰上顿时一紧,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揽了回去,丰田车紧接着顺利通过。身体转瞬间倚靠在了另一具温热的躯体上,她却连抬头看看的想法都没有,直起身子往前又是一扑,目光同时捕捉起对面的动静,冷不防视野一阵摇晃,她吃痛一声感到背部撞上了一旁信号灯的灯杆——   “谁准你这么不要命的。”   她睁开有些许湿润的绿眸,赤发少年因为背光而镀上一层阴影的俊颜占满了她的全部视线。   “赤、赤司……”   “说,谁准你这样不要命的。”   他的眼神和面部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   安七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对提问一时间不知该做何答复。她隐约感觉得到对方周身上下散发着的怒意,但她现在除了说句对不起以外什么都不想透露。   “对不起,那个,我现在还有事,你……”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啊。”赤司征十郎阴着脸把音调提高。   如若不是因为今天要去商场采购新年晚会的备用物品,恐怕她出事的时候他还在家里一无所知。他简直不敢想如果他动作在慢一点,他看到的究竟会是何等血腥且又让人特别……   安七里感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在用力。   “赤司,我真的有很重要的……”她咬牙,一边忍耐着肢体的不适开口,一边极力把头偏向左侧——她霍然发现原本聚集着的人群正在四散而去,原先被围在中间的歌手抱着吉他没有接着唱下去,而是,透过人流与车流的缝隙,与她两两相望。   不是十分遥远的距离,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单单是望着他裹着白羽绒瘦了许多的身形,她都觉得胸腔的刺痛,非常非常尖锐。   “ おにいちゃん……”   她喃喃道,想冲那个人挥手示意,双臂却被另一个人牢牢钳制。   赤司征十郎看见她的眼泪蓄积在眼眶里,没有说话也没有收手,只是沉默,又或者只会沉默。   “”おにいちゃん——!不要走——”她很大声地喊,对方却背好吉他,俯身下去一手把装着钱的纸箱抱在怀中,一手拎起挂着麦克风的音响,一直到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おにいちゃん——!!!”   她扯破嗓子呐喊,他依然不愿意回首。   赤司征十郎缓缓直起上半身,眼见女孩泪流满面却只能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寸步不离,换句话而言他只会一味的手足无措:   “你啊……”   他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在日文中是“哥哥”的意思。 注②:文中安七弦弹唱的歌是《细胞的记忆》——nano.RlPE(适合作本章中间部分的bgm) ☆、chapter 26   安七弦回到医院时已经是夜里十点过五分。   “啊啦,你怎么又跑出去了?”   路过一楼大厅,服务台值班的护士嗔怪着过来想要帮忙,脚步不稳的青年侧身一让面带微笑道:“抱歉,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左手拎音箱右手抱纸箱,一把木吉他挂身上加起来其实不怎么重,可走起路来总归有点摇摆。女护士担忧地从后面跟过来:“真的不用帮忙吗?你看上去好像很辛苦啊……”   “不用啦,我好歹也是个男的。”   “可是你的身体……”   安七弦撇过头,上佻的嘴角依旧。   “护士姐姐,我自己来。”   明显低了几分的语调,护士看见他的绿眸黯淡。   “……抱歉。”   青年一语不发地继续往前走,按了电梯进去,发凉的指尖往刻着数字四的键上一戳,待门完全闭合,他往后一靠险些跌坐在地。   “可恶……”   耳畔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女孩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呼喊,他突然觉得胸腔被挤压得厉害,喘不过气一阵阵地疼。他感知得到身体日渐消逝的气力,仿佛那就是他生命的流逝,每分每秒每日每夜,他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日处于倒计时中。   所以,就算见了面又能如何。   电梯门“叮”的一声将安七弦从恍惚中拉回到现实,提好东西慢慢到走廊,人很少,视野范围内只零星亮了几盏灯。他的病房在右手边的倒数第四间,推门而入的第一眼他看到皎洁月光自窗台倾泻一地,那一瞬他眸光微动以为全世界都安静了。   不过这样的错觉并未延续过三秒,他注意到小桌旁边有人两手抱胸上身倚着墙。   “呦,还知道回来。”   慵懒又兼具磁性的声音,轻轻一句话如微风拂面惹得安七弦眉头微皱。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他说着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唯独没卸下背着的吉他就把门带上走了进来。   “喂喂,”阴暗处站着的人直起身体,有些好笑地开口,“生病了还偷跑出去的人是你,一点犯错的意识都没有么?还反过来问我?”   安七弦没搭理那个人,把吉他往床上轻轻一放想去倒杯茶,奈何双腿倏地无力整个人往后一仰直接仰面朝天。   “哈哈哈。”   置身于阴影中的人大笑几声往前两步踏进牛奶般纯白无暇的余晖中,乌木一样的黑瞳,高挺的鼻梁,有棱有角的脸不是过分俊美却也耐看。   “就你这种弱得不像样的身体还跑出去卖唱,早知道孤儿院还不如把筹来的钱拿去吃好穿好。”   “……也是哦。”安七弦望着天花板,习惯性挤出的笑容不知道是在悲哀还是在自嘲,“我这样的人,迟早都得死。”   他这么说的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隔着一条马路的街道,被人强按着动弹不能的女孩望着他时眼眶通红的景象。当即又是一阵揪心的痛,他按耐不住地起身望向站在窗台附近的人:“温翰臻,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被叫到名字的人面上早已不再佯装轻松,他轻叹一口气去倒水,走到对方跟前又把拿杯子的手缩回去:“安七弦,你刚刚说的话不要再给我听到第二次。”   “否则呢。”   “否则你的脸就给我打。”   温翰臻蹙眉,觉得好友那副“随便你折腾”的样子是在说他现在就可以动手,“我说你,为什么这个表情,很难看知道么。”   “……那你要什么表情。”安七弦看了他一眼,径自去拿他手上的杯子,“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我难得从北海道过来,你这就要赶人啊?”   “我的情况电话里就跟你讲得很明白了。”   深冬时节的常温水像夏天零下几度的冷饮,安七弦一口灌完只觉得肠子要结冰,于是抱怨:“你自己一年四季喝冷水就算了,我可没这个习惯。”   “切。”温翰臻耸了耸肩坐到一边,“给你倒水就不错了,哪来那么多要求。”   安七弦哼笑一声两手拢住杯子,夜色深沉寂静,楼下传来有人踩脚踏车离开的动静。他试图用力握住手心里的东西,肌肉却好似冻僵了一样拧不成一股绳。   果然,不行了么……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安七弦觉得到地板上的月色又苍白了不少。   “安七弦。”温翰臻突然唤他。   “嗯?”   “你下一个月的住院费我帮你预付了。”   “……你的钱比起花在我这种死人……”   “够了!”温翰臻瞪他一眼,“反正我已经帮你付了,你就算要死也必须先撑过下个月。”   “……哦,那谢了。”安七弦不瘟不火地应一句,收回停留在友人脸上的视线转而锁定窗外漆黑的夜幕,泛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温翰臻望了他一眼又看向别处,斟酌许久才低声问道:“你还是不打算联系家里人么。”   “我没有家。”安七弦面不改色回答得很干脆。   “……别自欺欺人,你爸还是你爸。”   “那种人不是我父亲。”   “那你妹妹呢。”   “……她不是我妹。”   安七弦低垂下眼帘,绿眸深处荡漾起一圈涟漪。   “喂,就算是同父异母,安七里跟你也是有一半血缘关系的。”温翰臻眉眼间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再说,你以前不是一直把她当宝贝吗?”   “……哪有。”青年眼睛一撇,兀自撑着膝盖站起来去把杯子放回到桌上,“你在这里等我的时候,孤儿院有人过来吗?”   “没有啊,不过上次那个院长跟我提过,那里的小孩子都很想你呢。”温翰臻手撑着床,眼睛里装着对方消瘦了不少的背影,“NE,你这样不听劝的跑出去,就不怕被你那个在京都上学的妹妹看到?还有你那个小姨子,你不怕她们告诉你爸啊?”   “……随便啊。”安七弦走到窗边眺望起逐渐进入梦乡的城区,毫无血色的面容在寂静中悄然释放落寞,“我不会回去的。”   “……但是,他们也许可以救你,”男人的态度非常认真,“如果配对成功的话,你可以活下去,想怎么报复他们都行。”   “呵,”安七弦轻笑,侧头时眸中一闪而过冷冽,“那样我会觉得很恶心的,身体里有他们的血。”   温翰臻咋舌。   “不知道安七里看到你这样子说会是什么反应。”   “……”安七弦别过头去不予理睬。   “对了,你妹妹不是一直有在找你么。”   “是又怎样。”   “不觉得感动吗?你那个后妈就算了,你父亲两年了都不肯从中国过来。”   安七弦搭在窗台上的五指缓缓收拢。   “温翰臻,我记得我没跟你说过这些。”   “那又怎样,”温翰臻往床上一躺,“我爸跟你爸可是结交多年的。”   再说,他爸也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再讲话,房间陷入沉寂之中,温翰臻两眼发直地盯着天花板上挂着的白炽灯,一直到眼眶酸涩难忍才揉了揉翻过身去,睡意随之而起。   “喂,要睡回去睡啊。”安七弦逆光而立望着某个打盹的家伙,“病号的床都要占。”   “怎样……不给啊……”温翰臻赖着不动“据理力争”,“害我等那么久……活该……”   安七弦一脸“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表情。   “喂,说真的……”温翰臻揉着眼从床上坐起来,“你就不为你那个……好妹妹想想,好歹打个电话回家。”   “谁要理那种蠢货。”安七弦出声的一刹那很轻很轻,距离要是再远点他大概就听不见这句话了。   “啊,确实好蠢。”温翰臻起身不可置否地耸肩,“安七里拼命找拼命惦记的人对他好他还不领情,确实蠢爆了。”   “……”安七弦一语不发地把脸埋在阴影里,垂在身侧的手狠狠将指甲嵌进肉里。   “安七弦,你真的很固执。”   温翰臻拉开门。   “不过既然连你都这样,你妹妹也好不到哪去。”   毕竟两个人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液。   同一时刻,在隔着十几条街的地方,某个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手搂着猫咪的女孩于睡梦中轻轻发颤。   她的呼吸有浓重的鼻音,睫毛残留有些许湿润。   隔着几步的书桌,月亮隔过窗帘洒下同样的皎洁清明,搁在边上振动着的手机也沾染到了一星半点。   「你要选择相信。」   亮闪闪的屏幕白底黑字地显示着赤司征十郎的名字。   >>>   洛山高校的新年联欢晚会与学园祭一样是一年一度的盛事,按往届的惯例每个班级都要为此紧锣密鼓地准备节目参加学生会的预选赛,因为每个年级只有三个节目可以通过,所以角逐可谓相当激烈。   彼时班里人正为节目意见争论不休面红耳赤,安七里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在座位上眺望风景。其实这真不能算作是她没集体荣誉感,不久前被某个人的举动狠狠打击到的她还没恢复好心情去计划怎么迎接新年。   七嘴八舌的辩论无孔不入地冲击着耳膜,她用力拍了下脸压下心头的那点烦躁,起身就想去厕所安静一会儿,不料才转过身就给班长拉住了手:“请等一下,安同学。”   “嗯?”她不耐地蹙眉。   “我听优子说,安同学你会弹吉他,我想问是真的吗?”抓着她手腕的女生眼睛登时变得铮亮铮亮的,像膨胀了的气球内里充满了期望。   安七里咽了口唾沫拿“你居然敢卖我”的眼神扫了下一旁嬉笑着的远山优子,然后耐着性子说:“对,我会,不过……”不过她很久没有动过了。   “那就请你也参加我们这次的节目吧!”班长似乎不打算征求她的意见直接发出了邀请,闻言她不得不扭过头来正视对方想表示拒绝,这才发现之前一直以保守形象示人的班长今儿个竟扎起了双马尾!   安七里有几秒钟的错愕。   “这也是为了班级做事,希望安同学不要拒绝啊。你看我这造型,”班长微红着脸捋了捋落在肩头的发丝,“我也是为了配合节目。”   她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你看咱班长都这么豁出去了你也不能不给面子啊!”   第二天辛辛苦苦把木吉他带到学校的安七里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幽怨气息,远山优子见状走过来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俯身接着道:“其实我们班会乐器的不止你一个,班长的意思是想组建一个临时乐队。”   乐队……   安七里抬了抬眉毛:“哦。”   “……喂喂,怎么这么平淡的反应啊!”远山优子弹了下她的额头,模样甚是无奈,“真的是,你上次在街上为什么哭哭啼啼的?那天以后你就一直无精打采,现在也是……”她说着又想去捏安七里的鼻子,结果没能得逞。   “没什么啦其实……你就当我脑子抽风好了……”安七里挠了几下脸,有些底气不足地回答,“对了,以后是每天留下来排练吗?”   “嘛,算了。”远山优子不打算继续为难她,便顺着她给的话头接下去,“从今天开始每天下午放学都要花两个小时排练,我身为监督也会留下来的。”   “那我们排哪首歌。”   “初定是艾薇儿的《 Rock N Roll》②。”   安七里一惊。   “天……那我是不是还要买把电吉他……”   “嗯……”   她怎么感觉被坑了呢。   等到黄昏灌满洛山校区,人潮渐退宁静重归,二楼左手边顺数的第二间课室里尽是桌脚摩擦地面的声响。安七里一手抱吉他一手慢慢地挪着椅子,这里除她和优子以外还有五个人,贝斯手七濑川,鼓手北田久未子,另一位吉他手佐藤良,再有两个人是主唱。   虽说都是一个班的人,但有几个她还真的没怎么接触过。   她把目光投向班长身边低头看歌词的江艾翼,老实说知道他也是主唱之一的时候她是非常难以置信的,因为平时的江艾翼根本让人想象不出他有一天会手握麦克风在舞台上彪歌跳high舞……   她打心底里觉得江艾翼不是那种能歌善舞的男生,他就适合踢踢足球打打篮球,或者偶尔试一下棒球玩一下排球,他个儿高身板壮天生就是属于运动型的少年。   啊嘞!   安七里一怔,捂住嘴感到自己刚刚想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如果说出来怕是会被别人以为她很了解江艾翼。事实根本不是这样,这个认识不到一年的人有一天突然告诉她他喜欢她而且喜欢了十年,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却很单薄,只知道他喜欢踢足球和摄影其它方面则一概不知。   说起来她记得还有个问题没有问出口。   安七里往侧边挪了一步,视线仍停留在少年身上却未能察觉到对方有抬头的迹象。   他所谓的喜欢了十年要从何说起?他们以前见过吗?认识吗?   翡翠湖般澄澈透明的双瞳缓缓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海。   他说他们见过,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呢?   “怎么了?”江艾翼注意到安七里盯着他看有点意外,垂下手里的纸张停顿了一会儿又道,“我脸上……有东西?”这绝对是他为了掩饰欣喜用的最蹩脚的措辞。   “……没什么,看到你也在有点意外而已……”安七里摆摆手好比被人发现做了糗事一样急忙低下头去,因此也就错过了他嘴角处转瞬即逝的弧度。   “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江艾翼晃了晃歌单开启装逼模式,紧接着安七里就听见身边不苟言笑的佐藤良很轻很轻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呵呵呵呵呵呵。”   远山优子在嘲讽人方面一向是行动派,她皮笑肉不笑地鄙视了一下江艾翼,站上讲台示意几个人围过来靠拢:“很难得我们班人才辈出,能组一个乐队也是奇迹。名字什么的先不考虑,就我们表演的歌,班长挑的那首《rock n roll》你们都听过吧?”   “听过。”众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觉得可以做到么?”   “当然!”江艾翼又甩出他的歌单秀优越,“反正早就知道是这首歌了,也不是很难,大家要是有意见早提了!”   “还装。”安七里听见鼓手久未子翘起唇角嘀咕了两个字。   “不过……如果参加比赛的话,两个吉他手要用电吉他才可以上场。”远山优子说完将询问的眼神投递给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佐藤良,安七里的个人意愿再一次被华丽丽地无视。   “哦,我有电吉他。”男生懒懒散散地声线无疑让旁人的膝盖中了一箭——   “我……”   没想到要为这场胜算难料的演出花大手笔的就她安七里一个人。   >>>   为了准备这场新年演出学生会上上下下也是忙得不行。赤司征十郎坐在主席位置拿麦念了近一个小时的准备事项和预选流程,然而之后还远不止这些,预选赛过了就是正式的演出,到时只会忙得飞起。   好不容易撑到结尾,赤司把重要的事情再三强调了才挥手放行,底下的人顿时四散流去,那神情跟刑满释放的犯人简直如出一辙。   “咕咚咕咚”猛喝下几毫升的水,赤司征十郎这才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身为学生会主席一到学校有活动的时期就必定要成为全校最忙碌的人,毕竟老师不插手全部事情都交由学生组织,领头人要同时兼任总组织者和总负责人,自是公事缠身。   不过有些人还真不嫌弃这活儿累,比如赤司征十郎,他觉得这项工作很具有挑战性,跟父亲处理公司事务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如果做得好他的能力兴许会得到父亲的赏识,做不好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但是,赤司征十郎的字典里没有败北二字。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每个部门的任务,事无巨细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怕也不慌,他不担心他会做不好。   合上会议室的门去往三楼的办公室,赤司把资料整理好放在教导主任的办公桌上便离开转去教室拿书包。下到二楼便听见一阵嘈杂的音响,接着又有断断续续的歌声从隔壁班传出来,而且他怎么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赤司征十郎决定先进去拿了书包再一看究竟,折回来时正巧看到有几个人从隔壁人手一叠白纸地走出来,还互相讨论什么节奏和和弦的问题。他放慢脚步走到门边,没有直接现身而是贴着墙慢慢把头凑前去。   他知道那些是安七里班上的人,如果他没猜错那帮人方才是在玩音乐,那么他想安七里一定也在。   “嗯?”   莫非刚刚唱歌的人是他!?   赤司眉毛一扬不明白江艾翼为什么也在,本想立马踏进去结果反被喂了一坨活生生的“闭门羹”,真是何等的受挫!明明他有那么一瞬迫不及待地想听女生为自己弹奏一曲……他都快忘光了上一次目睹安七里弹吉他是个什么样的风景。   “啊啊……”他望了一眼满脸堆笑的某人嘴角往下一撇,心头好似洒上了一把棱角凌厉的小石子硌得哪都不舒服。看着安七里低头摸着琴把上的品格找和弦位置的姿态,他拿发冷的指尖轻轻抚上自己线条不失硬朗的下巴,忍不住在脑海里搜索渐行渐远的国中三年里他见到过多少与之类似的画面,遗憾的是他能想起来的并不多,国二那年的学园祭大概是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安七里为别人伴奏,用的是跟现在一样的姿势抚琴,不过因为是在演出所以她很认真,嘴唇紧抿着有轻微向上嘟起的痕迹,微蹙着眉头紧盯着用来指弹的右手,□□部分扫弦时却又放得很开,也许之前的拘谨都归咎于紧张,他至今依然觉得那个时候扫弦扫得很随意又没出一点的差错的安七里……很帅。   好比是完全融入了音乐之中,姿势多么惹人发笑多么浮夸她也不介意,只是专注于耳边的声音,指尖的节奏,随着她的性子自由驰骋。   那时站在台下用近乎仰望的姿势观看这场表演的十四岁的赤司征十郎,头一次有了想跟音乐一起摇摆的冲动。   大概在那个时候他就被安七里感染了吧,他竟然开始对原本不喜欢的流行音乐产生了兴趣。   “NE,安同学。”   江艾翼突然发话惹得赤司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嗯?”   “唔……其实我还想再听你弹唱一次。”   江艾翼说完就搁下手上的歌词两手搭在大腿上坐直腰板,摆出一副特别郑重的架势请求:“我知道现在要以节目为重!不过……今天才刚开始嘛,我,我真的很想再听一次!希、希望你能答应!”   赤司探出一点点脑袋去看安七里的反应,只见她抬头看了眼江艾翼然后呃呃几声踌躇地问他是不是唱什么都可以。江艾翼对此自是点头,虽然也间接把赤司想要的提了出来但他压根就不高兴,那不是唱给他的他觉得,但就算心里这么说,手还是很不听话地伸进了书包。   其实看到安七里还愿意参加节目排练赤司征十郎大抵上是可以放心了,最起码她的状态还很不错。前些日子她在马路上的失态一度让他耿耿于怀却又无计可施,发出去的短信没有回音,在学校又因为各种事没办法好好交谈,他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如今看来倒还没什么大问题。   他摁亮屏幕一看时间已经将近六点半,照里面那两个人的状态明显是要待到七点多。他将头一仰靠着墙壁思索晚上有什么事情,一对赤眸恍若一条红河静静淌在愈发昏暗的走廊里。里边又响起几句交谈,那两个人说了什么赤司没仔细听,除掉老师布置的作业他还要完善准备方案,睡前还有两页的托福听力练习要做……他不禁扳起塞进上衣口袋的手指计算晚十几分钟回家能不能保证夜里十二点前做完全部事情上床入睡。   然而时间不等人,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好是现在马上走还是晚一点再出发,耳朵便敏捷地捕捉到了细碎的弦音。   “那就《FALL》①吧。”   “好。”   赤司征十郎滑掉锁屏直戳录音键。   Well let me tell you a story   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About a girl and a boy   关于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He fell in love for his best friend   他爱上了他最好的朋友   When she's around, he feels nothing but joy   当她在,他觉得只有欢乐   But she was already broken, and it made her blind   但她已经说破了,这让她失去理智   But she could never believe that love would ever treat her right   但她也从不相信,爱会永远正确对待她   说真的,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赤司空着的五指插入发间朝上一把撩起刘海。   But did you know that I love you or were you not aware   但你知道我爱你吗?或是你不知道吗?   You're the smile on my face   你是我脸上的微笑   And I ain't going nowhere   我哪也不去   I'm here to make you happy, i'm here to see you smile   在这里我要使你快乐,我会在这里看到你的微笑   I've been wanting to tell you this for a long while   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很久了   不是特别准的调子,嗓音不够大,伴奏磕磕绊绊不连贯,甚至连歌词都记不全直接跳了过去……屏幕的亮光映在赤司的眼睛里宛若夜里最闪耀的明星,他盯着上方显示的时间突破一分钟走向两分钟,握住手机的力道不自觉加大加大再加大。   他为什么要干起这种疑似窃听的事情?   而且这……根本就不如以前的水平,是她太久没有碰了么。   Who's gonna make you fall in love   谁会让你爱上我   I know you got your wall wrapped on all the way around your heart   我知道你有你的包裹在四周墙上你的心   You're not gon' be scared at all, oh my love   你不再害怕,我的爱   But you can't fly unless it lets ya,   但你不能飞,除非它让你,   You can't fly unless it lets ya, so fall   你不能飞,除非它让你,堕落   一处拖了三秒的尾音戛然而止,琴弦于是停止振动,赶在江艾翼发声之前赤司征十郎赶紧关停右键保存。做完这些他条件发射地松了口气然后左转走另一个楼梯下去,他走得很快,大步流星几秒钟就站到了楼梯口。他停了会儿往自己刚刚躲藏的地方望了一眼,还能听到江艾翼雀跃地宣布他把安七里唱的歌全录下来了之类的云云。   赤司征十郎本能地一吞口水,侧身往后一退搭住扶手。他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果被别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一定会被认为是喜欢……不对。   赤司征十郎倏地又转过身去,眉目皆是一沉。   喜欢什么的都是泡沫,他很早以前就跟自己承诺过他不会要这种抓不住的感情。   他只是想听她唱歌想再看她演奏一次而已,就这么简单,真的就这么简单。   >>>   有些东西太久不碰想再拿起来还真的麻烦。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卡顿,安七里颇为头疼地瞪着自己按错和弦的手指,何谓生疏她苦练的这几天确实感受到了,每每弹奏出来的效果不仅大不如前甚至还连同伴的节奏也跟不上。   这对她而言是绝对不允许的。   并非是因为有赤司征十郎那样争强好胜的心性,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任谁都想争取做到最好。   “还差得远呢。”   安七里将额前垂落的发丝撩至耳后,仔细看了看曲谱上的几个和弦指法试图记在脑子里,残留有弦印的食指不自觉摸索起方才纠正的位置。等她把谱子随手扔地上又要开始一一对应扫弦的时候有人敲了敲她的房门:“七里啊,好晚了不要弹了,待会儿会有邻居投诉说我们太吵。”   “不会啊,木吉他声音又不大。”安七里说着左手找准A和弦的位置右手拿玻片六根弦连扫下去,房间于是回荡起一阵悠扬又清脆的低吟。“好啦你看看表都多晚了,赶紧收拾一下去洗澡。”结成理惠一边下着命令一边把掉在脚边的黑匣子一样的东西捡起来,“你这是什么玩意儿?不要了就丢掉!”   “啊那是调音器!”安七里忙不迭从小姨子那儿接过来放进吉他包,“我等下就去冲凉我先再练会儿。”   “不行必须马上去!做事不要拖拖拉拉的!”全然无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大姐姐形象,结成理惠今日少见地拿出了点长辈的气势。安七里无奈地“嗨嗨”两声搁下手上的乐器,转过身意味深长地啧啧两声调侃:“没想到你的更年期来得那么快。”   “安七里你要是三分钟没从厕所出来我就把十一丢进去!”   “哎呀小姨我错了!!!”   “我看你就是欠□□。”结城理惠黑着脸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安七里的直觉告诉她对方失恋的可能性占到百分之八十五。“嘛,算了。”大人的事未成年小孩是不会懂的,更何况还是这种情感经历,安七里很明白自己跟“情感专家”这样的字眼沾不上边,要真遇到什么挫折自己的伤还是得自己疗才管用。   她走去衣柜拿几件换洗衣服就要离开,脚上一热有毛绒绒暖烘烘的东西贴过来,低头不意外是肥了一圈的猫咪。“等我洗完澡再喂你喝牛奶。”她摸摸它头抬脚就要走,可这小东西不依不挠地跟过来大有要跟她一块儿沐浴的架势。   “哇哦。”她把衣服扔桌上随手往口袋一摸掏出手机,跟十一相处了有一个多月头一次见它对她如此亲近心头难免欢喜,她随之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此刻生龙活虎的小家伙拍给赤司征十郎看看,想让他也能高兴高兴。   按下“确定”键,一封带有图片的邮件不出两秒就显示发送成功。安七里将十一抱回窝去,重新拿上衣服屁颠屁颠的跑去洗澡。约莫过了两三分钟结城理惠端两杯牛奶推门进来,一杯倒到小碟里放到十一跟前,一杯放桌上。   “小东西快点喝。”她口气温柔了不少,轻轻拍了下猫咪的头看着它把头凑前去伸出舌尖一点点舔舐,这一看就是五六分钟,她两眼发直大脑放空,心思不自觉又回到了今早因办事不利被公司宣布降职的场景,那时周围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或唏嘘或得意,入职场多年她已司空见惯,内心却仍难免压抑。   结城家的女人对某个方面总是特别执着强弱,她姐姐结城爱花以警校第一名的身份毕业入了东京公安厅,从此大案要案不接则已一接必破。而她自己,虽然只是名二流大学毕业的设计师,但也是靠实力进的著名企业,她为此呕心沥血设计了多样服饰并胜利登顶成为当季潮流,纵使曾经再不被看好她依然对设计拥有极致的灵感,却没想到今天会因为一时的记忆错乱而被上级发现设计图纸与别家雷同。抄袭乃设计师的大忌,她纵使再怎么解释,上头也要按规矩做出惩罚,她一面不停自责又克制不住的烦躁,在这一整天内待人接物都显得与往日大相径庭……   因为,她的心情一直未平息。   “啊嘞。”   门被再次推开,安七里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稍感惊奇地看着站着的那位。   “小姨不是要去睡觉吗?”   “……我这不上来让十一喝些牛奶么。”一语惊醒梦中人,结城理惠找了个不那么与实际相符却绝不会让听者怀疑的解释。   “喏,桌上那杯是你的。”   “我讨厌牛奶。”   “既然讨厌就更要一口不剩的给我全喝完。”   安七里一挑眉望着女人面无表情却比方才温和了不少的脸色,心下疑惑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人又恢复了!?   “NE,你今天没事吧?”   “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垂下目光来的某人如是说道,“倒是你,怎么突然又玩吉他了。”   “啊……那是因为学校有活动……”安七里解释问题一向乐衷于笼统地概况全部,她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条干毛巾擦头发,擦着擦着这手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到后来干脆一动不动。   “小姨……”她抬头轻轻望向保持沉默的女人,张着口踌躇再三最终还是轻轻开口:“小姨,我前段时间……遇到了我哥。”   “……”结城理的眉心一跳。   “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在路边唱歌……好像是在卖唱……自弹自唱的那种……”   “那你跟他打招呼了吗?有没有叫他回家?”   “没有……他不理我,走了。”说到这安七里的声音低了几度,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人决绝毫不留情面的背影,她深吸口气把毛巾一扔改为拿梳子梳头,“我不知道他干嘛了……当时他离家出走很突兀,我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原因要这样做。”   “……七弦那孩子,一直以来都挺懂事的。”结城理惠弯腰拾起十一舔得一滴不剩的碟子和空杯子,“说起来为什么你妈妈不报警?这样很快就可以找到的吧。”   “我妈她不愿意,她说我哥在外面玩够了就会回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安七里叹口气蹙起眉头,“搞不懂我妈那种态度,感觉我哥好像不是她亲生的一样,从没见她担心过!搞不好哪天我丢了她也是这副顺其自然的表情……”   结城理惠欲走的步伐一顿,轻轻翕动唇瓣乍一看像是欲言又止,微光波动的眼眸透露出耐人寻味的讯息。   “七弦他……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样子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安七里突然有点激动,“出来卖唱肯定是因为身上没钱!虽然没具体看清楚但是他瘦了好多……该死怎么叫他他就是不理人!!”偏偏那个时候人车密集,她想去追也因此被赤司摁住动弹不得。   可是越想越气人,喊得那么用力他却置若罔闻,联想起从前的不辞而别,她只觉得心里头的火气蹭蹭在往上冒。   “……去把牛奶喝了吧,你哥哥也不小了,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   “小姨!!怎么你也是这种反应!?”安七里用“万万想不到”的表情看着女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转过头去不甘心地抱怨,“我妈当时也是这么回答我的!”   “有什么办法,”结城理惠关门前耸耸肩表示她很无奈,“我跟你妈可是姐妹诶。”   “……”   什么逻辑……   安七里一脸“接受无能”地看着门被关上,转身便见十一趴在窝里懒懒地打着呵欠。又是一阵叹息,她放下梳子端起书架附近的牛奶一口一口慢慢灌,绿眸定格在窗台附近景象却渐渐模糊。   她在发呆,又或者说是在走神,至于在想什么恐怕也是关于过去零零碎碎的一些小事。   安七弦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大风大浪翻天覆地的经历,他却始终存在于她过去十多年的生活中,一些曾经习以为常的指点与照顾,如今却是被她小心翼翼地珍藏,似乎只要握住这些记忆不放,她就能证明那个人不会轻易改变。   她忽然又觉得后悔,兴许那天她就该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满腔怒火地质问他一句为什么,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对她不闻不问……好多好多,她都想问,尤其是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   “唉不想了!”   她甩甩头咽下最后一口甜到令她发指的液体,心知肚明眼下最迫切需要完成的是班上的事情。于是她抱着吉他又折腾了好久,等结城理惠再度上门发出最后通牒她才不得不撒手爬上床,习惯性想把十一也抱上来时她猛然记起九点半左右发出的那封邮件,于是果断拿手机过来一看——   屏幕苍白的光线显示着将近十一点半的时间。   “啊嘞……”   安七里开锁进去确认了一遍,赤司征十郎的确没有给她回复。   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她软绵绵地坐回到床上,关灯裹好被子,在一片黑暗中又摁亮屏幕。   还是什么也没有。   “唔。”   大概是在忙吧……要不就是没话费了?难不成被父母缴了??应该不是不想回吧……???   安七里一个翻身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极力忽略心头萦绕的那点不安。   大概是他没那种……回人短信的习惯吧……   这么一想,他上次发给她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她也没有回复呢。   “啊啊啊,总之他看到就好了。”   安七里把脸埋进枕头决定入睡。   >>>   “ Let 'em know that we're still rock n roll,I don't care about my make-up,I like it better with my jeans all ripped up,Don’t know how to keep my mouth shut……”   不仅是周五这样,这一周都是这样,江艾翼和班长在后面一边听着歌看着歌词跟唱,安七里他们这些摆弄乐器的就在前面各练各的。远山优子期间安排过他们合奏,效果还算尽人意却也存在很多不足,比如架子鼓的节拍容易打错,又比如贝斯会出现错音,再比如吉他,佐藤良还好,安七里扫弦倒时不时在换和弦那一瞬卡住。   “solo那部分要不要你一个人来?”趁着他们各忙各的空档远山优子凑到安七里身后轻声问。   “拒绝,佐藤比我厉害,solo两个人合也可以的,反正绝对不能我一个人!”安七里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   “好吧,那随你了。”远山优子没再多讲,直起身子看了下时间便招呼道:“已经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周末大家在家要自己练啊!下下周就要预选了。”   “正式表演要到下个月十号,今天是二十五号,预选大概五号左右,还有两个星期。”班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还是多听下歌吧,听熟一点,也不用太急。”   今天是二十五号……   安七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却不知为何感到怪异,好似一个故事有开头有结局却独独缺掉了中间最吸引人的过程。   “NE班长,周末要不要来练?”打鼓的短发女生扶了扶眼镜问道。   “下个星期在说吧,下周还要考试,在家复习吧。”   闻言众人纷纷点头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安七里放好吉他背上书包突然觉得内急,便跟远山优子打了声招呼然后飞奔去厕所。虽然途中路过隔壁班门口的时间只有几秒,她还是习惯性往里瞥几眼,还真就给瞄到了一抹赤红。   原来他也没回去啊。   安七里想着,上完厕所洗个手出来就改成了慢走,等走到隔壁课室的后门她停了停,将门打开一点缝隙往里窥视——只见赤司征十郎在薄暮渐逝的光芒中伏案疾书,围巾松散地系在脖子上似乎疲于应付室内格外阴冷的空气,他玫瑰红色的碎发轻轻垂落于下方的布料,笔杆晃动时微小的“嚓嚓”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是在写作业么?   她暗自猜测,陡然间意识到她们方才制造的声响有多么扰人。虽说不知者无罪,但如今被她发现了心里还是难免有几分歉意。   “走啦走啦,记得拿好东西。”   眼看自己班上要有人出来了,安七里二话不说用手肘一顶成功进入别班课室。角落的桌椅因为她的进入发生碰撞,不是很大的动静却也惹得某人回过了头。   “安七里是不是掉厕所了?人呢?”   “要不你去问问?”   “算了,下去等他。”   远山优子清凉细腻的嗓音落下去片刻后便响起一干人离开的脚步声,安七里靠着门略显尴尬地冲一本正经直视她的赤司征十郎笑笑,“抱歉,吵到你了。”   “……嗯,没事。”他微微垂下眼睑,相对无言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还不下去?”   “下下下,我等下就下……”安七里久违地开始紧张,摸摸鼻子望向还在耐心等她解释的少年,她恍然间想起已有一个多礼拜没这样清晰完整地将他的面容映入眼帘,明明平日里互相只隔有一堵墙,却总是很难每天都看见对方。   莫名的就因为这想念起帝光那三年身为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   “……你在写什么?”安七里垂下手看似随意地发问,目光却没有投向她询问的对象。“写试卷,还剩一些题目。”赤司不自觉地拿笔点了点卷子上的英文字母,嘴角勾起一抹犹如看透一切的笑,“你这趟特意进来不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吧?有什么事。”   安七里一愣,知道对方的揭穿没有错,然而后面那个从他口中说出来一点也不像问题的问题她却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难道要她说她进来是凭借身体的本能而非头脑清晰下做出的举动?那恐怕只会让人更加浮想联翩吧!   虽说赤司征十郎很醒目,但……她其实打死也说不出来。   “没什么事啊就随便聊聊。”回过神来的安七里微笑,迅速引入下一个问题:“带回家写不好吗?我们在隔壁这么吵……”   “试卷上课的时候写了一半,干嘛不直接在学校做完。”赤司征十郎说着把笔倒过来拿笔头敲击桌面,“一件事一次性做完它才算是不错的吧?”   安七里对此意见不同:“那也未必,有些事是要一步到位,但有些事也是要一步步做才能出成果的。”   “嗯。”   赤司征十郎的赤眸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内里似旭日东升时波光粼粼的海面。   见他望着她不说话,犹豫了一会儿她才硬着头皮道:“那个……之前我发了一张十一的照片给你,你看到了吗?”   “哦,你是说那封邮件?”少年微挑眉,“看到了,怎么了?”   “那……”安七里感到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好像快到了嗓子眼,“你为什么,没回一句话……给我?”   “……”   赤司无言地挑高了眉毛,以此传达他的诧异。   “所以这就是你想问的?”   “对。”   “那我上次发给你的那一封你为什么又不回我?”   “我那是……”安七里支吾了一下心里以为他果真是计较自己那次没回复他,“我看到你说的了但是……我不知道回什么啊,突然就来一句选择相信什么的……”   “嘿……”赤司征十郎意味深长地拉了道长音,“虽然你这么说,不过看来你还是有记住我的话吧?”   她点头。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能。”   “既然这样你当时直接回我一个‘嗯’字也行啊。”害他惦记了那么多天。   “啊……这样啊?”安七里扯着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刚还想开口就被对方抢了去:“你那封邮件我是有看到,不过当时手头有事,想晚点再回的结果给我忘了,抱歉。”   他的嗓音即使是在说着道歉的话也还是那么好听。   安七里一面在心里这么想一面又诚惶诚恐地摆手摇头道:“不不不不!那没什么……要道歉应该也是我!你专门发一句话过来我却什么都没说……对不起!”   不料下一刻男生却“扑哧”一声轻笑。   “诶?”她不懂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赤司用手撑住下巴嘴角保持着向上的弧度:“你道歉也就算了,脸红什么。”   此话一出吓得安七里两手捂住两边脸。   “诶诶有吗??我怎么不觉得脸烫啊?”   “谁说脸红就一定要发烫的。”   “难道不是吗?!”   “不是。”   “谁说的?”   “我说的。”   安七里盯着赤司那张努力忍着不让他自己看起来笑得太过分的脸,心中顿时感到无语。   “赤司你就是在乱扯。”   “我可没有。”少年忽然收敛嬉笑一脸坦然地望着女孩,不出几秒嘴角一抽又装不下去了。   “你绝对在骗我。”安七里拿手指着他活像在指证一名罪犯。   闻言,赤司征十郎的神情流露出些许无奈:“我真没有骗你,你是真的脸红。”   “那你笑什么啊!”   “……其实没什么。”他才不会说是因为她慌慌张张摸着脸的那副样子实在太……他慢慢将视线移向天花板,假装他刚刚什么都没有想。   要他夸一个人可爱,不管是在口头还是在心里都有些不适应。   “又说没、什、么!还不是你在……”   “安同学。”   结果她要说的“骗人”给人硬生生截下了,循声看去江艾翼单肩背着挎包站在前门,眉目依旧温润如玉。   “安同学,我们在下面等了好久了。”他说着往靠边坐着的人身上瞟了一眼,眸内的黑色隐去了他潜藏着的诸多情绪。   “啊啊啊抱歉抱歉!”安七里习惯性将双手合十一边大步朝门口走去一边侧头冲还坐着不打算动的少年告别:“我先走了!你也要早点回去!”   “等一下。”   赤发少年倏地起身把手探进抽屉。   “刚刚忘记跟你讲了,下个星期有模拟考试,你把这本书拿去。”   安七里反射性接住他丢过来的一本书,低头一看是本数学的习题集。   “喂喂……你是要我把全部做完?”要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在安七里最讨厌做的事情里解数学题绝对排名第一。   “怎么可能,”赤司征十郎坐下来补充道,“你只用做我画了圆圈的题目就可以了。”   “那会不会很多啊?”安七里撇了一眼练习册的厚度,目测内容不少。   “怎么,多的话你就不想做了?”赤司征十郎转着手上的笔好整以暇地瞅着她,分明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却还是感知到了那份隐藏在不动声色下的威胁。   他特地抽时间为她准备练习,想必是记得她上次数学没及格。   “我做我做!”安七里说着握紧拳头仿佛是在下很大的决心,浑然不觉自己甚至还把拳头举在了耳边俨然一副中国学生在国旗下庄严宣誓的姿态,“哪怕是一本我也会通宵写完的!!!”   “又没让你做一本。”赤司忍着笑出声的冲动看她那又滑稽又古怪的姿势,望了眼门口已经背过身去不看的某人,他收回视线不自觉地将笑意带入眸底的更深处。   “安同学。”转过身去的江艾翼扭头过来耐着性子催促,强撑着的微笑远不如往日那般阳光明媚。   “来了!那赤司我走了哦!谢谢!”   安七里挥了挥手里的本子跟里面的人告别,江艾翼松口气以为终于能摆脱这次的“攻击”时,不曾想喜欢的女孩会再一次被情敌从背后叫住——   “安七里。”   “嗯?”   安七里站在门口侧过身回望还要继续与英语厮杀的队长。   “考好一点。”   少年温文尔雅,纵使置身于渐深的夜色中却也不妨碍他在她眼中恍若一尊精致雕像的形象,也不知是眼花还是事实,她觉得他望着她的眼睛有数不清的明星。   “嗯!”   安七里亮出“剪刀手”。   “我尽量。”   她才不会告诉他她会尽量及格。   “好了安七里!”   江艾翼长臂一伸猛地拽住她的“剪刀手”,在她惊异的视线里他努力恢复笑容,眸中躲在黑幕里面暴风雨却不那么容易平息。   “我不想等了,走。”   然后门口空了,赤司听着那两个人一快一慢远去的步伐,内心涌起的飘飘然转瞬间便化为了乌有。他往后一靠扫视着昏昏暗暗的周遭,心似是一点一点地在胸腔里下沉。   什么啊……   他少有地拿嘴衔起了笔,指尖戏弄着额前的碎发。   她还是要走的。   而且。   “她真的忘了我的生日。”   他如此平静地说给自己一个人听,像是不悲也不喜,一颗心却止不住地下沉。下沉。下沉。   ——TBC ☆、chapter 27   〖27〗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出差母亲又恰好有跟同行约了饭局,陪姑妈来医院做产检这事压根就轮不到她知念清里来做。可当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无可奈何,听着一个劲拍她肩膀唠唠叨叨说闺女长这么大该负责任照顾好长辈了的母亲,迎面而来的香水味道虽不浓郁却也逼得她别过了头去:“我去就是了,妈妈费不着来劝我。”   随即便是一连串夸赞的话和高跟鞋远去的声响,那敲击地面的一声声无一不清晰昭告着她的周末活动即将泡汤在医院。然而还不等她做出一张“苦瓜脸”以示痛苦,姑妈扶着腰从后面的房间出来拖着字音道:“清里啊,你不用听你妈妈的,你要是有事就去忙你的,姑妈一个人去也没问题。”   “那怎么行!”下一瞬女孩转过来的脸笑得无比灿烂,“我今天哪也不去就待在你身边照顾你!”否则她下个星期连门都出不去。   两个小时后,当知念清里扶着年轻女子怀孕的身体站在京都大学附属医学院大门口时,她发觉自己吸的每一口氧气里都有股浓浓的消毒水味。回想上次知念清里去医院看病还是国三时候的事,因为过度投入复习而缺少休息导致免疫力下降高烧不退,被医生要求保持充足睡眠她却左耳近右耳出,最后还是父亲把她房间里的书全收走了她才罢休。   其实现在想想搞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洛山高校于她而言根本无压力,不过就是害怕从第一名掉下去而已,即便努力到最后也只区区考到了十六名。   知念清里想着悠悠叹出一口气,把长辈交给提前预约好的妇科主任后她便说要去别处逛,事实上她出门右拐没直接出到医院外面,走走停停瞄几眼路过的白大褂先生,没瞧见几张高颜值让她多少有些失望。   在三楼走廊尽头左转,指示牌挂在头顶幽幽的泛着蓝光。知念清里仰头一看立马就被镇住——前面是太平间。   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目光转向前方紧闭着的安全门,联想到里面躺着一具具铺了白布的尸体她心里就发毛,即刻转身要走却又很不幸地记起来一件很不幸的事。   ——赤司征十郎的母亲,五年前也是被推进了此时距离她不过七步远的地方。   头脑里飞逝而过的画面中,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脸上蒙着白布,色泽黯淡的红发轻轻垂落,毫无声息地躺在平台上任由别的人从只有国小六年级的知念清里眼前推走。大门合上的那一瞬她隐约看到那人□□在外的食指苍白得如同当时正在外头肆意侵略的飞雪,即便眼睁睁地目睹着悲剧的尘埃落定,她也迟迟没能听见小她一岁的赤司征十郎嚎啕大哭,相反的那个一向乖巧温和的孩子站在众人中离他母亲最远的一个小角落里,孤零零地红着眼睛面无表情。   那个时候知念清里以为他终究会忍不住哭出来,却没想到一直到她先行离开为止她都没能如愿见到他落一滴泪,只看他一味地咬着嘴唇,微微抖动着很用力很用力,好像死都不肯松开,死都不肯。   她想他哭,她不希望他事事忍耐,毕竟他还是个小孩。   想来,如果当初知念清里不是木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而是走前去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那孩子大哭出来,或许今天他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   每一次召开学生会集体会议,她坐在台下仰望坐在台上的他,日渐成熟起来的五官和永远夺人眼球的赤发总是不停引发她心里关于过去的回忆,昔日乖巧温柔的好弟弟变成如今这般游刃有余处变不惊,作为陪伴过他成长的姐姐,知念清里盯着台上的弟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觉心里五味杂陈。   太过完美以至于被人封神的存在,纵使有过败绩洛山学生却依然对他服服帖帖。说真的知念清里很好奇,在国中远离赤司征十郎的那些年里,他到底是怎么样一步步变到现在这样——离她越来越远。   就算他已经会微笑着冲她喊声学姐,就算他看她的眼神早没有了最初时的冷然,就算他会在她搬不动厚厚一摞作业本的时候过来帮忙,她依然觉得他离她很远,非常,非常远。   知念清里心有不甘并不是因为什么爱恋,而是单纯地不想让曾经姐弟间的亲密无间变成今天的以礼相待。但她也明白有些东西回不去了,不仅是她不在的这几年的空缺,还有他最重要的那个人地离开,统统都改变了赤司征十郎太多,太多。   知念清里垂下目光怀着游走的思绪慢慢踱着步子原路返回,空无一人的身后无端涌起阵阵寒意直击她后颈,忍不住一顿,想到后方躺着的尽是尸体她陡然间又害怕起来,于是不顾一切地狂奔,穿过广阔人多的大厅一路跑跑跑,脑海中一遍遍闪过赤司诗织的葬礼上赤司征十郎失魂落魄的背影,她莫名感到胸口一阵沉闷,直到冲进了后花园才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闭上眼只感到头皮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隐隐作痛。   “啊啊,太少锻炼了吧。”她虽是在说自己,心里怪的确实赤司征十郎,是她那位处处优秀到过分的弟弟偏偏处处惹得她心疼。直起上身随意地撩了撩被吹乱的黑发,她注意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位怀抱吉他的年轻人,微微晃动的脚步就漫不经心地朝向了那边,她其实只是想借此缓解胸口的钝痛。   深冬还没有走干净,阳光的好意大多数人只感受到一点转瞬即逝的温存而非长久的温暖,铅灰云层好似是拿黑布那蘸了漂白水后的最终产物,偌大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枯的枯萎的萎,看得人提不起任何兴致所以这块地方暂时没几个人。知念清里搓着手凑前去瞧见抱吉他的青年在逗弄小孩子,蓝白病号服下露出的手臂青筋明显骨节分明,低低沉沉的笑声听起来悦耳却少了点气力。她沉默着停在一从凋谢了的绣花球附近,那人向两边微微上翘的发尾有点特别,最起码于她而言是第一次见。急促的呼吸在知念清里发愣的这段时间内渐渐平稳,正当她想装作无聊来逛逛的样子大摇大摆经过对方身边时,从大脑作出指示到身体有所反应这不到一秒钟的间隔里前后两双眼睛不期而遇——   青年轻轻侧过头,如翡翠般晶亮碧绿的双瞳直直与她的栗色相撞,刘海在他额前倒映出一片浓郁的阴影,过于白净的肤色与唇角让她慢半拍的反应中多少带上了“他是病人”这样的一个概念。   “……那个……”知念清里瞅着他收敛了些许笑容的俊脸,一时不知该怎么样打破偷窥被发现的尴尬。   “嗯?”青年淡淡地哼出一声反问,待小孩拿了糖跑远后调整好怀里吉他的位置,见对方仍不肯开口便道:“你刚刚一直看着我干嘛?”   很是轻松的语气,传到知念清里的耳朵里反倒让她更加尴尬。   “也不是……”她只是好奇他的发尾是如何生长的。   “嘛那算了。”青年挠挠脸将嘴角翘高些,“你累吗?坐。”说着他往旁边挪了挪,顺便带上手势示意她过来。   好比是受到了何种魔力的驱使,知念清里轻呼一口气竟然乖乖坐了过去,真要说有什么原因大概也是她想近距离研究研究吉他。   “你会弹?”她边问边伸出手去试探性摸摸琴沿。   “那肯定。”青年并不反感她的举动,无不得意地来了首《天空之城》①。   知念清里望着他轻轻拨动琴弦的五指,小拇指喜欢曲起来的习惯跟自家社团的安氏学妹如出一辙。   “厉害厉害,不过这歌我不是很喜欢啊。”   “我喜欢就好。”   一曲终了,青年冲她笑笑也不低头,左手食指往下摁一品二弦,中指二品三弦,无名指三品四弦,右手按四三一二的顺序逐根弹下来又成了另一类音符。   “什么歌。”她问。   “《拥抱》②。”   .青年这么回复的时候这首歌的前奏已经弹得差不多了。   她听了把身子往后靠去。   “谁唱的?”   “是首中文歌。”   中文……   知念清里“啊啊”喊了两声一仰头好似羡煞不已道:“会点乐器就是好,什么歌都能弹……跟你说,我弟弟专门拉小提琴,我社团的学妹也会吉他。”说完她又直起腰来看着对方有规律地扫弦,“而且那个学妹刚好也是中日混血,真的。”   她话音刚落,吉他的弦音就消了。   “什么?”   青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微怔忡地发问。   “就是我那个学妹她爸爸是中国人,说起来她也是黑头发绿眼睛……”知念清里弯下腰略显兴奋地试图去看青年隐匿于刘海下的双眼,“呐呐,你也是黑头发绿眼睛,难不成你也是中国人?中国人难道也有很多是绿色眼睛的?”   青年看着她,突然扑哧一笑。   “什么逻辑。”他似是无奈地摇头,拿手反复摩挲着一根根细弦,嘴角的弧度又一点点收了回去。   “诶诶,难道不是么?”   “你去中国看一下就知道了。”   “可是好远啊……”   “那就上网搜啊。”   知念清里一撇嘴又把身子挪回靠背上,穹顶洒下的光线并不刺眼只照得脸上暖洋洋的,她眯了眯眼不再开口,身边人索性认真地玩儿起了他的音乐。听了大概四五首他弹的之前她没听过的曲子,当她开始期待下一首的时候青年温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她揉了揉眼睛问。   “你说的那个学妹,”他转过头,清俊脸颊遗漏有逆光而起的剪影,“她……怎么样?……比如日语讲得怎么啊,还有吉他的水平……”   “日语水平当然好啦,”她悠悠道,“吉他没见过她弹几次,应该不错吧,平时也就那样咯,话讲得不多,感觉好像经常有心事……”   青年默默地背过身去,墨绿的眼睛里流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   “成绩呢?”   “还好吧,理科差一点。”知念清里坐起来打趣地看着他道,“你难道认识我那个学妹?她姓安哦!”   “不认识。”青年没有丝毫地否定,收敛眸底的复杂情绪转而望向她时轻抿嘴角,“就是好奇而已。”   “最近听说她是她们班乐队的吉他手,很可能新年晚会他们要上台表演。”知念清里随口补充了几句,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多才多艺就是好!”   “哈哈,应该说年轻真好。”青年这次的笑容放大了不少,眸子却跟这天气一样是温热中带着点冷的。   知念清里忽地转过身来望着长椅上安然微笑的男子,蓝白条纹服下的躯体如此看过去便觉得消瘦不已。她差点忘了面前这个玩音乐的家伙是个病人,而且是个得什么病都有可能的人。   女生微低下头搓了搓手。   “别这么说,明明你也很年轻。”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视线从对方写着“安七弦”三个字的胸牌上掠过,她微微睁大眼睛看见青年弯起了双眸。   “不。”   他温柔地回应。   “我很快就要去见马克思了。”   那一瞬的画面如同被相机镜头瞬间定格住深深地刻进了知念清里的记忆中,很多很多年以后她仍然无法忘记青年是怎样微歪着头用事不关己的口气笑容恬淡地冲她讲出这句话,又是怎样目光似水地透过她去看她身后辽阔无垠的天际,还有她自己又是怎么手足无措地愣在那儿无能为力……   她不明白,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不明白。   安七弦这个人,为什么爱笑。   >>>   赤司给的练习册上圈的题目不多,偏偏他挑的每道题都出得刁钻,害得安七里周末在家开了两天的“夜车”也没能啃完全部。结果周一周二的模拟考,她是顶着两个黑眼圈上的考场,打着哈欠做完主科到副科才开始头脑清醒,不曾想过会在写地理卷子的时候从第二题开始就举棋不定。   完了。   考完最后一科从课室出来,安七里有种想抱头痛哭的冲动。   基本上哪科她都没有考好。   之后的三天依然照常上课,安七里几乎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地盯着教室门口,生怕有哪个老师会拿一摞答题卡过来宣布哪科成绩怎么怎么样。她不想那么快面对现实,尤其是根哥那张写着“全世界都欠我一个一米八身高”的脸,她这个数学在及格线上下徘徊的人分分钟会给他那对小眼睛瞧上然后就被喊去黑板上做题——其实就是去叫她丢脸的。   每次被他的毒舌狠狠羞辱一番之后安七里非但没发奋崛起反而还越来越厌恶学数学,她越是不会就越不想去弄懂,甚至坐在前面的江艾翼特地转头来问她有什么不会的题目她也一概不理。   借远山优子的话来形容,安七里明显就是任性到飞起的那类人。   一天两天,风平浪静,没有一个人去看分数,江艾翼也不像往常那样回过头来跟安七里聊成绩——确切点说是前后桌两个人这几天来保持着零交谈的记录。就好比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等她后知后觉到这点的时候一星期在校的最后一天已经过了一半,她自认没有得罪他什么于是果断拒绝了做主动开口的那一个,同时她也有点点低落,毕竟莫名其妙被人冷落换了谁心里都不会顺畅。   但也不能完全说“冷战”是没有一点根据。   午休时间冷清的课室,她呆呆地望着前面空荡荡的座位,想起上周五江艾翼拉着她怒气冲冲地离开学校,理也没理在后面不厌其烦叫唤着他们的远山优子径自带着她穿梭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兜兜转转到夜色深不见底才把她牵回家去。那时他很用力地拽着她的手,一个劲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开口,面色阴沉沉的好像酝酿着一股很大的火气,因为是第一次见他那么恐怖,她抗议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任凭他带着漫无目的的瞎逛,结果一直到最后被带回家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径直调头大踏步的原路返回。   说实话她到现在也不明白江艾翼那种态度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因为他喜欢她就吃赤司的醋,那真的大可不必——完全就是他想多了而已,她对赤司的想法很早以前就变了……   安七里单手支起下巴瞄向窗外,远净天空深深映进她绿意盎然的眼睛。   “早没有了……”所谓心动。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不下午两节数学连堂,根哥一进门就冷着脸把叠起来的卷子放讲台上然后一巴掌拍下去怒斥:“你们简直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   完了完了。   安七里已经抱头趴桌上了。   寂静不已的室内只听得见根哥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写题的声音,讲台底下的每个人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成绩如何但也猜得到是有多差才能让根哥得出这一结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活像犯了大错的人听候发落。   “安七里,你上来写。”根哥把粉笔一甩一声令下,果不其然她又是第一个被拿来开涮的。   起身,上台,拿粉笔,安七里叹口气与黑板上的数字两两相望,紧张与恐惧接踵而至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思维能力,抬起的右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几分钟,直到听见一旁小个子的老师幽幽地问她是不是不会做,她才终于坚持不下去选择了认输:“抱歉……”   “你是怎么考进洛山的?”   “……”她咬了咬下唇。   “是不是作弊进来的?你这样子下个学期还不如去楼下最差的那个班读。”   “……”她深吸一口气,讲台底下鸦雀无声。   “这道题我讲过不下十遍,全班就你做错了。”   根哥拿粉笔走过来。   “下去,放学拿着你的卷子来我办公室。”   然后她如释重负地下去了,伏在桌上头也不抬地用指甲狠命揪着手背上的肉,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羞辱了,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做不到不去在意。   大概是因为根哥的语气跟以往的调侃不一样,这次是实实在在地在嘲讽她,并且当着全班人的面质疑她坐在这个班的资格。   “可恶……”她愈发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微颤的唇齿间吐出支离破碎的音节,委屈难堪痛苦并驾齐驱激起她鼻子的一阵酸涩。忍耐,忍耐,要忍耐,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打死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骨气的哭出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直起上身试图收拾好心情听课,已经有些许模糊的视野里江艾翼结实的后背纹丝不动,换做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对方立马就会担忧地凑过来问她有没有事或者给她好吃的逗她开心,现在却连张纸条都没有……   安七里莫名生出一股埋怨之情。   放学以后规规矩矩地去了趟根哥的办公室,她不是第一次去,光是为作业问题就被请去好几次“喝茶”。知道逃不过一场口水洗礼的安七里索性在脑子里回忆起这几天苦练的和弦谱,未曾料到前面的人一拉开门,她跟在后面一抬头就看见站着接受老师指点的赤司征十郎——其实是在讨论着英语演讲比赛的事。   “赤司君的英文发音很准,不过演讲需要激情。”   “嗯,我知道了。”   少年的声音细腻温和,一如初春融化冰雪的第一缕阳光。   果然是天差地别啊。   安七里把头低得很下生怕被赤司看到,而坐在她对面的人显然不会察觉到她有多恐慌,一如既往敞开喉咙不高不低地开口:“安七里,你看看你考的分数!”   完了完了完了。   安七里仿佛能看到赤司循声而来落在她身上惊异的目光。   好尴尬。   接下来根哥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清,做事马虎了事学习不带脑子凭什么进的洛山等等她就好像没听到一样自动滤过,左手却比刚才在教室更加用力地抓着右手手背,幸亏因为弹吉他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不然她的手现在一定是血迹斑斑。   酸涩的涌动一阵高过一阵,她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肩膀轻轻抽动一声微弱的抽泣终究还是逃脱了意识的制裁。她低着头,眼泪一凝聚好就一颗一颗地往地板上砸,她觉得好丢人,比刚刚在讲台上对着一道做过的题目束手无策还要丢人,她居然真的哭了,而且是当着赤司征十郎的面因为数学考不及格挨批,甚至为了那个赌约拼死拼活考上洛山这件事也给怀疑了它的真实性……是啊,她本来就不是个学渣,能考上洛山,一定是运气。   哪怕是有赤司的帮助,做不到的事情她就是做不到,她学不好数学本身是板上钉钉的事。   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在她内心翻云覆雨,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夺门而出的煎熬中她苦苦坚持,根哥噼里啪啦说了二十多分钟才把手一挥放行,无视她的泪水又补充一句:“既然知道哭就给我把成绩提上去。”   她唰地拉开门冲去厕所,期间丝毫没有注意到早就退出办公室一直等在门口的少年部长。   赤司征十郎默不作声地就要跟过去,下一秒便听见有人叫他:“赤司,等一下。”   确定安七里是跑去厕所了以后他才回头,迎面便是一个飞过来书包直直砸进他怀里。“安七里的书包给你了,”江艾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神微晃瞄向他身后却又再转瞬间收回来,然后手伸进口袋摸出一件挂饰,“还有这个,你帮我交给她。”说完又朝他扔过来。   仗着多年来在球场的磨炼赤司很轻易地就接住了这个小东西,一看竟是一枚小黄人外形的小饰品,他不由得皱起了眉想甩手还给对方:“要送她礼物就自己去,而且为什么挑这种时候,你不知道她……”   “我知道!”江艾翼瞪着他很大声地打断他的话,“我当然知道她怎么了,不用劳烦你来告诉我!远山优子要去社团帮忙所以我才留下来等的,刚好别人要我转交给她的东西我还没拿给她……”他说到这的时候抿了抿嘴角露出一抹不知是忧伤还是嘲讽的笑,“到头来你不还是也在么?哪一次是你不在的,呵呵,她哪次不是向着你……哪次我不是自讨苦吃。”   赤司征十郎握紧手里的挂饰,虽不是很能明白他最后说的话有什么含义,但心情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微妙。   “我会帮你转交的。”他说。   “那最好。”   于是两个人同时转身,踩着斜阳的余晖走向截然不同的地方,毅然决然誓不回头。   女生厕所赤司自然是不会进去,他知道安七里躲在里面哭,就是不知道她要哭多久才肯出来。他手□□裤带斜依在走廊的窗边,方才在办公室根哥说的话他一字不漏地全听清了,毕竟挨批的那个人不是他所以他不会说能有多理解安七里的感受,虽然这个男老师的毒舌确实令他暗暗咂舌,但他清楚如果真的是不抱什么好心的老师绝对不会浪费这原本可以回家休息的二十多分钟去教育一个跟自己没任何血缘关系的学生,只要不是他自己的孩子,安七里考得多差对他而言都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这也就意味着,赤司征十郎实际是没办法说点什么来安慰安七里的。   尽管他清楚这点,他还是跟来了。   毕竟他也没办法轻易地就做到对她置之不理,目前而言是这样。   怎么办。   他望了望外边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天光缓缓黯淡下来,只有他一个人的长廊静得只听得见呼吸。他把手伸进包里想拿手机出来看看时间,冷不防竟从中摸出来一张宣传单,烟火大会四个字被人特意用红笔在周围圈了个圆,往下一看日期,正式开始是今天夜间。   赤司记起来好像是几个星期班里的女生传给他看的。   没想到在书包里放了那么久……   他直起身走到女厕门口,洗手台的镜子映出他清瘦的身形,里头一阵阵吸鼻子的声音十分清晰地敲击着耳膜。   “安七里。”   里面霎时安静了几秒。   “安七里,你在里面吧?”   少年温润的赤眸在昏暗的周遭中若隐若现,耐着性子反复确认。   “干嘛,看我笑话么。”   女孩的声音听着低哑了不少,这让站在外面的人禁不住蹙起了眉心。   “那还真是抱歉,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赤司征十郎将左臂抬高撑着门边继续道,“出来,跟我去个地方好么?”   “我不想去。”相当干脆的拒绝,着实杀了赤司征十郎一个措手不及。   “你真的忘记了吗。”   “忘记什么。”   冷冷淡淡的口气惹得少年垂下了胳膊,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闷让他轻呼一口气,往旁边挪几步背靠在从厕所一出门右拐就能看到的地方然后用不轻不重地语气道:   “我生日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   一墙之隔的空间再次静下来,并且持续了三十秒。   “你应该,给我一个赔礼吧?好歹也是老同学了……”赤司征十郎微仰起脑袋看向天边渐渐褪去色彩的晚霞,久久萦绕心底的那点不快不知为何在此时开始消散,他忽的就记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东京飘着大雪,安七里做的萝卜汤冷得很快,他却舍不得一口气全部喝掉……   “你……生日!?”   安七里不太敢相信地拉开隔间的门反问,有那么一刻脑海里闪过落满积雪的那条长长的,长长的坡道……绿眸红通通的一片此时尽是显露“怎么可能”的神情,连流出来的鼻涕都忘记吸回去。   “嗯。”赤司征十郎扭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低下头语气看似十分随意地抛出一个要求:   “如果你想送补送礼物,那就陪我去看烟花。”   他这样子说,听不出什么希望和强硬,好像里面的人就算拒绝了他也只会不悲不喜,殊不知是从这个对话的最初开始,他就表达了一个理所当然的想法——   赤司征十郎的生日礼物,安七里一定会给。   “好。”   --事实证明,他的理所当然不是单方面的。   >>>上节修改版   十四岁的安七里遥远得仿佛是在一个多世纪以前,那个提着书包孤孤单单等在盈满黄昏的坡道上兀自发呆的少女,影子拖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那一天她其实等到了,远远地冒出来的粉红色在视野里渐渐放大,她掩不住期待地迎上去却见对方喘着气满脸歉意地摇头说没能找到。   「我翻了登记表,没看到赤司君的生日……」   面对本人又问不出口。   她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女孩身后不明所以的黝黑少年,只笑笑说没事,绕道走开后闷闷不乐去踢路边的石子,寻思着干脆自己上得了。   ——那才怪。   十四岁的安七里,有野心没勇气。   第二天一大早她把问题写在了便利贴上,趁课室没人偷偷贴在男生的课本扉页,等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侧头去看,男生竟无比淡定地将那页翻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懂,放学又趁着没人把他的书翻出来期待能看到答案,然而那张小纸片已不见踪影。她大失所望,偏偏不甘心得要死,想也没想就溜去办公室装作在找东西的样子翻出了班主任的花名册。   很好,赤司征十郎,一二二零生。   五二零生的安七里笑,原来他比她小。   1220,一二二零,1220,一二二零……   突然从巷道里冲出来的孩子脚踩轮滑鞋嬉笑着越来越远,十六岁的安七里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只看见不曾正式回答过她问题的人离她不远不近。   NE,忘记一样曾经如此执意要知道的东西是什么感受?   她说不出来,只觉得很空。   一年不到,冲走了好多。   似乎只剩下此刻的沉默。   安七里一边狠命地吸着鼻涕一边双手环胸哆哆嗦嗦地走在赤司征十郎的斜后方,寒气逼人让她的手几乎要冷成冰块。下意识伸进裤带取暖,她微驼着背抖个不停,抬眼看了看步伐稳当的少年,入夜时变本加厉的冷风轻易就撩起了他鬓角的绛红,他却显得波澜不惊。   不冷?   她暗自猜测对方的校服里面有几件衣服,但也不敢开口直接问。因为从出了校门开始走到如今这条道上,两个人一直是没话讲的,跟第一次遭到不及格分数打击的那一天晚上回家的情况差不多。   好尴尬。   安七里轻吐一口气,化在空气中形成的白雾顷刻间消失不见。她猛地一用力把呼之欲出的鼻涕吸回去,路过三三两两的汽车轰鸣着在前方的岔路口集体右拐,整条街前前后后的人也不少,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   莫非全是去看烟火表演的?   这个想法在安七里脑子里待了一小会儿就被一个大写的“冷”字给揣了出去——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今儿的风如此喧嚣?又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被冻成狗了呢……   “快到了。”   不知不觉走到岔路口的时候,赤司转过头告诉她,双眼似洒满日出光辉的海面清晰地映出女孩瑟瑟发抖的狼狈样。他微愣,继而后退几步站到她身边,因为手插着口袋而微曲起来的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然后便听见他说:“走快点,人多的地方没那么冷。”   她仰头,少年眼中是远处的灯火阑珊。   于是两个人第一次并肩而行。   按理说烟花大会通常是夏天才有的活动,头一次被放到年末来办大抵是想给零点时在寺庙敲一百零八下钟的传统习俗增添喜庆。不过由于天气问题这条通往山顶庙宇的梯路并未人潮汹涌,一派亮如白昼的景象若能从更高的地方俯视,大概会觉得是一条金龙盘踞于此。卖小吃的兢兢业业提供着服务,抓金鱼射击啥的倒不见了踪影,除了看除了吃除了敲钟,这地方好玩的真心没有几个。   走到山脚,赤司微侧过头瞧了一眼旁边还缩着脖子的女生,明白越往上走温度会越低便索性驻足提议:“在这附近边吃东西边等吧”   “诶诶,不用爬上去吗?”紧接着安七里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二人皆是一怔。   “不用非得上去。”赤司征十郎微抿着嘴角没有笑出声,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所谓饿肚子的声音,“你在这里等一下。”   话音刚落,赤司的形象转瞬间成了背影留在她的视野里。   她知道他去干什么。   慢慢抬手,捂住紧绷的胸口。   其实应该她去买的,她明明欠着一份生日礼物没有给。   少年环顾四周选择了热腾腾的章鱼丸,不远的距离足够她看见那人的脸上彬彬有礼的笑意,暖黄灯光落得他满头满身都是,却又仿佛是融为了一体独自绽放光芒。   惠利香说过,女孩子总要与喜欢的人一起看一次烟火大会,青春才不会有遗憾。   安七里突然很想打电话告诉惠利香自己就快实现国一时候的梦想了,跟赤司共进晚餐,跟赤司一起看烟火,而且还是两个人,这种种足以让她没有任何遗憾的把青春交给时间去蹉跎……   可是,惠利香,我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拿拳头用力击中胸口,一下,两下,三下。   一丝一毫的雀跃都没有。   心跳呢,激动呢……   统统见鬼了么?   安七里兀自背过身去,摸着左上方那块隐隐感受得到跳动的地方,整张脸写满了难以置信——   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   不管当初有多么信誓旦旦,都经不起时光的软磨硬泡。   她将十二月二十号牢记了三年又有何用,他终究不是她能数十年如一日所珍视着的存在,感情会淡,眼光会变,甚至于,开始厌倦一成不变。   会变的,都会变的,就算安七弦没有离家出走,她也迟早有一天会成为……   “看什么?”   赤司征十郎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嘴上问着话眼睛却没直视对方,而是自顾自打开包装盒,拿竹签叼起一个涂了酱料的小丸子递到她面前:“吃吧,不是饿么。”   安七里换了副淡然的表情迎上赤司带着点疑问的眼神,垂下目光伸手想去接那根竹签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很恍惚,看着少年白皙修长的五指即将被自己有意无意地触碰分毫,她感觉到内心远比胃袋空旷。   指尖相差不过一公分时,一道巨响突然凭空而起。彼此不约而同地仰望夜空,只见斑斓花火接连散开在夜幕中,各色火光交相辉映犹如一场色彩盛宴冲击着被寒冬包围的这座城,目及之处皆是一派热热闹闹的光芒。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美。   安七里微张着嘴怔在原地,耳边是人群振奋的欢呼声,以及头顶不断传来的炸裂声。烟火一束束在轰鸣声中散落,宛若一场罕见的流星暴雨让人深深震撼。   她在这一刻选择悄悄偏过头,却不料因为来不及闭嘴而被人突兀地塞进了一颗章鱼丸子——也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近距离欣赏这位红色奇迹的高颜值,安七里没能立马想起来上一次两个人靠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也没能立马咬下唇齿间的章鱼丸,而赤司征十郎,也没有即刻收回捻着竹签的手。   可以说,现在的安七里满心是大写的“不知所措”。   她有点紧张,却跟那方面的紧张不同。那是一种害怕被看穿的紧张,尤其是当拥有如此优秀的洞察力的眼睛距离你很近很近的时候,简直跟被扒光衣服一样——从里到外全方位的暴露。   安七里暗感不妙想往后退,却在做出这一决定的下一瞬听见赤司很认真地问她:   “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安七里的绿眸缓缓放大,侵占了她整个视野的少年背对着后方璀璨的烟火,额角时时刻刻被光芒渲染,他目光温凉,呼吸放轻,伸出的手还未收回,锁着眉始终耐心等待着她的回应……   啊啊,这个人。   安七里像是恍然大悟了什么,开始缓缓咬住紧挨着唇的食物。   说什么想要补偿生日就陪他来看烟火,到头来还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忘掉那些不愉快罢了。   她把脑袋往后挪了挪,章鱼丸整个落进嘴里,味道有咸也有甜。   绕了那么大的弯子,应该怎么回应呢?   安七里把咀嚼过的产物吞进肚里,然后勾起嘴角。   “谢谢你。”众里独一的安慰方式。   赤司了然,不自觉地松口气,手腕却突然被人很用力地扣住。   “怎么了?”他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凑在了一起。   “大概……”   “大概?”   安七里盯着他白色球鞋的鞋尖,敛去微笑,一片茫然。   “大概,还是要谢谢你。”   我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不喜欢你的安七里。   可因为是你,是你。   所以我依然感激你曾经住进过我的心。   ——TBC ☆、chapter 28   『28』   赤司征十郎和江艾翼的再度碰面让两个人都猝不及防。   时间稳稳当当地前进至二零一六,新年的喜庆却丝毫没能削弱一月的料峭寒意。新年晚会的预选环节伴随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帷幕,赤司征十郎坐在评委席的中间位置把入选了的节目抄在他的记事本上,偶尔跟艺术课的老师商讨几句然后在旁边的空白位置写些备注,抬头的间隙他时不时会瞄一眼后台的出口,会场还没放行,形形□□的人影中背着把电吉他梳马尾的姑娘却仿佛遁地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啧啧,托你的福。”不巧一转眼他就看到江艾翼身上挂着把电吉他从后台慢悠悠地走出来,对方一身白毛衣加牛仔裤的装扮看上去比他原先认知里的要阳光蓬勃得多,原本还纠结着该选择无视还是点个头好的他没料到那人竟主动朝他走了过来,“这次节目没过,我留在这里的理由又少了。”   “什么。”赤司征十郎停下手中的笔微微仰头。   “如你所愿啊,不用再碍着你的眼了。”体格健壮的男生微垂着脑袋看着面前被其定义为“情敌”的同性,深吸一口气不无自嘲地勾起嘴角,“我就算了,七里她可是为了这个节目掏了不少钱的。”   “节目通不通过不是看钱出了多少,”赤发少年听到他那声脱口而出的“七里”本能地微微蹙眉,“再说,什么叫如我所愿?我可不记得我许过什么愿。”   “嘛,反正你不怎么喜欢我就对了,因为我也不怎么喜欢你。”江艾翼的嘴角依然上扬着,眼部周围却趋于平静,被他盯着的人很轻易就能感受到他眼底的冷漠。   “……确实,这点我承认。”赤司莞尔,眸底是波澜不惊。“不过这不是你们没能通过的原因,学校有专门负责表演摇滚乐的社团,你们的水准还未够格,这就是理由。”   “嘿~”江艾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他做事是三分钟热度他真不会反驳你什么,即使最初支撑他硬着头皮承担当一名主唱的理由是喜欢的女孩,却也在那一天被教室后门看到的一幕幕刺痛双眼之后他便开始随便应付,乍一看似乎其他人都很卖力的在练,其实对这个节目上心的恐怕就只有班长一个。   就连安七里她自己也是时常抱着吉他在角落里发呆,乐谱更是随意乱放经常散落各处。   那个人有心事,很深很重的心事,江艾翼看得出,但也做不出什么。   他突然觉得很累,自那天把安七里送回家以后,他就很少开口说些什么,一是不知道说什么,二是根本不想说。他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很多东西,想十年前,想十年间,想十年后。   他曾对自己发过誓一辈子都不会放手,哪怕知道自己被赤司征十郎用优势甩了十几条街,他还是愿意去尝试走近她,拥抱她,感谢她曾经帮他开启“新世界”的大门,接着喜欢她喜欢到很久很久以后……   然而,远在中国的母亲催促着他回国,在日本所经历的一切也让他为一开始目标感到迷茫。   这中间空白了的十年,江艾翼实际并不认识如今还未满十六岁的安七里究竟变成了怎么样的一个人。对,他总是畏首畏尾,既不敢大跨步靠近,也不敢连连后退,只能徘徊着徘徊着,直到彻底成为她的普通朋友,或者同学。   “有点后悔啊……”一大波思绪奔腾过后,江艾翼感慨着摇头,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丢到赤司桌上。   低头忙着做事的赤司看了眼刚好碰到他笔尖的小黄人,不解地望向方才忽然陷入沉默的某人:“后悔什么。”   “要是我早点来日本就好了,搞得现在,也快没时间了。”江艾翼抿着唇敛去笑意,完全阴郁下来的脸色切实体现了他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怅然,在日本度过的几个月已经让他思考过好几次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来日本念书,又或者是如果再提早一点,初一的时候就过来这边的话,情况会不会大有不同,甚至是对他更有利呢……“那东西是很久以前有个人要我转交给七里的,明明让你帮我给她的……算了,别再放回我桌上了……拖到现在,我也没心情再拿去给她,拜托。”江艾翼双手插着裤带转过身去,刚好错过了赤司的又一次皱眉。   “江同学,你是要走了么?”   被叫到的人单单伸出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   “也许吧,你开心就好。”   赤司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来,小黄人被交到安七里手上是两天以后的事。   彼时赤司征十郎跟球队的人在食堂吃过饭后先行离开去生徒会室处理事情,推门而入时午休铃声刚刚打响,他一瞬不瞬地与躺在沙发上伸着懒腰的少女四目相对,这之间的空气在凝结了三秒后最终由这间屋子的主人率先打破:“好大的胆子。”   一句不瘟不火的评价,安七里听了反倒不怎么惊恐,而是冷静地立马坐起身看着进来的人把门带上:“其实在帝光的时候我就想躺躺学生会会长专属的沙发了。”   赤司看了她一眼并未表露出分毫的不悦,如此直接的开场白已经足够解答他关于“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问题。“怎么进来的。”他其实真正好奇的是这个。   “刚才有老师进来,我就说我要取些东西,然后就是你进门看到的那个样子。”安七里突然瞪大她绿色的眼珠子直挺挺地盯着赤司取帽子解围巾的一举一动,“那个,我能不能在这里躺一下?嗯……看在我们同班三年的份上……”   “赶紧睡,打铃了。”赤司征十郎看她一眼打断了她接下来试图套近乎的言语,径自在学生会会长专属的办公桌前坐下继而往后一仰,精壮的身躯轻轻松松就陷进了质地柔软的真皮椅中,视线兜兜转转一圈,他发觉女孩还在盯着他看个不停。   “看什么。”他说着轻轻扯起嘴角,眼前人一举一动已与往日待他时的模样大不相同。虽说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到这将近一年的日子已足以让赤司征十郎感知安七里的变化,尤其是上次烟花大会回来以后,他发觉他跟她的相处模式越来越接近老友,见面打招呼用的方式都绝不是普通的那种彬彬有礼,时不时她轻轻锤下他肩膀,他挑眉扔给她一个示意性的眼神,两个人互相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意思。   奇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察觉到的时候,赤司心里多少有些无法言说的异样,毕竟他从未跟安七里以外的女生这样相处过。   “不,我只是觉得惊奇。”安七里旁若无人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平躺在同是真皮质地的沙发上,“其实我刚刚还想说,你要是让我在这里午睡,就当你补偿了我节目没通过的郁闷。”   “呵呵,”赤司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输了的人是没资格谈条件的。”   她微皱起眉头,觉得他说的话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诶诶,你国三的时候把我骗到洛山说的也是这句话吧?”   “哪里是骗。”赤司有点无奈地微斜着头,“明明是你自己输了好吧?你自己说的,输了的话任我摆布。”   安七里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于是对话就在这中断了,两个人的视线落在不同的地方,只依稀听得见挂在墙上的时钟工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即便身上裹着暖和的外套,就这样什么也不盖的直接平躺着难免还是会发抖,不过安七里觉得这些都没什么可顾及的,因为她脑子里渐渐发酵起来的睡意足够她扫清现实里的任何障碍——当然前提是,她换了躺着的姿势,蜷缩起身体步入一片黑的睡梦。   朦朦胧胧间她听见赤司在叫她,稍稍眯了会儿眼睛,她看到视野里出现一小块黄色不明物体。   “……江……转交……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赤司说话的声音在她听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不受控制逐渐缩小的视线在最后一刻捕捉到了赤司征十郎标志性的绛红,他似乎还在说话,然而安七里真的特别特别的想睡觉,她果断把头偏向另一侧嘟囔道:“别提,江艾……烦……好尴尬……”   赤司微愣,拿着小黄人的手停在了半空,而这几秒的空当,已经足够躺着的女孩子彻底入睡。他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杵在那盯着某个呼呼大睡的家伙好一会儿,他才认命似地在沙发前半蹲下身子,反手把小黄人放茶几上,然后拉开拉链脱下外套径直盖住面前无意识抖个不停的身体。   “你是说是江艾翼,让你烦?”   他莫名的出声仿佛是在询问空气,眼神却无比清晰地聚焦在她熟睡的侧脸,仔细听,他其实问得很轻,很轻。   「江同学,你要离开么?」   「也许呢,你开心就好。」   他一边回想着跟江艾翼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一边就这么蹲在那里久久地看着安七里睡觉,等想起来自己还有文件要处理的时候下意识立马起身,得到的自然是双腿源源不断往上传递的麻痹。他条件反射不得不用两手撑住膝盖,弯腰试图缓解不适的片刻里他再一次朝安七里不怎么动人的睡颜投去目光,待能完全站直回到位置上时,他的赤眸之底倏地开始有些微晴光潋滟:   “怎么感觉,跟中毒了一样。”   虽无法定义,但他感觉,还不赖。   >>>   学校决定月底进行期末考,因此筹备已久的元旦晚会因此在众人眼中俨然成了一场“最后的晚餐”——一旦度过之后就要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内投入紧张的复习阶段,简直“生不如死”。   老师在讲台上唠唠叨叨着后天参加晚会的注意事项时,偌大的洛山校区不知从何处传出一阵悠扬而又模糊的钢琴声,安七里盯着桌上的物理课本试图领悟牛顿的万有引力,耳朵却不老实地顾着去追寻那消散在空气里的乐曲——她又一次给这钢琴吸引了去,对,是又,大概是在上上个星期开始每天不定时地就会有音乐断断续续地响起。   远山优子解释过那是特长生在练习表演曲目,她听了半信半疑,因为她知道赤司弹钢琴也很厉害,学生会会长亲自加盟演出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怀揣着期待的她在某个放学的傍晚循着琴音溜去音乐教室,结果里面坐着的人完全不是她想象中沉稳优雅的贵族少年——而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学姐。   自那以后每每在教室里听见琴音,她总不免为赤司感慨一番:   “可惜,竟然不上场。”   安七里好似例行公事一般说完还晃了晃脑袋,收回游离在窗户外面的目光扫过纸张上面的字,她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物理这玩意不是给人学的啊。”   她趴在桌上无端感到一阵虚脱,不经意间瞄了眼前方,江艾翼精壮的后背隔着薄薄的校服很轻易地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坐直上半身,脑海中清晰地回忆起这些天跟江艾翼如陌生人般相处的冷漠日常,心情难免惆怅,但她更多的是疑惑,以及对几个月前那场告白深深的思考。   安七里逐渐能够意识到自己同这位前桌的关系实际还未到达什么深度,又或者可以说,是她自己单方面的不够了解江艾翼这个人,他的事,他所说的曾经与她经历过的往事,甚至是在她看来他对她很莫名其妙的爱慕之情,她其实都没有投入过多的时间去想,她惊觉过了这么久自己竟从未把江艾翼的事放进过心里。   如果给优子知道,她一定会被说成是没心没肺的怪物,因为对方很久之前就说过一个人能被另一人珍视是件很值得珍惜的事情。   即使如此,她就是对他没那种想法。   好不容易可以挣脱暗恋赤司的束缚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安七里实在不愿意再为这些泡沫一样的感情患得患失,并且她本人就是个很好例子——是人都会变——江艾翼说喜欢她十年,现在也就这样,两个月三个月甚至一年以后,他还会有感觉么?不会了吧。   安七里撇了下嘴角,撑起下颚注视着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大段公式,心底开始盼望时间快速飞去。   可等真到了要看演出的那一天,她陡然又觉得这中间的几十个小时过得太快,顷刻间仿佛是一晃神的功夫,无端令人感觉失落。   ——高一要过去了。   抱着这个念头的安七里正拖着凳子跟上大部队的步伐去到学校的体育馆,夜幕降临使得场内灯火通明的热闹氛围更加浓烈。虽然洛山没有全住宿的规定,但只要是住得离这近的或者电车停发时间没那么早的都选择留下来看节目。   舞台搭建在到场所有人目视的前方,上面站着有零星的几位学生会成员负责拾掇杂物,灯光师还在反复调试着各种颜色的聚光灯,分别摆在舞台两侧的巨大音箱传出一阵阵古典音乐。安七里在学校划分给自己班里人的地盘随便把凳子一放就跟老师说去上厕所,也不等她应允就屁颠屁颠地独自跑去了后台——乍一看本就不宽敞的后台已人满为患,甚至已经有人直接在过道上就画起了妆。   她在这人满为患的地方徘徊了几分钟,原本偷跑进这里的目的是想近距离欣赏下本校高水平的乐队,结果东张西望老半天都没窥见那些前辈手持乐器的身影。她无奈地“唉”了一声,打算去趟厕所出来再撤退到前台,不料刚洗手出来就看见斜对面的储物间大门虚掩。   “啊喏,赤司君也弹吉他吗?”   “……只是略懂一点而已。”   安七里不由自主地被某个听了太多太多次的声音“吸”了过去,全身紧贴着未完全敞开的大门,轻轻探出脑袋往里面一瞄……她的嘴巴瞬间大得能塞颗鸡蛋进去。   里面站着几个安七里不认识的人,杂乱的器材中贝斯架子鼓电子琴什么的很显眼,她唯一知晓的那个人正怀抱着一把电吉他,同另外一个抱着吉他的女生一起忙着同一件事——调音。   “不好意思啊,绘梨衣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要跑厕所。”   赤司对面那个披散着一头笔直长发的女生面露歉意微笑得体,安七里看了看她又折回去瞅瞅赤司,男生很是礼貌地回敬对方不必在意。   认识赤司征十郎这么久,还真没想到过他也懂。   安七里突然退后一步转过身快步走开,不知为何想起半蹲在赤司对面的那个女孩子她心里就有股怪异感,说不清道不明,总之不是什么能让她愉悦起来的情绪。   就好比,被人抢走了什么一样……   走过拐角处,陷入思绪中的某人径直离开后台,慢慢悠悠避开人多的地方从另一个出口出去想从外面回到体育馆。她低着头还在纠结心里的那点小情绪,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有人正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于是自然,两个人撞到了一块儿,等她摸着垫底的屁股站起来时才看清楚自己撞上的人是何人:“诶诶,怎么是社长!”   眼下知念清里正忙着收拾散落一地的道具没工夫搭理,安七里后知后觉地跟着蹲下来捡,不料对方却猛地用力擒住她的肩膀而且还瞪着眼珠子给人一种她怒了的感觉:“安七里!”   “是是是!不好意思学姐是我走路不看路都是我的错!”安七里双手合十求放过。   “我刚好还要找你!”知念清里关注的重点似乎不在方才发生的小插曲上,她吞了吞口水手指指向门口,神情忽地变得神神秘秘起来,“听着,我现在手头上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你打心底敬爱你的社长大人你就帮我个忙,去那外面代替我等一个外校的人过来,具体要多久我也不知道,可能会错过不少节目……总之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学姐,你就去那外面等吧,非常感谢!”   说完安七里觉得面前一阵风刮过,随即就听见小皮鞋哒哒哒踩着地板远去的声音。   “……”   简直就是□□裸地威胁。   安七里叹口气,老老实实地准备去出口站着等人。如果她站起来拍拍裤子走人之前能先回过头,她一定不会错过知念清里在她身后露出的复杂而又宝含愧疚的神情。   “抱歉,我食言了。”   知念清里不会说她刚刚抱着东西过来的时候因为心烦意乱也没有看路,她想一个问题想了很久,直到亲眼看见安七里就在跟前,她才终于豁出去做了一件想做的事——至于后果是什么她知道,但她并不害怕,一点也不。   ——没有什么苦难是需要一个人承受的。   知念清里想让那个人明白。   晚会主持人的声音隔着体育馆的一堵墙传进了安七里的耳朵,她被搅得一阵心痒,想倒回去看节目吧又怕给自家社长抓个现行,到时耳朵一定会被塞满很多句“你不爱我了”“你居然不是发自内心的爱戴我”之类的云云,想想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馆外茫茫然一片黑,那个谁要看表演的话早就来看了,怎么还会迟到呢?   安七里慢吞吞地踱回出口处,前脚刚踏在贴了瓷砖的地面,她的视线片刻间便与某一瘦削的身影不期而遇。   啊嘞?   她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   大概是之前太专注于里面了,人来了都没发觉。   “啊那个,问一下你是……”   安七里往里走了一步,忽然间说不出一句话。   “……”   闻声转过脸来的那个人,同样一言不发。   “为什么。”   不过五秒,安七里就简简单单吐出囊括了多重意思的三个字,其反应远比前几次冷静得多,甚至可以谈得上是冷淡,斜倚着墙戴上了口罩的安七弦望着轻轻蹙起了眉头。   在医院的时候接受知念清里的邀请时,他记得自己要求过要对眼前这个保密。   他轻轻隔着口罩叹息,堪比盛夏荷叶的墨绿眼珠径自掩藏在往下垂落的眼帘里,他长长的睫毛好似一层纱轻易地就阻隔了安七里急切想要一探究竟的眼神。   乍一看此时沐浴在昏暗光线下的安七弦,单薄的身形,忧郁的气场,令安七里对这个人感到陌生的同时又无法抑制地眷恋他——那个曾经在她眼中永远微笑,闪闪发光的兄长。   又是为什么现在,你连打声招呼都不愿意了呢。   安七里捏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走近对方。   “为什么。”   不死心地再问一遍,得到的确是青年打算离开的动作。她下意识咬唇,颤动着眸光眼睁睁看着曾经最亲密无间的兄弟再一次无言地离开她的世界,除了胸腔翻滚着的怒火与埋怨,她的悲伤早已浸湿了眼眶。   “为什么。”   她在安七弦轻轻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问了第三遍,答复随着那阵缓缓离去的脚步声而显得愈发的遥不可及。   就跟他最初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一样,似乎这一走,便是永远。   “你别走。”   她哽咽着说得很用力。   “我随便你。”   她回过头时的样子像极了最近热播的肥皂剧里受过伤害到最后不得不放弃男主角的女一号——抛却无可奈何的感伤,碧瞳深处流露的是一股源自内心深深的疲倦——即是为面前的这个人,也是为她那日渐疏远的家。   “你是学姐请来的,要看节目就看吧,我走。”   安七里最后看了一眼哥哥停滞的背影,转身朝里面走时最里面那盏失效了的灯突然又亮了,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以及在距离很近的地方摆着一副淡然姿态侧身倚着墙的赤司征十郎。   “你的班主任在到处找你。”   他言简意赅地告知出现在这里的缘由,眼睛有意往她身后看了去,视线正好与一身黑衣的那个人微微侧身时暴露的挣扎相遇。   是他。   赤司看了眼离自己很近的这位,再抬眸时,黑衣人把后背留给她,停留在原地。   只有一眼他也能回想起,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就是几个月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位歌者——不出他所料,面前同时出现的两个人眉眼与神态都极其相似。   “怎么,家里人来找你?”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   安七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略微恍神地低下头这么说了一句就打算绕开赤司一个人走掉,擦身而过的那一瞬手腕出乎意料地被人一把扣住。   之后,是长久的寂静。   也有细微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   入口外面五光十色的舞台正上演着一幕幕精彩,欢呼与掌声此起彼伏,安七里呆呆地瞅着这儿的某个角落,耳朵却异常专注地追随着从前台传来的各种声音——她知道她现在必须专注于一件事,否则她的理智将会被泛滥成灾的负面情绪淹没。   ——她其实很想打人,不管是谁。   “他走了。”   赤司征十郎说完看着她,松开手,久久没有说话。   “你认识他么。”   “NENE,好像有个节目要开始了,一起去看不?”安七里突然满脸堆笑地转过头发出邀请,先前的阴霾似乎顷刻间就一扫而空,令赤司无端皱起了眉头。   “你……”   “走啦走啦,已经错过几场了好戏了,快走。”女孩子弯了弯双眼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小臂扯着他往前走,没走几步又给人家反手拽了回去。她一愣又露出甚是无奈的表情地扭头,于是乎有那么一瞬给眼前弯腰凑近自己的人吓得不轻。   赤司征十郎的眼睛像是一块吹风将安七里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张扬而不失低调的绛红,精致而白皙的五官,以及此时充分释放的强大气场,都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就跟被敌人包围了似的。   ——她在被洞察。   被这双此刻看似温润实则摄人心魄的眼睛。   “到底,你有什么事。”   是我不知道的。   在距离很近的位置传递给安七里的话语,温软如泉水而又透露出几分磁性,让她不受控制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与此同时,轻快愉悦地钢琴曲从前台传了进来,外面的灯光换了优雅庄重的海蓝。   Across the ocean, across the sea   穿越海洋,跨越大海   Startin’ to forget the way you look at me now   开始忘记你现在注视我的样子   Over the ocean and across the sky   海面之上,划过苍穹   Startin’ to forget the way you look in my eyes   开始忘记你对我双眼凝望的样子   ……   安七里听到歌声以后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瞪着眼睛呆滞了将近半分钟后果断反握住赤司征十郎的手,在他极度困惑的注视下无比认真而又虔诚地开口:   “这首歌,你唱其实最合适。”   >>>   最初在医院邀请安七弦来观看晚会表演的时候起知念清里就在撒谎。   她知道安七里没能通过预赛无法参加当晚的演出,也知道安七弦愿意来是因为她拿人格担保会对他妹妹保密。可从始至终她都决定要这么做,即便失言于安七弦会遭来对方的愤怒和冷漠,可比起日后东窗事发被安七里怨恨,她的良心宁可在此时接受谴责。   不过后来的情况稍稍有些出乎她意料,安七弦自那天以后没有任何消息也就罢了,安七里居然也一反常态的什么也没来找她问。   知念清里本着不能再背叛安七弦第二次的想法试图只告诉自家学妹医院的位置,哪只对方压根就没有要问的打算。她禁不住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许是他们之间,不,应该是他们的家庭内部有什么她不了解的矛盾,想想也是,否则安七弦怎么会一个人在医院养病呢?做妹妹的还丝毫不关心哥哥的情况……   该不会,是他们两个根本就没见到面?   知念清里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推测吓了一跳,可仔细想想这也不太可能,要是没有见到,安七里自然是会告诉她的吧。   “今天就到这吧,之后大家不用来了,好好准备考试。”看了看时间,知念清里起身拍拍手宣布活动结束,其他人开始收拾东西陆续离开,安七里背好书包扭头像往常一样跟她道别,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对方停顿了一会儿。   “怎么了?”安七里微蹙着眉,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表情略有微妙。   “……上次晚会,我让你做的那件事……你真的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知念清里吐出第一个字眼的时候就看见学妹垂下了视线,她于是乎明白对方不想谈这件事。   “有必要么?”女孩捋了捋头发反问,投过去的眼神甚是平静。   “……没必要么?!”知念清里忽地受不了她这凉薄的口气,站起来手撑着桌子将上身微微前倾,颇为不满地盯着对面波澜不惊的后辈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定见到他了!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吗!?你有没有问他过得好不好?你知道吗他……”   “这些不是你最清楚的么,我问不问关你什么事呢。”安七里冷下脸来抬高音调,映着前辈模样的绿眸充斥着无尽的嘲讽,让站在对立面被看着的人握紧拳头瞬间无话可说。   “看你跟那家伙关系不错啊,管我跟他的事你是想当我嫂子么?”   “安七里你给我闭嘴!不要乱说!”   她咧嘴一笑,态度转瞬间又变得冷硬,内心源源不断长出阴暗而又扭曲的黑色荆棘一遍遍刺痛着她狭小的心房,这绝对是她至今为止十七年的人生里最可怕的心境,随之裹挟而来的冲动甚至让她很想揪着那人的头发大哄大叫。   “那你凭什么来问我凭什么把他约过来又骗我去见他?怎么你是觉得你很仁慈很宽心觉得这样做是为了让我们好所以你很好人是么?不好意思我一点都没有要感激你的意思我哥他妈的根本就不想见我我他妈也不稀罕你在这里秀你的施舍!”   “安七里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知念清里眼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安七里微抬起下巴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冷。   “好了你给我听着,安七弦现在生着病住医院里,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不管你跟他之间有什么事你都应该去看一下他。”   “呵,这种时候你去才合适,未来嫂子。”   “够了混蛋不要再说这种话了!”知念清里忍无可忍地大吼,气急败坏的样子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淑女形象。   什么啊,居然因为安七弦就这样。   安七里觉得好笑却没有想笑的欲望,方才类似争吵的对话并不足以倒尽她心中的痛楚,反而更让她耿耿于怀安七弦的区别对待。她放低视线陡然感到全身一阵乏力,兜兜转转将近三年她已然感到身心俱疲,想到远在东京的那个小房子如今也只有母亲一人,她莫名觉得难受,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家庭已经风流云散相距甚远。   罢了,罢了。   安七弦不想回家,那就由他去吧。   安七里微勾着嘴角面露苦涩地转身。   “学姐,他其实不想看到我,所以还是你去看他吧。”   安七里走到门口,顿住。   “我怎么找他他都不肯出现,你随便一句话他就过来了,你觉得我还能说什么?”   知念清里怔怔地看着她侧过头来拿她那双凉凉的眸子望着自己,下意识想开口说什么,又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比起学姐,我在他的世界里倒更像个外人。”   唰——   门关了。   >>>   三天,期末大考。   赤司征十郎在答题卡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眼,放笔抬头,隔着透明的玻璃窗能很清晰地看到外面正下着小雪,朦胧而又苍白的视野被光突的树木分割得七零八碎,穹顶之下尽是清一色的楼房,连最遥远的山岭也被光线模糊成了幻影。   他时不时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收回视线的时候在左上角靠窗的地方停了停。安七里还在写题,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上半身,一手摸着头顶一手写几下顿一会儿再写几下再顿一会儿,偶尔还抓抓耳朵隐约透露出她的焦躁不安……   是没复习吧?   赤司征十郎撑着头微倾斜着脑袋,还处在发育期的身体一天天微乎其微地发生着变化,他感到手腕有些许凉意,下瞄一眼才知道是校服衣袖短了。   啊,要买新的了。   他这么想着又重新抬起目光,另一边的安七里似乎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写完了整张卷子,看也不看整个人就跟脱了力似的趴在桌子上闷头大睡。   最近她好像没什么精神。   他看着女孩沐浴在苍白日光下的背影,这一间随机分配的考场里他认识的人只有她,奇怪的是彼方似乎不知道有他的存在。将近三天到场最晚离场最早的人是她,他安静地坐在中间位置目睹她进进出出,那个人却一次也没抬头看看四周。   赤司征十郎想起不久前的晚会,昏暗的后台出口,安七里怔忡的脸色,陌生人与夜色融成一片的背影……他直截了当地提出疑问,她却满脸堆笑地转移话题。   她不想说,他自是不会勉强。   微颔首,他看了眼时间,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七八分钟左右的时间。他便对照着题目开始检查自己的答案,一遍下来除了一道选择题不是很确定以外,他确信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此时离收卷还有五分钟,他开始深入思考关于那道选择题的答案,可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没有比C更合适的选项。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他终是没有改掉他的答案直接交卷。身边已经陆续开始有人欢呼,最后也是最棘手的理综考完以后,等待他们的是将近两个月的假期,不过对于赤司而言这两个月依旧会很忙碌。   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他望了眼左上角靠窗的地方,那儿早没了安七里的影子。   学校很快就空了,三三两两的人结伴逃离此地商量着去哪放松,欢声笑语混杂在冬日零下几度的空气中很快就听不见了。赤司在学生会长室整理文件,临近天黑的时候他把几本书放进顶部的橱窗里,环顾四周发觉一切已经处理妥当,他这才背上书包锁好门回教室拿书。   教室当然也是空荡荡的。   他径直去座位上把抽屉里的书全抱在手上,出来的时候顺手把门一锁,下一瞬走廊的照明灯全都亮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窗台下方掉了不少叶子的灌木丛在寒风的鼓动下簌簌作响。赤司征十郎看了看时间加快速度正要下楼,不料在转角处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身手敏捷地翻过上层楼梯的护栏直接跃至这一层且还不停歇地继续往下猛冲,紧接着便是一声女生的惊呼——赤司征十郎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大步越至楼梯口朝下一撇——他立马又躲回了墙壁后面。   直通一楼的楼道口左侧,江艾翼将安七里抵在了角落里。   “你!你!你,你干嘛!?”   略微发抖的声音让人一听就知道她被吓得不轻。   “不好意思,社团有些事所以耽搁了,还以为赶不上呢哈哈……”江艾翼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方才的剧烈奔跑,说话的间隙伴着一阵阵气音。赤司征十郎听着慢慢将部分视线移出墙角,被江艾翼困在臂弯间里的人手足无措又满脸通红,她试图钻出那个人的空间,然而却被堵得死死地动弹不得。   啧,安七里你不是很早就走了么。   赤司征十郎的内心极为不自然,他皱着眉,如羽翼一样的睫毛下红瞳的色调逐渐暗沉。   “喂,有什么事好好说,没必要靠太近。”安七里低着头没敢直视江艾翼,对方却固执地要她抬起头来,见她不从,便主动俯身下去与她额头贴着额头。   “都说了走开啊你!”   安七里慌忙瞪了他一眼就想把他推开。   “ すきだ① 。”   江艾翼望着她的黑瞳炽热无比,安七里愣是给他的眼神牵制住了短时间内压根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赤司却没第一时间听清楚,看着江艾翼疑似得寸进尺的举动,他一方面对此感到莫名不快更多确是不满意安七里的反应太迟缓。直起上身他准备在那家伙做出更危险的举动前阻止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才刚从墙壁后面走出来他竟然就听见江艾翼说:   “わたしはあなたがすきです。”   赤司征十郎下意识再次躲到了墙壁后面。   江艾翼说了什么?   他说……   他说……   「わたしはあなたがすきです」   わたしはあなたがすきです……   わたしはあなたがすきです……   すきだ……   我喜欢你……吗?   赤司本能地咽下一口唾沫,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从国一开始喜欢他的女生就不少,高中也收到过情书,但男生对女生告白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   他感觉很意外,也感觉很奇怪。   “我喜欢你,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喜欢你。”   这句中文赤司没能听懂,安七里虽对中文生疏但多少还是能够明白。她深吸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冷静思考该怎样应对,哪知男生突然一个熊抱过来害得她又被吓了一跳,同时又紧张到不行。   “江同学你……”   “一会儿就好……之前冷落你真的很抱歉,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真的,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地喜欢你……”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争取的机会,江艾翼已经听从家里人的意愿准备回国,在很可能永远离开她的世界以前,他不希望留下想十年前那样的遗憾。   他要争取,即便会输,也要争取。   所以……   “能告诉我你的第二次也是后一次告白,我留还是不留,全凭你一句话。   赤司征十郎面色复杂地靠着墙,他的眉头皱得比刚才深了几分,抱着书本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收紧。   肾上腺素没来由的激增,他其实不懂,告白的又不是他为什么他也要紧张?但事实上从刚刚撞见那一幕开始支持他留在这里偷听的理由,不外乎就是想亲耳听到安七里的回应。   说不出理由,但就是不想走。   答应也好,拒绝也好,我早就想知道你会怎么回应。   所幸,安七里给他的等待并不久。   ——“抱歉。”   安七里把脸被迫埋进江艾翼的肩膀,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来,她喘口气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出了拒绝的话语。   下一刻,她感觉到拥着她的两条手臂微微僵硬。   同一刻,赤司征十郎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怔然,未曾料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会是这般的如释重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很抱歉,但是我对江同学,并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安七里的神情略带愧疚,不是没有深思熟虑过就匆忙回应,曾经她也扪心自问过许多次,答案却从来没有哪次改变过,哪怕每一天每一天地看见这个人出现,她依然没办法产生类似喜欢的,感情。   “抱歉。”   大概对有些人,没有感觉,就真的不会有感觉。   江艾翼的黑瞳紧缩着,脸色极其僵硬,似是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脸埋在安七里的肩上,双臂仍然没有松开,反而愈发使劲,像一个不愿意让出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   “如果没有赤司征十郎,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扑通——!   赤司征十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有那么一瞬怔然,不用探出头去看他也能想象得出安七里是怎样的惊讶怎样的纠结又是怎样的无言以对,就连那双碧透的眸底他也能在脑海中临摹出它安静而又微妙地闪着微光的样子——这真不算是他自信什么,直觉也好,习惯也好,此时此地她的一言不发就是最好的证明。   顷刻间,无数零碎的画面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那个嬉笑着无处不在的安七里……   那个靠在他肩上睡着的安七里……   那个弹吉他很随性的安七里……   那个在爆炸声中紧紧抱着他的安七里……   那个他落败时哭得一塌糊涂的安七里……   ……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一时间蜂拥而至,最终统统拼接成了此刻被另一个人紧紧拥抱着的女孩。   简直如同是沉寂了多年的火山一夜间觉醒,极力压迫在深处的情感这一刻尽数爆发搅得他大脑一片混乱不堪。   啊啊,你怎么敢这样……   他忽然面露微笑直起身体,不再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走出墙壁,走下楼梯。   为什么不说跟我没关系呢……   为什么要沉默……   为什么你会一直都在我身边……   又是为什么我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喜欢上你……   他在安七里震惊的目光中仿佛一位自愿走下神坛的王者,从高处一步步从容不迫地向长久在低空盘旋着的她款款走来,缓缓开口——   “江艾翼,你该放手了。”   ——TBC    ☆、chapter 29   『29』   结业式那一天,京都迎来了久违的暖阳。   远山优子站在集会的队伍里东张西望好一阵子也没能见着江艾翼的身影,她暗自纳闷地跟着身边其他人鼓了鼓掌将校长送下台,完了以后她伸手扯了下旁边安七里的袖子,见对方转过头来一脸的倦容她又欲言又止。   “什么事?”   “没什么。”   远山优子猜他兴许是迟到了。   这时人群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她茫然地抬头看见有个银色头发的男生从容不迫地走上主席台,把手里的发言稿往讲台一放清了清嗓子便开口:“各位早上好,我是三年A班的黛千寻。”   此话一出远山优子听见有人大叫:“那是篮球部的黛前辈!”   所谓的新幻之第六人,洛山篮球部唯一的三年级正选,黛千寻,今天要代表他们这届参加了大学入学考试的高三学生作一次毕业演讲。   “啊,差点忘了今天也是他们的毕业式……”   远山优子突然没来由得一阵感伤,今年离开洛山的并不是她们,可转眼间她就要成为一名高二年级的学生了,很快就会听到很多陌生的面孔喊自己学姐,然后又是一年周而复始……   “有那么一天,我们也会毕业的。”   她听见安七里很轻地说。   “很感谢能来到洛山,就我个人而言我很感谢能加入学校的篮球部,那是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做到的事,哪怕是最后没能拿到冠军,我其实也很满足了。”发言临近末尾,顿了顿黛千寻把视线投向人群中的某一处,“不过今年的冠军洛山是拿定了的,没错吧,队长。”   所有人自发将目光转向一年A班的赤司征十郎,只见他稍感意外地扬了扬眉,不是同一个队伍的人可能不会知道这是黛千寻第一次唤他一声队长。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表面看上去倒也不是那么明显,片刻过后他莞尔,与前辈两两相望的眼神隐隐流淌着温柔而又笃定的光芒。   “那是自然。”   偌大的礼堂四下无声,赤司征十郎言简意赅的答复显得铿锵有力。   黛千寻抿着嘴角收回视线。   “那么我的讲话就到此为止了,一直以来有劳各位照顾,非常感谢,有缘再见。”   他退后一步面向全体鞠躬九十度。   远山优子“哇”的一声在周遭震耳欲聋的掌声中扑向安七里的怀抱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周围隐约响起了哭泣的声音害得她以为对方也给感动到了痛哭流涕的地步。正寻思着要怎么抚慰这颗易碎的玻璃心,过了会儿她就发觉不对劲了,远山优子把脸侧着靠在她肩上安静得很,根本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怎么了。”   “没什么。”   远山优子不想说她只是突然害怕毕业。   回到教室还要继续听班主任在讲台上唠叨,江艾翼的位子仍然是空着的,抽屉里连本书的也没有。   “老师,江同学为什么没来?”   班长起身说出了全班人的心声。   “啊,他回中国去了。”   “那下个学期还会回来吗?”   “不会,已经办好了退学手续。”   底下顿时议论纷纷,远山优子一言不发地瞄了眼安七里挺直的背影,好友无动于衷的反应更加勾起了她内心的疑虑。   “老师,江同学为什么要转学啊?日本不好么?”有人问。   “比起外国当然是自己的国家好,这还需要解释么?好了不要讨论这件事了,听我讲……”   转学……吗?   远山优子垂下眼帘忍不住轻叹。   到底是没能坚持下来啊,江艾翼。   十点,铃声准时敲响,一伙人蜂涌而出哪顾得上老师在后面看着连连摇头。远山优子伸了个懒腰拿上书包走前去等安七里收拾好东西一起离开,期间她盯着江艾翼的空位子看了好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忍住地开口:“你知道江同学为什么要走吗?”   安七里转过脸来瞅她:“问我?”   “废话。”   “我怎么知道……”   远山优子感觉她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件事。   “……那个,其实啊,你知不知道江同学他一直对你都……”如果江艾翼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从洛山消失,她觉得自己身为知道他秘密的人这种时候就应该站出来替他说那些他不敢说的话。   安七里拉上书包拉链然后面向远山优子,见对方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的纠结样她莫名心生疲倦。   “我知道的,他喜欢我,是吧。”   远山优子登时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他亲自跟你说的?!”   “……差不多吧。”安七里耸了耸肩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花费太多口水去讲什么,她只要一想到江艾翼摸着她的头对她说保重然后转身离开的背影她就觉得心里难受,说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在里面,但她明白她确实伤害了他。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他却抱着对她的一点记忆执着了那么久。   也许这很夸张,也许这很不真实,但你如果直视过江艾翼的眼睛,你就一定不会认为他在撒谎。   ——他的眼睛,装着足以让人溺亡的情感。   可她骗不了她自己。   “总之对他我很抱歉,不过我不后悔。”   远山优子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拒绝他了?”   “嗯。”   ——残忍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安七里背上书包经过她跟前。   “话说你知不知道京都有什么大医院?最好是离这里近的。”   话题转移得太突然让远山优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啊?医院?……你病了?”她把安七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得出结论,“看不出哪有问题啊。”   “啧,不是我的问题,你倒是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医院的话,那个京都大学有一个附属的医院好像还不错,坐电车从这里去也就四五个站吧……”   “那就走咯,你陪我去。”   安七里说着就要拉她的手走。   “诶诶你得先告诉我你去那里做什么!”远山优子躲开她的爪子一脸“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的坚定。   “去看一个混蛋而已。”安七里倒也不挣扎乖乖地道出了原委,她轻勾起嘴角模样像是想起了什么人,嘴唇又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按理说一个人想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心情大抵就是这两种吧?如果不悲不喜,那念想究竟有何意义?   以上全是远山优子个人的想法。   “啧啧,听上去好像还蛮有故事的。”   “哪有。”   “书包先给你了,等我啊我去下厕所。”   安七里不知道她还有这一出,整个人跟懵逼了似的看着她跑出教室……   “shit!”   明明立马就想走的。   安七里叹口气径自出了教室想去楼下等远山优子,碰巧下楼时有人正从下面上来,她习惯性地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自己的,结果前方突然冒出了一堵人墙她竟也丝毫未发觉的撞了上去——   “都说了,走路要看路。”   伴随着耳畔传来的熟悉声线,有人及时伸手扶住她的双肩同她拉开距离,她下意识抬头,眼前便是赤色系的少年干净无垢的脸庞。   「江艾翼,你该放手了。」   顷刻间一句话飞速闪过她的脑海,胸口同时开始感到紧迫。   “啊抱歉……”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哈哈哈地干笑,事实上她内心已经尴尬到了极点。当然她不确定赤司是不是有与她类似的感觉,毕竟赤司现在看着她的样子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啊啊,说那种犯规的话的人是他又不是我,为什么反倒是我不自在……   安七里暗自纳闷着的时候赤司征十郎冷不防哼笑一声,态度多了几分无奈。   “为什么一见到我你的表情就变来变去的?”   “啊?没有啊……”安七里无措地看着他,她记起来江艾翼是在赤司说出那句话以后才真的放开了她,可他当时没有回头去看站在后面的赤司,而是郑重地同她道别……   “……怎么了?”见她又不说话,赤司征十郎收起微笑换了副认真的表情,平稳而又像是关切的语气一旦跟他本人搭配起来很容易就让别人察觉到安心。   安七里摇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有,对面的少年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绿眼珠子看了三秒钟后楼上有声音传下来。   “小征!再不上来黛前辈要走了哦!”   是不认识的男生的声音。   “知道了,马上。”   赤司征十郎说完没有言出必行的动身,而是换了个问题继续。   “你要回家了?”   “没那么快……还有点事……”安七里实话实说地从他脸上移开视线。   “哦,这样。”赤司征十郎说着往侧边一挪就要从她身旁路过。   “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安七里倏地瞪大双眸,难以置信擦肩而过时听到的叮嘱竟来自于那个叫赤司征十郎的人。忍不住缓缓回头,少年正目不斜视的上楼,直到身影快要在转弯的地方尽数消失的时候他才捕捉到了视线,然后回以一抹浅淡的微笑——她脑海里于是浮现出一幅沐浴在斜阳的画像。   安七里不禁错觉自己回到了国中,不,是国一。   她仿佛又看见了十四岁时跟同龄人一样稚气未脱而又温柔得令人心碎的赤司征十郎。   再然后,就完全看不到他了。   “安七里,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啊!?”   回过神来,眼前是自厕所归来的远山优子,两只手正用力捏着她的脸。   “走啊,不是要去医院吗!?还愣着干什么!”   “……”   安七里于是茫然的任由她拽了下去,内心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占据着她的思绪——   “赤司他……”   “嗯?什么?”   “他关心我了……”   “……”   远山优子开始微妙了。   >>>   如果不是因为偶然在路边瞥见商店橱窗里的尤克里里①,温翰臻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想起安七里这个人以及与她有关的所有事情。毕竟已有许久未曾见过面,印象不深,但也没什么好感,因为在他眼里安七里就是个爱撒娇的小孩,尤其对她哥哥,简直依赖得过分。   光是看着就不怎么爽。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许也是安七弦的错,是他把他妹妹给宠坏了。   温翰臻一边想着一边在路边等红灯,目光几经辗转终究还是落到了卖相精致的尤克里里身上。他记得安七弦也有过一把尤克里里,虽然很旧那人却爱惜得很,从来不给人碰,结果最后却是被他最宝贝的妹妹不慎推下了书柜当场摔成了两半。那一天温翰臻去找他,他背对着不停道歉的安七里蹲下身捧起琴,分明连眼眶都红了,他却头也不回地伸出一只手精准地覆在了女孩头上。   「没事的,怪我没放好。」   ——那是一把对安七弦而言超级重要的吉他。   以及。   ——安七弦是个超级妹控。   以上是温翰臻当日在心里得出的结论。   他其实一直不能理解那种想宠一个人的心情,他也有妹妹弟弟,但他从没想过要像安七弦那样对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从来都不是。   红灯熄灭,温翰臻收回视线前进。   今天是他第二次去医院看望离家出走了的安七弦。   京都大学附属医院,七楼,二三零一号房。   温翰臻拎着一袋菠萝面包走出电梯,刚抬头就见目的地的门口被两个女生霸占了——两个都穿着学校制度,肩膀还挎着书包,一个站在外边,另外一个则紧紧贴在虚掩着的木门上窥视里面的情况。   他停了停脚步遂又继续前进,他觉得贴在门上的那个人很眼熟但又想不起像谁。旁边的黑长直女生听到声音朝他看过来,他按惯例报以一抹自认为魅惑力十足的微笑然后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嘿,Girl。”   他倾身在那人耳边呼唤,对方被吓了一跳仓皇侧头,于是两个人便在很近的距离里四目相对,他的脸色迅疾有了变化。   “安七里?”他直起上身不是很确定的带上了疑问的语气。   女孩皱着眉似是在极力确认着什么,大约两三秒后她突然抓起书包朝他狠狠砸过去,同时还投去了异常锐利的眼神。   “喂喂,怎么还有大小姐脾气了。”温翰臻勾起嘴角单手接“招”,“我可从没跟你借过钱诶~一见面就丢我。”   “你早就知道我哥的事。”安七里怒目圆睁冷冷地开口,她认得面前的男人是谁,也正因如此她才感到自己被远远推离了兄长的生活,彻底地成了外人。   “是又怎样,我可没义务向你说明一切,而且,我可是你哥的朋友。”温翰臻恶意加重了末尾的字音,察觉自己激起了女孩的嫉妒心他于是又露出一副悲悯似的表情连连摇头,“不得不说你一点没变啊,还是个小屁孩。”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你是不是眼瞎!”   “啊抱歉,我还真看不出来耶。”   温翰臻长臂一伸擦过她的耳际径直将房门推开。   “安七弦~你的宝贝妹妹来看你咯。”他大摇大摆地进屋,压根就不管床上躺着的人是什么反应兀自把袋子往桌上一放转过身俨然一副“我要看戏”的架势。   “啧,还杵在那干什么?不是你自己过来想找他的吗?没胆进来?”   兴许是他末尾说的话稍显刺耳,安七里拉过同伴的手快速进屋,然后又“啪”一声的把门关上。她瞪了温翰臻一眼转而看向满脸震惊的安七弦,她本能地开口因为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想说,可这一刻濒临界点,她又不明所以地讲不出来了,只得卡在喉咙里怪异地保持沉默。   安七弦看着她也没有说话,表情趋于缓和以后他暗含责怪地斜视了一眼温翰臻,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就径自垂下了眼睑。窗外倾泻进来的苍白天光衬得他没有血色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即使相隔了一段不长的距离也不免会生出一种他随时有可能消失的错觉。   远山优子略感尴尬地立在这些人的相互作用下形成的微妙气氛中,她完全就是个外人,方才在外面听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不怎么友善的对话她多少猜得出来这个房间里的其余三人关系并不算好……起码现在是。   “七里……”她退到好友身后想问个小问题。   “你是生什么病。”安七里突然开口硬生生打断了远山优子的发言。   安七弦后仰着靠在床头没有出声,因为他的脸向着天花板所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喂,你说话啊。”安七里下意识抬高音量,垂在身侧的两手悄然紧握。“为什么你有事不跟家里人说却要告诉你朋友?现在也是什么都不说,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闻言,安七弦轻轻勾起了一侧的   嘴角。   “你说的那个家是你的,并不是我的。”   安七里的脑海里炸出一大片白光。   “……哈?”   温翰臻这时候突然清了清嗓子试图刻意提醒某人注意言行。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垂头与少女平视的青年宛若一位饱经寒冬洗礼的荒野猎人,无采的眸底深深镌刻着疲倦与孤寂,他那颓废的气质让她感到痛苦。   没有理会友人的示意,他自顾自地继续。   “以前是因为可怜你,所以不想说。你不是我亲妹妹,硬要说的话充其量也就只有百分之五十的血缘关系吧。”   百分之五十?   远山优子疑惑又惊奇,偷偷瞄了眼安七里,她甚是担忧地发现对方双颊的脸色在逐渐消退。   “啧,什么百分之五十?狗屁理论。”温翰臻故作轻松地打趣,眼神却是在警告安七弦小心后悔,“人家专程过来找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么?”   虚弱的青年依旧对他不予理睬,见安七里脸部僵硬没有丝毫实质性的反应,他再度用凉薄的口吻开口:   “你妈是个小三,她毁了我母亲的幸福。”   安七里的呼吸一滞。   “她毁了我妈的人生,哦,还有那个你我共有的爸爸,他就是个耻辱。”   “安七弦,你不要后悔。”温翰臻冷下脸来做出最后一次警示。   被叫到的青年微微一笑,试问一个离死期不远的人还能抓住什么带进棺材?   死去,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爱我的,我爱的,我从此都只能活在你们的记忆里,最终幻化成风彻底消失。   他看见他的妹妹咬住了下唇,看见了她眸底的狂风暴雨,然后他想她终究是要爆发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跟你,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还能保持冷静地出声。   安七弦直视着她深吸口气,藏在被子底下布满红疹的左手悄悄揪紧了床单。   “嗯。”   “当真?”   “我拿我离开的两年担保。”   “好,那你离开以前是……”怎么看的呢?我们曾经一起吃冰激凌,一起荡公园的秋千,一起骑车,一起吃妈妈做的饭菜,一起看电视剧,一起上楼回各自的房间的睡觉,那些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些年我们相互陪伴走过十几个春夏秋冬,那些年不管有好有坏的时光在你眼里,算什么?   安七弦这一刻笑得像个孩子,他弯弯的眼睛一如两年前曾令她感到温暖的那般好看,那是曾经无比治愈人心的笑颜,然而那只是曾经。   “我觉得你很可怜,你那位只会逢场作戏的妈妈简直就是可悲。知道为什么那个爸从来不让你们住在中国么?因为你妈是可耻的第三者,而你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孩,而我,纯粹是觉得你比我还要可怜而已。”   ——这个世界,活着是最困难的事。   他的亲生母亲最终没能在孤独中活下来,但凡他活着,这份怨恨就永不会停止对他内心的灼烧,而所谓可怜,只不过是日复一日更加深厚的无奈罢了。   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安七里浑然不知,她脑中一片空白,有什么轰然倒塌让她感到眼前聚拢了很多很多的雾气,她无法看清安七弦的脸,想拿手背去揉却被一股外来的力量不由分说地拽了走,双腿呈机械式的来回更替,她看不见沿途经过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一句话——   「你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   我不是安七弦的亲妹妹……   我是小三的孩子……   我不是安七弦的亲妹妹……   我是小三的孩子……   “够了不要去想那个混蛋讲的话!”   那股一直带着她前进的力量消失,安七里猛然停住,眼泪顺势一滴一滴掉落。   “你哥他病得不轻,不要相信他的话。”   “……”   “啧,麻烦死了,你不要哭啊。”   “……”   “都说不要相信他的话!”   温翰臻无可奈何地俯身捧住她的脸帮她把那些泪珠一颗颗擦掉,轻叹一声将她的头按进怀里难得拿出一副在家里做哥哥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哭啦,你们女的一哭我就受不了……”   每次他家里的那些淘气鬼闯了祸,只要在他跟前哭个不停他就会心软,想凶也凶不了。   而安七里现在也不过只是个第一次被现实(哥哥)摧残的小屁孩罢了,既然是第一次那总归需要安慰。   他想着,盯着人行道的眼神缓缓柔和。殊不知经过转角的公交车上有一双赤眸在不经意间就将他们印进了眼底……   >>>   去卡拉ok唱歌这种事,赤司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参与其中。   夜里七点离开拉面馆,洛山篮球部正选五人组齐聚一间小包厢,茶几上是饮料和瓜子,耳边是实浏玲央嗲得飞起的歌声,本是这场聚会主角的黛千寻兀自喝着果汁旁边几个闹腾的学弟抢麦,当然这些学弟不包括那个他名义上的队长。   “前辈,确定要一直这样坐着吗?”   “我拒绝。”   赤司见对方无动于衷索性往自己杯里倒了点可乐,说实话碳酸饮料这东西他碰得很少,但是今天,莫名就想来点刺激的……   他咽下那刺着舌头的褐色液体,皱了皱眉,墙上播放MV的显示屏里映出一对相拥而泣的情侣,他忽地就被可乐呛到,忍不住掩嘴咳了几声,胸膛剧烈起伏的片刻他无从逃脱地回想起另外一对人的相拥。   ——人来人往的街头,转角的瞬间,安七里,和一个俯身下来的男人……   “啧。”   外人看来赤司的反应是在表达对可乐不满,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当坐在对面的黛千寻伸手过来想拿橙汁换掉可乐的时候他竟抢先拿上手晃了几下。   “毕业快乐,黛前辈。”   赤司脸上噙着贵族式的优雅笑容,黛千寻却无法从中找到槽点。附属于贵族的疏远与虚伪,在面前这位财阀少爷的眼睛里寻不见半点踪迹,而越是大胆的同他对视,反倒越让人相信他那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毕业快不快乐黛千寻其实不能很肯定答案,他觉得都一样,洛山并没有让他舍不得离开的事物,三年来淡漠寡言的性格让他跟班里其他人的交情只停留在表面,与书籍为伴的三年,篮球是唯一给他单调的世界增添了色彩的东西,但他也不会不舍得篮球部,上了大学也许偶尔还会回想一下,但终究会慢慢淡忘的吧,毕竟时间那么长……   “都一样,毕业也不意味着轻松。”   “晓得。”   黛千寻牵起嘴角啜了一口饮料,赤司垂下眼睑将被子里的可乐尽数咽下,喉咙刺刺的像只刺猬滚过。   台上的三人不知如何做到了人手一支麦,三种截然不同的声线混在一起让黛千寻有点受不了地捂住了耳朵:“适可而止,都是自己人。”   “嘛嘛,前辈叫你们下去~”实浏玲央半闭着一只眼抬起手肘顶了顶旁边一胖一瘦的两人,然后又摇摆着身体回归音乐。   “玲央姐你霸了那么久不应该是你下去嘛!”一头黄毛的叶山两眼欲喷火,根谷武卖力地嘶吼着试图飙上原唱的高音,结果被另外两个人联手堵住了嘴。   “拜托他才是最该下场的好么!”   “他下玲央姐你也得下!”   实浏玲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这样唱歌的不就你一人独占了吗?我拒绝难听死了!”   “卡拉ok就是唱歌的地方你管我好听不好听!”   “啊——!呜啦啦——!”   “根谷武你闭嘴!!!”   ……   黛千寻有些头疼地望着前面三个人的修罗场,跟坐在对面的赤司比起来,他还真难相信这帮人才是念高二的。   “我说你,怎么不去加入?”   “看着就好。”赤司笑笑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可他这一笑结束得特别快,不一会儿便蹙起了眉,视线虽是对着台上唱歌的那几个人,但眼睛里分明没有焦距。   聪明如黛千寻,他知道赤司在走神。   “怎么,心里有事?”   闻言,赤司露出些许惊异的表情,虽然只维持了几秒便给他不着痕迹地抹去,但黛千寻还是感到一阵愉悦。   ——因为是头一次,他看穿了那个叫赤司征十郎的人。   果然再怎么思维缜密的人疏忽还是避免不了的。   “这都能被你发现,是我大意。”   老实说赤司不喜欢被人看穿,那会让他心情不好,但这次怎么样都不算太糟,因为他也考虑过有些问题单凭一己之力也许会钻进牛角尖出不来,比如一些涉及感情的事就远不如解一道三角函数题来得有根有据。   他把杯子搁回桌上,一本正经地将身体坐正。   “黛前辈,你有喜欢过谁么?”   这下轮到黛千寻惊异了。   “你是说恋爱?”   “嗯。”   赤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周围一切声响自这一刻起离他们无限遥远。   “没有。”   黛千寻抿了一口剩余的果汁,见赤司没啥反应地看着自己于是又好心地补充道:“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些故事,感觉喜欢一个人很麻烦,也很困难。”   “嗯?”赤司征十郎不自觉地微微睁大了双眼,宛若一个初尝新鲜事物的小孩,模样专注而又认真。   “很简单,得不到就日思夜想,得到了又患得患失,难道不麻烦?”   “再说,世界上的人那么多,光是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也不容易。”   黛千寻简明扼要地阐述让他看起来像情感专家但又更接近情场老手,赤司维持着他那副充满求知欲的表情一直到对方话音落下的那一秒才勾起嘴角原形毕露——   “前辈,当真没谈过?”   “反正是看书得来的,爱信不信。”   黛千寻冷哼一声径自偏过头。   “嗯,我不信。”   黛千寻皱起眉看了他一眼,随口就想说一句“随便你了”却被硬生生阻止。   “麻烦是真的,但并不困难。”   “哈?”   赤司征十郎看着屏幕里跟在男主角身后无比憧憬的女生,眸中的赤色突然变得浓烈。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个以前默默跟着他回家的安七里是否也曾有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和这样的……紧张不安?   “我觉得,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并不难。”   “但是要等,需要时间。”   ——确认喜欢她以前他认识了她四年。   ——也就是说,他用了四年时间才喜欢上一个人。   这种说法也许对喜欢过他的女孩而言不公平,但他确实就是用了这么久时间才喜欢她,而身为一个庞大家族的继承人,他的未来不允许他再有第二个四年去重复这样一个细水长流的过程。   所以,如果他现在抓不住她,那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   “但是麻烦,也是真的麻烦。”   他已经告别了拥有她的那三年。   “……嘿~”意识到对方的意思之后黛千寻的表情开始微妙起来,“那看来是你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   赤司征十郎把目光转向他,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多少给人一种无奈感。   “大概。”他看着摊开的手掌,蹙起来的眉头显得他似乎又有些小惆怅。   “所以你现在的情况是?”黛千寻不介意多了解一点这家伙的情场烦恼。   “啊,没什么情况。”   黛千寻窃笑一声拿起没开封饮料瓶坐到赤司身边,一手拧开盖子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赤司征十郎挑眉看着他表示疑惑,对方却直接拿起可乐仰头猛灌一口然后把他的杯子倒满。   “喝吧。”   “太多了。”   “就是要多,喝下去才有跟喝了酒一样刺激,中国有句古话叫借酒消愁。”   “……又是书上看到的?”   “你有意见?喝。”   这是赤司征十郎入学洛山以来第一次乖乖听从前辈吩咐,其实他一开始也是因为郁闷才想喝碳酸饮料,可没想到这个已经毕业了的前辈有跟他一样的想法。   “看镜头看镜头!”   叶山小太郎不知又从哪掏出台相机坐在他俩对面,嚷嚷着要拍纪念照。   “笑一个啦黛前辈等下我们每人都要跟你合一张,诶赤司来~茄子~”   咔嚓,快门摁下,赤司机械式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回,一个人的声音就不轻不重地闯入了他的脑海,顷刻间他觉得周遭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无比遥远。   —— “是你的总是你的,慌什么。”   黛千寻一句满是可乐味道的话,自此深深印进了赤司征十郎未来两年的高中生活。   ——TBC ☆、chapter 30   〖30〗   客厅没有开灯,安七里蜷起两条腿窝在沙发上干睁着眼,合一下闭一下,愣是酝酿不出半点睡意。她不想动,哪怕胃内隐隐酸涩她也不愿去拿桌上的水果果腹。夜色渐深两眼就像失了明,她歪着脑袋用拳头撑住下颚,样子像是被抽掉了魂魄的躯体处在茫茫然的静止中。   撇开她极轻的呼吸,屋里能很清晰地听见秒针在转动,细微而又不间断的声音预示着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期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不得而知,她浸在黑暗中慢慢的开始分不清自己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是睡还是在发呆,待某一刻头顶的白炽灯亮起来时她感到双眼酸涩难受不断流泪,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入睡。   “啊啦,你怎么不上去睡觉?坐这里干嘛?”刚从公司回来的结城理惠一手把伞伸到门外抖掉上面的积雪,一手捋起垂下来的头发满脸不解地瞅着自家侄女。   “你看看都已经凌晨三四点了,你怎么坐这儿那么久灯也不开!?”   安七里还在不停地流着生理泪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哑着嗓子解释:“……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该回房间躺床上去啊!大冬天的客厅多冷啊!还有你怎么都不开灯?大半夜的怪吓人……”结城理惠换好鞋进来,脱下厚厚的外套往沙发上一扔:“干嘛了一直揉眼睛?还那么红?”   “不……知道……”   “睡不着又是怎么回事?生病了?以前也有这样么?啊?”   安七里一个劲地摇头,觉得眼睛越来越痛。   “好了好了别揉了!”   结城理惠坐到她身边制止她的动作顺便抬起一只手覆上了她湿润的双眼。   “把眼睛闭上,是我突然开灯把你刺激到了吧。”   安七里慢慢放下手,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回答道:“可能是。”   结城理惠当下叹了口气。   “怎么了啊?学校出什么事了?”   “小姨。”   “嗯?”   “我昨天见到我哥了。”   “你哥……你是说七弦?你见到他了?”结城理惠的口气透出部分不可思议的意味。   “嗯,在医院。”   “哦……啊?医院?你哥他病了?严不严重?有没有看病的钱啊需不需要我出点?”   安七里在她的手下微微晃了晃脑袋。   “比起这个,小姨,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不知是不是女人所谓的第六感在作祟,结城理惠隐隐觉得对方的问题会让自己很难加以回复。   “我跟安七弦,是不是亲兄妹。”   问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安七里闪开了女人安抚着她的手,用通红的、还不能完全睁开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同女人对视——那是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直捣人内心的视线——结城理惠喉咙一紧。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考完试开始怀疑人生了?”女人咧开嘴角试图通过打趣的方式化解僵局。   “我需要知道真相。”   安七里面不改色地开口。   结城理惠心下预料到自己瞒不住了,也许在昨天安七里就被告知了真相,也许那个告诉她的人就是安七弦。   姐姐这下要麻烦了。   结城理惠抿着唇想起远在大阪出差的结城爱花,在她的记忆中那是一个从小到大都固执得不得了的姐姐。   “好吧,其实你们并不是……但是……”   安七里倏地起身去拿桌上的纸巾接着朝楼梯走去,看上去仿佛她就是要亲耳听到这个答复然后才能做些什么似的。   “诶诶?”结城理惠不太能理解她的举动而发出一连串疑问,“等等,七里你先听我说……”   “小姨,等天一亮我就回东京。”   “啊?为什么?你妈可能还在出差呢!”   “我想回去。”   安七里在楼梯口的转角处回过头来神情疲倦地看着她。   “我想回去,不用太久的。”   “可是……”   “拜托了。”   安七里冲她鞠了一躬然后上楼去收拾东西,独留结城理惠一人在原地干瞪眼紧接着又是一阵长叹。   “算了,不拦你。”   女人一边摇着头一边从包里拿出几张现金搁在桌上,那是足够坐新干线往返两地的钱。   >>>   彻夜未眠,安七里就这么顶着一对黑眼圈头重脚轻地从公车上下来,对面的京都车站从开走的车子后面露出来,穿梭其间的人流已不算少。   她挎上小包,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几个月前的事,那个时候头脑发热只顾着担心输掉比赛的赤司征十郎会怎样怎样,完全不看多少点就直接从家里跑出来了,简直无视了这块区域不怎么太平的治安。   走过马路来到大门,安七里一边摸着口袋的钱一边不经意地瞄了眼右方,之前还没修缮好的道路已经变得宽敞而又设备齐全,她的眼前突然闪过那晚站在这条路最深处的赤司征十郎转向黑咕隆咚的另一条路时流露寂寞的侧脸,她于是回想起那人说过,他的母亲已不在人世。   「你妈是个小三,她毁了我妈的幸福。」   安七弦冷漠的话语接踵而至让她觉得一阵难过,尽管她依然不愿相信那就是事实。低头敛了敛情绪,她进去里面排队买票,大清早的人还不多所以过程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她把买到的票塞进包里仰面朝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完了以后却觉得更困,两眼匍匐着黑影好像随时会一头昏死过去。   果然通宵不困这种事是需要锻炼的。   安七里弯着腰撑住膝盖,抬头四顾想找个空位置坐会儿,哪知她要坐的车次立马就有广播嚷嚷着准备发车了,她只好买了罐咖啡然后飞奔去大厅的另一侧地过站检票最后等车开到铁轨,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安七里揉着眼睛想着待在医院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已经起床,垂手,很久以前枕着那个人的大腿午睡的记忆涌入脑海——极度困倦之中她痛并快乐着地追逐起了过去,脚步不稳地后退,什么东西都好她想靠在上面入睡。   “怎么了。”   有个声音离她很近,同时她感到有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歪了歪头,额角蹭到了衣服上毛绒绒的布料,她眯着眼抬起头来,扫过完美的下颚线和刀片一样的薄唇,她看见上面那一片低垂着俯视她的赤色。   啊,是赤司。   正好,我认识……   安七里的意识混沌着压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外人眼中被另一个人搂在了怀里,当然另一个人也全然不知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究竟有多亲昵,而后来之所以他会醒悟完全是因为安七里径直靠在他身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唔……一下就好……”   赤司征十郎皱着眉显然是没料到遇到她还会有这种神展开,本来今天是黑子的生日说好要回东京聚聚,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她偏偏站着还摇摇晃晃的……他本能地去摸她的额头发现并不烫,在注意到安七里眼部周围的阴影之后他大概猜出来她这般状态是怎么回事。抽掉她用两根手指夹着的车票一看位置竟然毗邻,他闻着她头发洗发水的味道,微微勾起了嘴角。   今天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上车,赤司把两个人的位置调换了改成她坐里面自己坐外面,让她坐好之后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七点零五分,到达东京应该是九点以后的事。他合上手机坐到安七里旁边的位置,侧目看着她脸贴玻璃窗上毫不自觉那上面的冰凉睡得迷迷糊糊,他伸长手臂轻轻将她的脑袋勾过来枕在自己肩上,不过片刻安七里就舒服地往他衣服上蹭,甚至还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当抱枕似的紧紧搂着不松手。   “……”   赤司征十郎沉默地稍稍别过了头,面上静入止水,内心实则是因为消受不起这个人的得寸进尺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深呼吸定了定神,保持右边的胳膊不动,另一只手取下挎包的带子顺带从里面拿出耳机线和MP3,他没去列表里挑歌,随手一摁播放键便是一首钢琴曲。   窗外的景物开始倒退,车厢内陆陆续续响起交谈的声音。他倒不怎么介意前面频频回头的小学生,只不轻不重地给了一个眼神对方就给吓回去了……过后又转过来看。   八成是给误会了吧。   他轻微地咋舌,垂下视线盯着睡着的人看了老半天,晃神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女孩的嘴角吃进了一缕发丝。他面不改色地眨了下眼,身体低下来凑过去,左手掠过她的鼻尖将那几根不安分的头发撩到她耳后,却并没有立马收回手。   好近。   只要愿意,赤司征十郎能够数清她有多少根睫毛。   耳畔传来她均匀的呼吸。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伸出去的手慢慢转向她的脸,却在距离只有几公分的时候选择收了回去。   「是你的总是你的,慌什么。」   所以既然她还在我身边,就不用慌了。   所以,顺其自然吧。   不急。   总有那么一天,我可以正大光明地触碰你。   他侧过身如回想着黛千寻的话时,耳机里传出一阵模糊的歌声,有吉他的弦音穿插其间,他想起来那是很久以前自己隔着一堵墙录下来的,尽管安七里唱得并不算悦耳,但他后来还是把它放进了MP3里,跟其他的知名音乐排在了同一个列表里面。   也不知为何,跳到这首歌的时候他从没有转下一首的想法。   奇怪,明明又不是很耐听。   他扯了扯嘴角,轻微的弧度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无奈。   ——很奇怪,但却又会感到有点开心。   他合上眼假寐,下巴轻轻蹭上女孩头顶软软的黑发,任凭所有感触在一首歌的时间里被无限拉长,拉长……   那就是了,他所喜欢的喜欢。   >>>   “如果这个世界彻底翻转。”   “太阳围绕地球,陆地包围海洋,风吹向大气层,碎石腾起变成流星飞出太空,昼夜颠倒黑是白白是黑。”   “人的脚可以碾过汽车,在水里也能呼吸空气,王子迎娶灰姑娘的姐姐,科比①跟乔丹②活跃在相同的年代,然后我的灵魂注视着你穿膛而过。”   一身蓝白条纹服的安七弦站在医院顶层的楼梯口,转过头满脸鄙夷地想吐槽温翰臻念的是哪门子非主流段子。   “你是不是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碰巧对方在这个时候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一瞬不瞬地望向他的同时一字一句地说出惹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两两相望,世界在那一刻安静了。   安七弦愣了好一会儿才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出声:“什么意思……”   温翰臻莞尔一笑露出左边的一点虎牙,只见他长腿一抬越过台阶,在矮自己半个头的青年跟前他伸手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道:“刚刚念的是结尾的最后一句,怎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原来那也是非主流。   “老实说,其实不怎么样。”   安七弦紧张的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其实是被吓到了,因为温翰臻刚刚那副表情是……怎么说呢,他让他完全没办法把那句话当成玩笑调侃,如果换成是女生估计就该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了吧。   思及此他摸了下自己的脸,嗯,不烫。   “你刚刚的样子要是被别的女生看到她们该尖叫了。”   “是吗~~我告白很帅?”   “帅,女生应该觉得帅爆了。”   “嘿~那你会心动?”   安七弦选择给他一副嫌弃的表情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不曾想温翰臻竟低下头凑近他,眼神带着点调笑的意味。   ——不得不承认,温翰臻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特别是近距离看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他眼睛里有星星的错觉。   “呐,会心动吗?”   闻言,安七弦如梦初醒般猛地扭过头去。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女生。”   他说完就走到铁门那去拉门栓,藕白的胳膊从衣袖里露出一截,消瘦而又近乎透明。温翰臻在后面旁观,见他迟迟没有弄开就直接走前去握住他的手一使劲,铁门吱呀一声被风从外面吹开。   “看看,叫你不吃饭,连门都拉不开。”   安七弦略无奈地浅笑:“这个真不是我的错。”明明就是他的细胞太不争气。   “……”温翰臻这次没有说话,手也没有松开,安七弦试了几次想抽回手但均以失败告终,他觉得有些奇怪,皱起眉头看向突然保持沉默的某人结果却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   “怎么了,一脸苦大仇深……我欠你钱啊?”   温翰臻蓦地笑笑,换了只手扣住青年的手腕,太过清晰地骨感让他不由得蹙起了眉。   “走吧。”   他被他带着跨入了天台,致郁系的灰白色彩顿时盈满了两个人的视野。   “拉我干什么,我自己会走的……”安七弦不肯依着他摇晃起了胳膊,温翰臻没怎么用力任由手心一空,回身冲那人摊开双手道:“啧啧,这里这么冷你干嘛要上来。”   安七弦搓着手缩了缩脖子,慢吞吞地从他身边经过:“也不是很冷。”   “等发烧了你就知道错了。”   “就算不冷我也会发烧的。”   温翰臻一时无言以对,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他身上的病时不时就会叫他的体温飙升到四十,也就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会整天吃不下饭,瘦得让人心疼。   安七弦背对着他站到围栏边上,两手抓着栏杆不知在看什么地方。温翰臻走过去替他把大衣的兜帽戴上,过后自己也把帽子戴起来,整张脸躲在毛绒绒的布料下面勉强抵御严寒的侵袭。   “别告诉我你上来就是看风景的。”   “不然你觉得我还能干什么?”   安七弦好笑地看着他,不出意外的接受到一个巨大的白眼。   “我当时问你的时候你又说没为什么!”   “哦,我故意的。”   “……”   安七弦此刻没有注意到身边那有点点责备又有点庆幸的视线,当然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知道对方在责备什么又在庆幸什么。   “NE,安七里那件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两个人安静地杵在那不动,许久之后安七弦突然轻轻发问。温翰臻转而望向他发白的侧脸,眨巴着眼睛愣是没给答复。   “好吧。”   安七弦兀自勾起嘴角仿佛是在自嘲。   “就算你觉得我错了,我也不后悔。”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不愿意跟她说那些事的么。”   其实关于这件事温翰臻也一直很想问问他,但直觉告诉他如果不是那个人自己愿意说出来,他无论问多少遍都得不到答案。   安七弦把身体转过来背靠围栏,这时一阵大风刮过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抬手遮挡的片刻他感到风忽然消失了,抬头,原来温翰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跟前。   “说说看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七弦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眉宇间流露出的无可厚非让看着他的人感到惊讶。   “做好人太累了。”   “……”   “坏这么一点点也没什么吧,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给我闭嘴。”   安七弦也不在乎温翰臻是第一次这么凶的跟自己说话,收敛了一贯携带的微笑,他面无表情的状态冷漠且尖锐,夹杂着恨意的目光偶尔会从那双精致的绿眸里折射出来,宛若一块玉石出现了裂痕。   “我没有觉得你做错,什么事都一个人扛本来就不公平,这跟你做不做坏人没关系的吧?还有你以后不、准、再说那种丧气话!欠我那么多医药费没还还敢去死?!小心我把你吉他卖了!”   “卖啊,反正我也不会弹了。”   “你这家伙!!!”温翰臻龇着牙伸手去狂揉他的头发弄得跟个鸟窝似的也不肯停手,“你这样子弄得我很不爽啊!!!!!”   “我不帮你保密了!明天我就把你妹妹找来配骨髓!给我等着!”   “……别傻了,没用的。”   “哈?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医生会没想到这个么?没用的,我的血型遗传了我妈妈,安七里跟我配不上。”   温翰臻不禁错愕:“……那你爸呢,叫他来肯定……”   安七弦仰起头目光清冷:“那个人不会来的。”   “怎么会,不管以前发生什么他起码还是你爸……”   “我没他那样的父亲。”   温翰臻愣住,垂下手来面露迷茫。   “……那天你也是这么跟安七里说的……”   “对。”   头部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安七弦反手扶住背后的栏杆勉强站立,两腿开始轻轻颤抖。   “……”   温翰臻如今意识到,如果安七弦不生这场大病,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心里藏着一个黑洞。   “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以前你不这么说?”   安七弦发觉眼前开始冒黑影,他弯下腰试图缓解这份痛苦,脑海中却接连闪过很久以前的画面——茶园,茶叶,茶香,采茶女和她哼的小曲儿,还有午后暧昧不清的暖阳,抚过额头的一双长着薄茧的手,转瞬间便纷至沓来将他的所有感官包围。   ——胸口莫名沉痛。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重要……”   “以前总是希望我妹妹能过得好……她比我幸运……她有个很优秀的母亲……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怎样无所谓……反正最不幸的事我都已经经历过了……人生早就不完美了……”   “后来我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原本就有记得的一些场景,我现在很明白那些事为什么会发生。”   “我觉得自己很蠢……竟然想过跟她们做一家人……”   “明明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些事……”   那些数不清的深夜里,母亲孤身一人在阳台抽泣的背影。   “小心!”   安七弦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突然向前扑去,温翰臻想也没想立马张开双臂将他接住。   “……我没办法原谅……”   温翰臻在慌乱中听到安七弦意识混乱地低吟,低下头,只见对方虚弱地睁着两眼,一只手用力揪住了他胸前布料,嘴唇翕动着似是还有话想说。   “别说了,我背你下去。”   “凭什么啊……”   安七弦的声音忽地沙哑了下来。   “那个人凭什么要牺牲掉我妈的幸福……去成全他自己?凭什么……”   “够了不要再说了。”温翰臻皱起眉拉上他一条胳膊想扶他起来,岂料安七弦竟顺势把脸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口,苍白无力的十指紧紧抓住他的大衣,浑身颤抖着好似有股凶猛的力量即将从身体里爆发——   “我妈是自己上吊的……”   “那个人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他怎么可以那么过分……”   染上哭腔的话语仿佛一把匕首捅破温翰臻的心脏,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凭本能抬起胳膊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他。   >>>   “你看看!别人的男朋友啊!”   “呜哇!好想要!还是红头发的耶!”   “我也是!!!一大早出来玩还能在路上补补眠~”   “没得用的!指不定明天就分了呢……”   走到车站门口的赤司征十郎假装不经意地回头,身后一干国中女生集体闭上了嘴。别误会他真的只是很随意地看了她们一眼而已没有任何恶意,那些人也不过是忙着为他那张高颜值的脸和随身携带的强大气场在心里发狂,从而丧失掉反应能力罢了。   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头,可当听见几个女生那样形容他和安七里的关系的时候……他莫名就是很想瞧瞧走在后面的几位究竟是何方神圣,结果没有令他感到吃惊,顶多也就几个八卦的小女生而已。   男生面不改色地把头转过去,胳膊用力掂了掂背上睡着的某人,停了停发觉对方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他轻叹一声脸上却没有露出嫌弃的神情,兀自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后他决定先去附近的公交站落脚。   然而不等他经过左转后遇到的第一个路牌,很轻的一声呜咽毫无征兆地传入他耳中。   “醒了?”他稍感意外。   “唔……嗯?”   原先趴在赤司后背上的人蓦地直起身来东张西望满脸惊恐。   “已经到东京了,怎么,你要下来么?”   他察觉到女生的动静,下意识以为对方要下地便半蹲下身体打算放她下来,不料脖子突然给人勒紧。   “别、别动。”   安七里略微发抖的声线令赤司不解。   “身体不舒服?”   “没事……”   安七里揪着他的大衣把脸埋在上面,一阵阵急促的呼吸让她像是刚从一场灾难中脱身而出一般显得余魂未定。   赤司见状没有说话,而是放慢步伐背着她继续前行。   “……”   短短数十米的路程谁都没有再开口,唯一能暗示他的只有女生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他试着侧过头去看,却只见到她披散着的黑发,无法更多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他下意识想开口说什么,张开嘴以后又没了声音,原来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你坐公车吗?”   “……”   赤司与广告牌上明眸皓齿的女星对上视线,走前去停在了站台的长椅跟前。   “坐几号车?”他撇过头来下巴挨近女生的额头。   “……”   “嗯?”   “……”   “说话,安七里。”   “忘了……”   安七里低低地吐出两个字,露出两只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向赤司征十郎。   “赤司……”她开口叫他。   “什么事。”   赤司转身蹲下来将她放到长椅上,然后转过脸认真地瞅着她,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她的状态很不好,不仅脸色苍白神情还特别迷惘。   “我……我还活着?”安七里说完这么一句话就使劲揪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好痛!”   “你当然活着。”赤司握住她还在用力地手将其扯开,“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做噩梦了吗?”   闻言她好似触碰到了电流般迅疾扣住他的手腕,用一种被人戳中了要害的复杂眼神望着他说:“我梦到自己从楼上掉下去了……”   赤司把眉毛一挑,收回手在女生跟前单膝跪地,微仰起头眼睛扫过她泛白的嘴唇而后打住:“所以你被吓到了?”说完他迎上她流露不安的双眼,不出所料地看到她轻轻点头。   下一瞬安七里感到额头生疼。   “真的是,我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赤司带着点责备又明显松了口气的口吻让安七里又惊又疑惑,她捂住被攻击的地方一脸的“你竟然弹我额头”,接着用夹杂了愠意的口气说:“那种感觉很逼真的好不好!你不懂就算了还不安慰我!”她说完就松开他的手腕不料又给他反扣住,几次挣扎无果后她气馁地看向他:“干什么!又不说话……”   赤司起初先是一惊,条件反射抓住她的手腕后他便浅笑不语直到女生消停下来才开口:“想我安慰你,是么。”   此话一出安七里算是明白自己刚刚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一时间宭得她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永世不爬出来。   “其、其实不是……”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安七里忙别过头去连连摆手,“你理解错了!我……我就是……额,你干脆当我没说过!”   ……简直丢死人了。   我到底是怎么说出那种话的啊!?   安七里此刻脸朝向另一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抱歉,安慰你是其次的事。”   “……”她听着默默睁大了双眼。   “你刚才那副样子害我以为你又跟之前一样那里痛……”赤司说到这为了缓解尴尬佯装咳嗽,“结果你却跟我说是因为做了噩梦,老实说我有一点觉得我被你骗了。”   “…………所以你刚才……?”安七里慢慢转过头明显吃了一惊。   “嗯——”赤司拉长音节坐到她旁边,两个手指贴上她额角的发际,“惩罚你。”   “就因为我让你担心了?!”   “对啊。”男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她。   安七里半晌没说一句话,因为接下来赤司征十郎的手覆上了她的头顶,缓缓磨蹭着像安抚一个乖小孩似的耐心而又温柔。   “梦都是假的,你现在不好好的在这么。”   “唔……”   安七里陡然间感到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了,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她觉得今天的赤司征十郎……不,是最近以来的赤司征十郎跟以前越来越不一样,即便冬季杯败北促使他第一人格回归,这中间还是有什么,不然就算是以前的赤司征十郎也不该这么分分钟让她心跳加速啊!   “赤司……”   “嗯?”   “你好奇怪。”   “哪有。”   “哪、都、有!”   安七里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同时把脑袋一歪躲开他的手:“别跟对待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对我!”明明他只比她大几个月而已,偏偏在他面前她总有种自己小他好几岁的错觉,她不喜欢这样的落差,那仿佛就是在暗示她永远只有在后面仰望他的份。   赤司征十郎自然是没给她成功躲开,原先的一只手换成两只手牢牢锢住了她的头,他的脸凑近她,近到能数清她有几根眼睫毛的时候他压低声音说:“我也不是把谁都当小孩子的。”   安七里盯着他眼睛里自己放大了数倍的脸:“那我长得就那么让你想把我当小孩子看?”   “也许吧,”他弯了弯眼睛暂时没有放开她,“反正换做是我才不会为了噩梦耿耿于怀。   “唔……”安七里觉得自己被嘲笑了,而且是接二连三的,“你又没梦到过跳楼你懂什么……”更何况还有之后伴随而来的不安,对此她不知该作何说明,毕竟有些感觉只有自己懂,有些预示只有自己才能理解。   无法否认,她在醒来的那一刻想起了安七弦的脸——那张苍白得像冬天飘散的飞雪、孤寂得如同一座空城的脸,她不免感到害怕,因为冰雪会融化,城市会陷落,而人亦会死去。   其实仔细想想不免会觉得奇怪,就算真如知念清里所说安七弦只是得了重感冒,那人也不可能消瘦得这么厉害,上次去看他的时候她也没见他打喷嚏咳嗽流鼻涕……所以果然,她是被骗了吧,可能知念清里知道他生了什么病也可能她毫不知情,但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安七里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给知道,因为安七弦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发生什么事了吗?”赤司看出来她在走神,这个学期有好几次都是如此,哪怕是在他身边她的心思也不会再像国中的时候样全部固定在他身上,这让他暗自不舒服了好一阵子。   “……”   “安七里,说话。”   “……如果……”安七里的视线缓缓在他脸上聚焦,“有一个人从前跟你很亲近,但他其实有很多事都瞒着你不让你知道,……你怎么办?”   “去问,就像现在我问你一样。”   “哈?”   “不是吗?如果我不问你你有什么事肯定也不会告诉我的吧?因为你觉得那跟我无关,对吧。”   安七里无力反驳,确实在心里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跟安七弦有关的一切事她从未跟远山优子他们提及,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赤司征十郎,而除却榎本惠利香——毕竟她是她的青梅竹马。至于其他人,她其实从不觉得他们跟自己有多大关联,朋友很多时候是那种凑在一起能聊起来的人,真正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也只会爱莫能助,远山优子虽不会如此,可认识的时间那么短,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终究不敢敞开心扉。   赤司征十郎于她而言只是曾经深深爱幕过的人,爱而不得,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就淡如水,所以心事什么的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想到去和他坦言。   “……那要是,他不愿意跟你说呢……”   “你愿意告诉我你心里有什么事吗?”   赤司征十郎定定地看着她,锐利又不失温和的目光像一把烤过火的刀子深深刺入她的瞳孔深处试图一探究竟,他周身却没有散布丝毫的强硬。   她望着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他仍然在向她妥协——他给她订正试卷的时候,他在舞台幕后叫住她的时候,并不是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然而她没有哪一次是好好回答过的。   这一次大概没办法逃避了,她的头没办法挪动分毫,只得被迫陷进那人的赤色之中任由他将洞察。   “能告诉我吗?” 一直以来带走你心思的事情。   “……”告诉你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话,安七里。”   “……”   “嗯?”   “我的事跟赤司没关系的。”她友好的微笑,内心实则是觉得一言难尽。   “我不是很想说,那不是什么好事。”   ——不开心的事我一个人知道就好了,没必要让你也了解。   接受到这一讯息的赤司征十郎的瞳孔微微放大,但只一秒便恢复如常波澜不惊,而与此同时眸中的光亮如燃烧殆尽的烛火般黯然下来,安七里本能地为此感到一丝沉重。   “抱歉。”   “没事。”赤司垂下手与她拉开距离,脸上的表情确实如他所说的没有多大失落亦没有多大疑惑,淡然得好似早已知晓结果,“那是你的自由。”   “……”安七里抿住唇没有作声,低着脑袋没法让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忽然,远处刮来了一场大风。   安七里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瑟瑟发抖,她里面只穿了一件保暖衣,外面罩一件及膝的橙色大衣勉强能hold住早上的气温,不过刮风的情况不在她穿衣服考虑的范围内,自然是抵挡不住强劲气流中刺骨的寒意。   “啊,我的车来了。”   一只手伴随着少年落下的话音轻轻擦过她的耳际,后劲的兜帽于是被人撩起一直到盖住她的整个头部,那只手就隔着布料摁在她额头的位置没有动。   她想抬头,却给那只手压制。   “赤司……?”   “熬夜对身体不好,还有一大早就在外面睡着不安全,不是每次出远门你都能碰见我。”   “这我当然知……”   “还有,”赤司打断她的话,顿了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掩住嘴唇,“你今天会住在东京吗?”   “应该不会,你问这个干……”   “你晚上就走吗?”他继续打断她,口气听上去有几分局促。   “……不知道……”安七里皱起眉不知道对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晚上八点的时候,我会在这个车站坐车回京都。”   “……嗯?”   安七里发觉按在她额头上的手拿开了。   “我先走了。”   “诶!?”引擎的轰隆声响彻耳畔,安七里大叫一声忙不迭抬眼时车门刚好闭合,赤司征十郎挺拔的背影霎时在她的视野里变得模糊。   她大概永远也看不到他背对她时脸上的落寞。   公交车开走,安七里戴着兜帽站起来目送那辆车直到消失在拐角。   “为什么……明明都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小鬼。”   安七里吓了一跳赶忙低头,一辆全黑的本田汽车和一头标志性的大波浪卷登时映入眼帘。   “要来也不早说,好不容易请了假才过来。赶紧上车,这里不能停。”   结城爱花吸了口香烟将前端的烟灰抖在车内褐色的烟灰缸上,画了眼影的眼部周围仍残留有长期缺少睡眠留下的黑眼圈,但不可否认那双眼睛仍颇具风韵,狭长而又微微上挑的眼角随意投递一个眼神都能轻易让人念念不忘。   安七里从小就知道这点,每年父亲不在的情人节,母亲从局里回来的时候手上都会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还有各种牌子的巧克力,那些巧克力在当时无一例外的都成了她和安七弦的饭后甜点。   如今想来,父亲当初也是因为母亲的外表才选择抛弃原有的家庭吗?   “还在愣什么?上车啊!”结城爱花不耐烦地摁了摁车喇叭。   “……我找到哥哥了。”安七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没有坐进车里,“我找到安七弦了。”   “……在哪里。”结城爱花眯起眼睛,对于这个消息她没有表露惊讶或是喜悦,冷静得出奇。   “……安七弦是你生的吗?”她直奔主题。   “这不废话么。”   闻言安七里神色一变,略带迟疑地看了看她,紧接着又有点意外有点窃喜有点不太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他当然不是我生的了啊~”   结城爱花歪着脑袋不甚在意地勾勾嘴角,大大方方将事实说了出来。   女人的声音犹如一场晴天霹雳,安七里恍若坠入了冰窖再不能脱离其中。   >>>   赤司征十郎也会回忆往事,尤其是在奇迹世代全员集齐的这一刻,回不去的那三年的点滴便会尽数涌上心头。   分别时每一个人都不曾回头留恋,只顾带着各自的执拗扬言要傲视群雄,一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书写彼此磕磕绊绊的征途,全国第一,唯一人问鼎,当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蓦然回首方才知晓什么最弥足珍贵——   球场激战,夕阳西下,照相机的镜头映出彩虹。   “快点啊,五月。”青峰大辉不耐地催促。   “不要打哈欠,紫原。”绿间真太郎还是老样子的一本正经。   “我可是赶早过来的,憋不住啊。”紫原敦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好了,大家笑一个!”桃井停在自家青梅竹马的身前,俯下身撑着膝盖露出少女特有的俏皮笑容。   “小黑子,一起摆pose吧!!”黄濑凉太说完就扯住了某人的衣服下摆。   “嗨?”水蓝色的少年不明所以。   咔嚓——   赤司征十郎如沐春风的笑脸于是完美定格。   “这是最棒的礼物。”   ——奇迹世代的全员合照,高中版。   黑子看着众人面带微笑,感激。   ——也是我最珍贵的。   赤司莞尔默默补充。   傍晚,火神大我的公寓格外热闹。   “打扰了,我是洛山的赤司。”   赤司换了一身便服,优雅的欠身搭配褐色的长版风衣使其自带贵族气质,   “啊!我们知道!”   沙发上的两位城凛前锋明显受到了惊吓。   的确,为黑子庆祝生日的聚会没想到来的人有这么多。   “这是什么情况,「奇迹的时代」全员到齐?”相田丽子表示看到这些头发五颜六色的人坐在一起她有点懵。   “这阵势也太浩大了……”   “不好意思。”黑子表露歉意。   “道什么歉,聚会就是人越多越开心。”火神大我说完顺带揉了下他的脑袋。   “是!”   一屋子人开始围坐在一起吃的吃,喝的喝,玩的玩,聊的聊。   “下次有机会再比比。”   “好好!”   见对方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赤司征十郎略表无奈:“降旗君,我就有这么可怕?”   “不不不!!!”闻言男生险些拿不稳手上的杯子,慌慌张张语无伦次的模样赤司看在眼里有点想笑。   “咦黑子呢?!”   “刚刚不是还在这的吗!?”   橱柜后面探出一个蓝色脑袋:“我在这。”   “诶——!?”日向顺平果真还没能完全适应他微弱的存在感。   “那就再次祝我们今天的主角——!”   在相田丽子的带领下屋子里坐着的所有人一同起立。   “一、二!”黄濑凉太手拿小花筒高呼。   “黑子——!生日快乐!”   无数细小礼花随着一干人的掌声四散飞出。   “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① ”   少年展露笑颜,那是比黄昏更美的风景。   华灯初上,夜色落下帷幕。   同旧友告别后,赤司独自走在东京繁华的街头,举目四望皆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他曾住过这座城市,笑过痛过茫然过而后踏上新的征程,如今再回首往事依旧,怀念、欣慰、感动亦或是感伤都好,他不后悔,仍旧要大踏步的前进。   因为未来,还要再会。   「没以前那么喜欢了。」   赤司顿住脚步,一闪而过的话语牵出彼时安七里寡淡的面容。   啊,兴致太过高昂以至于差点遗忘。   他回不去的那三年,也有她。   低头看了眼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十多分钟。不过要说约定也有些牵强,早上分开的时候他完全没问安七里的意见,光顾着自己说完就逃上了车,根本没考虑对方可能中途另有他约。   “太大意了。”   赤司觉得自己让她为难了也说不定。   跟自动贩卖机“要”了两瓶矿泉水,他俯身将其拿在手上,转身的时候见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台空无一人,他便随一干人过到对面,在长椅上随便捡个位置就坐等人。   过往车辆的灯光时不时掠过少年冻红了的脸,光是闻着那尾气的味道就不怎么舒服了,更何况还得忍受那逐渐降低的气温。赤司征十郎蹙眉抱着自个儿的挎包,一边无意识地抖腿一边不停四下张望。   “好冷。”   他搓着手缩起肩膀,看着呵出口的热气化成白雾顷刻消散,路过的好几辆公交车不管他招没招手都为他开了门,他一连摆了好几次手,同时眼睛盯着周边来往不断的人流。时间一晃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他的意中人还没现身。   难道安七里要踩点来?   赤司征十郎又看了下手表,分针已经指到了十。他轻叹口气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不料一转头就看到有人推着行李箱朝他走来。   “……江同学?”   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裹着一袭黑色风衣,从灰色围巾里露出的半张脸上赤司能辨别出他是旧识。   “……呦。”江艾翼挑了挑眉显然也是没想到会在这碰到昔日情敌,“没想到走之前还会碰到你……”   “……走?是回中国吗?”   “对啊,”江艾翼说着把行李箱往边上一推,径直坐到赤司附近的地方,“明天的飞机……呼——好累啊!”   赤司望着一旁伸懒腰的人暗自诧异,对方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平常,从前不管哪一次碰面这个人都把他看成敌人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   “你一个人回去?”   “对啊,不然还有谁?我来这儿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啊。”说完江艾翼放下几圈围巾,露出松口气的神情。“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赤司征十郎看了眼他在路灯照耀下显得黯淡的侧脸问道。   “我妈不放心啊,而且……啧,当时不是你叫我放手的吗!?”   “啊?”   江艾翼白他一眼继续:“我当初会来就是冲着安同学在啊,谁知道她喜欢你啊……反正那一天你不也看到了她拒绝我了,如果她没喜欢的人还好,有的话就基本不可能了吧。”两手一摊摆出“我也是没辙了”的表情,尔后他又迅速瞪住旁边的人,“当时她拒绝我就算了你居然还在后面围观还叫我放手!!天知道我当时有多没面子!”   闻言,赤司征十郎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抱歉,当时没多想。”他的内心当时也在风起云涌啊!   “哼。”江艾翼扭过脸一副不饶人的样子。   “说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赤司征十郎突然转过头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拜托我可听不出你是在询问我耶……”江艾翼闭着一只眼看向他,明显是在故意刁难。   “……那请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赤司征十郎没有任何吐槽反而扬起了一抹笑。   “OK。”   “你什么时候喜欢开始安七里?”   “十年前。”江艾翼回答得斩钉截铁,见对面的人吃了一惊他也笑了,慢悠悠地继续,“十年前是她帮我打开了外面的世界,所以……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好假,但我确实想了她十年,很想见她,我觉得我是喜欢她的。”   赤司征十郎听着收敛了笑意,望着一旁好似陷入了回忆的某人,他忽然感到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我到现在都挺意外的,被她当面拒绝的时候明明心里很难受,但又不怎么想哭,回到家睡了一觉之后就觉得一身轻松。”江艾翼抬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没有察觉自己这是头一次在赤司面前用这么温和的口气诉说,“其实安同学不喜欢我喜欢你也是有道理的,你比我强多了,正常人都会喜欢你这样可以依赖的吧……我就不行了,不仅身体不好还是个胆小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十年来一遇到什么事我就会想如果是安同学她会怎么怎么做……可事实上我跟安同学认识也只是单方面的,她不知道我,我也没跟她正面接触,所以这十年来我其实是一直在脑补一个叫安七里的人,喜欢的也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在日本真正接触到的安七里。”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得感谢她,她十年前算是救了我吧……否则我到现在都可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她将他的视线引向了阁楼以外的世界。   “不过她自己已经不记得了……过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的!她在我家楼下唱歌,后来又救了我的猫……”江艾翼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许多,两眼发直似是真的沉浸在了回忆里。   赤司征十郎安静地听着他讲,见他走神也没出声提醒,抱着包包的手轻轻摩挲起那上面的布料,耐心的神情和时不时点头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倾听对方心事的小伙伴。   “如果她也「拯救」过你的话,你也会喜欢她的吧?”   江艾翼喃喃着倏地侧头,抬眼时目光毫不介意地与旁边的赤色相撞,可短短几秒他又收了回去盯着自己的脚尖,殊不知就因此错过了赤司怔忡的表情。   「如果有谁,因为这场比赛嘲笑着你,反对你看不起你,就让我来打爆他!」   那夜月光如雪,某人哭花了脸。   赤司征十郎蓦地想反驳,他才不是没被安七里救过。   “咳咳,”江艾翼垂着视线假装咳嗽,目的是为了给接下来要说的话语塑造正经的语气,“赤司,一直以来对你出言不逊……我很抱歉……其实如果我们不是情敌的话我们也许可以交个朋友。”   “没事……”赤司回过神抿了抿唇,听江艾翼说完当下就觉得不太适应,“其实我也要道歉……”   “诶别别别!!!”江艾翼立马扭头示意他闭上嘴,“我已经够尴尬了你再说我就要尴尬死了!!”   “诶?”赤司征十郎不明所以地愣了几秒,刚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要尴尬就见他把头扭回去起身朝外面的马路探了探脑袋,跳着看了会儿左右两边他便折回来拖箱子。   “我得走了,去机场的公交车来了。”   “你不是明天走吗?”   “明天早上坐车就来不及了,得先去那附近找地方住……对了你一个大少爷没人来接你么?”   赤司摇摇头,瞬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忙叫住他:“你要不要等一下!晚一点可能……”   “就算是安七里要来我也不等了。”   江艾翼嬉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随即回过身待公车打开车门便单手拎起箱子上去,开动前的片刻他还不忘转身,在玻璃后面冲赤司挥挥爪子以示告别。   赤司征十郎于是乎也向他挥手,在后头目送他的车子直到消失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待周遭重新回归平静,他移开视线,街对面不知不觉也少了人在走动。   低头,八点已过。   安七里,你在哪。   下一秒,沉沉的喇叭声从另一边传来,赤司征十郎本能地收回思绪循声看去,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雷克萨斯商务车②缓缓开过来停在跟前,漆黑一片的车窗玻璃被人从里面摇下来,他看见了父亲面无表情的脸。   “父亲。”他暗自讶异,表面却波澜不惊地保持着礼貌。   “你觉得现在回京都时间还早吗。”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怒却独有股强大的震慑力。   “并不。”赤司征十郎垂下眼,他知道他不能跟安七里一道返回了。   “虽说是朋友的生日聚会,但也不要太认真了,对你来说那些都是暂时的。”赤司征臣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然后指指后座,“上车。”   “嗯。”   赤司征十郎拉开后座门的同时看向对面,安七里的身影始终不见。   “在看什么?对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没有。”   赤司征十郎低下头保留着心中的那份不安坐到车上,脱下外套用力把车门关上后的片刻,左肩一沉,他垂头,一张呼呼大睡的脸近在咫尺。   并不是全然陌生的长相,他注意到女生右眼下方的小小泪痣。   “征十郎……”   女生睁开眼露出一对咖啡色的眼珠,尽管意识还很朦胧但仍能清楚地念出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葵。”赤司征十郎打了声招呼,没有推开这位小时候的青梅竹马,而是望向自己的父亲。   “小葵今天刚从美国回来,准备回京都小住一段时间,她爸爸临时有公事要处理就拜托我带她先过去了。”赤司征臣说完又空出握方向盘的一只手,从副驾驶位置上拿起一叠打印好的文件。   “你拿去看看,今天我跟松井公司签的合约。”   “嗯。”赤司征十郎没有多问伸手接过,自从上了高中之后父亲就时常拿批改好的公司文件包括账目信息给他看,虽没提什么硬性要求,但他明白父亲的用意,就像现在这份合约,已经签好了的还要给他看看无非就是希望他能从中知晓交易要怎么做才能使己方的利益最大化。   “管家跟我汇报了,你这几个月有超过三次晚归。”赤司征臣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   少年的视线暂时从白纸黑字上离开,望向父亲:“是。”   “虽然没因此推迟家教老师上课的时间,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早点回来可以自己多学一点。”   “嗯。”   “学校的事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交了多少朋友,加入了什么社团,那对你以后的路都没什么用处,不要因为太投入其中忘记你自己的本分。”   “嗯,我知道。”   赤司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上的纸。   “唔……叔叔什么时候才到京都?”   少女揉着眼睛蹭了蹭少年的肩头,慵懒的嗓音悄然将车内的严肃氛围化解。   “困就再睡会儿,到京都还要一段时间。”赤司征臣的口气缓和下来。   “嗯……”   女孩模糊地应了一声,闻着少年毛衣里干净的肥皂气息再度入眠。   ——TBC ☆、chapter 31   「31」   安七里坐上轿车的副驾驶座,临别前赤司说了什么她一概不记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路无言,直到阔别一年的房子出现在视野尽头长着梧桐树的地方,安七里才有所动作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想看得更清楚点。沿途不断倒退的街景让她想起曾经的每一个赶往帝光中学的早晨,那时她不是一个人,榎本惠利香总在十字路口的面包店门口等她,两只手一边拿牛奶一边拿红豆面包,远远地看到她来便挥舞双臂……   越来越近,结城爱花把车开进自家院子,安七里望了眼转角处四季常青的高大梧桐,视线掠过掉了不少叶子的枝丫逐渐落到前方以米黄色为基调的日式和屋,她怔了怔,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二零零八年的夏天——   九岁的她被安七弦牵着来到这里,脚踩火焰般炽热的阳光,隔着朦胧的暑气仰望这间和屋,她热得不行吐起了舌头,安七弦微凉的掌心悄然覆上她发烫的头顶。   「到了,我们的新家。」   那时候的安七弦并不比她高多少,侧过头朝她微笑的脸上有小小的酒窝。   “发什么呆,下来。”   安七里回过神来从车上离开,脚踩遍布整个院子的杂草踱至房门口,发现一旁灌木丛的高度与窗台接近水平,她对此意外地什么也不想说,只等母亲过来开门。   “啊啊,局里的案子太多,没时间打理这些。”结城爱花拿钥匙过来,也不管她问没问上来就先解释了一遍,安七里默默跟在她身后进屋,皱着鼻子忍耐母亲身上过分浓郁的香水味。在玄关换了鞋进来安七里一眼就瞄到了茶几上几个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和开开却没吃完的便当盒饭,往下满了的垃圾桶上有方便面的包装盒摇摇欲坠,沙发上则是一团被子跟枕头裹在了一起,地板留着不少碎屑压根就没有打扫过,餐桌的面条碗也不知道放了几天还有汤在那里面……她下意识看向径直走进厨房的母亲,她没有离开以前不曾想过母亲的生活也会一团糟。   “喏,要喝就自己过来。”结城爱花出来的时候从冰箱拿了啤酒和可乐,把可乐搁桌上自己拉开易拉罐猛喝了几口酒,完了还酣畅淋漓地长叹一声估计是觉得喝下去很舒服。   安七里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是很喜欢喝可乐,她记得母亲以前也不是很喜欢喝酒。她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喝酒的女人眼中显得颇有几分漠然。   “丫头,看什么,不过来喝吗?”结城爱花放下手反问一句。   安七里移开目光去看电视柜上摆着的相框,原先有两个,现在只身剩下她第一天去帝光中学报道时在校门口拍的照片,她看见初一的自己对镜头比划剪刀手,安七弦在后面搂着她的肩膀一副比她还高兴的表情,结城爱花倒是淡然地站在一边   “有爸爸的那张照片呢。”她用余光瞥见母亲也在看这边。   “放房间里了。”女人说完又往嘴里灌一口酒。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安七里一动不动看着照片上的人,“我哥的事。”   结城爱花摇着罐子里所剩不多的液体浅笑,“他的事不是你一向最清楚吗?还要我说什么。”   “什么叫我比你清楚?”安七里扭过头眼底的温度缓缓褪去,“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就算他不是你生的,这么多年你也是他妈啊!”   “会这么想的只有你,七里。”结城爱花把啤酒罐往桌上一放,态度随之冷却,“一年不见,前段时间为了你那个哥跟我吵架,现在又为了他跑回来质问我,这么多年生你养你的人,我还比不过那小子是么。”   “什么叫我那个哥!?妈,你养我也有养他啊,从小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他在你心里还算不上亲生儿子?”安七里觉得有一股怒气从胸口涌上来,又被理智硬生生地压在了喉头,医院那场不欢而散的重逢还历历在目,她始终未能想明白安七弦的说法,除了哭泣除了委屈她对现实根本无能为力,可是又不甘心依旧被他闷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才回东京,她想知道安七弦的难言之隐,却不料母亲会是这般态度。   “呵,亲生儿子。”结城爱花用一种极为嘲讽的语气开口,“那你怎么不去问你那个哥,他有没有把我当他的亲妈?”   “他没有吗!?他以前有什么事不是跟你说!?”   “他讲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哪次不是挑你在场的时候讲?”   “……那照你的意思,他亲近你都是在演戏?”安七里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用力握紧,声音有一丝不易发觉的颤抖。   结城爱花冷笑一声没有马上回应,伸手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烧着一根叼在嘴里,“你是没见过,那小子在我背后看我的眼神,简直是巴不得我去死。”   安七里攥紧的拳头蓦地松开:“不可能,我从来没见过他有那种眼神。”   “是吗?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连亲妈说的话都不信啊。”女人扯起嘴角斜她一眼,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圈,“那小子妈死了,家里的亲戚又穷得叮当响,你爸没空照顾他,他没办法才跟我来日本。”   “……我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你是小三。”安七里咽了一口唾沫,遗传自对面那个女人的眼睛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恳求意味,“是真的吗?”——一定不是的吧。   “小三?”结城爱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拿两根手指夹着烟,大笑不止,“这还真是有理了,小三的儿子说我是小三?!也不看看他妈生他的时候结没结婚!穷乡僻壤出来的种果然都是一个样,贱!”   安七里觉得难以置信,她在八点档的肥皂剧里看过不少恶毒的女角色,那样子的人最喜欢骂别人贱,可她从没想到自己的妈妈有一天也会说这样恶毒的话。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安七里的心头有一把“火”在烧,说话的音量嚯地拔高,“你不关心他失踪!也不关心为什么我在医院见到他!你提到他从来都是用无所谓的口气!!你现在还这么骂他!我是真的不明白,就算没有血缘关系,相处这么多年连一点点感情都没有吗!?你就从来都不担心她吗!?妈!!”   结城爱花沉下面色,随便朝地板上抖掉多余的烟灰,她朝女孩所处的位置走去,“七里,大人的事情有些你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你可能不知道,妈妈其实很小心眼,因为安七弦她妈的缘故我并不喜欢安七弦,他从小就很懂事又擅长察言观色,所以他一直都是恨我的,以前他藏得很深你看不出来,但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安七里两眼凝视母亲俯身下来与自己对视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国小六年级跟安七弦抢一碗水煮蛋,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争得互不相让难分难舍,结城爱花当即叹口气去厨房另煮一碗端到桌上,她和安七弦一人一碗结束了“世界”大战。   假的,演出的,无论是那天安七弦的理直气壮还是结城爱花的无可奈何,全都是做给她安七里看,让她以为这个家坚不可摧。   “最后一个问题。”安七里此刻无暇顾及内心的痛楚,她还有一个此行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安七弦,我哥,当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因为一封信。”结城爱花似是无惧说出真相,她始终与女孩平视,“安七弦意外看到了那封信,然后,知道了她妈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安七里追问。   “你当真想知道?”结城爱花直起上身突然又有点犹豫,“既然安七弦都不愿意告诉你……”   “你不敢说,因为是你害的,对吧。”   结城爱花俯视着女儿的脸,对方脸上的表情跟自己工作时审问犯人的样子相差无几,她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丈夫离家时给她的最后一个眼神,跟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她怒不可遏,抬手给女儿一耳光。   “我只是告诉那个女人认清现实!她自己要上吊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刚刚看我的是什么眼神!?啊——!?我是你妈!!我是你妈!!”   安七里听不清母亲的怒吼,只觉得右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被迫别过头的一两秒钟里她有点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从小到大母亲从来不曾打她,这是第一次,自她出生以来的第一次。   安七里感到胸口一阵酸涩,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不清。   结城爱花动了动打人的那只手,她一时冲动对力道完全没有掌控,手心时不时冒着刺痛,她愣愣地伸出一只手想看女儿的脸,却在接触到女儿投来的目光时被彻底冻住。   “恶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   冷漠,厌恶,失望透顶。   这是结城爱花在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里看到的,全部。   “……”   她的心脏开始抽痛。   安七里偏过头的同时,结城爱花也慢慢收回了手,转身抓起餐桌上的钥匙和外套经过安七里身边,推开门,关上门。   不到一分钟,她便听到汽车发动引擎、然后驶里的声音。   屋子里剩下她一个人。   安七里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旋身冲上楼毫不犹豫地撞开安七弦的房门,扑到那张久未有人睡过的床上她放肆的大哭,理由似乎是为了妈妈的那一巴掌,但事实并不全是,她一直为了找回离家的亲人而不懈努力,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这样的、荒唐而又令人痛苦。   她记得安七弦的笑,记得安七弦的很多话,记得安七弦很多很多次摸着脑袋安慰她没事,她唯独没见过安七弦哭,所以她从来不知道那张完美的面孔背后藏着怎样的痛。   母亲给安七弦的伤害无法弥补,她亦无法原谅自己的无知是有多么蛮横地挥霍了他的温柔。   安七里猛地坐起来抓起床上的一个枕头用力甩到墙上。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带着哭腔大声质问,而能回答她的人远在京都医院,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此刻生死未卜。   拿了另外一个枕头往外丢,她觉得还不够解气,低头想撕扯棉被发泄的时候赫然发泄原先枕头压着的地方有一张纸。   她愣了会儿,本能地伸手去拿,手机却在同一刻响起来信铃声。   她拿着薄薄的白纸,看见最顶端有一黄一蓝交叠成圆圈的银杏叶①,旁边用放大加粗的黑色字体写着“东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字样,再往下,安七弦的名字也用粗黑字体印在上面,而最底下的时间记录的是二零一三。   她坐在那不声不响地把那疑似录取通知书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老半天,然后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手机里有短信。掏出手机点开来看,来自一串陌生的号码:   「这两天能抽空来趟附属医院吗?不好意思,你哥的状况现在很差,白血病,抱歉之前骗了你。温瀚臻。」   安七里垂下手呆呆地看着墙,而后慢慢趟下来,不哭不笑,不悲不喜。   *   夜里十二点,手机开始振动。   一直在床上躺到深夜的安七里没有睡着,睁着眼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到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她顿了顿才摁下接听键。   “喂,你在哪?”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比较低。   “嗯……?”安七里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   “你在哪?回去了?”   “……没,还在东京,的家。”   赤司征十郎此时刚从浴室出来回到卧室,身上裹着灰色睡袍,腰带松垮地系着露出挂着水珠的结实胸膛,因为洗过的头发还在滴水,他索性边讲着电话边拿毛巾擦头。   “那你去车站了?”   “车站……为什么要去?”   赤司听出来她语气里的不明所以,当下便感到了一股挫败感。   “你不记得了?”   安七里皱了皱眉。   “不记得……是什么事?”   赤司对着落地窗外面的夜景苦笑。   “……你是在睡觉吧?抱歉,因为没在车站等到你所以有点担心……你睡吧,晚安。”   “NE,赤司。”安七里的思绪并没集中停留在赤司所说的没等到她这件事上,她翻过身叫对方的名字,空洞的目光轻轻落至铺满月光的窗台。   “嗯?”赤司征十郎应了一声没有挂断电话,他也是这个时候才觉得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并无睡意。   “……”   安七里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一时间有很多话涌到嘴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妈打我了”、“我没想到我妈这么过分”、“我哥生了很重的病”、“我不是他亲生妹妹我救不了他怎么办”、“我爸到现在都没回过一次家”……她默默听着自己心里各式各样的话语,究竟该挑哪句话作为开场白她不知晓,不断纷至沓来的恐惧与悲伤哽在喉头令她渐渐丧失了语言能力,唯有眼泪积极“响应”流个不停。   “怎么了?”赤司征十郎擦头发的动作一滞,听筒里传出一阵阵短促的呼吸暗示着某人的状况不妙。   “……”另一边一片寂静。   “安七里,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   “……”   赤司征十郎把头上的毛巾拿开:“你在哭吗?”   “我,很,怕……”女孩颤抖的声线令听者揪心,“我……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才能……”   赤司背过身倚靠墙壁,揉着太阳穴耐心等待下文。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方方、面面……”安七里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很快又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喘不上气,“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跟你、跟你一样,我、做不到像你、那样,接受,接受……”她说不出来,鼻子一酸只能任凭泪水漫上来然后流出去。   “接受,什么?”赤司征十郎沉着脸色发问,他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身后的墙面,一只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手机。   “……如果我哥、如果我哥哥也死的话、我……”安七里死死咬住了嘴唇。   话音落下,两边陷入短暂的沉默,当赤司斟酌好措辞想再开口时,耳畔忽然传来“嘟嘟”的忙音,他一愣二话不说拨回去,回应他的变成了“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七里……”   “啊嘞,女朋友?”   赤司征十郎低垂着头注视着手机屏幕,无意识的低语不慎被洗完澡进来的青梅竹马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穿的是我的衣服?”他闻声抬起头挑了挑眉毛,面色与口吻是一致的平静。   久我葵头顶搭着条蓝色毛巾,湿漉漉的长发末梢挂着水珠,身上是赤司国中时候穿的普通睡衣。她反手把门关上,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开口:“不然呢?总不能让我穿诗织阿姨的吧?”   赤司看了看她似是觉得她说的在理,毕竟他国中时候穿的衣服套在对方身上明显宽松不少。他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把手机搁到一边,靠着墙换了一个轻松点的姿势说:“你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   “这个我知道,”久我葵走前去单手撑在他靠床的书桌上,上下扫视了一圈自家竹马的房间说,“我去年送你的风铃呢?”   “在阳台。”赤司征十郎说完拿食指指向落地窗。   “哦。”少女点点头,侧头看着行灰白书桌上摊开的英语阅读,她随意浏览了几行发现全都看得懂,“你这做的是什么,感觉好简单。”   “是简单,不过我推荐你去看看我的国文试卷,可以考你的日语。”他的言下之意无外乎是指她在美国待的时间比待在日本要长。   “算了吧,我不是不爱国,但我真的拒绝看川端康成②的小说。”久我葵嫌弃地朝他摆摆手,“又跳跃又意识流的文字实在难懂,阅读题我做不来的……对了,你刚刚念叨的那个‘七里’是什么啊?女生男生?”   赤司微微一怔,似乎是回想起了方才自己出格地头一次叫了对方的名字:“女生,是同学。”   “那七里应该是那个女生的名字吧?”   “嗯。”   “大半夜还打电话给人家女孩子是吧?”   “嗯,那是因为有急事,你别误会了,”   赤司看着久我葵脸上大写的“我不相信”,不禁感到有几分困扰,想出声解释却又突然间觉得没这个必要,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只有他和安七里知道,那是他俩个人的事,其他人知不知道其实……无关紧要,更无须强制分享。   “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那为什么喊人家的名字啊~”久我葵承认她久违地又有了想刁难自家竹马的心,而且她跟很小的时候一样期待看到他露出那副十分独特的纠结表情。   然而这次她没能看到他露出那种神情,因为赤司征十郎听完她说的话之后仅仅有几秒钟的出神,便别过头去盯着落地窗,拿一只手的手背轻轻擦过嘴角。   “征十郎?”久我葵疑惑地说。   “可能,如果是的话,就好了。”赤司征十郎说着想起电话那头低低的抽泣,心头此时恍若有一块巨石压着感觉沉重而又难受——安七里就算不是他的女朋友,但若能跟她关系跟亲近一些,那么她也许很早就会告诉他那些令她烦恼了很久的事情,他也许就能为她做什么,绝不会是刚才那样一头雾水地只能听着她哭。   “征十郎……”   “葵,你在美国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在久我葵光线黯淡的视野里,赤司征十郎转过来的脸庞流淌着悄悄潜入屋内的皎洁月光,多好看的一张脸,即便如今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也令她很难不为之动容。   “有啊。”她微笑,有泪痣点缀的眼角蕴含着与年龄不符的美艳,“不过不在美国。”   “在日本?”   “嗯。”   ——而且就在我眼前。   这句话,久我葵一直到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讲。   >>>   大概是在二零零八年的夏天,安七弦才开始会偷偷躲到被窝里抹眼泪,有时却是盯着漆黑房间的某处发呆,然后长久地睡不着觉。早上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对着镜子里眼角红肿的自己努力挤出笑容,他承认那样子很丑,但是他必须做好准备不让人察觉异样。   “七里,起床了。”   每天敲三次隔壁房门是安七弦来日本后的例行公事,父亲离开家的时候叮嘱过他要好好照顾妹妹,还叫他要帮他的继母承担家里的事情。他当时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心里其实对未来的生活感到相当压抑,他没有忘记第一次在中国见面时那两个大人近乎歇斯底里的争吵,继母不像母亲那样温柔,哪怕是对她自己的女儿也总习惯靠吼来管教,而且她对家务活也很排斥,他来到日本的第一天对方就明确要他自己洗自己的衣服。   安七弦倒不反感洗自己的衣服,相反要是让一个跟他没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替自己做的话,他会觉得很尴尬。   门从里面拉开,比他矮半截的女孩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早上……好,哥哥。”   “早上好。”安七弦照常回复,随即转身下楼。   厨房此刻一如既往地有人在忙活了,鸡蛋打进平底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走到餐桌附近略显踌躇,意识到自己应该进去帮忙可又担心会不会给她添乱——刚搬来日本的那几天他都是这样纠结,之前磨磨蹭蹭地进去了继母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想问一下吧,见对方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自顾自忙活他就又说不出话了,愣在哪儿半天才被使唤去端盘子,在此之前继母依旧只用眼角看他。   安七弦今天打算到沙发上坐坐等她煮好了再进去,不料才一转身就给女人叫住:“干嘛,起这么早就过来帮忙啊,看什么看。”   听起来算不上是什么好口气,安七弦低低“哦”了一声进去帮忙,期间当然少不了女人的催促,有那么一两次拿错了碟子他女人便用冷冷地口吻数落:“我跟你说拿的是大碗你没耳朵吗?”   他心里觉得并不舒服,可面上习惯于保持沉默,弯腰换过一个碗递过去,他一时忘记了要拿水冲,继母嫌弃地皱起眉头推回给他:“啧,洗一下啊,不要把你妈那的习惯带过来。”   安七弦莫名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又硬着头皮拿回去重新洗好。他不是个迟钝的人,两个月下来的相处已足够他明白自己的继母对自己持什么态度,本来一开始父亲要他过来这边上学这个女人就是反对的,要不是父亲拿离婚来威胁,他想对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跟他生活的吧。   没办法,到底不是亲生的,生母又据说是夺人所爱……   安七弦抿着唇坐在餐桌边上回想以前,看着对面的亲生母女互相嬉戏好不融洽的样子,他就更加笃定了心里的想法,但同时又觉得哀伤,说不上具体的原因,可也不是因为想念去世了的母亲,他猜想这可能就是落寞,失落,又寂寞。   “哥哥怎么不吃啊?”念国小的安七里见他只咬了一口面包就呆呆地不动,于是伸出一只小手在他眼前瞎晃。安七弦本能地勾起嘴角摇头,下意识又看了眼妹妹旁边的人,对方扫过他时的眼神毫无方才面对亲生女儿时的亲近:“干嘛,不好吃啊。”   “没有啊……”他听见自己的嗓音有点模糊,顿了顿拿过旁边的牛奶猛灌一口然后又把剩下的面包一股脑塞到嘴里,他起身回房间背上书包,再下来时见母女俩还在慢慢吃着她们的早餐,他在玄关斟酌了几秒才小声开口:“我去上学了。”   “哥哥再见!!”安七里朝气蓬勃地挥舞着拿叉子的右手,另一边的女人一边切着煎蛋一边“嗯”了一句没有抬头。   安七弦逃也似地出了家门,他知道跟长辈说话不带称呼很失礼,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去喊那个女人“妈妈”,“老妈”也不行。   他一个人慢慢散步似的去学校,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能去学校待着比在家里忍受那种怪异的氛围要好上太多,就算教室里围着他的是一群跟他语言不通的日本人,他也觉得比待在家要陪妹妹玩幼稚游戏要好上太多。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其实在哪都是一样。   安七弦想着露出有些许苦涩的笑容,在帝光中学三年级四班的门口站定,拉开门进去再反手关上。他径直走到倒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坐好,班上没有任何人跟他打招呼。转来已经有两个月了,他就跟个透明人似的,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这就对了,反正他不管在哪都是一个人。   午间,空气中饭香四溢,身边拼桌坐在一起的日本人人手一份从家里带的便当,他忍不住瞄了一眼,发现跟饭放在一起的都是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那在中国并不常见。他摸摸肚子,虽然不觉得饿,但是一直闻着食物的香气很容易勾起食欲。   他摸了摸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钞票,小卖部的鸡蛋三明治他从入学第一天起就买来当午餐,现在光是想象一下它的样子他就想吐……他暗自纠结着迟迟没有动身,目光一动不动投向窗外湛蓝的天色,因而丝毫没有察觉到附近接二连三掠过他侧脸的视线。   “那个……”   有陌生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朵,因为一下没听懂他本能地脑补对方不是冲着自己,直到手指碰触到一个温热的物体他才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用蓝布包好的便当盒。   “……嗨?”面前突然冒出来的女孩扎着马尾,白净的脸上有淡淡的粉红,他一面习惯性地微笑,一面暗地里猜想是哪位同班同学。   “给、给你!”女孩大声说完把便当往他桌上一放就跑了出去,安七弦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跑走,周围人的视线一时间全汇聚到他一人身上令他既莫名其妙又有点不好意思,正愁要拿桌上的东西怎么办的时候,有人忽然走过来径自替他把饭盒打开。   “那个女生送给你吃的,免费。”   盒子里面装着五个饭团,安七弦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高目光,用中文告诉他事情原委的男生两手插着裤兜留给他一个修长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和另外几个男生一起消失在了门口。   “……”   安七弦认识那个人,与其说认识不如说是在这个班他只记得那个人名字。   ——温瀚臻。   安七弦最初在办公室填转学手续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花名册,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他就以为对方也是中国人,后来老师告诉他温瀚臻是日籍华裔。   日籍的话也是日本人吧?会说中文也真是难得。   安七弦想着,犹豫了半天才拿饭团来吃,他是第一次吃到日本传统的食物,家里那位日本人压根就不会特意做这些给他,更别提便当了。   ……难道是专门做给我的吗?   安七弦缓缓嚼着饭粒,无端想起了死去多日的母亲,鼻尖泛起微微酸涩。   傍晚,整个世界变成了金橙色。   “安同学~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们值日啊?”   “我们有一场很重要的比赛要看!!如果值日以后再去迟到的!!”   “拜托了安同学!!学校不会太早关门的!你一个人可以慢慢来!”   几个男生一放学就堵住安七弦,拿着手里的扫把双手合十不停朝他喷射“口水”。奈何几分钟过去了他都没搞懂这几个人的意思,最后几个人急了干脆全把扫把往他身上一扔跑掉了。   安七弦愣愣地抱着扫把看了半天,再往黑板上写的值日名单瞅一眼,联想起刚才那帮人的举止,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要值日,晚点回家。」   他把码好的短信发给继母,把书包搁回桌上开始干活。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别人拜托帮忙,好好做的话也许他能交到朋友……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嘲笑起自己,连那些人讲的话都听不太懂,怎么可能做得了朋友?   当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四班教室差不多也打扫干净了,安七弦拿衣袖擦擦脸上的汗,不得不说即便夜幕降临气温还是没消下去。他把劳动工具放好,转身一看教室已是一片昏暗,这时有人匆匆跑过走廊,急促的喘息中夹杂了破碎的话语:“都怪、你们、拖那么晚!我妈在电话里都、都发火了!!”   “哎呀!现在跑回去还不是一顿臭骂!”   很快又有另一个人经过门口,安七弦看着他们离开,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赶紧摸出手机,继母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只回复了他一个“哦”字,没有催促,更没有细心叮嘱路上小心。   顷刻间萦绕在心底的焦虑烟消云散,他觉得晚点回去也不会被怪罪,这世上会担心他的人早就不在了。   安七弦于是背上书包下楼,慢吞吞踱着步子出了校门。在东京繁华的商业地带驻足,他用剩下的钱去肯德基买一支甜筒,出来时迎面碰见一对母女。   “妈妈……我想喝可乐……”   “阿拉,那个没有营养的啦,喝了会长不高的哦!”   小女孩闷闷不乐地给她的妈妈牵走,安七弦舔着冰淇淋站在她们后面目送她们走远,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嘴巴的甜味越来越淡,到最后甚至连吃下去的欲望都没了。他跟随人流来到十字路口,路过垃圾桶索性就把手上的甜筒扔掉,他一点都不心痛钱,他反而觉得有点爽,那也许就是所谓的发泄后的快感吧。   不知不觉中回家的步伐放慢了更多,安七弦想到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跟继母打声招呼,“妈我回来了”这句话他自觉打死也叫不出来,浓浓的违和感裹携着紧张一齐朝他涌过来,自然是更不愿意回家……   不,那其实不算是他的家吧,顶多是个暂时免费借住的地方,不管多晚回去也不会有人着急地给他打电话,就算彻夜未归第二天早上他回去那个女人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其实这无可厚非,他不过就是有点落寞,有点酸涩。   安七弦不止一次觉得自己不像个男生,多愁善感的个性怎么看都是女孩子才会有的,而且决定要来日本的那一天他就做好了孤身一人的准备,可当现在真正陷入这种境地的时候,他竟又克制不住地为此感到难过,说白了他一点都不够坚强,他还是打从心底渴望着能被人关爱。   他也曾心里告诉自己,别人不爱他但是他自己要爱自己,而每当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看到那些逛街的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经过三个人身边时他会忍不住回头,然后停在原地默默问自己,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感觉?可以轻轻松松回家是一种什么感觉?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皮笑肉不笑有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不知道啊,又能问谁呢?冷暖自知,他明白有些感受他一辈子也无法拥有。   “……这么早?”   安七弦晃回住所地门口的时候发现一楼客厅没有开灯,他拉开书包辣拉链一边摸索钥匙一边抬头看二楼,继母卧室里的灯恰巧在同一时刻也关了,不用说妹妹也肯定睡了,他不知道该惊叹她们今天睡得那么早还是该惊叹自己回来得太迟,一想到还没洗澡洗衣服他就不禁有点慌乱,可书包里里外外翻了大半天他也没找着钥匙。   八成是忘在桌子上了,他皱着眉暗骂自己马大哈,现在要想进门就只能喊人了——怎么可能,现在把继母吵醒他肯定会挨骂的,而且,他也不清楚自己要怎么称呼那个女人。   至于安七里,她一直都是九点多钟睡觉,现在都快九点四十了估计她早就睡熟了。   “……”   安七弦抱着书包,默默迟疑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到院子外面的那棵梧桐树下坐着发呆,他基本做好了要在路边过夜的准备。然而如今正值盛夏,蚊子不绝于耳,他在树下呆了不到三分钟胳膊就被咬了三个红包,他只好起身在附近走动,结果就造成路过的几个日本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古怪,是那种怀疑他要做坏事的眼神。   为了避免警察过来问话,他只好靠着院子门口的一堵墙,不停抖腿来驱散蚊子,也不知怎的抖着抖着眼泪就一连串掉下来,他下意识用手遮住脸,转念一想这么晚也不会有学校的人看到,他就把手放下来,愈发深沉的夜色就像很多个夜晚遮蔽着他的被窝,很安全,很隐秘,不会有任何人看到。   真好,这样难堪的自己只有自己看到。   “……安七弦?”   周围传来说话声,但因为是日语,安七弦只顾把头更加低下去。   “安七弦。”   这一次说话的人用中文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心下一惊只敢抬抬眼珠,于是看到跟前有自行车的车轮和一双踩着耐克球鞋的脚。   听起来有点耳熟的声音,说的还是中文。   ……温瀚臻?   安七弦不太确定,那么晚了这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家门口?可是面前这个人认识自己,还用中文叫了他的名字,会说中文又认识他的人……就只有温瀚臻了。   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泪珠滑到嘴角他也不敢去擦,他很怕被对方看出自己在哭,很想立马跑开,但又仿佛被某种力量定住无法动弹,这种身体不受心灵控制的窘境令他瘦弱的肩膀禁不住微微颤动,他慌了,他几乎要开口恳求对方走开不要看自己。   “……你……OK?”温瀚臻似是一点都没察觉他的窘迫,兀自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看着低头发颤的某人,“站这不动,等人?”   安七弦揪住衣服下摆把头低得更低,因为太紧张一下子没忍住的吸了吸鼻子,岂料面前这个人竟然直接蹲下来瞅着他。   “你哭了。”   温瀚臻的眼睛不仅黑,还很深邃,自下而上看着他的眼神冷静而又澄澈,说话时的声音不失磁性。   安七弦一愣慌忙捂住脸,转身便想要撤退,下一秒肩膀却给人从后边擒住被迫又转回去。   “去哪,我又没笑你的意思。”温瀚臻这么一说似乎是明白了安七弦在怕什么,但他着实觉得对方这种一被发现糗事就立马逃跑的举动太像个女的了,“别遮了,我看都看到了。”   安七弦死咬住嘴唇无动于衷。   温瀚臻略表无奈地撅了一下嘴,左手抓着他的胳膊,右手从单肩背着的书包小格里扯出一条手帕,接着他腾出左手扣住安七弦的手腕,力道几近强硬地把他盖在脸上的一只手拉下来。   “我劝你擦一下,你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安七弦见过不少人的笑,有的一笑起来整张脸都变形,有的却很安静让人分不出笑容的真假。温瀚臻天生就拥有精致的五官,笑起来似乎更习惯勾左边的嘴角,连带起狭长的眼角更容易给人一种邪魅之感。   他透过被泪水模糊了的视野看到这个人在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治愈或是安慰包括在里面。他虽不懂温瀚臻笑什么,但那两样没有的东西恰恰是他最不愿意从别人脸上看到的,他最讨厌被人同情。   所以,他至今都觉得很幸运,第一个目睹他另一面的人是温瀚臻,而不是其他人。   梦醒得很突然。   耳边陆续传来心电图嘀嘀的响声,头顶的天花板跟外面的天空一样泛着鱼肚白,空气则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安七弦眨了眨干涩的双眼,鼻子被呼吸机罩着很不舒服,他微微蜷起五指,随即便感到有什么轻轻压着一边的手背。他顺着透明的输液管往下点着下巴,看到有个人握着他的手腕悄然埋首在他身边入睡。   是温瀚臻。   头发乱乱的似是没有洗,就连他身上的衣服好像也还是前天的那套,仔细看看发现下巴还冒出来许多胡渣。安七弦多少感知到这个人握着自己的手有点凉,于是用另一只没打针的手慢慢把被子挪过去了一点直到把两个人的手都盖住,见对方没醒他松了口气,径自把脸转向另一边静静眺望起远处红彤彤的日出。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快点……吧……”   ——只求快点结束,这出生而为人的悲剧。   安七弦动了动嘴唇慢慢合上眼,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旅者最终向暴风雪妥协,宁愿躲在温暖的小屋里补眠,也不愿再踏上征程。   >>>   接连失眠两天之后,安七里坐新干线回了京都。   临走前她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留了张简短的字条搁餐桌上,出门时顺便还把她哥的录取通知书揣进口袋——她如今明白那一天安七弦的一反常态是怎么回事,身患重病的人难保不会情绪失控,在这种关头如果能把他的昔日辉煌带给他看看,也许能给他活下去的渴望。   毕竟那可是东大啊,一般人考不上的。   下车之后安七里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牛仔外套,一月未过天气依旧冷得厉害,偏偏能保暖的衣服都放小姨家去了,她只好一身牛仔衣的出门,自然是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在路边买了瓶热咖啡,她搭公交车去了京大附属医院,没有买花也没买什么食物,她凭借上回的记忆轻车熟路到达自家兄长的病房,也不敲门就这么直接进去,屋里头正在看《生死疲劳》①的安七弦听到声音朝她的方向抬了抬眼皮。   “……怎么穿那么少……”说完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见到这个妹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居然又有关切之意。   “……东京的衣服都带到京都了……”安七里愣了愣才回到,一只手后知后觉地才把病房门带上,她显然也是给对方吓到了,本以为要先受一记白眼。   “……”安七弦不太自然地抿着唇,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书籍,“你来干什么。”很明显语气降到了零度。   安七里两手捂着热咖啡,眼睛盯着病床的床脚:“你的事温瀚臻都告诉我了。”   “呵,我的事?”安七弦依然没有抬头,反问的口气却向她传递着不屑,“你不就知道我得白血病么,除此之外你又知道我多少事,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这种听着不怎么让人舒服的说话方式安七里以前从未见安七弦用过,她一度皱眉想大声反驳,但无奈找不出任何根据:“……是,我是不了解,你以前一直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我根本想不到你有一天会这么冷漠,你跟我妈什么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现在又这样质问我懂你什么,是,我不懂,就算我想懂你也不会让我懂对吧?!”   “质问……你想太多,我只是在说事实,而且我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没必要告诉你。”安七弦把书翻过一页继续扫过那上面一行行的字,语气淡得像白开水。   安七里咬了咬唇。   “……我告诉你,谁的妈是小三还不一定。”   安七弦看书的目光一滞,紧接着便把书合起来往她的方向砸,然而重病在身力不从心,他丢出去的书“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怎么,结城爱花说了什么。”他轻轻斜着头眼珠往上直顶眼眶,语调不紧不慢跟他的动作完全相反,却让安七里的心情更加紧张起来。   她咽了一口唾沫注意到对方的手背上还扎着吊针:“……就说了事实而已……”   “哦,事实,”安七弦勾起嘴角冷笑,“事实就是我妈勾引了你爸,毁了你的家庭,然后我妈活该被抛弃活该得了抑郁症,你妈再伸张正义写一封无所不用其极羞辱我妈的信刺激我妈上吊自杀,最后你妈赢了正义战胜邪恶,啧啧,多大快人心啊!”   “我妈的下场全是她咎由自取!”   “你妈才是受伤害最大的那个!她才是最该同情的!”   “是吧,安七里你是这么想的吧!?”   安七弦仍然面带笑容,那明明是她最熟悉的画面,此刻她看着却觉得不寒而栗。   “我没有……”她低声想要辩解,却立马给人打断:“没有个屁!你以为你那个妈有多好!全他妈扯淡!”   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有一天会这样凶巴巴的对她大哄大叫:“哥……”   “别叫我哥!!”安七弦显然是怒火中烧,只见他又把床上的被子抱起来往地上扔,如此大的动作险些推翻床头的呼吸仪器,“你以为我真把你当妹妹吗!?那不过就是一个称呼!!假惺惺的承认你不过就是我当时蠢!!蠢到要保你的面子!!你他妈还真以为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吗!?给你一点阳光你就灿烂是吧!!?”   “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摊上这种家庭摊上后妈的是我!?凭什么生病的是我!?凭什么……我都那么努力想冲出来了……为什么不是你去死啊——!!”   话音落下,满房寂静。   安七里默默望着他眼眶变得通红,安静了许久才压抑地开口,“……新年晚会那晚,你为什么要过来。”   “……”安七弦铁青着脸色坐在床上没有出声,只轻微地喘气。   “你说啊……”   安七里听见自己的嗓音有点模糊,她一味咬紧牙关努力不让眼泪越积越多,奈何内心的酸涩铺天盖地难以消磨,她于是用手去揉,同时一遍遍深呼吸企图压制情绪。   可下一秒,安七弦看着她眼神突然飘忽起来。安七里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在对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关于过去的记忆,那是她回忆过很多次觉得幸福感爆棚觉得特别特别怀念的画面,在他心里却统统只保留了一份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的耻辱。   “我很后悔去了,当初不该听知念清里的话,让你找到这。”安七弦缓缓放下视线,他似乎顷刻间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你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恶心。”   恶心… 安七里听完他说的最后两个字退后一步,松开手咖啡罐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没有因为受不了而立刻走开,只是站在原地两眼空洞地慢慢低下头盯着脚尖。   “干什么啊你!这么大动静!”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温瀚臻拎着暖水壶进来就见到屋内的乱局,他回头看见女生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再一转眼看到床上的家伙兀自侧躺下来面对着窗台: “温瀚臻你跟她一起出去不要烦我。”   “……你是不是有病,人家过来看你你还摆什么臭脾气。”温瀚臻把暖水壶往旁边的小桌一放,转身,“被子和书扔地上干什么,等下又嫌脏。”   “出去,我要睡觉。”   温瀚臻走过去捡起书放到一边,再把被子抱起来朝他身上一丢,这时发现连吊针针头都不知道什么给摘掉了。   “呦,怎么化疗的时候不见你这么听我话乖乖休息。”   “……”安七弦把头蒙进被子里不吭声。   温瀚臻见状,把灰色的双排扣大衣脱了搁椅子上放,转头用听不出情绪的口吻说道:“安七里你出去吧,顺便把门带上。”   那一刻她仿佛是彻底挣脱了某种束缚,头也不抬地拉开门跑出去,自然而然是忘了关门。   “啧,不愧是兄妹,都不听我话。”   温瀚臻迈开长腿过去关门顺便把门反锁,到回床边一把掀开某人的被子,跪上去强硬地扳过安七弦侧躺着身体,两条腿的膝盖分别压上他身体两侧的床垫,在他即震惊又慌乱的目光中单手快速把他的两只手反扣至头顶上方。   “……”安七弦瞪大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他望着上方温瀚臻面无表情的脸,大脑当机了十几秒钟他才皱着眉觉得不太明白,怎么自己突然……像个女人一样被他压在身下!!?   “你……你……你干什么……”安七弦苍白的面孔冒出几点血色,他丝毫没发觉自己照本能说出来的话特像一个即将被□□女孩。   “……干什么?”   温瀚臻兴许是被他的样子逗到了一星半点,一边勉强牵起一点嘴角一边俯下身凑近好友的脸,富有磁性的声线缓缓拉开:   “我老实告诉你,你刚才说的很多话,都让我特别不爽。”   “……”   “你跟你妹妹说的那些话,换做我早就一拳头抡过去了。”   “……关你什么事。”安七弦不太情愿似的别过头,不料下一秒被对方空出来的一只手钳制住了下巴,迫使他又把脸转过来。   “看着我。”   温瀚臻深邃的黑瞳直击他的双眼:   “伤害别人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不要给我任性,安七弦。”   同一时间段,赤司征十郎在陪自己的青梅竹马逛商场。   自从久我葵国一时跟随父母去了美国定居,差不多每年回日本看他的时候都要去一趟附近最大的百货大楼在那“血洗”一通,别问她买那么东西累不累,她最多手上拿一个冰淇淋甜筒,大包小包的东西全由赤司征十郎负责。   “呜哇!!好可爱!!”久我葵对着橱窗里毛绒绒的泰迪熊冒星星眼,手伸进口袋摸出仅剩的钞票一看,她“惊悚”地发现数目远远不够,只好转过头可怜兮兮的向赤司求救。   “……要多少。”聪明如赤司征十郎,自是看出了她的意思,这不刚说完就腾出一只手伸进裤袋拿钱。   “9300円!”   于是乎女孩如愿抱得泰迪归,爱不释手就连离开商场都是连蹦带跳地走,神似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如果忽略掉她涂上玫瑰色的嘴唇,以及一件白色拼接羊羔绒搭配黑色针织短裙的轻熟风打扮,其实她比赤司小了三个月。奈何在美利坚合众国待了太久,少女的穿衣打扮多少会跟日本的女同胞有所出入。   “葵,还要逛哪?”赤司示意性的抬头看了下黯淡的天色。   “嗯……不逛了,回家吃饭吧~”   女孩旋身面对着少年倒走,似是不担心这样的逆行会在人来人往的大道跟别人撞上。   “征十郎,你干嘛什么都不买?”   “……我没什么想要的。”赤司征十郎把左手拎着的零食袋换到右手,注意到远处疾驰而来的摩托车,他即刻走前几步把女孩拉到自己的左边,“转过来,这样走太危险。”   “哦。”久我葵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于是乖乖听话转身,与自家竹马并肩而行。   “晚上叔叔在家吗?”   “不知道,可能不在。”   “嗯……看来叔叔的工作还是很忙啊,仆人做饭好吃不?”   “还好。”赤司征十郎的视野尽头出现了繁华的十字路段,红绿灯的光芒远远望去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微小。   “看你这么说肯定不怎么样!”久我葵仿佛沉入了某种想象似的皱起了眉头,“要不再买点什么食材?我可以做美式夜宵!”   “你不怕胖的话,我是无所谓。”赤司征十郎像是刻意强调什么似的跟女孩对视一眼,样子看上去无比真诚。   “……你在嫌我胖。”久我葵的脸色刷的黑下来。   “不,我怎么会。”赤司浅浅一笑。   “明明就有!”   “真没有,你也就脸上肥了一点点而已。”   “肥一点点!?怎么可能我每天都有照镜子的!”久我葵难以置信的拿手捧住自己的脸,要知道她在美国的兼职是给一些杂志社当模特,对身材严格要求那是不用解释的,她一直以来都不允许自己的身体有任何一处出现一丝赘肉。   “慌什么,那么怕胖还买那么多零食干什么。”   “我过几天要跟我爸去看亲戚,零食是送人的!”   “……哦,我刚才骗你的,你一点都不胖。”赤发少年说完还特别诚恳的抿着嘴冲她点头,女孩对此丝毫不肯罢休:“真的胖了吗?真的吗真的吗!?你有话就直说哪能反悔的啊!”   “咳咳,你不胖,我逗你的。”赤司稍稍扩大了嘴角上挑的弧度,弯起一双耐看的眼睛,表情看起来倒有几分“真相了”的感觉。   “……真的?”久我葵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真的,比珍珠还真。”   “过分!”久我葵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背,力道之大让赤司不禁缩了下肩膀:“力气那么大,干脆帮我提东西。”   “拒绝~”   女孩的俏皮话音刚落下的那一瞬,前方传来响彻天际的刹车声。身边随即有人冲十字路口跑,赤司靠极佳的视力看到马路上一辆黑色法拉利停在路中央,车灯扫向的正前方隐约有人影晃动。   “出车祸了吗?”久我葵一米七的身高终究比长到一米七五的赤司矮了些,看得不是很清楚,她于是二话不说抓起男生的手死命往前冲。   “得快点!万一司机驾车逃逸就不好了!”   赤司对自家青梅给出的理由哭笑不得。   然而一分钟后,赤司不得不在心里感谢起久我葵。   因为,那个差点被超速行驶的法拉利撞到的是安七里……还有一只黑猫。   “你有没有脑子!跑出来想死是吧!?”法拉利司机抽着烟把车门一甩,朝抱着猫咪的女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没看到红灯啊!想讹老子钱是吧!?”   黑发少女满脸无措地抬头:“……不好意思,我看到这只猫……给上一辆车撞到了……”   “哈?少装什么好心人了?那么小一只撞都撞死了还用得着你救?!你他妈就是想讹老子钱!今天不教训下你真的是……”司机走上来抬手就要往她脸上刮一耳光,她条件反射地低头闭眼,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来。   久我葵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她望着那位果断走前去替别的女孩拦下攻击的少年,突然觉得心头不是滋味。   ——“安七里……”   ——“诶?”   几秒前没头没尾的对话,还有少年看着抱猫女的担忧神情,她都印象深刻。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的朋友虽有冒犯,但你也没资格动手打人。”   颇为熟悉的温软嗓音,安七里低头抬眼偷偷一撇,发现挡在身前的竟是赤司。   “啊?你又是哪冒出来的小鬼?呦,护女朋友啊?”司机一脸不屑地想甩掉赤司握着他小臂的手,结果却被对方用力攥紧扯不开。   “啧,非逼老子用另外一只手打你是吧!?”   “已经有人报警了,而且,听你刚刚刹车的声音,你是超速行驶吧。”   周围围观的人群顿时一片嘘声。   司机脸色大变,见状不秒一把甩开少年的手回到车内,摁了几下喇叭叫他俩赶紧走人。   “赤司……那个……”   “我知道宠物医院在哪。”   赤司扣下她的手腕将她带入人群,一只手把钥匙取出来递给突然安静下来的久我葵:“你要先回去吗?重的袋子给我拿吧。”   “不用,急着给猫看病就快点吧,我在后面跟着。”久我葵定定地看着赤司的眼睛,一下都没去看他拉着的人长得如何。   “那把东西给我。”赤司收回钥匙伸出手。   “我拿得到,你快点带她去。”久我葵把两只手背到身后,故作轻松地微笑。   “……”   赤司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拉着精神恍惚的安七里大步流星地离开。   久我葵侧身,依她自己所说的慢慢跟在那两个人的后面,只是走了没几步,就停在了一家便利店门口。   她站在那儿,抬头目睹着她的青梅竹马拉着别的女生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她又低头,看着自己被塑料袋束缚着的两只手。   分明在几分钟前,是她拉着他的。   久我葵的脑海闪过方才马路上的那一幕,她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街心公园,在满是黄沙的地方,比她矮半个头的赤司征十郎被一只拉布拉多狗②吓得连连后退,那时是她站出来把他护在后面,拿脚把狗赶走。   原来……   “你已经会保护别人了啊。”   >>>   安七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怀里奄奄一息的黑猫交给医生的,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脑海依旧时而空白时而会闪过安七弦愤怒的脸庞,她仿佛还能听见他对她大吼大叫时沙哑的嗓音,那明明都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她却频频忆起,直到面前出现一只手冲她摇晃,她才如梦初醒地抬头,视线由地板转移至少年温润的双眼:“……嗯?”   “在想什么,怎么魂不守舍的。”   赤司征十郎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眼尖地捕捉到她冻得发红的眼角。   “没什么。”   “你骗我。”   安七里略感讶异地与他对视一眼。   “从马路上看到你的时候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在皱眉。”   “……哦。”安七里收回目光拿手指碰了碰自己的眉心,的确如他所说那般紧蹙……她垂下手没再多言,主要还是觉得心里想什么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见她“哦”一声之后没了下文,赤司知趣地没再追问,他知道她不想说,他也脑补了一些诸如她可能有什么苦衷或者她在意的东西其实并不好之类的缘由,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   ——这算是他第二次被拒之“门”外了吧?   里屋的门这时候被推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穿白大褂的兽医走出来时顺便摘了口罩,一张留有胡茬的脸冲他们流露歉意:“抱歉,送来得太晚,所以……”   ——没能救活。   明白了言下之意的赤司转眼看向安七里。   “……哦,那要多少钱。”   出乎他意料的是女生表现得异常冷静,问完还把手伸进口袋想掏钱出来,医生见状连连摆手示意她不需要:“不用收你钱了,其实……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   听罢安七里抿着唇将视线从兽医的肩膀部位挪开,投向后方敞开些许的门,保持了一会儿沉默,就在赤司以为她要走进去的那一瞬她却突然转身离开。赤司一愣,冲医生点头致歉后便立马追了出去,口袋的手机这时突然振动,他一边用手去拿一边想开口叫住她,不料对方先一步在门口转过身来跟他挥手告别。   赤司于是渐渐止步于宠物医院的大门,注视着安七里的背影一步步扩大与他的距离,他忽地就记起曾经自己也如她这般毫不犹豫地离去,而那个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人,是她……   习惯了的场景此刻在他眼前彻底反转,但有一点,他跟安七里终究是不同的——   “先别走——!”   他才不会眼睁睁地让她走掉。   “……”安七里顿住脚步,回头时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吃惊,她拿手指了指自己,明显不太确定挽留她的人是否是赤司。   少年径直朝她走过去,中途又低头点开久我葵发来的消息,他这才知道对方已经先打车回去了。   “干什么?”安七里见他又在看手机以为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你……准备回家了?”赤司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收好手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优先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嗯……”大概吧,安七里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三个字。   赤司的眼神忽地就开始游离在周遭灯火辉煌的环境中:“……这么快……”,他暗自斟酌接下来该说什么来打破面前的尴尬局面,可他有心另一个人未必有意,“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安七里似是不打算再耗费下去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退后一步就要转身。   “猫的事情你别太难过。”   思来想去赤司觉得也就这句话他特别想说,而这也成功地“绊”住了她想要离去的动作。   “我没难过,”安七里侧过脸,嘴角牵起的弧度似有若无,“反正难过也没用。”话音刚落她拔腿就走,赤司待在原地怔了怔,而后果断选择跟在女生的后面,放慢速度与她隔着七八步的间距,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做到不动声色的跟踪。   不过,这种事真的一点都不符合赤司征十郎的作风。   但没办法,谁叫他不甘心?再说他本就不是愿意服输的人。   不知不觉中安七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她看上去并不像刚才表现得那般急着回家,走走停停四处观望街景的举动让人觉得她更像是吃完晚饭出来散步,而且奇怪的是她偶尔又会侧过身盯着看车来车往的大道看很久,那时赤司征十郎便会跟着停下来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点担心她会突然冲到马路中央去……   这个人的脑袋究竟在想些什么?   赤司征十郎皱着眉稍感苦恼,尽管琢磨不透他的心情却也并不算糟糕,像这样默默在后面注视一个人的背影于他而言还是第一次,他觉得他如今能够理解国中时代安七里远远目送他进家门时内心的感受,那应该是有点满足又有点……不满足的感觉。   当然也不止是国中,冬季杯落败的那一夜,安七里也是在他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用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眼神默然地看着他,他当时转身看到她时脑子里就冒出一个猜想:如果他不止步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安七里会不会就一直沉默着陪他走下去?不,这种假设其实根本没有意义,他本就是因为知道她怕黑,才没选择走那条没灯的路,再说无论怎么打比方,过去了的事都不可能再改变。   沿途经过的汽车将发白的灯光不断投注到两个人身上,夜色已彻底包围了京都,皎洁圆月悬挂在右边的天际,乳白色光辉给赤司的视野涂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如此看来安七里的背影仿佛是一张经过特效处理的照片,虽说不上唯美但总有那么一点惹人心动,他单单在后面看着就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眼睛:   她比去年高了,下身一条牛仔小脚裤突现小腿的纤长,她的腿形很直,肩膀倒不宽,大致上感觉腰不粗,胳膊躲在宽松的外套里看不出胖瘦,泼墨般的长发束成一股高马尾,白皙无痕的脖颈因而就露了出来。   赤司征十郎至此将视线定格在那,禁不住锁起眉头,他内心莫名涌起一股冲动想扯下安七里的蓝色发圈。   —— 一旦让她把头发放下,后颈就没人能看得见了。   他想着顿了顿脚步,随即便鬼使神差地大步流星朝她靠近,正要伸出手时不料安七里猛然弯腰一只手搭在了腹部,他步伐一滞随后便听见对方低声暗骂:“Shit!居然这个时候来……”   这个时候来?来……?来什么?   赤司征十郎不太明白地歪了歪脑袋想看清楚对方是什么情况,伸出去的手改为按住她的肩:“怎么了?来什么?”   安七里出于本能地往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侧过身时脸上混杂了惊讶与羞耻:“你、你、你怎么还没走……”   “我觉得你不太对劲,”赤司实话实说道,“你刚刚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他说完稍稍走近了她。“啊没什么……”安七里扯开嘴角颇感尴尬,抓着裤腿的手有几分颤抖,倒霉的是还没等她想好措辞搪塞过去,□□又冒出一股热流。她登时就夹紧了双腿,该死她穿的偏偏还是紧身的裤子!如果再来多一些,恐怕就要暴露了……   So sad!   安七里欲哭无泪地望天。   “怎么今天倒霉事全给我碰上了……”   “所以说到底怎么了?!”赤司听完她的自言自语不禁心生急躁,他真的很不喜欢被在意的人置之度外,而且还是一次又一次的……   安七里抿起唇抓了抓后脑勺,看了他一眼不太好意思跟他对视,索性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我来那个了……”   赤司没出声,视线一扫注意到安七里的耳朵红得像番茄,电光火石间他挑了挑眉表示了解:“我知道了,你不用那么不好意思。”   波澜不惊地说完他突然伸手脱下自己的牛角扣连帽大衣,走前一步两手分别绕到她的后腰将外套围在她的腰间,长长的衣袖被他用交叉缠绕的方式系好贴着腹部,完了以后他抬头认真地直视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会不会紧?”   “……不、不会……你、你这是……”   “记住,到家之前都不能把它取下来。”   赤司征十郎打断她话时的语气还有眼神都无声传递给她“不准违抗”的讯息,她愣了愣,猛然间意识到原来他已经为她考虑到了最糟糕的状况——这个人的心思细腻得简直令人发指!安七里一时间被他洞察得无地自容,脸上的温度于是进一步升高:“把外套给了我的话……你这样子不冷吗?”   赤司征十郎只剩一件白色圆领打底衣外加蓝色针织开衫,就这两件衣服搭配在一起给人感觉并不怎么暖和。“我不冷,放心。”他依旧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丝毫没有退开的打算,可能是外套脱了的缘故,安七里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并不刺鼻,反倒让她的心跳加快。   “谢谢……”她低头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双腿僵硬地后退一步想侧身逃离这致命的近距离却又被他忙不迭抓住胳膊:“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啊?不、不晚啊……”安七里别过头去一副“我快哭了”的样子。   ——天哪你就赶紧让我走吧我受不了了!!!   “我记得你上次在学校,你来这个是会痛的吧。”陈述句的语气显得他很笃定这一事实,安七里自然也还记得有那么一次痛经的时候被他撞见了,对此她只能扶额:“是的……”   “既然这样,你应该马上回家休息。”   “嗯我知道,你先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回去的……”   “往哪走?”   安七里想也没想就抬起另一条胳膊指指她面对的方向。   “你啊。”   赤司征十郎深表无奈地朝上勾起嘴角,稍微用力一扯就把女生带回到跟前,再又拉着对方转至来时的反方向。   “如果照你指的路走,我们永远都走不到车站。”   安七里一连“诶”了好几声,一边由着他拉走一边转头打量她本来打算要一直走下去的路,结合了一下以往回家的记忆她发现自己的确选了一条不归路。   啊啊,真是蠢爆了……   安七里拿手遮住眼睛,透过指间的缝隙暗暗观望少年挺拔修长的身形,特意照顾她而放慢的步伐令她的心脏此刻不受控制扑通扑通地狂跳,她不知道要拿什么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大概就是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谢谢你……”她咬了咬嘴唇,姨妈突如其来的“光顾”一下子让她把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她心里眼里装着的全是赤司,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道谢。   赤司在稍前的位置拿眼角掠过她的头顶,手心握着的不属于他的纤瘦小臂不知为何让他眯起了眼睛:“安七里,能不能告诉我,你一个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   “其实之前我也问过你的,你当时不愿意说。”   “……”   “现在呢?难道还是,不能说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   安七里放下手怔忡地望向他,脱口而出的反问令对方始料未及。   “……你要问为什么的话……”赤司蓦地放低视线,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不得不感到些微紧张,然而他就算知道答案他也不打算说,他明白一些话如果说了出去就很难能够收回来,更何况他本身其实对这份感情也难有百分之百把握,时间久了很多东西都会变样,安七里是这样,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变,而如果未来真有那么一天他要改变自我,那就绝对不能有一个妨碍他这一自由的过去,所以——   “都认识这么久了,我不想继续对你一无所知。”   赤司征十郎一贯选择活在当下,但同时他也要给自己留了条能全身而退的后路。   “……原来如此……”安七里眨了眨眼睛微笑,“没想到……你不止把我当老同学看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把你当朋友了?”见她是这种反应,赤司不免有点好笑地回头瞅她一眼。   “我以前以为……你只跟篮球部的那几个天才做朋友……”   “胡说。”   “唔……可能吧,嘿嘿。”安七里浅浅地笑着,眼睛里的光却忽明忽暗,“NE,我可以相信你吗?”   赤司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扣住,转过头发现安七里仰起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盈满绿意的眸底蛰伏着锐利的光芒让他的喉咙没来由地一紧,片刻后顿住脚步反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回应:   “当然,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相信我。”   唯独这句话,赤司征十郎此后从未想过要反悔。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一章写下来居然这么长。。。。。 ☆、chapter 32   〖32〗   抽烟,喝酒,打架,差不多是温瀚臻国中三年每天的例行公事,低年级怕他,同一届的崇拜他,学长什么的也基本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可不是因为有谁扒出来他家世多么多么显赫,主要是他真的很能打,动起手来放眼整个帝光中学也没人能抵得住,加上表面待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大部分人见着他都敬而远之。而不巧的是他偏偏又生了副让女生尖叫的好皮囊,即便他自身存在种种劣迹也依旧无法阻止众多少女将他臆想成漫画里酷炫狂霸拽的男主角,远观而不敢亵玩的爱慕者自是数不胜数。   可很奇怪的是被烙上“不良少年”标签的温瀚臻学习成绩却万年不变的排在全级第四,不仅如此他没交过一个女朋友,偶尔有穿着暴露的女生往他身上贴他也只冲其暧昧的勾勾嘴角然后不留余地的推开,就为这一反常举动他一兄弟还开他玩笑说他是个gay,他听完当即就吸了口烟吐到对方脸上:“呵呵呵。”   怎么说呢,这个答案,好像是否认。   温瀚臻不是没有看过成人杂志,他也曾跟一帮狐朋狗友围在一起看三级片,只是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看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的时候,唯独他反应平平,最初□□还会有稍稍抬“头”之势,越到后面他就越觉得乏味,毫无剧情可言的影片,他甚至没听见过床上的男女有任何沟通。   嗯,乏味,从小到大他没对哪个女的动过心思,他只对能取悦自己的东西感兴趣,比如喝酒,比如电竞。   至于为什么会抽烟又会打架,他也没个答案,他烟瘾不大,通常是别人要抽时顺便给他一根试试,打人只不过是他为了遵循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罢了。   等升上国三,温瀚臻俨然颇具帝中的霸主风范,只不过已经很少轮得到他出手了,他只要往挑事的那些人跟前一站,基本上有事都说成没事。于是乎在他看来,国中的最后一年变得彻底无聊了,一直到期中考结束的那个大雨磅礴的傍晚他都这么觉得,可偏偏那一天他就遇到了一个怪人。   人流稀少的商业街,某个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隔出来的巷道,放了学的他撑着伞路过,脚步随意地踩进水坑任由水花四溅,刚想再来一脚的时候冷不防被人制止:“别!”   他脚步一顿,循声望去与一双碧透的眼眸相撞——明明那是略带责备意味的眼神,他却鬼使神差地怔住,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这双眼睛真他妈的好看。   “喵……”   不知名少年举着伞半蹲在一个装着猫咪的纸箱跟前,听到叫声他便伸出手去摸它头,接着低头把箱子抱起来往巷子的深处带,选了个积水少的地方将其放下同时也把伞搁到了地上,他反手拉开背包小格拿出一袋疑似食物的东西,撕开包装一股脑全倒在里面,收手时顺带又摸了一下猫头,他起身把背包顶至头顶,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在咀嚼食物的小动物,他转身,不算健壮的后背很快就消失在了温瀚臻的视野。   从始至终,那个人只看了他一眼。   而他,却没能立马将视线从那人身上转移。   半晌,雨下得更大了,温瀚臻垂下目光盯着被雨伞遮蔽完好的纸箱,并没有想嘲笑的欲望,两片薄唇却不由自主地翕动:   “蠢货。”   他那时并不知道翌日的第一堂课会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到他。   “我叫安七弦,请多指教。”   上午的光线比昨日要明亮许多,温瀚臻在最后一排抬起头凝望他的眼,纵使神情腼腆却也掩不住他眸底自然而然焕发出的亮光,不知为何他竟有种那抹绿色在流动的错觉。   “安七弦……吗……”   他翘起嘴角。   可以,这很转学生。   电话铃声大作,空无一人的走廊产生巨大的回响。   温瀚臻猛然惊醒,本能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亮屏幕,发现并没有人打电话过来。   “切……闹钟啊……”   他睡眼惺忪地靠回椅背想再眯一会儿,一旁紧闭着的隔离门忽然被人从里边拉开。   “这位先生,你朋友的化疗已经结束。”   一身防辐射装备的护士冲他说完便进去扶安七弦出来,温瀚臻一听立刻便没了睡意起身想进去看看情况,不料还没踏入室内就被下床穿鞋的某人拿眼神刮了一刀:“你是不是有病?出去。”   他这才想起来化疗这东西有严重辐射,索性退到外面等护士扶他出来自己再上前搭把手,没想到的是这次又被安七弦给推开:“离我远一点,我身上也有辐射。”   “什么逻辑……”他皱眉莫名想吐槽。   “啧,离我远点就好了。”   因为拗不过他温瀚臻只好跟在他后面走,中间还隔着四五步的间距。清晨的附属医院人不多,保洁员早早地就在楼梯间爬上爬下,消毒水的味道此起彼伏,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虽是走在黎明时刻,但感觉也很像处在日落西山的时段。“喂,要吃什么早餐,在那待了三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温瀚臻两手插着口袋问道,友人乌龟一样的速度看得他心生忧虑。   “你吃吧,我不想吃……你最好回家去睡个觉。”安七弦的声音不大,还好走廊没什么人靠回音温瀚臻能听得很明白。   “不吃不行,本来你就虚弱,做了化疗更要吃点营养的。”   “不,我真的不想吃。”   温瀚臻习惯性地要接着开口数落他时冷不防又听见他说:“你回家休息吧别再过来了。”   “……喂,不吃就不吃,你还赶人啊?”   安七弦咽下一口唾沫强忍住治疗后身体内部的隐痛和眩晕,慢慢侧过身拿极其疲倦的模样示人:“我是,说真的,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温瀚臻试图走近他却在下一秒被对方打的“停止”手势给制止住,“没人在你就看小说看得昏天地暗不吃饭也不吃药,点滴打完了自己都不知道叫护士来换,你说你这样我怎么敢走?第一次化疗的时候你还故意说拉肚子在厕所待了几个钟!”   安七弦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把头转向另一边:“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用不着费心。”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我钱都帮你垫了你还要我不管你?!”温瀚臻似是有了怒气,说话的嗓音比平常高了许多。   “够了,”安七弦突然背过身去,捂住嘴极力想要克制突如其来想吐的冲动,“你就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哈?”温瀚臻在背后瞪圆了眼,“你的意思是嫌我多管闲事!?”   “……”安七弦没说话,只一边捂着嘴巴一边抓着墙上的扶手慢吞吞地挪着步子。   “你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温瀚臻长腿迈了两三步二话不说挡住了青年离去的路途,“说话啊!怎么不理我!”   .“你要这么想的话,我无所谓。”安七弦望着他任由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非常用力,明眼人看他那发白的脸色和耷拉下去的眼皮多少都能猜出来他实际已累到了极致。   “……什么叫我这么想?你话里有话,就是嫌我多事。”温瀚臻此刻近距离瞅着安七弦的脸,原本狠戾的口气情不自禁缓和下来,“其实吧,你也用不着故技重施,我跟你妹妹不一样。”   “那不一样,算了。你……算我求你好不好……”安七弦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揪住他的衣服,“Rh阴性血,你也知道,有这种血型的人本来就少,而且,要、还要跟我的条件符合,全日本那么多人一个个去匹配要匹配到什么时候?”说到这他喘了口气继续,“我,我自己也明白,我撑不了多久……”   “安七弦!”温瀚臻又开始急躁了。   “听我说完,拜托……”安七弦咬了咬唇忍耐着时不时从这里或者那里传来的阵痛,微微弯下腰按耐住头晕,额头轻轻抵在他胸口,“我,我其实也听,听医生议论了,我这种病随时有恶化的危险,你不也、不也看到过么?整晚整晚,都要戴着呼吸机才能活下来……生病的人不是你,你不懂,所以……所以下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令他后怕的事,哽咽了一下他才说,“下次我不想化疗了,好不好?”   如孩童般带着点示弱的撒娇,任谁听了都会克制不住地心软。温瀚臻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收拢五指,任凭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愣是一声都不吭,而他黑如深渊的眸中实则已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有很多话想喊出来,他想叫他不要任性,想叫他振作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想着死,生命固然脆弱,但也会因为意志力的足够坚定而变得无比强大——他很想告诉他这句话,他甚至还想跟他提一提两个人坚持不懈奋斗了三年才考上的东大,可是他现在却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如今靠近他胸口的这个人,很痛苦。   翻来覆去的生活不仅恶化了这个人的性情,也耗费了这个人最后的一点耐心。   也是啊,不是所有人都是打不死的小强。   累了,就是累了,哪有这么多理由呢。   “不去化疗了,好不好……”   “……”   “NE,你不要再给我垫医药费了……”   “……”   “我不想待在医院了,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   “好不好……唔!”   这是一个极其粗暴的吻。   温瀚臻钳制住安七弦的下巴强迫他仰头,因为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所以他很轻易地就撬开了他的牙关长驱直入。吻上的那一刻他还狠狠地咬了一口安七弦的唇,淡淡的铁锈味混合在两个人纠缠的唇舌之间令温瀚臻感到满意,他摁住他想逃脱的后脑同时一刻不停地追逐着他下意识四处躲闪的舌头,任凭欲望像开了闸的洪水般一泻千里不可收拾,彼此的唾液也在不知不觉中相互交换,就连互相凌乱了的呼吸也好似融为了一体……   两个根本毫无接吻经验的人吻在一起,画面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某个压抑以久的人忍无可忍的发泄,蛮横,粗暴,不讲道理,说他任性反倒更像是在夸他。   几经推搡无果之后,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的安七弦渐渐感受到了窒息,也就在这一瞬温瀚臻倏地退开,但却没有离得太远,额头贴着额头的近距离让他足以将那双从他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的眼睛看得无比清楚,无比透彻。   绿色的虹膜,漆黑的瞳孔略微缩小,几根猩红的血丝,还有因为方才的呼吸困难而有些泛红的眼白。   嗯,依旧那么好看——   “我答应你。”   温瀚臻褪去了些许□□的嗓音沙哑而又性感,让处于不知所措中的安七弦微微瑟缩了一下。   “答应……什么?”   他闭上眼惯常勾起了左边的嘴角:   “不管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带你去。”   >>>   一天中的一点半,离天亮还有段距离而始终囊括在深夜的时间点,久我葵少见地失眠了。也许是因为睡前看了恐怖电影的缘故,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女主角背后若隐若现长发飘飘的黑色身影,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她又觉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从房间的某个地方朝她伸过来,也许下一秒钟被子就会慢慢隆起,然后……她猛地翻身下床!摸索着开了灯披上外套,环顾了一圈寂静的周围,并无异样,她按捺住心跳莫名感到口渴。   不同于她在美国住的房子,赤家宅邸的走廊通常会留几盏夜灯以便深夜出入,久我葵轻轻关上门,棉制拖鞋踩在木质地板上摩擦声微乎其微。她想去一楼的厨房喝水顺便在冰箱找找食物,睡不着觉便会感觉到饿,她有点后悔在晚上看鬼片了。   接近楼梯口时她发现有一间屋子还在亮灯,路过时她悄悄往里窥视一眼,一身灰色睡袍的赤司征十郎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旁边放着的水杯冒出丝丝热气,她闻到了咖啡的香气。   久我葵没有立马进去,而是先去楼下端了杯白开水再到回来。   “征十郎。”她说完敲了敲房门。   正思索着问题的少年闻声侧过脑袋:“你还没睡啊。”   “睡不着啊,”少女抬脚进了屋顺带把门给关上,偌大的卧房只书桌的台灯在发光,“你大晚上的不睡是在赶作业?”   “想太多,”他勾起嘴角把拿着的笔倒过来点了点桌上摊开的卷子,“你忘了上次我爸说的话吧,二月初我要考托福。”   “那也用不着开夜车吧?外语又不难。”久我葵喝了口温水坐到铺了毛毯的床沿,目光随意扫过书架上形形□□的读物,她发现这里竟然没有一本漫画。   “是不难,不过前段时间因为忙落下了不少练习。”赤司征十郎说完在第二十七个选项前面写了“C”,“话说你熬夜不太好吧,不怕长黑眼圈?”   “无所谓,贴对眼贴膜就好了。”久我葵说着还耸耸肩膀,“我说你这怎么全都是文学名著啊,怎么连本杂书都没有,漫画呢?你难道不看?”   “不常看,”赤司填完第一个空的单词转头指了指旁边,顺带还为她开了夜灯,“杂书的话在那里,你要无聊可以看看。”   久我葵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床头柜上放着几本封面是NBA球星的杂志,她随手拿来翻了翻,几个封面人物中她唯一能认出来的球星是外表看似小孩实际却是三分球逆天的斯蒂芬库里①。   “怎么好几本的封面都是萌神?我在美国认识的男生全都是詹姆斯②的球迷。”虽然久我葵不怎么关注篮球,但NBA在美国的受众面很广,她就算不感兴趣也会被耳濡目染,偶尔在大马路上也能看到由篮球明星代言的广告牌。   “他很强,”赤司征十郎的视线快速扫过纸上一行行醒目的黑色字体,“我投三分球不能保证百发百中。”   “这不很正常么?三分本来就不能说投得准不准,我觉得关键时刻投中了就好了,没必要像他这么变态。”她随手翻过一页,去年夺得总冠军的金州勇士队③映入她的眼帘。   “不,他能做到,我也可以。”   闻言,久我葵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地抬眼:“我懂了,库里的个子不高。”   “聪明。”赤司征十郎自然是明白她的弦外之音,不过他一向懒得跟她计较事实,填完最后一个空他搁了笔捧起水杯抿了一口咖啡,“问你一个问题。”   “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你要怎么处理跟他的关系。”赤司征十郎转过来的脸色一本正经。   “不处理,我过我的,他过他的。”久我葵依旧埋头,似是对这个问题提不起兴趣。   赤司征十郎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某人落寞脸,他于是试探性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如果是存在误会呢?”   “所以说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互不相干哪来的误会。你问这个做什么?”   见自家青梅回答得这么果断坚决,赤司觉得自己这三天来第一次来问错了对象,他只好转回去全心扑进英文字母。   “没什么,做个假设而已……你还不回去睡?”他作答时顺便转移话题。   “睡不着啊,看了恐怖片留下后遗症了……”久我葵继续往下翻,没有完全关起来的落地窗此时有冷风刮了进来,她抖了抖身子说:“你的窗没关好。”   赤司征十郎于是起身去关,留了一条缝通风之后他稍微把窗帘拉开来一点,随后他便停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四肢,同一时刻久我葵翻完第一本书剩下的动也没动便放了回去,她站起来开始在书架上搜索,当看到东野圭吾的名字时她突然开口:“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这里也有杂书。”说完她抽出一本《放学后》④,没想到的是有东西从夹缝中掉了出来。   “这是……”她从地上捡起来发现是一张叠起来纸条,往里的一面隐约有字迹盘踞,“征十郎,这是你写的便条?”她刚想打开来看看是什么,即刻又意识到这么做很无礼,于是便抬头问他:“我能看看不?”   “你随意,其实也没什么。”赤司征十郎注意到她手上拿的书后才想起来纸条是谁写的。   “ ‘你已经拥有很多啦,知足吧 ’……”久我葵随口念了开头的两句,发黄的纸面上三两行隽秀的字迹附带一个微笑的表情,看完之后直觉令她联想起了一个人,“征十郎……这是女生写给你的吧?”   “嗯。”赤司征十郎似乎没听出来她话里的微妙,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下,他还有一篇作文没完成。久我葵低下头盯着纸条上画得很是可爱的颜表情,她想起来三天前在她面前被自家竹马拉走的女生,她没看对方的正脸一眼,她只记得比她矮。   “哪个人写的?你居然一直留着。”   “你前几天见过的。”   “……安七里?那个让你晚归的?”   “不算晚吧,回来还不到八点。”赤司征十郎扭过头望着她,精致如画的五官逆着台灯的光芒有一半陷入了阴影。“那也算晚归了吧?管家还想跟叔叔汇报呢,要不是我编了个事唬住他,我才不信叔叔不会找你谈话。我刚回来的时候他就说过你这点的。”   “好吧,那谢谢了。”少年微笑。   久我葵垂下视线脸拉得老长:“不要跟我说谢谢……”我才不是为了给你制造机会才帮你撒的谎。   然而后面那句,她只敢在心里说。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赤司侧过身关切地询问。   “……纸条,她什么时候给你写的。”   “我记得是去年放暑假之前……怎么了吗?”   “她为什么给你写这种话?”   “……她大概是看出来了,那个时候我很偏执。”赤司说完,眸底的光亮影影绰绰起来,意识有那么一小会儿回到了某个傍晚只有两个人在的课室——头顶的白炽灯,吊扇呜呜转动的声音,还有笔下错误层出不穷的答卷,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低着头写着给他的三言两语,彼此并不远距离,甚至还有点近,他的呼吸中掺杂进些许她的发香……   莫非那时,自己就已经心动了?   他不得而知。   “你跟安七里是高一认识的?”久我葵抬眼,随意扎起来的头发有几缕垂至胸前轻轻将那颗点睛之笔的泪痣掩藏,赤司看着她,忽然察觉到她那跟打翻五味瓶似的复杂神色。   “不,我们国一就认识了,现在也是同学。”   “……”久我葵怔了怔,她是在小学毕业后去的美国,刚好,如此完美的与他们的相遇错开,“因为认识了四年,她随便写的这些东西,你就一直保留到现在?”   “才不是随便写的,”赤司一只手撑住下巴耐心地解释,“那是她专门写给我的。”   “她写给你的一张纸你就那么宝贝,我寄给你那么多东西也不见你放好。”久我葵说着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另一边,口吻听上去火气不大反倒更像是朋友之间用来打趣的吃醋伎俩,赤司征十郎自然觉得她在开玩笑。   “没有啊,你的风铃在外面挂着,送的一些帽子护腕什么的我也有用过,我没有偏袒。”   “不用解释了,前几天还丢下我拉着她走掉……”   “你自己先走的,我没让你不过来。”   “那你怎么不带我一起!?”久我葵别过头瞪他一眼,出自本能的这一举动霎时间让两个人皆是一愣,对方一脸的莫名其妙让她很是尴尬地把头又转了回去,一时间屋内安静了下来,她颇感气氛诡异,站起身想直接走人却又觉得不妥,这么一来感觉像两个人吵了一架要冷战似的,正当她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赤司突然开口。   “抱歉,下次会带着你的。”   久我葵睁大眼睛满脸“你刚刚说什么”地回头,赤司在位子上微仰起头望着她,模样很是郑重:“好不容易见一面,陪你出来逛最后却让你一个人回去,是我不对,不会有下次了。”   “……我没怪你,重色轻友什么的我也会……”久我葵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杀了个措手不及,匆忙把视线从他那张好看得过分了的脸上移开,因为内心的不适应和尚未去除的尴尬她找着措辞想圆场,不料她却听见她的少年这样打断她——   “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家人。”   话音刚落,落地窗被外头喧嚣的寒风逼得砰砰作响,没有合上的缝隙遗漏进几缕气流将窗帘的一角高高扬起,久我葵垂下的发丝也因此拂过了她的唇。   沐浴在纯白之中的赤色少年,眼神染上了着她小时候便熟悉的暖色,起身时嘴角扬起的角度刚刚好,搭配高过了她的修长身形,如画如诗,怎能不叫人怦然心动。   啊啊,她的少年,她的青梅竹马,她从小保护到大的存在……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会弹钢琴的男孩,手指很漂亮的男孩,穿的鞋比她小一点的男孩,被她糊了一脸泥巴却还笑嘻嘻的男孩,却也是个过早失去了母亲的男孩,叫她无论在哪总会想念总会放心不下……   离开了她的四年,他又变成了什么呢?   她如今是否只能是他的家人?   在无数她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他身边早已出现了很多很多的别人,有的他在信上跟她提过,有的他不提她也永远无法得知。   就像,安七里这样的。   他明明从未跟她提起过,却当着她的面拉起那个人的手消失在街头。   她知道的,她其实一直知道的,眼前这个人,早就不是从前任她戏弄的那个男孩了。   他和她,都长大了,都变了。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很想知道——   “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可不可以是我?”   赤司一惊,笑容不自觉地敛去,对方饱含渴求与伤感的神情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直觉告诉他不能对此深究,可要跟过去一样若无其事地回话他竟也做不到,她的这一问题,可以还是不可以都有进一步引入歧义的危险,更何况,他心里其实……并没有答案。   互相沉默了许久,久我葵攥紧的拳头悄然松开,眉头一松,她不再看一眼她的少年径自离开。   “葵……”   她的少年轻唤她名,而她恍若未闻,关上门的那一瞬便隔开了两个世界。   久我葵的脊背贴着门板,扫视了一圈幽暗的长廊,接着低下目光直击脚尖。   蓦地,她笑了,眼泪也掉了。   “我的错……”   她捂住脸。   ——我不该在离开以后才发觉喜欢你。   >>>   二月初,京都的天气匍匐起暖意,街道两边汩汩的流着雪水,太阳难得肯长久保持露面,春天似是不再遥远。安七里出门时冷不防打了几个喷嚏,捂着鼻子抬头,灰色的云层背后有纯蓝色若隐若现。她眨了眨眼觉得今天不用加外套,反手刚想关门,屋里头传来结城理惠睡意未散的问话:“七里……一大早的去哪?”   “我有事,晚上回来。”不等她回应安七里径自关了门快步离开,蹬着咖啡色皮靴的脚刚到外面就踩进了一摊水中,沿着长长的坡道下来经过几个路口,她往手心吹了一口热气,旋身进入一家香气四溢的面包坊,惯例挑了一块涂了白色奶油的面包,她犹豫一会儿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的一串号码拨过去:“……喂?”   “嗯,你出门了?”电话那头传来清越的男音,她抿着唇转向自己的左边,视线捕捉到一旁陈列的新口味面包:“嗯,你吃过早餐了吗?”   少年开了免提把手机搁到书桌上,两只手一粒一粒扣着外套的纽扣:“还没,怎么了?”   “呃……我在买面包,你要不要?我可以带你的份。”   “好啊,不过要麻烦你拿两份,我早上比较饿。”   “OK,晚点见。”   她挂了电话,拿夹子往托盘添了两块红豆口味的面包,直觉告诉她赤司征十郎不会喜欢甜食。结账时她加了盒热的纯牛奶,拎着袋子走出来马路上已经多了很多辆汽车,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老实说她其实并不好奇那个人约她出来要做什么,她不在乎,她只想着找个理由让自己逃出一个人的世界,逃出对某个人一言一行的追忆……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安七里舔掉最后一点奶油信手把包装纸扔进了垃圾桶,过了马路,十几米远的一片枯树枝下依稀看见了一抹细长的人影。她继续接近,达到足以看清对方面目的距离时她朝前伸直一条手臂:“喏,早餐。”   “谢谢。”赤司莞尔,手伸进蓝白的帆布包想拿钱却给她制止:“不用了,当我请你吃一顿,多亏你我一个礼拜的睡眠都很好。”闻言,他抬头接过她递过来的早餐,饶有兴趣地说:“为什么?我会在你的梦里出现么?”“想太多,”女生撇了下嘴一脸的“怎么可能”,“上次把事情全部跟你讲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觉得……稍微轻松了一点。”   赤司征十郎忽地沉下目光专注地望着她,一只手从塑料袋里随便拿出一片面包放在嘴边咬一口:“你的事,远山同学也知道?”   “我没告诉她。”   “江同学呢?”   “也没。”   霎时间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心房,稍稍皱眉,他赶紧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抬起手腕看表,红豆馅的香气顺着喉管笔直飘入胃袋。   “差不多了,书店应该开门了。”   此行他约她出来的目的是去买书,意识到这点她有点无奈但并不至于厌烦,两个人随即并肩路过天桥,前往附近的一家外表看起来像嵌在崖壁上的书店。店面入口只设了一个通道并不是很大,然而等走进去才发现原来内部装了两层楼的书。头顶亮了有很多吊灯,书架边框缠绕着几条模型藤蔓,一行行摆着的书目让人一眼扫过去便觉眼花缭乱。安七里跟在赤司身后视线反复落在脚下黑白相间的瓷砖,这种款式的地板设计总给人一种漫步在某个魔法学院藏书阁的错觉,尽管她很确定这个地方跟哈利波特电影里的场景并非同款。   “你要买什么书?”她问。   “你想看什么?”他把喝完了的牛奶盒子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侧过头来把问题又抛给她。   ……来买书的不是你么?   安七里叹口气走前几步:“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明明是你约我……”   “嗯,是这样没错,”赤司征十郎扭头把后脑勺留给她,口气听上去不冷不热,“我来买一些英语试卷,想顺便挑几本小说,我看的课外书不多,想麻烦你给我提供些参考。”   “不是吧,你国文那么好看的书还不多?总比我多。”安七里嘴上说着眼睛却开始在一排排的书目上流连,好歹也是个入了文学社的人,不看书不积累点墨水怎么能应付得了知念清里布置的奇葩作业。“考试是有方法的,阅读跟它不能相提并论,当然,看的书多一点作文写起来会相对容易些。”赤司征十郎看到大厅中央摆了很多教辅资料,他一面过去那边一面抬手招呼她快点跟上。   “你期末英语都是满分,还需要特地买练习?”   “那不一样,我过两个星期要参加一个考试。”   “考试……考级?”   “不,考托福,父亲要求我一次通过。”   安七里弯腰帮忙翻找资料的动作一顿,她不是不知道托福是干什么的,凡是要申请留学的基本都要考这玩意儿,而且成绩还不能太差,否则进不了名牌学校,以赤司的实力和财力,要出国留学根本不成问题,只是……   “你要出国?”她抬眼,明知故问。   “嗯。”赤司翻着手上厚厚的资料,随即又很快放下转向另一本,当他微微扬起眉毛发现这本用自由女神像做封面的书就是他中意的练习集时,他听见她很轻地问了句为什么。   赤司征十郎从各种形状的字母上移开视线定定落到她身上,想了想回答:“我理想的学校在美国。”   “唔……好吧。”安七里低下头去身体一阵无力,她有点意外,除此之外似乎感受不到别的什么情绪,赤司出国本来就是件很正常的事,有钱人家的孩子有哪个不出国去深造?这是件好事,他会比今天更加优秀,会更加光芒万丈,也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一个年轻有为的贵族公子,一个身边簇拥着很多漂亮女子的谦谦君子,他一定会生活得很好,很好,比世上的任何其他人都要幸福,包括比她自己。   他也一定会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安七里忽略掉内心某一瞬的失衡,笑笑:“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赤司垂着眼看她。   “什么都羡慕。”她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然后侧身绕到他的右边岔开话题,“想看什么类型的小说,我去帮你看看。”   赤司征十郎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过了会儿才接话:“你喜欢的都行,最好是悬疑推理的。”   “OK。”   两个人于是暂时分开,赤司征十郎负责挑他的资料,安七里负责给他选书。论悬疑推理,放眼全日本也就东野圭吾和江户川乱步的作品最值得一看,她在大厅左侧的第二个书架前仰头搜索这两个人的名字,踮起脚尖拿了一本《白夜行》和《解忧杂货店》,两本她都看过,出于一个封面控的考虑她抽了本《流星之绊》出来,内容好不好看她不知道,她只是喜欢封面上的星空。接下来转悠了几圈没发现有江户川乱步的书,她只好转去外国文学区,刚进去就看到一个系列的《追忆似水流年》②陈列在过道中间挂着“热卖”牌子的架子上,一看价钱发现比她拿的那三本加起来还贵。没办法,书长不说,又是精装版,买来看看也可以用来装饰书房也行,想当初安七弦就是冲着能显摆自己看的书有多高大上才买下来一套,然而意识流的文字过于跳脱,剧情线又十分薄弱,他压根就没看几页,反倒是当时在念国一的安七里一本一本拿下来囫囵吞枣地看完了全部。   忍不住哀叹一声,她上前摸了摸书的封面,不知为何突然好想知道家里的那一套同款书现在在哪,自从安七弦离家出走,他房间里好多她爱看的书都找不着了,最初给她杂书看的人是他,最后连漫画也不留给她的人也是他,想怪,却又怪不得,毕竟她有间接的过错。   「你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恶心。」   恶心……吗?   她想起安七弦苍白而又决绝的面容。   ——既然如此,为什么从前要对我好呢?   如果你一开始就对我用这种态度,我一定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让你恶心。   可是偏偏你要对我这么好……   你叫我怎么,坐视不理……   哪怕你说你讨厌我恨我,我也还是惦记着你的……   更何况,你还生了那么严重的病……   “说那么过分的话,都是因为生病吧……”   安七里兀自出着神自言自语,手机忽然嘟嘟地振动,她一晃神赶忙从牛仔裤袋里摸出来看,原来是有人发给她一条彩信。她以为是垃圾短信点进去就想删,岂料发送人那一栏显示的是在海常读书的惠利香!她们两个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上一次通电话都还是放假前的事,就连之前一次回东京她也因为家里的事太多忘记了找她叙旧,今天莫名其妙突然发张照片过来难道是要约她去哪里玩?   抱着这种猜测,安七里点开彩信一看,结果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所谓秀丽美景——照片的背景是深夜灯火渺茫的街头,一个身着干练警服却喝得烂醉如泥的女人顶着蓬乱的长发啼哭,她倚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满脸通红的对着镜头,眼睛肿成了核桃,嘴唇也被咬破了几个口子,样子看上去很是难受,像在哭诉什么,跟往日威风凛凛的冰山美人形象简直大相径庭——她认德这个女人,那是她的母亲,警视一厅的女警官结城爱花。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继续往下拉,看见下面有一行文字:我明天去京都,上面的事情具体见面再说,还有希望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关于安七弦的事情,你妈说她很想你爸,我觉得你应该跟她道歉。   我爸?   安七里又倒回去看那张照片,可以肯定是惠利香扶她回家的时候顺道拍给自己看的,目的就是要让她愧疚,事实证明好友成功了,她的确愧疚,甚至开始后悔那日在母亲跟前的口不择言,她印象中的母亲一直是个自信而又大气的女人,何曾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样子。   “啧,唉……”   赤司征十郎怀里揣着四本书过来找到她时正好瞧见她揪着头发哀声叹气,心下不由得感到疑惑,他顿了顿走前去说:“出什么事了吗?”   安七里呆愣愣地瞅着他,一会儿之后缓缓摇头:“没事……”   “……不能说?”鉴于前车之鉴,赤司征十郎微皱着眉多少感到急迫,可他毕竟不擅长逼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见她面露为难他也只好认输似地摆摆手:“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此话一出立即换来安七里感激的神情。   “你挑了那什么书……怎么都是东野圭吾的?”   “他的书好看啊,我想找江户川乱步的又找不到,没办法……”   “那你到这来干嘛?”   “呃……我以前看过一个外国的推理叫《别让他醒来》③,挺好看的讲的是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赤司征十郎用“你果然是在为我量身挑书”的表情看了看她,接着低头从腋下夹着的几本书里抽出一本最厚的递到她眼前:“这书给你。”   一本《营养餐大全》。   安七里一只手接过觉得奇怪:“你拿这个给我干什么?”   “下次你去看你哥的时候就不要两手空空地去了。”赤司征十郎察觉她的脸色微变,看着她的眼神刻意认真起来,“实话说,以前我碰见过你哥哥卖唱,他可能认识我,看到我的时候反应有点奇怪,其实我跟他也算是陌生人,可能他知道我跟你是国中同学,所以当时他看见我的第一时间不是唱歌,是冲我微笑,然后问我,你过得好不好。”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安七里落在他脸上过于专注的目光令他稍感不适应。   “他如果要伪装也许可以在你面前做到没有丝毫破绽,可他遇到我的时候就已经离家出走了,伪装是不可能的也不需要,尤其在我这样的外人面前,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所以,我觉得你哥哥对你说的那些狠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一个得了重病的人如果没有家人陪在身边,难保不会被负面情绪淹没……当然我不是说他骗你,真相是什么还得问你家里的人,我只觉得不该自责,他的不幸不是你造成的,你找他找了那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他也一定觉得很感动吧,上一次新年晚会那个在后台的人也是他吧?他是惦记你的。”   他头一次对着个女生长篇大论,说完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对方却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与其说她是在期待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如说她其实是被惊呆了。   “赤司,你……”   “干什么?”   “好多话啊。”   赤司征十郎侧过身背靠庞大的书架,拿手背轻轻擦过没什么东西的嘴角:“多是多了点,你听不听得进才是关键。”   “哈哈,道理我懂。”安七里浅笑,绿眸荡漾起水光,“只是很意外你会对我说这么多……不好意思啊我的事劳你费神了,不过,很感谢你会考虑我的事,真的。”   “……没什么。”他说着把视线投向对面的托尔斯泰专栏,定格在印着《战争与和平》几个字样的白色书腰。   “我刚刚一个人的时候就想明白了。”   “嗯。”   “就冲他是我哥,我就不能不管他。”   “嗯。”   安七里抿着嘴沉默了几分钟,见他不说话,想了想觉得还是换个话题会比较好:“……额,你还要看什么书?这套《追忆似水流年》不错哦,睡前看有助睡眠。”   “太贵了,我没带太多钱。”   赤司征十郎扯开一点白色毛衣的袖口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吃饭的时候,抬头,却见安七里抡起拳头轻轻锤了下他的肩膀:   “差点忘了……诶,你刚才说的在美国的理想学校是哪个?哈佛?耶鲁?”   “普林斯顿①,”赤司望着她微仰起来与他对视的脸,不假思索地回应。   “普林斯顿大学?为什么不考哈佛?你那么厉害去那里更有前途啊。”   闻言,赤司直起身体,俊美的五官因它低头的动作而沉浸在逆光的阴影中:“不,我妈妈是从普林斯顿毕业的。”   安七里听完有点懵,过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这其中的深意,她登时有种想打自己一耳光的冲动,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可以的,加油!”安七里一面在暗地里鄙视自己一面拍着他的肩膀给他鼓劲。   “那是自然。”   赤司征十郎惯例给了她一个自信的微笑,与此同时伸出去的右手轻轻握住对方在他肩膀上肆虐的手,拉开,凑近,然后困在自己的手掌心上,任由她错愕,任由她紧张,任由她在他的手中微微发抖,他却只顾用自己舒缓平和的嗓音去争取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告诉我,你想去哪个大学。”    >>>   惠利香头一次见到安氏兄妹是在二零一二年的秋末。那时她刚结束了开学前的最后一节补习客,照常坐地铁回家却不料中途遭遇爆炸袭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车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哭喊和尖叫此起彼伏但并不包括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她。   当然,这不代表她没哭,她只是不习惯出声,一个人抱紧背包蜷缩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流着泪,耳边传来各种人跑动的声音,她轻轻吸吸鼻子,旁边的座位忽然有人压低声音说话:“那个……小朋友,你在哭吗?”   惠利香当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四处张望发现哪都是黑色的,她顿了顿怀疑那句话也许是说给别人听的,刚要把头低下去就感到头顶覆上了一层温暖:“小朋友?……额,是小朋友吧?”   问完搭在她头的手紧跟着摸了摸,她素来怕生,只身一人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又没来由的被人搭讪,而且听声音很明显对方是男的,她想当然的便在心里建起了高高的“围墙”——她毅然决然保持沉默。   “难道不是?”见她半天不出声,问她的人产生了疑惑,手又摸索了一阵,他用非常笃定的口吻说,“肯定是小姑娘吧,还扎着双马尾呢……为什么不说话?很怕吗?别担心,现在爆炸不是停了么,很快会有消防叔叔过来救我们啦,你不要害怕。”   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这么一说,惠利香本来因为惊吓而忘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记得母亲电话里说过多一个礼拜就从法国回来带她去海洋馆,她好怕等不到那一天,那是她期待了很久很久的游玩……   黑暗中覆盖在她头顶的手沿着她小脸的轮廓下滑,留着薄茧的指尖将她的泪水拭去,她忽地听见他的一声轻叹,紧接着又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嘤咛,听上去像是还在睡梦中。   “七里?”   男生清澈的嗓音突然叫出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名字,语气透露几分迟疑。   过了会儿,他口中的七里没有出声,一片嘈杂之中她隐隐约约听见了某人均匀的呼吸。   睡着了?   在她得出这一结论的一瞬间,车厢的灯恢复了功能,突如其来的白光逼得她闭上眼睛逐渐适应,同一时间她把头转向身旁的一侧,再度睁开双眼时只见一位披着蓝白格子衫的年轻男人正一个劲给怀里熟睡了的女孩探体温,女孩已经睡熟了,面色却很是苍白,看上去像是发烧了。   惠利香揉揉溢出生理泪水的眼睛,男人苦恼的神情落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像晕开在水里的一团颜料,情不自禁凑上前去仔细端详,她望着他那双草原一样碧绿的眸子,一时间竟无法挪开目光。   “怎么了?”男人注意到她的眼神,悄悄侧头对她微笑。   她痴痴摇头,下一瞬却情不自禁地赞美:“好好看……”   “什么?”   “……没……”   其实前一句的完整版是:大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那一刻惠利香并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有一天会无比渴望看见这个人的笑容。   “……小朋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目不转睛的视线令他心生疑惑。   她呆呆地眨巴了一下双眼,刚反应过来要摇头,周遭冷不防响起接二连三的爆炸,尖叫和哭喊几克涵盖了四面八方,铁屑飞溅了一地,座椅剧烈晃动,照明灯也开始忽明忽暗闪烁不定,被炸毁的车门对面冒着缕缕白烟,隐约可以窥见烧焦了的人体轮廓。她被□□的声音震得有点耳鸣,内心的恐慌与大脑的眩晕交织在一起让她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眼看瘦小的身躯即将滑向过道,一条结实的长臂及时抱住了她的腰。   “快坐好!这里人很乱,不小心一点会被踩到的!”   惠利香茫茫然抬头,迎面便被青年揽进怀中,大手盖住她的脑袋替她挡去上方不断掉落的碎块。   “你不要乱动,哪里都有可能爆炸。”   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答应,转眼间鼻息已溢满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温暖的体温透过衬衫熨进她发冷的脸部肌肤,一瞬间大脑当机,她遗忘了周身动荡不安的处境,全身心沉浸在他给的安抚与庇护中无法自拔——   “别哭啦,我在这。”   这么一句话,她自听到的那一刻起记到小学毕业,记到初中毕业,记到高一,记到跟黄濑凉太在一起,一直记到现在,她坐着通往京都的新干线面朝窗外追忆往事,然后露出一抹苦笑。   或许,那曾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初恋。   她藏在心里四年,从未抱过希望。   可偏偏就在黄濑凉太背朝东京的雪夜对她说“我喜欢你”的那一瞬,她蓦地想起安七弦那双总是忽明忽暗的绿眼,宛若一场黎明,既过渡不到早晨也无法堕入黑夜,就这么永久地僵持着,看不见真正的阳光。   她不记得自己回应了他什么,等意识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和他手牵手走遍了二分之一的东京。   而当她看见走在前面的少年低着头试图遮掩自己涨得通红的脸时,她突然就明白过来这个人是真的喜欢她。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会这样带着她走一段长长的,随处都可成为终点的路,直到她累,他才愿意停。   国中时期跟在安七里身后第一次看到黄濑凉太就觉得他像个小太阳,可她又何曾想到过有一天那个亮闪闪的奇迹会待自己如此温柔。   电车开始减速进站,惠利香收回目光甩了甩头,将久远的记忆暂时抛开,她此行来京都要解决很多事,而唯一能帮助她达成这一目标的人就在站台——她拎着包下车,不费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安七里在出口处低头玩着手机,一只手还提一个不锈钢保温瓶。   “咳咳。”她刷了卡出来,悄悄都对方附近示意性地咳了两声,对方反应很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关掉手机:“呦,怎么这么慢。”   “我坐的是最早的一趟了。”惠利香答道,完了还瞥了眼她手上的东西,“这个装的是什么?给我的早餐?”   “想太多,给安七弦的营养餐,”安七里把手机放进口袋,“你过来就是想见我哥吧?我带你去,不过他态度可能不是很好。”   “不单单是来见你哥,还有你妈妈的事……我问你,你们家是出什么事了吗?你哥干嘛会态度不好?还有……阿姨说他生病了,是什么病?”   “嘛,确实出了点事……”安七里摸着鼻子略显踌躇,“我哥跟我不是一个妈生的,就这样……我哥他有白血病,就这样……”   惠利香吃了一惊:“这……白,白血病!?”   安七里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耸了一下肩膀:“你别再问了啊,这事我不想多说。”   她“噢”一声点了点头,却难保不会心凉,白血病意味着什么她不可能不清楚,只是……她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严重的病竟然会落在那个人身上。   两个人一同离开车站搭公交车去医院,安七里习惯了要挽着惠利香的胳膊走路,一下车便轻车熟路地拉着她直奔安七弦的病房,推开门却意外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床铺整理得没有丝毫褶皱,床头的灰白柜子更是空无一物。   “……你确定是这里吗?”惠利香扫了眼打扫得很干净的地板,屋内一件生活用品都没有完全不像是有人在住,她疑惑地朝身旁投去视线,发现安七里愣在那惊恐地睁大了眼。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想碰碰闺蜜,谁知安七里突然旋身冲了出去,少人的走廊立刻回荡起一阵哒哒哒的足音。她跟着跑了出去,转眼就看见女生在拐角的地方拉住一个路过的值班医生大声问着什么,她快步上前,正好听见了医生反问:“你是他的家属?”   “对对!!!”安七里赶忙连连点头。   医生扶着黑框眼睛叹了口气说:“他现在转进了重症监护室,六楼。话说你们做家属的怎么回事……”不等他说完后面的话,安七里拔腿冲向电梯,惠利香赶紧跟上,经过医生身边时她听见了他说的后半句:“前段时间他闹出院怎么都不过来劝阻?非要等死到临头又到回来……”   惠利香莫名觉得心慌,进了电梯缩在一角眼巴巴望着安七里,对方煞白的脸色加剧了她心里的不安。她开口想问些什么,还来不及出声电梯门哗地打开,她不得不跟在安七里身后横冲直撞找寻一个挂着ICU牌子的病房。   “七里你等一下!这里太大了问一下护士再找吧!”惠利香跑了一会儿觉得这样没有路线地找太浪费时间,停下来想找人问问结果一抬头安七里已经在不远处止步不前。   “七里?”   惠利香迟疑着上前,空气中突然有股烟草味在飘荡,循着她面朝的方向转身,走廊透明玻璃窗映照着外头晴朗的天空,而往内里倾泻了大半天光,一个套着黑色夹克的男人上身倚着墙壁嘴里叼着根香烟,微低着头整张脸陷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七里……”惠利香伸手想扯她的衣角结果扑了个空,她径自靠近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仰头,说话时声线微微发颤:“我哥在里面?”   男人好像没有听到,低着头一言不发。   “温瀚臻,我哥是不是在里面?”安七里这一回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非常轻,男人却突然有了反应,慢慢抬头,胡子拉碴的下巴显得他憔悴了许多,彻夜未眠而变得猩红的双眼清楚地倒映出她跟木头似的表情。   男人微微点了下头,而后侧头吐出一口烟圈。   安七里攥了攥拳头强忍着吞下一口唾沫,二话不说就要去推重症监护室紧闭着的大门,温瀚臻没半点要阻止她的意思,只淡淡在旁边看着她对门把死拉硬拽却无济于事。   “别再弄了七里!这门是锁着的你弄不开!”惠利香急忙上前制止她,心里却也难免担忧和害怕,进了重症监护室多半意味着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她不明白安七弦到底是怎么了才会被送进里面, “你哥病了多久?没有去匹配骨髓吗?你没跟他试试对不对得上?”   安七里猛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没用的……温瀚臻给过我他的病历本……”说完她突然哽咽了,任由保温瓶滚落到附近看都不看一眼。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重症监护室是不准闲杂人进入的。”病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位戴着白色口罩和手套的女护士探出头提示。   “去你妈的闲杂人员!我是他妹!我要进去看他!”安七里被那几个字激得心里来气,猛地起身气势汹汹地就要拽开医生闯进去冷不防又给惠利香扯住了胳膊。   “够了七里!这里是医院你哥在里面躺着!他需要休息!你这样大吵大闹让他怎么好起来!?”   “哦,你是病人家属啊,居然现在才来……”女护士突然换上一副鄙夷的口吻说道,顺带瞄了一眼旁边抽着烟的某人,指着他说,“这人不吃不喝守在这几天就为等你哥的消息……对了,反倒是你们这些家属,病人前段时间闹出院的时候你们不出来劝阻,出了事被送进来你们又来得那么迟,你们是不担心他是死是活么?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耽误了我们多少的治疗工作?他父母呢,怎么不过来?他病情恶化得很厉害急需骨髓移植,你父母不过来配一下型吗?劝你最好也去配一次,错过了手术时间我们也无能为力。”说完护士还赠了她一记硕大的白眼,就差没把眼珠子翻到背面了,退后一步径直在里面锁上门。   安七里给一护士说落得半天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理清了女人的意思,她半信半疑的将目光转向还在抽烟的温瀚臻,道:“我哥闹出院,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温瀚臻听她这么一问突然笑出了声。   “当然是为了享受生活。”他说。   “享受生活?”安七里对这个答案感到不可理喻,“命都没了还享受什么生活?是你劝他这样的吗?!”   “怎么可能,从来都只有我听你哥的份。”温瀚臻把烟头扔到地上拿脚踩了几下,随即直起上身手插着口袋走到对面的玻璃窗附近背靠栏杆,“你哥说想出院,我就只有帮他出院的份。”   这么说来——   安七里眯起眼。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我哥之所以现在会有生命危险,全都是因为你对他的纵容。”   “我说是,你又怎样?”   温瀚臻微斜着脑袋露出他招牌式的玩世不恭,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一桶热乎乎的瘦肉粥便泼到了他脸上,安七里咬着唇面色铁青,一根手指勾住保温瓶瓶盖的拉环,瓶身受重力作用在空中出一条抛物线落到远处。   惠利香抬手捂住嘴不敢去看温瀚臻的表情,她更加不敢看安七里,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如此凶悍的她。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由着他的性子来把他害成这样,你还觉得很骄傲?你明明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有多糟,你比我清楚太多了你明明知道的!你说你怎么可以……!!!”女生怒视着岁数比她大的成年人咬牙切齿地指责,内心升腾起的熊熊怒火实则还包含了她积压已久的嫉妒——   “啧,到底凭什么?”   “凭什么他排斥我?”   “ 凭什么他什么都告诉你?”   “凭什么是你来纵容他?”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明明我跟他一起长大……你算什么……朋友?呵……假惺惺吧,你完全就是故意让他出院的吧?还口口声声说为他好?呵呵……”   温瀚臻轻轻揩去额头的粥粒,直起身体一个箭步冲上去扼住安七里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到墙上低头凑近她的脸,她被吓了一跳,但仍毫不惧怕地瞪视着他黑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瞳仁,耳畔紧接着徐徐传来他低沉魅惑的主权宣言:   “安七弦是我的人,他想怎么活我就让他怎么活。”   “至于你。”   “好给我滚。”   >>>   出逃的第一天,温瀚臻想起一本书的名字叫《假如给我三天光明》。那是他很久以前遵循家教老师的要求读的一本名著,时过境迁他早已不记得书上的具体内容,唯有最终章海伦·凯勒给自己假想三天光明在他脑海中还尚存印象。   老实说,第一次看完那本书,温瀚臻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他有健康的身体。   而现在,他头一次去细想那本书的内容,突然的就感到难过,因为他爱的人即将失去生命。   温瀚臻半扯着安七弦的胳膊快速移动至马路对面,走着走着又停下来摘下自己的棒球帽扣到他头上:“都跟你说了外面冷要戴帽子,你怎么就不听我话。”   罕见的带上了责备的语气令安七弦的心头莫名发紧,他扶好帽檐小心翼翼瞅了温瀚臻一眼,随即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忘记了……抱歉……”   “……”温瀚臻皱着眉视线在他苍白的脸色上转来转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迟迟不予回应,被看的人时不时对上看他的人的眼神,时间一长就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对方要反悔的预感,他不假思索想要开口抗议,不料温瀚臻却径直伸手将他耳边的碎发挽到了耳根,嘴角随之缓缓牵出让人怦然心动的弧度:“去他的化疗,你看你头发都掉了多少。”   安七弦于是记起来国高跟温瀚臻坐前后桌的时候,每次不管是早来还是晚来他的头铁定都得给温瀚臻摸一把,后来变本加厉各种□□,非要让他顶着一个鸡窝头上课坐他后面的那位才肯罢休。   “……我还宁愿少点头发。”   “啊?为什么?”   安七弦别过头去躲开摩挲着他耳垂的手指:“以前头发多的时候天天给你拿来当玩具,我拒绝回到那种日子。”   闻言温瀚臻顿时尴尬了:“……都多久的事了,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他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那年读国高二年级的自己言行举止超级超级的幼稚,这也难怪他当时找不着女友,毕竟……他有关那方面的心思全放到一个同性身上了——“说真的,长得不可爱的人我都没兴趣摸,真的。”   安七弦抿住唇感到一股恶寒:“……可、爱……?”   温瀚臻郑重点头,在青年翻了个白眼侧身要走时他伸手将其揽入怀中,下一秒汽车轰轰地从他们身边路过,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肥皂的香气一股脑涌入安七弦的鼻腔,心跳在那一瞬间变慢了,脖颈动脉里的血流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冲他的脑门,等反应过来时他两条腿都麻了。   “……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又发烧了?”说着温瀚臻拿手去试探他的额头,结果并没有发热的迹象,“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现在回去……”   “我没事……”安七弦拿开他的手把头别向一边,慌张的神情加上这显然是要掩盖什么的动作,如果还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心思那温瀚臻就不叫温瀚臻了。   “……手拿开吧……”安七弦一副便秘似的样子动了动肩膀,岂料揽着他的人压根就没有放手的打算。   “我说,昨天早上的事……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温瀚臻说完便低下头,不出所料看见青年的脸庞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不去捏对方的脸,“喂,那边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有比我更帅的人吗?没有吧~”   “……嗯……”   “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   “啊嗯?”   “……”   “喂。”   “……”   发觉他的脸色愈来愈通红,温瀚臻叹口气多少猜出了部分缘由,但他并不急于打破现状,而是慢慢悠悠把拎着的背包半扛在肩上,另一只揽住青年臂膀的手则改为扣住他的手腕,他拉着他前进,不紧不慢却坚定不移——   “走咯,带你看世界。”   海伦·凯勒拥有光明的第一天,她说她要看那些鼓励她生活下去的人们。   而温瀚臻牵着安七弦的手兀自站到东京塔的底部,理所当然地觉得安七弦要看的人只他一个便足以。   “别啊!太高了吧东京塔!”   “怕什么,哥背你上去。”   海伦·凯勒拥有光明的第二天,她说她要去欣赏人类的智慧。   而温瀚臻却窝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观看《盗梦空间》的DVD,在柯布夫妇双双卧轨准备自杀时他看了眼身旁,吃过药后抱着枕头的安七弦头歪向一边沉沉睡去,他几乎没有犹豫,径直凑前去在那毫无血色的唇上烙下一吻。   “唔……嗯……”   “睡吧,天还没亮呢。”   海伦·凯勒拥有光明的第三天,她说她要过一天柴米油盐的日子。   而温瀚臻选择带着安七弦去兜风,开着他去年入手的亮红色法拉利一路飚到神奈川的沿海高速,他随便将车停到路边,给安七弦扔了件外套就纵身跳出防护栏踏上金黄的沙滩,抬头,黑黑的夜空,满布的星光,恍若梦境,他回头,朝套上兜帽满脸不知所措的某人伸出了手。   “我喜欢你。”   “……诶?”   海伦·凯勒的最终幻想止步三日,而安七弦的生命还在继续。   第四天,两个人依旧待在海边,坐看潮汐潮落。   第五天,安七弦缩在车上浑身发热意识不清,温瀚臻坐在车头面对一望无际的海面抽掉了一包香烟。   第六天,温瀚臻买了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成功在海边搭起了一顶帐篷。   第七天,安七弦于迷蒙中听见温瀚臻低沉的嗓音同连绵不断的海浪混为一体,隐隐约约,他捕捉到他口中细弱蚊蝇的字眼:…我…想…抱…你…。   {拉灯}(看下方作者有话说部分)   温瀚臻始终忘不了在□□迭起的几秒内,安七弦凭着仅存的一点意识轻声问他一句,为什么。   他垂头望进他的绿眸,竟无法从中寻出丝毫怨意,只有单纯的疑惑还有多余的难以置信,好似不用他去特意请求,他就早已默契的原谅了他的全部所作所为——   是啊,这个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无条件的原谅他,无条件的容忍着他对他各种无理取闹,即使是现在他也……   他一愣,忽然就哭了。   “NE,你果然也是喜欢我的吧。”   ——“哒哒哒”、“哒哒哒”……   午夜时分,温瀚臻是被惊醒的。   乍一抬头看见几个医护人员正推着一张急救床匆匆忙忙赶去手术室,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捕捉到一抹迅疾消失在墙角的赤红,尔后他便听见某个很有少年质感的嗓音焦急而不失冷静的追问:“医生,请问手术要多长时间?成功的几率大不大?”   “抱歉,对此我暂时不能给出具体答案,病人这种情况随时有生命危险……对了,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不是,她是我们家的佣人。”   “哦,那麻烦你想办法联系一下她的家人,病人的情况很紧急,需要家属到场确认。”   “好,我现在就去。”   温瀚臻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方才消失了的赤红又出现在他的视野,只见对方边走边操作着手机,随即便将其搁到耳边等候了十几秒钟:“……喂,爸爸,我是征……”   少年的身影很快又隐匿于另一头的墙角,他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他一向没有兴趣去偷听陌生人讲电话,径自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沉沉的目光投向斜坐在他对面相互依偎着陷入深度睡眠的两个女生,他凝望了一会儿,侧过头稍稍抬高下巴,重症病房的灯光依旧血红。   玻璃窗外已是黑麻麻的一片,夜色深重得恍若能滴出墨汁,他的视线缓缓射入那不见底的漆黑中,某些理应是罪恶的却又无比美好的记忆渐次浮出水面。   「啊……嗯、太,太深了……」   「……不、不要了……求你……啊!」   「快停手!」   那一夜,安七弦无法自拔沉沦欲望的模样狠狠刺激着他的神经。   那一夜,他其实非常清醒。   他很清醒的在做一件疯狂的事。   然而再怎么疯狂,他仍旧无法脱离现实——   他杀不死白细胞。他干不过死神。   对,温瀚臻就是个loser,□□他爱的人不过是为了发泄他的恐惧和痛苦。   “如果你知道我对你哥哥做了什么,你一定会拿刀砍了我吧?”   温瀚臻半蹲在安七里跟前,眯着眼用打趣似的口吻对她开口,回应他的只有她均匀的呼吸。   “啧,你长得跟你哥还有点像。”   他曲起一根食指轻轻抵上女孩的下巴。   “都叫你滚了,居然还死皮赖脸的不走……”   “喂喂……要不然……你哥要是死掉了,你就做我女朋友吧,哈哈哈……”   “嘶……这眼睛虽然是一模一样,性格倒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胸也太小了吧,完全没女人味啊……”   “啧啧,你肯定不愿意吧,跟我这么个大老粗……”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温瀚臻垂下手,大笑着把脸转向大门紧闭的监护室。   “哈哈……明明,明明最不愿意将就的人应该是我……”   才对啊。   温瀚臻蓦地笑不出来了,两眼发黑又发热,心脏仿佛给荆棘紧紧缠绕疼得他无法呼吸。   “这位先生,你在对我朋友做什么事。”   混乱中有另一个人的声音挤进他的脑海,他本能地循声抬头,穿着蓝白衬衫的红发少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与发色完全一致的瞳仁毫不避讳的流露警惕。   “……”要换成以前,温瀚臻一定会摆出一副轻浮姿态调侃地问他是不是安七里的男朋友,可那只是以前,现在,他没有丝毫的闲情逸致去逗弄一位半路杀出来的护花使者,“你跟安七里认识?”   “嗯。”少年上前一步硬生生将青年与女孩的距离隔开,朝后瞄了一眼似是疑惑她们两个怎么睡在这么个地方,紧接着便面露不安的稍稍俯身揉了揉安七里的头发,当转过头再次面向温瀚臻时他的目光多了一层戒备。   “先生,请问我的朋友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那是她们两个自愿的,”温瀚臻起身,一米八二的个头理所应当轮到他来面无表情地俯视这个未成年的男孩,“既然你跟她们认识,就麻烦你送她俩回去了,对了,记得告诉安七里以后不用过来假惺惺了。”   少年皱起眉头对他的口气略表不满:“什么意思?”   “和你无关,你只用告诉她就好了,她懂的。”温瀚臻冷漠地回答,转身便要回原先的位置继续待着,不料重症监护室的大门这时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位女护士推着眼镜走出来摘下了口罩:   “病人已经醒了,有谁是家属?”   温瀚臻一听,腿一软毫无防备地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远方某个醉酒后趴在马桶上睡着了的女人,对洗漱台上因为收到陌生短信而不停振动着的手机毫无反应。   「我回来了,孩子们还好么。」   句号后面的署名是:安恩。   ——TBC 作者有话要说:  ①NBA近几年崛起的巨星,因为长得很孩子气所以封了个“萌神”的称号,也有人叫他小学生……库里的身高在NBA里面算矮的了,一米九一,美国人爱库里胜过爱詹姆斯一半就是因为他身体素质在NBA里面算平庸的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创造奇迹,这也给了很多先天条件不好的人打好篮球的信心。其实他牛逼之处不在于三分投得准,而是他的各种花式传球和远距离不科学的投篮都特别厉害,很多场比赛他在三分线外面直接就射篮了而且一扔一个准╮(╯▽╰)╭球队里的王牌,关键时刻顶得住压力,平时训练也是特别刻苦,堪称三次元的绿间真太郎。 ②今年总冠军骑士队的王牌,全能型的,曾经的热火三巨头之一,身体素质和各方面优势都有,挺厉害的,球迷叫他詹皇~他真的是个很要强的人,也很爱家,因为他自己小时候没有父亲所以他现在总是尽力给他的孩子更多父爱,有人说比起做詹姆斯的儿子更像和詹姆斯做兄弟啊~我身边的男同学都喜欢他……他的故事挺励志的,今年他带领球队4比3逆转了勇士〒_〒。 ③库里所在的球队,有七十三胜九负的战绩,然而没有拿到总冠军〒_〒不过人家去年拿过~ ④东野圭吾早期作品之一,我个人没看过,不过我推荐他的《幻夜》和《白夜行》,《白夜行》的电影也挺好看的。 * ①普林斯顿大学:美国常青藤盟校,顶尖大学之一,难考。   ②《追忆似水流年》——马塞尔.普鲁斯特。 这个闹钟没看完,太长了,光是开头主人起床就起了几页啊╮(╯▽╰)╭相当的意识流。   ③《别让他醒来》——罗伯特·珀比。这本书还行,过程很很刺激,结局一般。 *  ①《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盲聋哑女作家海伦凯勒代表作,看过以后感觉做一个健康的普通人很幸福。   ②《盗梦空间》:诺兰导演作品,意识流动作大片,结局很有悬念,莱昂纳多饰演男主,值得一看~ 拉灯的部分如果有亲想看可以去贴吧,为防河蟹我发了图。。。。   ☆、chapter 33   〖33〗   听说人临死的时候,会看见此生最美的时光。   安七弦闭上眼试图回忆些什么,一片空白的脑海却好像什么都没有记住,他等了半天,不得已慢慢睁开眼,光线射进视网膜将吊瓶的形状勾勒进眼珠。他微弱地动了动眼睫,罩着鼻子的呼吸器弥漫着白雾,心电仪嘀嘀的声响不遗余力地提醒他这条命还在苟延残喘。   没死,还……没死……   他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眼前却不是以往熟悉的病房。他转一下脖子,看到的依旧是各种医疗器械,搁在床头架上的一袋袋血液格外醒目,他知道那些都是血库里采集来的o型血,徒劳无功的挣扎,仅仅只是医生秉持着救死扶伤的职业精神代他决定的罢了。   简直就是在浪费啊,还一个个地摆出为他好的样子要他活下去……   就连某个压着他侵犯到最深处的男人,居然也是一副隐忍又悲伤的表情,仿佛他□□他只是出于某种无可奈何。   可笑,恶心,愤怒,羞耻……   他闭上眼深呼吸,试图将一股脑涌上来的情绪尽数咽下,他自醒来之后就再没见过温瀚臻,反倒是安七里一直在跟前晃啊晃,他猜对方大概是认清现实了,反正抱都给他抱了,也满足了,又什么必要吊着一个死人不放?   门外有人在这时候推门进来,他自然而然假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耳朵却不自觉地悄悄竖起。很轻的脚步声,经过他身边时格外小心,他听见有东西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而后室内便安静下来,心电仪嘀嘀嘀的声音复又在他的意识里刷起存在感。他耐着性子等对方离开,但是长时间的毫无动静让他愈发感到有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脸上,他索性猛地睁开眼睛往侧边瞟去,女孩忧伤又专注的眼神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给他逮了个正着。   “……”   对方明显吃了一惊,习惯性地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垂下头去摸摸鼻尖。   “……”安七弦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不过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他没那个条件,他的嘴上罩着呼吸机没办法动弹,只好扭过头去对她不理不睬。   “……那个……”许久,压抑的氛围给安七里清脆而又略显沙哑的声音打破,“今天医生说……只要到晚上你的情况还是这么稳定,你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闻言他皱起眉头感到厌烦,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又得倒回去,他宁愿死在ICU病房也不想重新过那种无聊到想去跳楼的日子。   啊,用不着跳楼,他现在的状况也不会让他这么一直无聊下去的。   “你不要放弃!”安七里突然往前一步说得很激动,明显是给他无动于衷的态度刺激到了,“我,我已经在网上发了求助,日本人这么多一定会有好心人的血型跟你是一样的……再、再不行,就去中国找你妈妈的家人,他们一定也会救你!还有,还有爸爸,昨天他打电话给我了,他前天才回来,他,我跟他说了你的事,他,他说他过几天会来看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家里有,就算温瀚臻不出钱我们也会出的!你,你就好好接受治疗……别动不动就不吃药……”   她说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她似乎也察觉到这样子的劝说没多大影响力所以很没底气,但这种没底气又包含了很大的希望在里头,对,她希望他振作,她希望他活着,她更加想让他变得像从前一样温柔。但是,她比任何人都能清楚地感知到兄长自内而外散发的冷淡。   没事,她这么安慰自己。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她哥,一辈子都是。   安七弦刚想苦笑一声便感到喉咙里有细微的异物,轻轻咳嗽几下,他抬手搭上床栏想用力支起上身,然而病入膏肓的身体已然不允许他达成目的。无奈作罢,他乖乖躺好盯着天花板回忆身边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是他的妹妹,世界上仅此一个的妹妹,一个曾经特别不懂事的小孩——睡觉爱流口水,做事容易走神,吃饭时嘴角总要带几颗饭粒,他记得她的很多样子,是他手把手教她弹吉他,是他陪着她看完《犯罪心理》,是他第一个知道她对一个陌生人情有独钟……可是,那然后呢?还剩下些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   ……哦,他说他讨厌她,他要她滚。   至今他仍记得那个他曾经最宝贝的女孩,因为他的话而泣不成声。   好奇怪,她哭,他却没有半分愧疚,全程保持着一张冷漠脸无动于衷,好像面前站着的人他完全不认识。   温瀚臻说他任性,他不这么认为。   但是,他的确是变了,因为嫉妒那两个人能活下去的未来而变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不好意思,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   门口有护士柔声提醒。   安七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做哥哥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睁着眼睛发呆,那样子像极了植物人。   她等护士进去关上门才失魂落魄地走到外边,惠利香迎上来满脸焦急地询问:“怎么样?他今天醒了没有?”   “嗯……只是,不是很想理我……”   “……这也没办法……他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   “……还是那样。”   惠利香突然叹口气:“……都不知道你之前干嘛去了,我刚刚问过医生,他说七弦哥的病情已经是晚期了,怎么拖这么久呢?你也不是很迟才找到他,你既然之前就知道他得了这种病,你怎么不去想办法?也不告诉我!你爸呢?他妈不在了你爸总还可以救他啊”   安七里无言地摇了摇头似是觉得一言难尽,安七弦的事她两天前跟惠利香讲了一遍,本以为好友无论如何会站在她的立场说些安慰她的话,岂料对方第一句脱口而出的话是“原来他离家出走是你们逼的啊”,她回忆起这些,用力地咬住下唇愣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口。   惠利香说得没有错,完全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她总以为还有时间,总以为还可以慢慢来,温瀚臻说她假惺惺根本就没错啊,如果真的那么在乎安七弦,无论他摆什么臭脸她都应该每天坚持来医院照顾他的啊!分明就是她自己把守护的权利让给了别人……   是啊,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懂得珍惜。   一墙之隔的重症监护室,护士戴好手套惯例给要给病人周围喷消毒水,突然一只骨瘦如柴的大手艰难抬起摘掉了呼吸罩,她一愣想制止,却听见苍白的青年用嘶哑了嗓音向他请求:“能不能,给我支笔和纸?”   “不好意思先生,您的身体还很虚弱,您还是赶紧躺下……”   “我要纸和笔,我要。”安七弦固执地打断女人出于职业道德的建议,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打算拔掉插在身上的管子,女护士见状赶紧出声制止:“好的,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是我请求您能配合我们的治疗,您的病情有恶化的可能性,麻烦看在外面一直守着你的家人的分上,您请不要乱动。”   安七弦呼呼地喘着气瞅她一眼停下动作,他此刻头眩眼花使不出半点劲,不禁担心起自己会无法长时间保持清醒于是赶紧叫护士去拿,她刚一走安七里便不管不顾地把头探进来,见他没好好躺着还把呼吸罩给摘了她登时就急着进来大叫:“你干嘛啊!?护士叫你摘的吗!?医生说你晚上才可以转普通病房!你赶紧躺下去休息啊!”   安七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记忆中那个每天笑笑个不停的女孩原来也有这样担惊受怕的样子,他心里莫名感到痛快,也因此他才知道他从前偶尔会对她产生厌烦是为什么,他分明就是不满她凭什么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去了又回,自己却时常情绪低落。   如果换一个处境,如果那个母亲上吊自杀,娘家倾家荡产悉数入狱,无依无靠,觉得自己哪怕消失这个世界的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人是安七里,他安七弦是不是也会天天笑容满面谈论女神而不用总是压抑自我为了自由过早背上行囊?   其实,探讨这种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   那是他的命,换不掉,改不了。   再怎么挣扎,也还是要输给不公。   “哥哥……”   他蓦地微微翘起嘴角,双眼弯成月牙儿,缓缓伸出右胳膊向局促不安的妹妹摊开掌心。   “过来,给哥哥抱抱。”   >>>   “少爷,社长说安先生已经到银座了。”   “少爷,确定要带这么多钱吗?”   “少爷,他在对面那家咖啡馆。”   “少爷,你其实用不着……”   温瀚臻递给他一个不耐的眼神:“闭嘴。”   司机只好噤声,目送青年拎着手提箱挤进拥挤的人群,过了会儿对方又折回来叫他摇下车窗。   “等我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我没回来你就走吧,不要告诉我爸我是带钱过来的。”   “好的,少爷。”   一开门,头顶上一个大大的铃铛便叮当作响。温瀚臻扫了店内一眼,接着左转朝最里边靠窗的位置走去,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啜着咖啡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兴许是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他,男人抬头时一双布着血丝的碧眸含了笑意,圆润饱满的额头沐浴在洁白的天光中模糊了那上面的皱纹,同样是温文尔雅的长相,他停在附近垂着头望向男人,脑海里霎时间浮现出安七弦熟睡时毫无防备的脸。   也难怪,毕竟那两个人是父子。   “好久不见。” 在他回神之前,安恩先一步开口,同时朝服务员挥手示意,“你要喝点什么?”   温瀚臻坐下来把手提箱搁到桌面上:“不必了,谢谢。”   他嘴角噙着笑,对过来的服务员摆摆手。他两手交叠撑着下巴,一边打量着青年许久未见的容貌,一边感慨:“没想到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才十岁左右。”   “嗯。”   “你应该结婚了吧?孩子多大了?”   “我没女朋友。”   “哎呀那怎么行?你这么一表人才总有女生追吧?年轻人,看人的眼光不要太高~”   带着点俏皮的尾音给人一种他还很年轻的印象,可事实上他已经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了。   “……叔叔,”温瀚臻拿右手食指敲了下桌面,“你就不好奇安七弦有没有女朋友么?”   “好奇啊,他有啊?哪里人?是东京本地的姑娘吗?”   温瀚臻将身体坐正,淡然的脸色看不出其心情的好坏。   “他没有女朋友,不过我今天来见叔叔,是为了他来的。。”   “啊,为七弦啊,”安恩的表情毫无起伏,“怎么,他出什么事了?欠别人家的钱吗?”   “你难道不知道?”   “他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呢?说吧,他欠了人家多少钱。”   温瀚臻下意识地拿舌尖抵住自己的虎牙。   “你儿子欠了我很多医药费。”前面三个字他说得很重,男人挑了挑眉毛瞅着他道:“欠了多少。”   “他得的是白血病。”温瀚臻没有正面回答那个他从不留意的数字,而是直奔主题,“我今天是为他的病来找你,不是为钱。”   安恩收敛了笑容,好一会儿才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我是o型血,救不了他。”   说完,男人兀自端起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抿一口又放回去,偏头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不再做声,温瀚臻面无表情看着他也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足足有三分钟,温瀚臻的目光都在仔细地从男人逐渐散布皱纹的脸庞上寻找一个为人父亲此刻该有的反应,但很遗憾的是,他没能看出来男人的伤感,就连震惊也没有。   “……你救不了他,就不打算想想办法么。”他问。   “世事无常,听天由命。”   安恩回头冲他无奈地勾勾嘴角,他望着他,突然觉得男人的嘴脸很惹人厌。   “七八年不闻不问,你对他就没一点愧疚么。”   “愧疚又如何,他不领我的情。”安恩把头一歪一副“我有什么办法”的样子,“我每个月都会往他卡里打钱,他自己不愿意用。”   “如果我爸也只打钱给我,以为只要给我钱就可以把一切都打发了的话,我也不会要他的钱。”   “那你还要我怎么做,我打电话给他他从来不接。”   “我一个做儿子的,你问我要长辈怎么做?呵。”   安恩没辙地看着他:“原来你这么急着让你爸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质问我这些。”   “并不,我只是希望你能救他。”温瀚臻将一旁的手提箱在桌上放平,“哪怕你自己的骨髓不行,你总会想办法的吧……我一开始是这样以为的,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父亲。”   被青年如此指责,安恩却好似并不在意,端着杯子喝了几口咖啡,再放下时杯内有些许见底。   “他那血型,你现在告诉我,让我找合适的骨髓,就算跑到国外也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哦,那看来还是我的错。”温瀚臻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眸底的暗色愈发深沉,“如果安七弦的母亲没有上吊自杀,他的病早就好了。”   安恩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含混了惊异,痛苦与悔恨的神情令他的五官微微扭曲,像一张可怖的鬼面像。阴影一瞬间侵入他的眸底,嘴唇抗拒世上的一切。   温瀚臻十分满意他现在的表情。   “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拿她的死来批判我。” 安恩撑大眼睛,一字一顿,说得非常用力,“你没办法理解,你计划好的一切,你本可以一帆风顺的人生,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冒出来破坏殆尽的感受。”   “我啊,很看重完美。”   “安七弦本来不该出现的,他就是一个错误。”   “我最讨厌出错。”   “但是他妈,成功给我的人生抹上了污点,永远没办法抹掉,就算我想也不可能。”   “如果,七弦是我跟七里他妈生的孩子,那就完美多了。”   “当然,他要是不出生,那更好。”   迎面泼来一摊液体,安恩闭上眼任凭杯中余下的咖啡弄脏自己的脸和衣领,他听见“啪”的一声杯子被温瀚臻狠狠地砸到桌上,再睁开眼时青年已经离开,拎着箱子的背影冷漠而又决绝。   他望着青年过了马路消失在拐角的街道,残留了些许温度的咖啡液顺着脖颈流过胸膛,一服务员见状想上来询问情况,却看见中年男人一脸嫌弃的脱了西装外套,说:“啧,老温的孩子什么时候也这么没教养。”   他不知道,他口中那个没教养的孩子,在自己的一番刺激下选择了最剑走偏锋的方式来挽救他从不放心上的男孩。   东京,高岛屋时代广场。   一张纸板一瓶酒,一只箱子一个人。   温瀚臻戴上自己的兜帽,盘腿坐在路边,周围从五湖四海过来这边购物的人用什么眼光看他的都有,他毫不在意,时不时一口接着一口喝他的酒,喝完了就去买,买了再接着喝,身边渐渐堆积起五六个空的易拉罐,而纸板上写着的请求,却无一人回应。   「血型是Rh阴性血的朋友,拜托救救我兄弟。」   「所有捐献骨髓的费用我来承担。」   面前路过了很多很多人,大多数都会扫一眼板上的内容接着毫不犹豫地离去,有女生用手机对着他拍照,以为他听不见似地说他好帅好帅然后走到一边发给别的朋友,也有人会帮忙拍下纸板的内容发到社交网站替他求助。渐渐围观议论的人越来越多,媒体记者过来采访他时他已浑身都是酒气,一女记者凑近他时不得已捂住鼻子才能问他问题,他漠然地注视着对方,很轻地反问她一句:“你是Rh阴性血么?”   “抱歉我不是,请问……”   “你走吧。”   温瀚臻侧回头继续闷声不响地喝自己的酒,他要说的和想说的全写在了纸板上,他没什么好补充的,他的耐性也许过了今天便会彻底消失……   那一晚安七弦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医生下的病危通知书触目惊心。   医生说,他可能撑不过这个月。   如果今天还没有结果,那他还有多少个明天可以等?   夜色从东边漫过来时天空开始下雪,聚拢在一起的人们四散开来找寻避雪的地方,街道对面的商店橱窗装饰着粉红粉红的爱心。这雪下得飘飘洒洒,温瀚臻坐着的水泥路面渐渐给雪掩盖,匆匆跑过的少男少女嚷嚷着咒骂上苍,互相打趣的笑声甜得不可思议;野猫野狗纷纷躲进屋檐小巷,零星的玫瑰花瓣从他身边飘过。   当全世界都为这场雪而措手不及的时候,他依然在等。   ——等着,那渺小可悲的希冀。   脸颊隐隐发烫,酒劲一上来脑袋就开始变得晕晕乎乎。他挺直脊背活动了一下脖子,口袋里一直安静的手机蓦地嘀了一声,他习惯性掏出来瞄一眼,万万没想到那会是一条生日祝福。   「生日快乐。」   时间显示的是二零一六年的二月十四日东京时间十九点三十五分。   “……七弦……”   他自己都忘了。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还是他的生日。   —— “……你不觉得冷吗?”   温软细腻的声线,好像在哪听过。   ——“嗯?”   渐渐有灰白的球鞋映入眼帘。   ——“那个,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温瀚臻缓缓抬头,视野被一抹玫瑰般的赤色占据。   他眨了眨眼,好像看清了对方的脸,又好像没有。   “你……”   赤司征十郎撑着伞有点犹豫,他刚下了补习班的课正准备回东京的一处住宅楼,未曾料到会在途中遇到这位同他对峙过的男人。   他扫了眼旁边被雪覆盖着的纸板,字迹尽管被遮掩了部分但总体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他虽不满这人对安七里的态度,但男人确实是在做着不逊于安七里的事情。   “兄弟……吗?”   赤司收回视线,俯身将手中的伞向前倾斜,刚好盖住温瀚臻落了点积雪的头部。   “今天还是算了吧,晚上气温下降得很厉害,这附近很快就不会有人经过了。”   “……”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冻红了的眼角有液体被迅速风干。   少年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的面孔总是容易引发观赏者的错觉,大的以为他小,小的以为他大,就像温瀚臻如今看着赤司征十郎温润的五官,其内部意识对客观事物抽象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容貌。   嗯,他像十七岁的安七弦。   轮廓像,身高像,球鞋像。   但也只是像罢了。   这个世界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如同无法复制一模一样的记忆。   他推开少年的伞站起来,久坐过后的双腿麻得不行,他下意识扯着少年的手臂稳住身形打了个酒嗝,浓烈刺激的酒味惹得身旁的人一阵皱眉。   “诶,你的手机。”   赤司征十郎一边扶稳他一边空出一只手去捡从他手上滑落的东西,不料还没碰到目标物肩膀就给人不由分说地扳了过去,一团黑影不由分说覆上来整个靠到了他身上,男人的下巴磕着他的左肩,胡茬刺得他的下颚很不舒服——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吓得他一松手,握着的伞就掉到地上跟积雪亲密接触。   “ 为什么……”   男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却又委屈至极。   “我明明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少年神情疑惑地侧过头,猛然感到温瀚臻的胳膊在用力勒紧自己。   “なぜ……”   “…… なぜ?”   “どうしてあなたはわたし私にこんなにやさしい————!?”   那一声咆哮,好像用尽了男人全身的气力,又好像一股脑把他积压的悲痛尽数倾泻给了雪夜。   赤司征十郎没敢动。   他隐约听见了哭声。   >>>   这一场午觉安七里睡了很久,醒来时发觉天色已暗,恍恍惚惚地坐起身来却见自己屁股下面是床而非沙发。她抬头,本应躺在床上的人此刻正倚在窗边观望街景,单薄的身躯连外套也不披,一只手还伸到半空中胡乱挥舞不知道是要干嘛,怎么看他都是像是在胡闹。   “我记得我是在沙发上睡的。”   姑娘离开被窝,脚随便伸进运动鞋里顾不上穿好,立刻抱起一床棉被大步流星走向青年,一扔,把对方裹了个严严实实。“回去睡,别忘了你才刚从重症病房出来。”   “抱你上去的是医生不是我,”安七弦一手扯住身上的被子一手还在挥,映着朦胧夜色的侧脸带着淡笑,“哥没劲抬你,重得跟头猪似的。”   “那也是你叫医生这么做的吧。”   “啊嘞,这都给你发现啦。”安七弦回头有些俏皮地吐舌,“还不快感谢哥!”   安七里瞅着他,内心的不安缓慢而深刻的扩大。   其实她到现在依旧不敢相信——记忆中那个宠她溺她逗她有什么都会带她一份的哥哥回归了——明明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明明给了那么多冷漠的眼神,甚至还动手……为什么突然之间冒出一句“过来给哥哥抱抱”,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呢?   面对这样的变化,她从惊喜到恐惧,也不过三天时间。   好歹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不可能看不出他笑里的牵强。   嘴角上扬,眸中无光。   她知道那是他在妥协。   而人,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选择妥协呢。   答案早已经不言而喻了。   “下雪啦。”   安七弦轻盈的语调令她纷纷扰扰的思绪被牵引向了窗外,豆丁大小的白雪自上而下似一场帷幕缓缓降临,无声无息,沐浴着深蓝的天光压抑而又寂寞,似一双缱绻的手温柔地抚上眼皮,轻轻的,轻轻的,单是望着青年与雪景交融,便不自觉红了眼眶。   “哥,听话,回去躺好。”她走前去抓住那人的胳膊就要往里带,他顺势收回在外面胡闹的胳膊,转过半个身子勾住女孩的脖颈:“好妹妹,饶了哥吧,再躺床上就要变僵尸了。”说完他皱起鼻子挤了挤眉心,俨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叫人心生不忍。   也难怪,毕竟病人有时跟囚犯没什么两样。   “这不像你啊,哥。”安七里叹气。   “哪里不像?”安七弦疑惑。   “做哥哥的比做妹妹的还任性。”   “谁说大的就一定要懂事,现在不任性一下我就没机会了。”   “……”   “干嘛不说话?”   安七里仰头,目光直直望入他那恍若蒙上了一层灰的碧绿。   “NE,哥。”   “嗯?”   “……我这样叫你,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你之前不是说过……”她移开目光,“你不是说过我不是你妹妹……吗?”   安七弦噗嗤一声笑了。   “你的确不是我亲妹妹啊。”   “……那你?”   “没办法,我当妹妹疼的人只有你,而且我也没机会再花上一个五年去疼别的人。”   安七里不明所以地歪起脑袋:“所以?”   “其实你也不知道,以前你说过的一些话,做的一些动作,对我这种敏感得要死又矫情的人有多好……”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安七里有些地方没听明白想要他再讲一遍,他却没给任何苗头的大叫一声“好累啊”便径自低头把脸埋入她的颈窝,对话随之终止。   安七里垂眸,青年的黑发已所剩无几,她拢了拢他身上挂着的棉被,没有说话。   “好妹妹。”   许久,安七弦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轻声唤她。   “嗯?”   “我想喝瘦肉粥。”   “现在?”   “嗯,加皮蛋的。”   “……我去问问医生你能不能吃……”   “别,你问了我就不吃。”   “为什么。”   “我讨厌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闻言安七里沉默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拍拍某人的脑袋。   “好。”   直到离开病房,她也没告诉他,她要为他的一点自由担待多大的恐惧。   “七里。”   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安七弦突然叫她的名。   “嗯?”   她回眸,没有开灯的屋内,兄长倚靠窗台,恬淡的笑容忽明忽暗。   “谢谢你。”他说。   她微愣,回他一句“谢什么”便带上门,殊不知方才所见将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门外,她的步伐加快,门内,他的笑意敛去,抿了抿唇慢慢张口,鸦雀无声。   他扶着墙站好,一步一步踱向床头的柜子,弯腰打开抽屉取出手机,,这时外面响起门把转动的声音,他抬头,戴着蓝色口罩只露出两只黑眼珠子的护士走进来顺便替他开了灯:“就你一个人?”   “妹妹回家去了。”   “其他家人呢?”   “都没空。”   “你那个好朋友呢?”   “他有事。”   护士单手插着腰继续:“哦是这样,前天医生说过的,明天下午要做第三次化疗,你今晚准备一下,早点睡,身体不好就别玩手机。”   “……一定要做吗?”   护士说完就想走人,听到他这么问就觉得奇怪,“不然呢?不做你就活不下去。”   “做了又能活多久。”   “嘛,至少你还能看到今年的樱花吧。”   安七弦怔了怔,没有说话。   他想起来中国的一句古话,五十步笑百步。   “再坚持下去吧,指不定过多几天就能找到合适你的骨髓,别想太……”   “你可以出去了。”安七弦面无表情地下达逐客令。   于是病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你刚刚跟他说了什么?”   “啊,就劝劝他咯,反正没什么用就是。”   “你不怕他想不开?”   “想不开想得开都得死,有什么区别?早死早超生,他那朋友对他真的是仁至义尽。”   “就是,垫的那些钱够我在东京买几套房了。”   “可惜了,花再多也没用,浪费啊。”   “也是,人长得那么好看偏偏得这种病,倒霉啊~也不知道她家里人在干嘛,住院这么久没看到他爸妈来过。”   “你忘了吗?他第一次来我们医院住院,费用全是一个老头出的,那老头说自己是孤儿院的院长。”   “哦对!那合着他也是孤儿咯。”   “八成是。”   “啧啧,可怜。”   “唉,换成是我我早就不活了……唉,今天情人节我居然还要上班……”   ……   “砰!”   安七弦把护士没关好的门重新关好,走廊里渐行渐远的谈话瞬间便模糊到听不清。   他拿着手机回到窗台,一只手从紧贴左胸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了的纸片,他打开,上面一片空白。   他捧着这片空白,两手将其伸出窗外,不到一秒这张纸便携带着他的体温随风而去。   他踩着旁边的椅子爬上去背靠窗沿曲起左腿,水泥砌成的前檐隔着病号服传来森森冷意,一向怕冷的他却没有哆嗦一次。   垂下视线,将近八层楼的高度,平地上摆着的汽车五颜六色类似俄罗斯方块,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女子手捧玫瑰依偎在男子身侧,空气中不知何处传来巧克力的芳香,紧接着他听见楼下有稚嫩的童声在说:“妈妈——!我也要情人节巧克力!只给爸爸好小气啊!”   “小孩子过什么情人节!真的是……”   嗔怒却又含着宠溺的口吻,像极了某人。   安七弦摁亮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是二月十四日。   情人节。   他没有丝毫犹豫,解锁屏保在按键上噼里啪啦了十几秒后他把手机关机,然后看也不看一眼的随手一扬,哪管它会掉到何处。   他望着此刻灯火通明的京都,脸上是无比眷恋的神采。   这里不是他初来乍到的东京,更不是深入他骨髓的江南小镇。   这里是他人生最后的一个驿站。   风起了,夹着雪花擦过他的鬓角。   他眺望着黑黑低垂的夜空,舒服地闭上了眼。   “……”   ——没有人知道他的脑海里掠过了什么。   *   安七里提着皮蛋瘦肉粥从店里出来,街道上突然刮起了大风。   她拉高围巾遮挡扑面而来的寒气,步履匆匆地原路返回,过了医院的自动门跟大楼还隔着一块方形空地。她继续走,离一楼大厅的台阶只差几步时,她听见头顶有呼呼的风声。   抬头,眼前有什么一晃而过顷刻间染红了匍匐一地的白雪。   “啊——!”   是谁在尖叫?!   她站在那,抓着她为他打的晚餐,听着他全身的骨头在一起碎裂的声音。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咔嚓……   ——TBC ☆、chapter 34   〖34〗   又是雪天。   又是黎明。   又是在医院的走廊狂奔。   而这一次,却有比他赤司征十郎更为疯狂的人。   不到一分钟,温瀚臻已经冲上了四楼,跌跌撞撞的竟然忘记了电梯的存在。他跟在后面果断右转进了电梯,十几秒后“叮”一声,他才刚踏出去面前就刮过一阵风——男人终究先他一步站在了手术室的门口。   赤司边走边四处张望,医院的电话来得突然,他匆忙洗了把脸套了件外套就跟温瀚臻乘车连夜赶回京都,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他上一次这么火急火燎地大半夜赶过来还是七年前母亲病危的时候。   他没想到会有如此“巧合”的一天,他不远万里重复同一件事,为的却是和他一样失去了至亲之人的女孩。   啧,孽缘。   赤司征十郎皱着眉,周围除了他和那个男人,再无任何别的人。   是她还不知道安七弦出事了吗?   赤司抬头望向不知何时熄灭了的提示灯,隔着玻璃窗能看到室内还亮着灯,他缓步走前去,跟温瀚臻保持同一水平线的位置,他微微侧头,男人站得笔挺,面无表情,双眼仿佛被挖去了什么,空得吓人。   他犹豫了会儿,却还是没勇气打破此刻压抑得足以窒息的沉默。   很快,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摘了口罩看着他们,面带哀悼。   “抱歉,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温瀚臻的身体震了震。   赤司征十郎的目光越过医生的肩膀投向里头,狭小的门缝只透出来了一面墙,他记得七年前母亲也是躺在白色的门后,小小的他只得抓着父亲的衣摆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见一缕了无生气的红发……   “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他妹妹?”   “啊,怎么说……很抱歉,他妹妹是亲眼目睹的……当时事发突然我们都忙着抢救,想找她的时候她不知道去哪了……”   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赤司征十郎觉得心脏一瞬间坠落了谷底。   “没有人看到她去哪了!?”   “有人说她从大门口离开了……”   他怔忡,不经意侧头望向温瀚臻,男人像是压根就没听到似的缓缓挪动脚步,靠近手术室,医生见状赶忙伸手阻拦:“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现在还不能进去。”   温瀚臻仿佛听不到声音,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抓住医生试图阻挡他的胳膊往旁边一扯,大跨步地推门而入,里头顿时响起护士的惊呼:“先生!你不可以进来!”   赤司征十郎站在一边看着没有要拦他的打算,他知道拦不住,毕竟安七弦死得突兀,没亲眼看到尸体谁都难以接受。这么一想他又开始担忧起安七里,照医生说的那样,安七弦无异于是死在了安七里的面前,会产生怎样的打击根本不堪设想。   他遂后撤,正欲拔腿离开时不远处的电梯门叮一声开了,惠利香裹着咖啡色围巾蹬蹬地朝他所在的位置冲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近看发现是个年纪稍大的女子。   “赤司君!”   惠利香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抓住赤司的手。   “七里她哥……她哥!!不是……她哥到底……”她明显有些语无伦次,一边不停地往赤司身后打开大门的手术室里瞟,一边抓着他的手发抖,“我今天本来是想……想……”   后面的内容戛然而止,赤司征十郎低着头看见女生的眼睛里有泪光。他默不作声侧开头,转眼间便看到站在一旁的女子面色苍白地盯着手术室,蓦地她手一松,玻璃制的饭盒摔碎在地溅出数不清的粥粒。他见状微愣,循着对方忽然睁大双眼的视线望去,只见几个护士从里面将安七弦盖着白布的尸体推了出来。   “请问这里谁是安七弦的家属?”   刚刚摔破了饭盒的女人机械般地举起了右手。   “请节哀顺变。”   赤司征十郎垂下目光,看见白布上还沾着血迹。   惠利香当即扑上去嚎啕大哭。   他怔怔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将她颤动着双肩流泪的身影与安七里重合……   你是不是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得歇斯底里……   这,怎么行?   他退后一步,女子此时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两眼发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她却哑着嗓子喃喃:“怎么办……七里……七里一晚上都没回来……怎么办……怎么办……”   温瀚臻没有跟着他们出来,一个人不知在里面做什么。   赤司征十郎最后望了一眼逝者,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   “喂,爸。”   赤司征臣对傍晚接到儿子的电话略感意外:“嗯,什么事。”   “麻烦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找谁。”   “一个朋友。”   赤司征臣端起餐桌上的咖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哪个朋友?找他干什么?对你有好处么?”   “……找到她,我会安心学习。”   闻言,做父亲的不禁眯起了眼。   “我说过的,你现在交的朋友除了小葵,其他的根本无关紧要。”   “爸,拜托。”   另一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少年少有的请求起父亲,他向来在表面上服从对方的话,但唯独今天,他要不同寻常一次。   “……我可以帮你的忙,但是你也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知道,条件是什么。”   “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   “过段时间考托福,我会满分通过。”   “不够。”   “高二的所有考试,我会拿全级第一。”   “那是你份内的事,不够。”   “……之前你叫我去实习的那个分公司,我会去。”   “不够,你想好大学去哪所了么?”   “……普林斯顿。”   “去耶鲁,跟小葵一起。”   “……”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答应刚刚那一个,要么,高二一入学你就给我退了篮球部和学生会,我会请专门的家教,你今年就去考普林斯顿。”   “……”   又是一阵沉默,赤司征臣将目光投向落地窗外斜斜沉入地平线的红日,缓缓道:“回答呢。”   “……什么时候,去耶鲁……”   “等你上了高三再说。”   “……行,我答应去耶鲁。”   “嗯,说一下那个人的名字。”   赤司征十郎站在不久前两个人一起观看烟火会的山腰上,悄悄握紧了手机。   “安七里。”   “等下你把这个人的基本信息发给我,我会叫人查,我等下有个会议,先挂。”   “好,谢谢。”   电话那头变成忙音后,远处刮来了大风。   这里,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地方。   学校,书店,商场,大街小巷,包括她住的地方,他全部找了个遍。   但都一无所获。   赤司征十郎抿着唇缩着脖子,一点一点地往回走。   满目白雪的旧地,早已不见她那张映衬着火光的笑脸。   他对着冻僵了的手哈一口热气,抬眼,入了夜的京都遍布霓虹。   “……你在哪?”   >>>   自打了那通电话后又过了两天,赤司也没干坐在家里等着父亲的消息,他独自一人在这两天内几乎跑遍了京都的所有地方,期间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正巧看见电视上在报道她哥哥自杀的事,所幸媒体并没有爆出死者的任何信息,只拍到了他们一直未曾露面的父母。   赤司征十郎摘了连衣帽转身进去便利店买水和面包,他其实不饿,买这些东西也只是以防万一。当然他进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近距离地看看安七里的爸妈,那两个人在液晶显示屏上好像当旁边的摄像头不存在似的面无表情坦然离去。他看见安七里的母亲一身灰白的冬装洋裙,脚蹬五六厘米的高跟鞋蹬蹬蹬大步流星,边走还边扶着墨镜,抹了一层粉底的脸面无表情似是不悲不喜亦或是强忍伤痛,而跟在她后面的那个男人则像是完全陷入了神游,负责解说的记者这时提到两个人都刚从医院的太平间出来。   赤司一听便不再那么奇怪于二人的表现,他看也没看就伸手从架子上拿下一盒曲奇饼,到冰柜那取了瓶热牛奶便付账走人。可当再一次面向人来人往的街道,他愈发感到凭自己的力量找到安七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时间永远不会停下来等他好好思考对策,两天过去了,他还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每一次的希望落空都在深刻加剧着他内心的不安——以前看新闻,独自一人的女生遭遇犯罪分子的事情屡见不鲜,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安全,其次才是她的状态。   正踌躇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背包里的手机这时突然响起铃声。   “喂,伊藤老师。”赤司拿出手机摁了接听键,一只手把刚才买的东西塞进包里。   “赤司君,怎么三天都没来上课了”那一头传来的浑厚男音略带不满。   “抱歉老师,我这几天有事在忙。”   “能有什么事忙?你缺的这几节课我讲了多少内容你知道吗?”   赤司深吸一口气。   “不好意思老师,缺的课我之后再花时间补上,先这样。”   他没等对方回应就挂掉了电话,低着头走进两栋大楼的间隔处打开数据网络,点开Line①登录自己的账号,才刚上去就看到有好几个人给他发消息。   实浏玲央:抱歉啊小征,我今天去买东西的时候在附近找了下,没看见学妹=_=   叶山小太郎:啊啊啊我跟家人去札幌了没办法帮你了不好意思!!!!〒_〒要不你写个寻人启事放网上去??   根谷武永吉:啊,我在外面吃拉面……没看到她人……   往下滑他看到了黄濑凉太。   黄濑:小赤司!!!⊙﹏⊙具体情况小香子都告诉我了!!!你现在有安桑的消息吗?我还有工作暂时赶不过来,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赤司一愣,目光停在“小香子”上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指安七里的朋友,他当即回复:暂时还没有消息,我已经拜托家里人帮忙了。   另一头还在等着化妆师补妆的黄濑秒回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发布到网上让更多人帮忙O_o   赤司:先不必,已经有人在报道她哥的事了,我不想那些人又拿她失踪的事做文章。   黄濑:好吧,不过小香子说要是还找不到她就打算报警=_=安桑的妈妈据说是警视厅的刑警。   赤司微微蹙眉:她自己有想什么办法找么?   黄濑:小香子印了寻人启事到处贴←_←小赤司你呢?   赤司:到处跑。   黄濑:o(╯□╰)o   赤司刚想打字说晚点再聊,一串陌生号码蓦地映入眼帘。   “喂?”   “是赤司家的少爷么。”   听筒那头传来的冷漠问话听起来像是个女子,赤司有所预感地转身走出小巷道:“我是。”   “您要找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请问是我们把人送过去还是你自己过来?”   “我过去,你们在哪?”   他说着却已开始了奔跑。   *   见到安七里的那一刻,赤司征十郎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   偏僻的街道,废弃的大楼,残损不堪的墙壁,他的女孩两手抱膝蹲坐在角落里,微斜着头,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望着自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   他记得,曾经的自己,也与之类似。   负责给他带路过来的女人束着高马尾,面无表情地挥手示意围在那里的几个黑衣男退开,她止步,伸手指着安七里道:“找到她的时候她就那样,我跟她说话,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赤司征十郎点点头朝那女人鞠了一躬。   “谢谢。”   “嗯。”女人稍显讶异地挑了挑眉   赤司直起身绕过对方,一步步靠近那个还处在茫然中的少女,她脚边放着个像碗一样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那原来是个外卖盒子,里面的粥倒出来了大半,弥漫着一股怪味。   “……七里。”   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这么喊她,完全无视了曾经的那份顾虑。   安七里却了无反应,如一尊的雕像。   他半蹲在她跟前,想要同她的眼睛对视。   可那双总是闪着光芒的绿宝石一样的眼珠,此刻却像被人硬生生地从最深处挖走了什么,空得像一个无止尽的黑洞。   跟那日温瀚臻在医院的模样如出一辙。   “七里,七里。”   他又唤她,她仍无动于衷。   “你看看你,不穿厚一点的衣服就跑出来。”   赤司的语气颇有几分像在对着贪玩而忘了回家的孩子。   他伸手拂去她头发上落着的灰和雪,顺带脱了自己的加绒外套用来把她蜷缩起来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见她脸上还沾着鼻涕,他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纸巾,索性就拿毛衣底下衬衫的袖子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净。   她缓缓移了下目光,空洞的眸子在面前替她擦干净脸的少年身上停留了一秒,又再度移开。   转瞬即逝的注意力。   少年看在眼里,一张俊脸悄悄黯然。   “……NAna②……”   他咬了下唇,前倾一步将女孩拦腰抱起,转身用一副俨然是上位者的态势开口:“我要带她去医院,把车开过来,谢谢。”   女人一愣,明显是没适应这个人前后态度的转变。   而在她还需要几秒钟时间做出反应时,矮她半个头的少年已怀抱着人从旁经过。   “难道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   女人本想指派别人去干,可一扭头还是凭本能自己跑去把车开了过来。   >>>   久我葵接到电话时正忙着收拾行李,第一眼看到来电显示还有点懵,接通后放到耳边却听见对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小葵,征十郎现在在京大医院的精神科,麻烦你代我接他回家。”   医院??   她心下一惊刚想问出了什么事,可又转瞬间觉得不对劲,按理来讲如果赤司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电话那头做父亲的不可能会有这么不慌不忙的口气。   看来此举是别有目的。   “没问题叔叔,我马上就去。”   “好,那拜托你了。”   挂掉电话过了十五分钟,久我葵换了一身牛仔衣,挎着个单肩包出门,赤司家的专职司机开车送她去,耗在路上的时间不足二十分钟。   “你好,请问精神科的位置是?”   “七楼右转。”   “谢谢。”   久我葵将一边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拨至耳后,转身乘电梯上了七楼,一出来就见到赤司征十郎独自坐在长椅上低垂着头,两手十指相互交叠置于腿间,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能感觉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很。   “我还以为是你脑子出了啥问题。”久我葵走近他随意地来了句开场白,见他只是笑笑不说话,她撇撇嘴朝左边看了看,有几个面熟的人倚着写有“精神科”字眼的玻璃门一动不动,门内在白炽灯下苍白一片,听不见任何交谈的声音,消毒水的味道倒是一点都不缺,不知为何她有种里面的人都给灭口了的感觉。   “哇哦,厉害了。”久我葵把包往椅子上一丢坐下来,“叔叔手下不一般的心腹全聚在这里,看来是把这层楼都承包了吧。”   “没那么严重。”   “送进里面的是谁,这么紧要?”   “还好,只不过父亲是给足了我想要的。”   “哈?”   她一脸疑惑地看向赤司此刻蒙上阴影的侧脸,后者眉心有不浅的褶皱,像是为什么而忧心忡忡。   “……送进去的是何方神圣。”久我葵其实已经有所预料。   赤司征十郎缓缓转过头来面向她:“我记得葵对这方面很感兴趣的吧,心理研究之类的。”   “是,怎么了?”   “……如果一个人受到很大的刺激,是不是就会精神失常?”   “因人而异,而且也要看是多大的刺激。怎么,你送进去的那个人是受了刺激出毛病了?”   “她现在……怎么说,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管怎么跟她讲话,动她,她都不理人。”   “那估计就是了。”   “会很失常吗?多久能恢复?”   “我怎么知道,得看她自己。”   这时安静的走廊响起鞋跟敲击地面的哒哒声,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女人两手揣在白大褂的兜里徐徐从玻璃门后面朝他们走来。   “医生,”赤司起身朝她靠近,“她的情况如何?”   对方摇摇头好似她的答案并不乐观:“病人目前有较深的意识障碍,没有言语和随意动作,对光线,声音和疼痛刺激没有反应,一直保持固定的姿势,经初步诊断可能是癔症①。 ”   “癔症……”久我葵不由得眯了眯眼,“征十郎,里面躺着的到底是谁?”   赤司没有理睬,沉着脸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医生,动了动下颚, “这种病严重吗?能不能恢复?”   “可以恢复,大部分用心理治疗的方式一年内均可痊愈,不过这也是因人而异的,比如一些分裂出第二人格的,这就比较难控制,若病情严重可能需要用到药物,以及……你是病人家属吗?”   “不是,她家里人差不多快过来了。”   “如果想彻底治好的话,我建议最好转院,我们这擅长治疗癔症的医生出国交流去了,留在这里可能会耽误病情。”   赤司征十郎点了一下头,其实就算女医生不这么奉劝,他也会建议安七里的父母转院,安七弦生前待过的这家医院,不管怎么想都不适合让她恢复。   “她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安七弦?催眠的时候,她提到这个人,哭了。”   少年下意识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   “请问,我现在可以带她离开?”   “当然。”   久我葵抓起包跟了过去。   “征十郎!我都问了你两遍了你怎么不回答!”完全不理睬她提的问题,这种事发生在自家竹马身上实属罕见,毕竟他向来都是个有分寸的人,实则又很温柔,今天却……   “我一个朋友,你不认识的。”   赤司说完进到最里面的诊疗室,安七里就坐在沙发上,发呆似的两眼无神,头倾斜着微微摇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近几步踌躇着怎样开口,想了想还是弯下腰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走了,回家。”   女孩无动于衷,瞳孔好似渐渐涣散。   “回家。”他试着用了点力拉她起来,可那就像在扯一个木头。   一旁的久我葵突然上前推开他:“我来!”   她先是抓着安七里的肩膀使劲晃了几周,紧接着又把对方整个人往上扯。当安七里的屁股成功离开沙发时,她感到疼痛,抬眼,狠狠推开了久我葵。   “葵!”赤司征十郎皱起眉伸手扶住她,“这样对一个病人太粗暴了。”   “我没那么多时间耗在她身上,”久我葵旋身将脸埋进他胸口,“征十郎,叔叔叫我带你回去。”   赤司征十郎两手搭住她的肩膀同她拉开一定距离:“抱歉,等她父母过来,我就跟你走。”   久我葵咬着唇不依不饶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像得不到宠爱的孩子在不管不顾地释放委屈。   “葵……”很少见自家的青梅如此不分场合行事,赤司征十郎苦恼的同时也稍感疑惑,然而他的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在了安七里身上,多余的事情他无暇去思考。   “安七里。”   “……”   “安七里!”   “……”   他的女孩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反应,见状的他仍不免黯然。   负责诊疗的医师随后才到,她前脚刚一踏进门就迎上了少年焦灼的眼神:“你刚刚提到的催眠,能不能详细告诉我一下。”   面容姣好的女人挑了挑眉望了眼呆立着的病人:“催眠术是癔症初期治疗的一项举措,一般病人有没有第二人格都是从初期催眠中判断的,喏,这位,”她朝安七里扬扬下巴,“催眠的时候她一直说自己是囚犯。”   “……第二人格……”赤司露出些许难以置信的态度。   “因癔症出现的第二人格实际上是一种角色扮演,病人有些会演得很逼真,催眠的时候这姑娘说自己犯了错,一直在自责。”   “……自责……吗……”   他喃喃着看向安七里空洞的眼睛,他发现那里看不见有任何事物的影子。   原来,你把安七弦的死,全部归咎于你自己。   你啊,怎么那么的……   ——他忽然有点难受: “… 君は…ばか …”   久我葵冷不防被一股不可抗的力道给扯向一边,再抬眼时,看见她刚刚紧紧拥着的人此刻把手伸到另一个女孩的头顶。   “七里。”   似乎是因为头顶的触碰,这一次他唤她的名,她竟轻轻转动了一下眼珠。   赤司征十郎微微垂下眼睑,凝目,轻叹——   “那不全是你的错。”   一瞬间,她眸中恍若被什么划出了一道裂痕。   四周皆沉寂,久我葵漠然地望着安七里泪流满面,垂在两侧的手却悄悄握成了拳头,紧紧的,紧紧的,似是要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女医生则事不关己地退了出去,一出去才发现原本守在门口的黑衣人已经撤了,倒是有另一个穿着毛绒大衣的男人急匆匆赶来。   “医生!抱歉打扰一下,请问叫安七里的病人是在这里就诊吗?”   “啊对,就在这个房间。”   接下来不到三秒钟的时间,赤司征十郎手心一空,后背蓦地多出来一份牵扯。   “七里……”他侧过脸,女孩低着头仍抽泣不止,但身体却抖得异常厉害。   ——在害怕?   少年望向陡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他仅仅只是开口叫了声“小七”,就让女孩条件反射地躲到了自己身后。   “啊啊,”男人摘下用来抵御严寒的绒帽,带笑的表情看上去或多或少带着尴尬,“这孩子,受什么刺激了,看到爸爸都要躲起来。”   ——原来是她父亲……   “叔叔,七里的确生了病。”   “……是吗?原来真的精神失常了……”男人与他对视的双眼含着笑,样貌同他身后这位十分相像,“你……你是小七的朋友?”   “嗯。”   “想办法联系我的人是你吧?真的非常感谢你!替我找到小七又帮忙照顾她……真的非常感谢你!”男人说着连连鞠躬,片刻后他又注意到站在附近的久我葵,于是又说:“这位也是小七的朋友吧?辛苦你了!很感谢你帮忙照顾小七!”   闻言,久我葵不自然地别过头嘀咕:“我又没做什么……”   “刚刚出去的是医生吧?她怎么说?”   “她的建议是最好转院治疗,这家医院擅长治癔症的精神科医生出国交流去了,所以……”赤司眯起眼睛,注意到男人一个劲地在看他身后。   “行,转院就转院……小七,出来,别躲了,爸爸带你去看病。”男人说着又靠近了几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拉女儿的胳膊,不料却被对方大叫着推开。   “诶……”男人明显陷入了错愕,赤司长臂一捞将失控的人带入牢牢圈住。   “啊!错…你!……我……错……”安七里许久未开的嘴吐出支离破碎的言语,因为过于激动而扭曲了的面容,和不停挣扎的动作,联系起她那近乎本能的躲避,赤司征十郎感到有部分事实逐渐清晰——   下一秒,他听见男人沉重的叹息:   “小七,你就这么……记恨爸爸吗?”   >>>   归途,星光黯淡。   赤司征十郎拉高衣领将下巴埋进去,拐个弯到了大路。迎面多出来很多车辆,他自然地后退一步绕到久我葵右边靠车道的一侧,末了还补问一句:“冷吗?”   “还好,你看上去很冷。”   “穿少了。”   久我葵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却丝毫没感到惊讶,印象中很小的时候赤司就有展露过他的绅士风度,只是……她稍稍转过头,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吸了吸鼻子轻轻瑟缩,明明就是一具很怕冷的身体,风从那边刮来时却不偏不倚地替她挡住。   换做以前她一定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现在,心脏就跟打了鸡血似地,咚咚咚咚地敲击着胸腔。   “……征十郎……你到我左边来吧……”   “不,走外面自在一点。”   噗,这是哪门子理由。   久我葵露出苦笑的表情。   “……抱歉啊。”   “嗯?”   赤司闻言瞥了她一眼,对突如其来的道歉有点莫名其妙。   “刚刚在医院……我当时没控制好情绪,对你那位朋友……粗暴了点……”久我葵说着把头偏向一边,装饰精致的商店橱窗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彩,那是最能让孩子产生好感的糖果色,她见此回想起小时候自己憧憬过的糖果屋。   “这种事,你应该跟她本人道歉。”赤司征十郎这么回答,似乎本人没有责怪自家青梅的意思,他微垂下眼帘注视着远处绚烂的霓虹,安七里挂着涕泪的脸不知为何竟在其中若隐若现,他感到一丝怅然,下意识深吸口气试图把灰色的情绪打入地底。   回好起来的,她有家人在身边。   他如此安慰自己。   “……嗯……那……那征十郎不会生我的气吧?”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久我葵近乎自嘲地在心里想,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居然如此小心翼翼地征询征十郎的想法。   果然,喜欢上一个人便会不由自主放低自我。   “怎么会,你也是想帮忙。”   “……才不是……”她皱着眉嘀咕一句。   “啊?”   “没,没什么……”   ——我只是想你快点离开那里而已。   久我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收回停留在附近的视线时正前方突然有辆车开了远光灯,她被晃到睁不开眼本能地抬手遮挡,片刻间没注意到前边有人朝相反的方向过来,肩膀于是冷不防给人撞到,她一个重心不稳朝右偏去,顷刻间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稳稳揽住她的后背。   “没事吧?”   “……”   久我葵没说话,依旧遮着眼睛。   “葵?”   “……”   赤司有点纳闷,握住她的手腕想扯开看,却蓦地被她反抓住手。   “怎么了,撞到什么地方了?很痛吗?”   “……NE……征十郎……”女孩略带哽咽的声线让赤司有一瞬的错愕。   “怎么了?”   “……”   “嗯?”   “安七里,喜欢你吗?”   “……”这下轮到他保持沉默了。   久我葵听不到回复也没有动,像是在跟他较劲。   他叹口气皱起眉头苦苦思索,越发觉得没办法回答,他又叹口气,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对那个人的想法早就没底了。   “她才刚生病,这种事……我不知道答案。”   “那你喜欢她吗?”   “嗯。”   清晰肯定到让人生恨的回答。   早就知道的答案,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是,为什么……   久我葵在黑暗中感到眼睑一热,紧接着捂住眼睛的掌心也分明感受到了一股热流,源源不断,不可遏制,那是泪。   ——为什么会这样……   她张开嘴猛吸一口冷气试图平复下内心。   ——为什么……   她用力地眨着眼睛想分散掉不断积蓄的液体。   ——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   她太过用力地忍耐,禁不住浑身颤抖。   “葵……葵……?”   “……”   “葵,怎么了?”   正欲靠近,少年却在下一刻被大力推开。   “征十郎你个笨蛋!!”   放声喊出这句话的人,眼睛,鼻子,双颊,嘴唇,皆是一片鲜明的红。   赤司征十郎被推后了几步,脸上仍保持着他的镇定自若,眉宇间却有很深的困惑。   “哭什么。”   即便是这种时候,少年的嗓音还留有对青梅竹马一贯的包容与温柔。   “安七里变成那个样子是不会喜欢你的!!!”   “……那照你这么说,她恢复了就会喜欢我咯?”   “不!她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喜欢你!”   “……我说,你有点过分啊,不带你这样打击我的吧?”   少年莞尔的样子即便含了些怅然,也仍然好看到不行。   久我葵抹掉眼角的泪渍,咬住唇,深呼吸。   “赤司征十郎!”   “……嗨?”少年头一次听见对方连名带姓的叫自己,不由得有种接下来会发生大事的预感。   “安七里不会喜欢你的。”   “你一点都不温柔,一点都不体贴,一点都不善解人意!偏执,争强好胜,不听人劝,胆小鬼!爱哭鬼!也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料理都不会做的废物!”   “那些说喜欢你的女生只不过是看你的脸!”   “等她们真正接触你!一个一个最后都会离开你!”   “所以……所以……”   赤司征十郎颇有耐心地等着她,一本正经地态度中也有对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感到的好奇。   “征十郎,要跟我在一起。”   刹那间,全世界的喧嚣仿佛都被推到了很远的地方。   赤司征十郎寂寥的瞳仁放大了,又收缩,收缩了,又放大……   几秒钟后,只见久我葵咬牙上前一步,抬脚朝他膝盖那就是猛力一踹。   赤司被猝不及防的袭击逼得弯下了腰,猛烈的痛楚中仍条件反射地想看女孩的脸,对方却在转瞬间只留给了他一个奔跑着凌乱不已的背影,映衬着街边各式各样的彩灯,像一只误入人间而匆忙逃走的精灵。   他捂着“中枪”了的膝盖,一边在原地倒吸凉气,一边任由她的声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征十郎要跟我在一起……   征十郎要跟我在一起……   征十郎要跟我在一起……   征十郎要,跟我在一起……   跟久我葵在一起……   “葵……”   *   久我葵不要命地跑,不要命地。   车辆,行人,红灯,绿灯,统统无所畏惧。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够逃开被成吨的伤害所压垮。   “哈,哈,哈……”   ——传递到了吗?   ——我一直怀揣着煎熬着的心意。   “哈,哈,哈,哈……”   ——那样踹痛苦吗?很痛吧,我那么用力。   ——活该,你活该。   “哈,哈,哈……”   ——我从离开的那一天起就开始痛苦了啊。   ——才这么一点点,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哈,哈,哈……”   ——痛吧,痛吧,哈哈。   ——我不会道歉的。   ——你就这样痛苦着痛苦着,满脑子都想着我的事吧!   “哈,哈哈,哈哈哈……”   ——赤司征十郎!!!   “我喜欢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TBC 作者有话要说:  ①Line:日本流行的社交软件。   ②NAna:日语里对名字里有“七”这个字的人偶尔会有的称呼,在这里就用罗马音啦哈哈哈哈哈哈哈,比较容易代入~ *  ①癔症: 癔症(分离转换性障碍)是由精神因素,如生活事件、内心冲突、暗示或自我暗示,作用于易病个体引起的精神障碍。癔病的主要表现有分离症状和转换症状两种。癔症的症状是功能性的,因此心理治疗占有重要的地位。 ☆、chapter 35   〖35〗   如果现在回头,应该说些什么?   结城爱花此刻盯着装有安七弦骨灰的檀木盒,脑海里掠过无数往事,那些夹杂了哭喊和失措的画面每一幅都是走马观花,一闪而过。   嗯……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停转动眼珠,却始终没找到一个可供直视的点。她脸上的妆是花的,身上的衣服也是脏的,几宿未眠加上长途奔波,两眼早已是布满血丝,可好不容易从京都脱身回到东京的公寓,她却找不着一丝困意,径直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丢,独把骨灰盒搁到茶几上仔细端详,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觉得悲哀,也丝毫没有愧疚,只莫名感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空旷在持续发酵。   安七弦死了。   她突然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真的死了。   她默默重申。   嗯……所以呢?   结城爱花想不出下文,双脚仿佛黏上胶水被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咳……”   她清了清嗓子,空荡而又昏暗的客厅静得吓人。   她望着不远处棱角模糊的楼梯,蓦地想起《咒怨》里那个浑身裹着塑料袋一点一点从上面爬下来的女鬼伽椰子,顷刻间就在她空白的脑子里炸出一道光。   结城爱花三两步冲到玄关开灯,再转头,通往二楼的台阶上什么都没有。   她又看向茶几上的檀木盒子,没有任何异样。   果然……   结城爱花笑起来。   刚刚那一瞬间产生的恐慌,并不是受电影的影响。   她只不过是有一秒,把伽椰子的脸换成了安七弦。   “真的是,又不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结城爱花自嘲地笑笑,下一秒整个人跟脱了力似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样子像是不堪重负。   “我的……错……?”   她迷茫地盯着自己的脚边,一手抚摸着脚踝一手伸进口袋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打来的人是她的前夫,安恩。   她选择了无视,点开通讯录找到自己女儿的电话拨过去,十几秒后通了,传来的却不是她记忆中的嗓音。   “七里病了。”另一头握着手机的男人胡子拉碴面容憔悴,说话的语气流露一股浓浓的疲惫。   “……是你……怎么了,什么病……”结城爱花没有停下摸着脚踝的那只手,“感冒?发烧?”   “呵,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两种病是吧。”安恩摸了摸下巴轻校,充血的眼睛望向在病床熟睡了的女儿,“小七现在可是连话都讲不了了。”   “到底是什么病。”结城爱花眉头一皱拔高音调质问。   “癔症。”   “……什么?”   “就是精神病啊,怎么,当警察那么久,没遇到过一个有精神病的?”   “……如果,这个时候,我在你面前,我一定会一巴掌打过去。”   “哼,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争执?”   “挑起来的是你吧!”结城爱花猛地狰狞起脸色对着手机大叫起来,“七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快点给老子讲啊!”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传来一阵叹息声,“人跟木头一样,对什么都没反应,时不时还会发狂,生活不能自理。”   说完。等了半天,那头的女人迟迟没传来回应。   “说话啊你,聋了?”   “……”   又等了会儿,他隐约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   “能好么?”   明显哑了些许的声音,他听完竟回答不上来。   “这个……”安恩垂下眼看着放在床脚的棉拖,“难讲,医生说这种病可以治,但好不好得起来因人而异。”   “……你在哪找到她的……”   “医院,是她的朋友找到她然后通知我的。”安恩起身来到窗边,处在深夜之中的京都沉寂而又透出些许阴森气息,他记起那天女儿躲避他的举动,哭得眼泪和鼻涕到处都是,几乎是立刻就刺痛了他的心。   也就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安七里打从心底一直怪着他,不单是因为她哥,也是为她自己。   或许,她已经从七弦那知道了一些事。   一些,他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过错。   “结城爱花,你当初要是没寄那封信,我儿子也不会跳楼。”   “……”   “他死之前肯定还在怨我……在中国他们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我不在,害他母亲自杀的人,却是我……和你。”   “……”   “得了那么严重的病,身边一个靠得住的亲人都没有……说到底,他就是不信任我们啊,恨我们,对小七恐怕也一样。”   “……”   “小七她,竟然也帮着她哥瞒这件事……呵,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那个姓温的怎么可能靠得住……”   “……”   “其实吧,我一直都觉得,七弦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   “……”   “你知道的,我很追求完美。”   说完,安恩低下头,六层楼的高度已足够令人畏惧,他却突然很想知道人究竟要有多绝望才敢无惧于破碎的痛楚跳下去。   女人在那头保持着沉默,没有挂断电话。   “哈哈,我们俩会遭到报应的吧。”   ——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啊,我们。   任性,肆意妄为,挥霍着成人的自由,对一颗幼小敏感的心灵不管不顾,任由它偏离轨道,变得孤独而压抑。   七弦……   我逃避责任的时候,你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你,恨我多久了呢?   走神之际,他忽而听见结城爱花颤抖着的声音——   “我不后悔。”   他一愣,“哦……所以呢?”   “……”她又不说话了。   “既然不后悔,那你哭个鬼。”   嘟——嘟——嘟……   回应他的变成了忙音,他盯着手机看了会儿,叹口气转过身背倚着窗台,深邃目光投向床上的女孩。   「阿恩——!」   电光火石间,一个久远的声音在他头脑里闪现,轻而易举地在他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可笑的是,他竟有点记不起来女人的样貌,是长发还是短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一概都模糊了印象,只记得她最爱叫他的小名,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惹人厌,却也惹人怜。   不知不觉,这中间竟过去了十几二十年。   那块“牛皮糖”原来真的离开了那么久。   他想着,一步步走到女儿的床边,凝视对方乖巧的睡颜。   “……该认错了吧……”   他对自己说。   >>>   重新拿起这枚画着鸟巢模样的邮戳,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退回了二零零八年——   夏日,午后,艳阳高照。二十五岁的结城爱花扎着马尾,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打扫屋子,推开丈夫许久未曾打开过的房门,她望着满地的尘埃五味杂陈,许久后还是拿扫把仔仔细细清理每个角落,然后又把书桌里里外外擦了个遍,地板也拖了两回,正当她想将辅在床垫上同样落满灰尘的床单拿去洗衣机洗时,枕头底下压着的一个信封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个信封被拆开过,上面写着的收件人是安恩,而寄件人的名字她全然陌生——许杉生。   谁?   结城爱花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很中性,她无法看出来是男是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寄信人来自中国,而且地址是中国杭州。   她犹豫了会儿,把手伸进已经撕开来了的信封里,接着便抽出了张薄薄的信纸。   亲爱的阿恩:   你好吗?   最近家里出了很多事,警察三天两头就要过来找我一次。怎么说呢,爸爸贪污受贿的事给发现了,自从他被拘留以后妈妈就非常憔悴,天天以泪洗面,其他亲戚都在忙着跟我们家撇清关系,不过还好法律严明,贪了的都没能逃脱。   你当初说得很对,只可惜爸爸不听,非要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才后悔,已经太晚了,唉,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托监狱里的人问了,爸爸连着几天都不怎么吃饭,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垮的……唉,警察最近找过我好几次了,还好你不在,不然一定会让你很为难吧?我们都是靠自己才把公司做大的,可在他们纪委眼里,你是他的女婿,弄了这么一个大集团,他们怀疑我们背后有猫腻也正常,不过如果是你在这被他们各种盘问的话你一定会很生气吧?还好你不在。抱歉啊,都是我连累你了,如果他们打电话给你问什么事,你就跟我们尽量撇清关系,我爸爸贪污本来就不关你事。   你最近忙得怎么样?研究有进展吗?打给你的钱够吗?还要不要?七弦最近感冒了,半夜发高烧,他意识不清总念叨你,等这段时间风波过去你能不能回来住段时间陪陪七弦?他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最近时常做梦,梦到跟你刚在一起的时候,你总爱帮我打理我的头发,自从你不在身边,我整天顶着一头乱发跑上跑下,员工背地里都在笑我,你肯定觉得我很没用吧?连这点小事都要赖着你……阿恩,你快点回来吧,我有好多话想说……我现在不知为何写不下来了……   公司的事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我和七弦都等着你回家。   我爱你。   你的杉生   看完最后一个字,结城爱花感到头脑一阵眩晕。   她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又看,渐渐得出了一个事实:这个叫许杉生的女人,跟她丈夫有关系。   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她感到难以置信,视线撇向信封正面写着的寄件时间,距离安恩离开家门的日子仅隔了七天。   结城爱花咽下一口唾沫,无力地坐在床上任凭脑海里思绪万千。   她丈夫走了将近半年,也许是去找那个女人了。   他去陪那个许杉生,还有那个叫七弦的小孩,对她和七里却不管不顾,电话不打也不接,什么消息都没有近乎人间蒸发。   “呵呵……”   结城爱花止不住地笑出声,继而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笑着笑着她的眼泪也出来了,顺着嘴角的括弧滴落,源源不断。   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就好比被推下悬崖,坠落的那一刹那回头,看见的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背叛。   彻头彻尾的背叛。   她抽动着双肩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给安恩打电话,那头传来冷漠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自从安恩离开,他的手机要么关机要么无法接通。   她一度担心他是不是出了意外,然而现在,她每天一通的电话在看来他只是一种烦扰,一种必须想方设法躲开的烦扰。   她慢慢咬紧牙关,手指太过用力而把信纸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充斥了她的整颗心,伴随着接踵而至的过往种种回忆,她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幻灭。   如果她眼前有面镜子,她或许也会感到惊讶。   那时她沾着泪水的脸,满满的恶毒像要泛滥出来,发自心底的阴暗而扭曲的荆棘肆无忌惮地生长,从她漆黑的眼底向外延伸。   撕碎他,毁掉他,彻底地弄死他。   结城爱花平生最难忍受在乎的东西不属于自己。   她抹掉脸上的眼泪,起身去自己的房间。   她要做一件事,给那个叫许杉生的女人回一封信。   她拉开书架下面的抽屉,拿出崭新的信封,然后坐到床头,打开床头柜,里面放着一叠照片。   她勾起嘴角从中挑了些许,甚至还选了三四张她偷偷拍的跟安恩睡在一起的床照。   那曾经是她觉得又甜又害羞的画面,如今她却无比庆幸自己用相机记录了下来,否则连报复的武器都没有。   她把这些合照叠好塞进信封,然后随便撕了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寥寥几句:   敬启:   许杉生,你算什么东西。   她写完把纸折好放进去,拿胶水封口,照着枕头底下的那个女人寄过来的信抄好收件地址,寄件人那一栏她只刻意遵从日本传统将自己的名字写成了“安爱花”。   结城爱花换了条裙子出门寄信,从发现真相到作出反击,中间过去了有四个多钟,她恍若是在一瞬间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洞。   将信交到邮局工作人员的手里时,结城爱花倾其她所有能力也想象不到同一时间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中国杭州的某个小镇,一个跟她差不多岁数遭她痛恨的女人刚刚从一间黑暗的屋子里走出来,衣衫不整,两腿发抖,面无血色。   结城爱花不知道,她的报复会在四月二十八号那天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知道,永远都无法知道。   世事总是难料。   穿越八年的时光,回到二零一六,安七弦自杀身亡后的第七天。   结城爱花倚着房间的藤椅,春日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罩着她全身,她手捏着那天买下来的限量版北京奥运会邮戳,目光深沉而又意味不明。   此刻回头,她并不知作何感想。   后悔还是无悔,她不知道。   她只清楚一件事实:许杉生儿子的骨灰,安静地待在外面的客厅。   “噗,真不愧是母子,”她蓦地不带温度地勾起一侧嘴角,“一个抢我丈夫,一个毁我女儿。”   哈哈,真他妈,死得好。   结城爱花想着,一如七年前那般止不住地笑出声,而后演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任凭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活该,活该,活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笑又哭的如此说道。   >>>   安七弦死后的第十二天,温瀚臻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打扫楼梯的仆人一抬头见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忍不住惊呼一声:“少爷!”   他看都没看那个人一眼,抬脚缓缓下到二楼,左转去卫生间洗漱,五分钟后静候在走廊的仆人听到有什么沉入水中的声音。   “少爷?”   他试探性地询问。   “……我待会儿下去。”   屋内回应他的男声甚是疲倦。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温瀚臻裹着浴巾回房,挑了套简单的衣服换上,用吹风筒把头发吹干,再拿梳子梳整齐,他看着镜子里两眼发肿的自己,牵起嘴角。   “少爷!再不用餐那粥就要凉啦。”   “来了。”   他转身出去,来到一楼时发现全家人都坐在餐桌上等着他。他没有感到紧张,迎上父亲的视线从容就坐。   “抱歉,我起晚了。”   他说完扫视一遍周围的全部人,年幼的弟弟妹妹还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姐姐倒是一脸责备地瞪着他,父亲板着脸一贯的深不可测,至于母亲……他望着父亲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那里顿顿都会有一碗米饭,从开始用餐到结束为止,那个碗都不会少一粒米。   不存在的,母亲。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面前的鲜虾粥,拿起勺子说:“我开动了。”   不料这时,温父突然狠狠拍了下桌子:“吃!一下来就吃!那么有胆量怎么不继续绝食啊!”   顷刻间整个整个饭厅都鸦雀无声,玩得起兴的两个小孩本能地缩缩脖子不敢吭声,怯怯抬眼瞅了瞅面色铁青的外公,又把目光往对面的舅舅身上挪了挪,两个大人之间的冷峻气氛令他们感到紧张。   “好了爸,别生气别生气。”一旁坐着的温家长女忙伸出手去给父亲抚背,一边柔声劝慰一边用力瞪着她弟弟,“小臻!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还不快点跟爸爸认错!”   “……”温瀚臻不语,喝了几口粥又从盘子那取一块烤好的面包,蘸了杯子里的牛奶才放进嘴里。   “我在问你话!耳聋了吗!?”温父又拔高了音调,因长年操劳而生出许多褶皱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变成拳头,连额上的青筋也开始有些许暴起。   “小臻!”长姐皱着眉头说话语气也有所加重,忽然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目光直直落在了自家弟弟随意搁在桌上的左手臂。   “小臻,你胳膊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   “哦,没什么,之前不小心被东西刮到了。”温瀚臻若无其事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纯白的纱布上渗出有一团薄薄的血渍。   他蓦地把手垂下来搭在腿上。   “什么时候的事?是你在房间待着的那几天受的伤?”他抬头,发觉长姐看他的眼神十分严厉。   “不,我进房间之前就有的了。”他移开视线说。   “放屁!血都还在上面!你当姐姐我这么多年的医科大是白学了么!?说,那伤是不是你自己割的?”   “你想多了。”   他暂且搁下手中的食物侧头,没有看他姐而是望着父亲的怒容平静道:“爸,我没绝食,房间有吃的。”   “……闭门不出,是在里面自残?”温父沉沉发问,那已经苍老了的眼神泛着疼,让他感到撒谎是多么无力。   温瀚臻没说话,拿两片面包夹一块火腿肉接着吃。   餐桌上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默默吃完手上的东西准备离开,耳畔蓦地传来一声哀叹。   “七弦那孩子是可怜,但你又怎么可以这样呢?”温父微微后仰,身体半倚着靠背,微阖双目,模样甚是感伤,“你妈妈要是知道得多难过?自己伤害自己的身体,简直愚蠢。前天你系里的教授找你谈出国的事,你小子一下就把人家的电话挂了,你啊,多大人了还这么意气用事?知不知道这关系到你前途啊唉……你让爸爸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他顿了顿,起身。   “抱歉,爸爸。”   他离开自己的位置,一手插着口袋朝楼上走回自己房间,五分钟后背着个背包出来走后门去到自家后院的车库。   “小臻!你去哪?别走!”   他坐进车里的时候看见姐姐追了出来,手里拿着根木棍大有要像小时候那样管教他一番的架势。   “啊啊……”温瀚臻感叹着摇了摇头,迅速插上钥匙发动引擎打转方向盘,赶在姐姐张牙舞爪扑过来之前成功逃之夭夭。   百米之后的女子气得跳脚,百米开外的青年则情不自禁呼出了一口气:“对不起啊,老姐。”   因为有件事,他非做不可。   三小时后,他的跑车出现在东京。   他看着沿途向后飞快倒退的街景,往事一幕幕走马观花地在眼前闪现,消失,闪现,消失……他眨了下眼,将注意力转向路况,那平淡样子看上去似乎重游旧地并未在他内心激起多大波澜。   沿途经过帝光中学,他把车停到路边,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来见一见他阔别已久的母校。   “噗,老样子。”他说。   不管是是校牌上那斑驳了几个大字,被刷成灰白色的大理石围墙,还是教学楼周围新种上的植株,靠左停了几辆自行车的停车棚,一切摆设的东西看上去都是如此熟悉,然而他其实已经毕业好多年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继续发动。   温瀚臻强迫自己去回想,拨开十几天来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脑海深处那张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脸,他开始回忆与那个已死之人的过去,从相知相识到亲密无间,这个大城市有太多他们留下的足迹,这条街,那条巷,这家拉面店,那本畅销漫画,亦或是公园的滑滑梯,他带安七弦看的《变形金刚3》①,安七弦带他去的高地……太多了,多到要装不下,他就如同跌入了名为“过去”的沼泽,痛并快乐着下沉,几近溺死。   ——会不会都是假的?   安七弦,自杀,白血病。   那些他感受过的体温和热度,被包裹的充实,被注视着的意乱情迷。   尽是些,他以前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的事。   ——这些,会不会是假象?   闭门不出的十天,他躲在卧房,窗帘禁闭,暗无天日,他双臂抱膝,企图在沉默与混沌中模糊现实。   可是,他亲眼目睹的那个人的遗容,挥之不去地出现着,出现着,出现着……   安七弦死了……   其实……   应该……   没有吧?   那样一个怕痛的人,怎么会有勇气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呢?   可那张脸,那张发白的,破裂的,沉睡的脸,真实到无以复加,不容他任何狡辩,任何躲避。   他静止了许久许久,内心发酵的绝望已经无可救药。   他难过,他消沉,但他不是胆小鬼。   他选择弄痛自己来让头脑清醒。   「死而无憾之前,我绝不会去死。」②   他想起十九岁的盛夏,他站在山顶,听见旁边的安七弦像打了鸡血似的冲广阔苍穹呐喊。转头,他看见对方那张被阳光眷恋抚摸的笑脸,几乎是一瞬间,他确信自己爱上了一个人——   安七弦,安七弦,安七弦。   「啊,我也是。」   他没有对天大叫,他只凝视着他碧透的眼眸,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许下约定。   “骗子。”   他躺在床上抬起流血的手臂,拿五指遮住了双眼。   “安七弦,你个大骗子!”   ——就算你背弃约定,我一个人也要坚守。   ——我才不会这么快去陪你。   ——你个大垃圾。   “你个大笨蛋。”   他握着方向盘突然笑了,见绿灯亮起便径直开进这一拥挤路段附近的住宅区,一直开到最里边,下车,步行上坡,直到看见一幢米黄色基调的日式和屋,他方顿足。   庭院里的梧桐树枝开始冒芽了。   冬天要过去了呢。   他看了眼墙上贴着的门牌,走进院内,按下门铃。   不一会儿,玄关传来走动的声响。   一位披散着长发的女子透过对讲机的摄像头看了看他,随即把门打开。   温瀚臻扬起一抹笑,朝女子伸出右手。   “结城阿姨,把安七弦还给我。”   ——TBC    ☆、chapter 36   惠利香出发去看安七里的时候顺便从黄濑那要到赤司的电话约上他一起,两个人在电话里约好在洛山的校门口碰头。   两小时后,惠利香靠手机的GPS定位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从结城里惠的公寓走到洛山高中,赤司早早地就在门口站着了,她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高高举起双臂挥舞同时附上一句惊醒梦中人的呐喊:“赤——司——同——学!”   对方如她所愿地转身走来,单薄的身形随着距离的缩短渐渐拉长,他斜挎一只灰白的运动包,浅蓝色的连帽外套拉链大开露出里面的白色长衫,纯灰直筒裤一路垂至堪堪露出的白皙踝部,倏地她瞪大双眼盯着少年脚上蹬着的黑白款限量nike,不由得张大了嘴。   “……怎么了?”赤司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奇怪。   “……没……只是你脚上这双鞋,好像上几个礼拜才出的吧。我们班几个男的觊觎了好久……”然而他们必须打上三四个月的工才付得起那价钱。   “哦。这样。的确,这双鞋挺贵的,”赤司说着踮起脚尖活动了一下脚腕,“不过刚好我之前的鞋坏了,这双感觉挺耐磨。”   “……赤司同学有去打工吗?”   “不去。没时间。”   惠利点点头,心想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那我们现在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向临近的电车车站,赤司看了那里的站牌,安七里新转入的精神医院离这挺远,似乎是在郊外。   “你之前去看过她么?”他问旁边的女生。“去过,不过那里的医生不让我进去,只让我隔着玻璃看她。”惠利香坐到供人候车的石凳上两只手撑在身后,“……她瘦了好多。”   “她爸呢?”   “不知道。里惠阿姨想接七里回家,但是那里的医生说七里爸爸说除非他允许不然谁都不可以让七里出院。”   “他本人不在那?”   “不在。老实说就这么让七里一个人待在那我很不放心,她现在神志不清,我怕照顾她的人对她没耐心……你也在报纸上看到过的吧,那些虐待精神病人什么的……”惠利香说着说着垂下脑袋显得有几分伤感,“唉,差不多也快要回学校了,七里这样子得休学吧?唉,我到时候也得回去啊……”   赤司征十郎静默了一会儿,接着侧头看向不远处驶来的公交车道:“车来了。”   两个人一同上车,一前一后坐在后方靠窗的位置。赤司拿出包里的MP3塞上耳机,惠利香则撑着头打盹,她昨天跟黄濑凉太讲了好久的电话。   赤司侧着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象,手指几乎没停过地摁着MP3的快进键一直跳歌,跳跳跳跳……直到耳畔传来一阵又一阵细碎的杂音,他才终于停下来。   不一会儿,又有不太清楚的吉他声音和着一个女孩不稳的声线一并流入耳膜,英文的发音很标准,磕磕绊绊的倒也不少……   那是他好久之前在学校偷录到的安七里的歌声。   他一边听一边向着迎面而来的阳光微微勾起嘴角,深红的眼睛连带弯了些弧度,里头的光芒似乎比刚才温和了更多。   可很快,他就被自己的思维惯性拉回到现实,嘴角的弧线即刻消失。   他不是不理解惠利香的担心,其实他在知道安七里转院了的下一秒就已经在担心同样的事了。   但那又如何呢,就算担心,他又能做什么?他不是她的亲人,单单以朋友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直接插手她个人的事?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她的病,他上网查过,痊愈是一个困难的、甚至需要奇迹发生的结果。   赤司征十郎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电车到站时差不多快十点了,惠利香打着哈欠走在前面带路,这附近是被青山环绕的小镇,流水潺潺,古朴建筑颇具日式和风,远离京都市区的喧嚣俗尘犹如中国古话所说的世外桃源。   “环境还不错。”赤司说。   惠利香疑似受到了惊吓:“这环境!不感觉得很恐怖吗?阴气那么重!闹鬼啊!”   男生露出不解的表情:“不觉得这里挺好看的么?”   惠利香努着嘴道:“好看是好看,但是感觉好恐怖啊。”   “……你是因为这里有精神病院才觉得恐怖?感觉就像恐怖电影里的设定。”   “对啊对啊。反正这里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赤司看着她,心里闪过一个句话:   唯心主义不可取。   沿着贯穿小镇中心的道路直走,等两边的住宅渐渐变得稀少时,医院的轮廓终于有所显现。   国立精神科分院。   鸟语花香的后院,蓝白基底的装修朴实温馨,虽然地方偏僻,但走进去却不觉得了无生气。   赤司征十郎跟着惠利香上三楼,转角处猛然看到一个肤色黝黑的壮汉面无表情蹲坐在台阶上对着某处发呆,他经过那人身边时对方突然哈哈哈大笑不止让他不由自主回过头去看,那壮汉竟边笑边拿着头往墙上撞,狠狠地用力,仿佛开始流血的头部不是他自己的。   赤司没多想停步就欲折回去阻止他,四楼这时有两三个人蹭蹭蹭跑下来拉开那壮汉。   “够了别闹了0139!在这么撞你会没命的!”   “镇定剂在哪?!快点拿过来!”   “谁把他放出来的!”   ……   赤司看着几个撕扯一个的凌乱局面,莫名哑然。   0139……?不可能是那个大叔的名字吧。   “赤司同学,她在这。”   他转头,看见惠利香站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的病房。   “……好奇怪,之前过来看她的时候她都是在发呆,要么就是摔东西,怎么今天……”惠利香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她看见安七里背对着他们一个人坐在地板上搭积木。   赤司征十郎无言地隔着玻璃窗注视他的女孩,如墨般的长发凌乱披散,均码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罩着她那瘦削的身板看上去很是宽松,她搭积木的动作很慢,左手拿一块右手拿一块,然后她的动作就静止在半空中,十几分钟后才把手伸向前方,松开。   “她不是搭积木,”赤司走前一步,抬手覆上透明的玻璃窗,“她是在胡闹。”   惠利香一听,仔细看了看发觉,安七里纯粹是在把旁边的积木一个一个丢到自己跟前。   “我想进去。”赤司征十郎把挎包扔脚脚边,走到门口转动把手。   “诶赤司!”不等惠利香上前制止,守在附近的护工已经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先生!这位病人的监护人有要求说任何人不得入内!”   然而即便他步子迈得再大,也快不过赤司征十郎二话不说一溜烟钻进去还反手锁上门的速度。   外面咚咚咚的砸门声丝毫影响不到赤司,他皱眉头只是担心这声音会不会惊扰到玩积木的人。   他悄然靠近,然后在安七里身边蹲下身,抬眸。   近乎苍白的肤色,眼眶深陷,双眼空洞无物,嘴唇抿得很紧,她真的瘦了许多,脸部的轮廓比以往显现出了更多棱角,宽大衣袖随她的动作下滑露出来半截手臂,有几根青筋若隐若现。   赤司征十郎望着她的眼神忽而变得深邃,虽有些许怔忡,但还是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安七里,我来看你了。”   他本想碰她的脸,可终究还是抬起来覆在她那头乱蓬蓬的发上。   “为什么瘦了那么多,是不是不吃饭?”   房间里很安静,病床上的被子胡乱地团成一团,安七里拿着她的积木不知盯着哪个角落,对于赤司的话她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见似的,茫然而呆滞,如同被取走了灵魂。   赤司刹那间觉得有股情绪哽住咽喉,又酸又涩,很不舒服。   他盯着安七里的脸,试图回想起以前那个蹦蹦跳跳的人长什么样子。   明明原版就在眼前,他竟觉得有点模糊。   “好玩吗?”他看着她把积木一扔扔到了床头柜脚下,她停了会儿又如机器人般一点点收回伸出去的手臂,垂下来,再从脚边的积木堆里取一块。   “安七里?别不理我啊。”赤司征十郎勾起半边嘴角,斜着头垂下视线望着她抓着积木的手横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径直蹲坐在她的正对面直视她那毫无焦距的绿眸,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从进门开始,安七里至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他一次。   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听不见他喊她的名字,既然如此,他索性坐到她对面去,无论如何她只要抬头,他一定能入到她的眼。   如果安七里能正视他,或许她可以有所触动,   毕竟,就算神志不清,记忆总还是有的吧。   记忆……   赤司征十郎复杂地眯起了眼睛。   但或许正是因为有记忆,所以她时时刻刻都会回想起兄长的死,然后永远无法释怀。   看来这病要好起来,不容易。   “赤司同学!”   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神游,他侧目看见惠利香凑前来放大了n倍   的脸,不解地看向门口。   “七里的爸爸来接七里走了!”   赤司透过玻璃窗看见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在外边跟医生交谈。   “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不知道……你刚进去,他就出现了。”   “他要接安七里出院?”   “嗯。”   “……”赤司把目光转向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的女孩,“他要带安七里去哪?”   “他,”惠利香咬了咬唇,“他说要带七里离开日本。”   噼、里、啪、啦!   赤司感觉到脑海中有什么炸开了。   “……什么时候……?今天就走?”   “……NE,赤司,你觉得……七里爸爸是好人么?”惠利香忽然露出一本正经地表情看着他问。   “我不清楚,没怎么接触过她父亲……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赤司觉得疑惑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记忆中惠利香国中时跟安七里形影不离,按理说她应该比他更了解才对。   “我有一种感觉,”惠利香猫腰坐到安七里身边,深深看着安七里的侧脸,“这次他带走七里,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啪!”   安七里一挥手,积木被扔到了更远的角落。   惠利香愣了几秒,拿手摸了摸她的头:“哎呀!你真厉害!哈哈……”   被夸赞的人不出意料地无动于衷。   坐在对面的赤司征十郎,此刻掠过安七里头顶的发梢看向隔着玻璃窗朝他们投来视线的成年男人,忽而有一种微妙得难以言喻的刺于隔空中一闪而过。   定睛细看,男人在对他微笑,如此和蔼可亲。   赤司起身走到窗边,第一次正式地同七里父亲面对面四目相对。   怎么说,是一张跟安七里有五分相像的脸,镜片后面碧色的眼珠一脉相传。   他盯着男人的眼睛,莞尔回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心底却陡然间明白了惠利香的意思。   这个男人,眼睛里有万丈深渊。   >>>   “很感谢,那日多亏了你,小七才被找回来。”   “有什么想要的吗?”   “叔叔在走之前,都会尽量满足的你。”   安恩两手背在身后摆出了少有的长者姿态,单独约赤司到疗养院的后院表达迟到的谢意。   他将眼睛弯成月牙儿,试图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只是眸底流露的光芒却暴露了审视之意。   聪明如赤司征十郎,不可能看不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这位先生,真的是安七里的爸爸?   他疑惑,因为即使这两人的样貌极为相象,气质却是迥然不同的。   “安同学是我的朋友,找到她是应该的。”   “不不不,该谢的还是要谢,再说过几天我就要带小七走了,走之前叔叔想帮小七还你一个人情。”安恩说完靠近一步抬手搭上他单薄的肩,“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赤司君。”   少年闻言睫毛轻颤:“依安同学现在的情况,我觉得不适合长途奔波。”   兴许是瞧赤司征十郎的模样格外认真,安恩眯缝着的眼睛徐徐睁开,“诶,原来赤司君在意这件事。”他说着垂下手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不是没深思熟虑过,只是我眼下还有工作在身,儿子又刚去世没多久,小七这样……唉,我现在其实一分一秒都不想待在日本。”   “叔叔,你的心情我理解……只是……”   “这件事就别劝我了,”安恩一挥手给了赤司“stop”的手势,“我自己考虑过了,路途需要的准备也安排好了,赤司君不用担心。很感谢你对我女儿的关心,等她哪天恢复了,我一定叫她亲自来谢你,啊。”   把话说到这份上听起来近乎没有回旋的余地,赤司抿着唇心有不甘,于是试图再挣扎一下:“可是……叔叔你要带安同学离开日本这件事……安同学的母亲知道吗?”   “怎么,你觉得她妈会不同意?”安恩轻笑一声,觉得十几岁的孩子的想法终归是浮于表面,“小七应该告诉过你,我跟她妈离婚好久了吧。”   “……离婚?不会吧。”赤司蹙眉,他记得安七里跟他抱怨的是她爸爸常年不着家,没有说过离婚。   “诶,小七没跟你说过啊。”   “她……她跟我讲过家里的事情,但是她没说你们离婚,而且我感觉,她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   “哦,那估计就是结城爱花没告诉她咯。”   男人自顾自地点着头,背过身长长的叹气。   “说到底是我对不起小七,唉,这几年对她疏于照看……她妈妈是个工作狂,想必也不怎么能照顾到她,小七失踪的那几天她就一直坐在那发呆干等着警察的消息,有时候还边等边哭哭啼啼的,也不亲自出去找……”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数落起另一个人的不好,这话就会变得滔滔不绝。   赤司征十郎被迫站着倾听他把安七里的母亲从头至尾贬得一文不值,再然后他惊讶的听见对方将这种厌恶延伸到了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头发,衣服,身上的香气,还有他们二人共同饮用的咖啡,在安恩的嘴里全部变成了充满悔意的过往。   “跟她结婚让她生下小七,简直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赤司征十郎一听此话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他想象不到,这个世界竟会有父亲后悔自己的孩子出生。   把一个人的出生看成是错误,就等于是否定了一个人存在的意义。   尤其是做这种事的人还是亲生父亲。   无论是谁,都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吧。   那一刻,赤司忽然感到庆幸。   他庆幸,安七里不在这。   他庆幸,安七里听不到。   他更庆幸,安七里病了,可以屏蔽整个世界。   这样,那些污秽残忍的真相,她可以永远看不见。   “赤司君,其实啊,小七变成现在这样有一半都得怪她妈……”   “够了,不要再说了。”赤司征十郎冷冷出声打断他的自说自话,脑海中安七里对他坦白一切时的落寞神情愈发清晰,他不禁想如果安七里清醒过来知道这一切,肯定又要哭个天昏地暗吧……   那倒还不如让她一直保持眼下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   闻声,安恩没有继续下去,回过身来端详了一会儿少年看不出喜怒的脸,他幽幽道:“赤司君是因为什么而感到不快?”   “……就算已经离婚,我认为叔叔也应该让安同学的妈妈知道你要带她离开。”   “没那个必要,小七是我女儿。”安恩果断予以否决,推推鼻梁上的镜框褪去笑容,“赤司君如果是替她妈过来劝我,大可不必了,浪费口舌。”   “……安同学在这里还有学业,还有很多朋友,如果安同学现在清醒,她绝对不会愿意离开。”赤司征十郎笃定道,两只手垂在身侧攥紧,“眼下安同学的病还没好转,突然把她带离日本,她多少会不习惯吧?在这里她还有我们可以帮忙照顾,一旦离开,就只有叔叔你一个人照顾她了,多少,会觉得辛苦吧?”   “……哈哈哈,果然啊。你提她母亲,就是想间接留住小七。”安恩大笑一声,抬手轻轻抚过围栏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颇具深意地试探:“赤司君为何如此不愿意小七走?莫非你喜欢她?”   尽管赤司非等闲之辈,但一听见后面那句突如其来的疑问他还是不争气地微微红了脸:”……那个,叔叔,安同学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   “所以你喜欢她?”   “不,我只是……”   “只是有点喜欢她?”   “……叔叔,我其实真的是……”   “其实真的是喜欢她?”   “……”   少年张着嘴还想说什么,但实际已经不知道下一句该辩解什么了,因为怎么开口,对面的长辈都会不留余地的打断他。   “哈哈哈哈……”   安恩被他无可奈何又局促起来的模样逗乐了,摆摆手说自己只是开开玩笑,接着便转过身去面朝通往来时走的小道:“总之带小七离开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赤司君就别再试着劝我了,走吧,我带你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男人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没声了,因为迎面走来了一个他的老熟人。   “……温瀚臻……”赤司征十郎在后面注意到朝他们过来的青年手上还牵着个人,“那是……安七里”?”   “赤司君!”惠利香从温瀚臻身后钻出来小跑到赤司身边,小小声在他耳边说:“跟你说,七里估计不用走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刚刚跟医生说,以后安七里由他来照顾。”   由他?   赤司不太相信地看向一身衬衫西裤打扮的温瀚臻,多日不见对方的下颚蓄起了胡茬,模样依旧俊郎,只不过比以往见到的要老成了许多。   “温瀚臻……你把小七牵出来干嘛?”安恩上前一步想拉过自家女儿的手,结果被青年一手挡开。   “安恩,安七弦化成灰还没几天,你看都不去看一眼,现在又想带他妹妹去哪。”温瀚臻面无表情地看着昔日他勉为其难尊称一声伯父的人,安七弦痛苦的表情转瞬即逝于脑海令他心底升起一股冰冷的恶意。   “安七里是我女儿,我带去哪与你何干。”安恩沉下脸色朝女儿伸出手,“来,小七,过来爸爸这。”   安七里歪着头目无焦距,对他自然是不理不睬。   “小七!”   安恩不知为何急躁起来,走前去抓住女儿的胳膊使劲往外拽,温瀚臻当即将人护进怀里:“你女儿?有你这种爸爸简直是她人生最大的败笔!”   “你!?”安恩不是不知道温瀚臻为人有嚣张跋扈的一面,但他在自己跟前向来是规规矩矩很有礼貌,今天罕见的一反常态着实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你父母是教你这么对长辈无礼的吗?!说这种侮辱的话你对得起七弦?!”   “长辈?呵呵,以前尊你为伯父那是看在七弦的份上老子给你点面子!你,现在没资格说他的名字。”温瀚臻冷笑着眼神凛冽,俯身,修长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男人的心口,“他的死,有大半,都是拜、你、所、赐。”   安恩怒上心头,抬手便朝青年的侧脸呼上一巴掌:“你住口——!”   这“啪”的一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后院。   惠利香吓得吓捂住了嘴。   赤司征十郎预感到事态即将恶化,二话不说上前将纠缠着的两人分开:“这里是医院,你们两个人都冷静点。”   温瀚臻被那巴掌直接打偏了头,安静了十几秒才缓慢扭过头,风平浪静地抬眸迎上赤司担心的目光。   “怎么是你。”   他低声说道,伸手抓住赤司的胳膊强行把人拉到自己后面,“小屁孩就别在这里妨碍大人。”   惠利香见状也跑到了他后面,她注意到安恩完全卸下了一直以来努力经营着的和颜悦色,此时占据着他整张脸的凶恶阴沉看起来倒毫无违和。   果然,这才是七里爸爸的真面目。   她想着,轻轻拉住赤司征十郎的衣摆。   “赤司君,我猜的没错,七里爸爸确实……”   “嗯,我知道。”   对面的男人,确实深不可测。   “怎么,说不过我就只会动手了么?”温瀚臻不怒反笑,用手背蹭蹭破裂了些许的嘴角,“难怪,安七弦会看不起你。”   “你以为你的一面之词我会信?”安恩也笑了,“就算你跟七弦关系好,也不代表你就有权利干涉他的家里事。把小七还给我,我是她的法定监护人,你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   “嗤。”   温瀚臻不屑地翻了一下白眼。   “你跟结城爱花离婚那么久,几年来对他们兄妹两个又不闻不问,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说你是安七里的监护人?”   他垂下视线,悠悠抚摸女孩柔顺的黑发。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在美国做什么,靠做人体实验来赚钱,你也是很厉害啊。这次没有一声不吭直接走人,是找不到实验源,想拿自己的女儿来开刀吧?”   什么?!   赤司征十郎觉得难以置信。   “叔叔,你真的……”   “呵呵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干那个的?”安恩面不改色地质问,手心却不受控制的开始冒汗。   “你当那些国际刑警是吃白饭的?啧啧,也难为了结城爱花,居然一直靠职权帮你压着……你呢?你又干了什么?骗了七弦母亲把她家族搞垮,留了对儿女给结城爱花照顾,在外面利用别人的生命去完成你所谓的科学梦……”温瀚臻蓦地感到喉咙一紧,眼前安恩撕下伪装的真面目顷刻间放大了数倍,他甚至看见对方眼白里膨胀的毛细血管。   “你!你!你!你给我闭嘴!!!”   “呦,被我说中了心虚了?”温瀚臻笑得更欢了,“你低估了结城爱花对你的执念,当然,你也看轻了我们温家的势力。”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安恩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他想不到,万万想不到,自以为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竟然、竟然——如此轻易的被一个毛头小子说了出来!   “是不是结城爱花告诉你的?!她知道了多少!?知道了多少!!”   “哼,告诉了你然后呢?要杀人灭口吗?你敢吗?”温瀚臻无所畏惧地刺激着面前的这个人,他的脸色越是难看他就越爽快,结城爱花把安七弦的骨灰交给他后选择将一切事实和盘托出,他于是人生第一次产生了名为憎恨的情感——   “你怎么忍心让安七弦成为你实验的牺牲品。”   “你几年前从结城爱花那知道安七弦要考东京大学,成绩不理想,压力大还经常失眠,你就用父、爱的名义就寄给他一瓶安神的药,安七弦那个笨蛋,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乖乖吃下去了。”   “然后,一个连微积分入门都过不了关的人,吃了药不到一个月成绩突飞猛进,成功考进了东大,前途一片辉煌,最后却被查出了白血病。”   “你呢,你在美国根本不是不知道七弦的病,你知道,你很清楚那是你的药引发的基因变异,你却第一时间着急着去改进你的药,你儿子是死是活,呵呵,你等到现在才来过问,你何必啊。”   “……安七弦那个笨蛋,表面说有多讨厌你多恨你,一旦你对他有一点点好,他又屁颠屁颠地黏过去,哈哈,他到死都不知道,到死都还怪罪他自己的命不好!哈哈哈……他一点都没跟我讲……一点都没……”   赤司听见了某人压抑着的哽咽,爆炸般的一条条信息从耳朵传入大脑搅得他一阵眩晕,不由得将望向夹在两个大人之间的安七里,第一次,对方毫无生气的苍白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   “这人……怎么可以……”惠利香忘不了安七弦病入膏肓的面容,透着绝望又孤寂的气息,明明在那之前是如此鲜活而生动的少年,那一刻却脆弱得一碰即碎……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恩连连后退,仰天长笑。   “你们这些人懂什么!?你们懂什么!?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的梦想,他的希望,他的付出,这个世界从没人愿意理解,没人会去在意,许衫生也好,结城爱花也好,一个是彻头彻尾的无知,一个是自以为是的纵容。   是啊,他本就没奢望过谁能真正明白。   所以她的背叛,他能接受。   那么……   “你们两个带着她走,马上。”   医院寂静的上空飘来数辆警车鸣笛的悠悠声响,温瀚臻将安七里推给赤司,随即张开双臂拦住安恩逃跑的去路。   “我知道你有枪。”   说话的同一时刻,安恩掏出勃朗宁□□①把枪口对准了温瀚臻的胸膛。   “这是你逼我的,温瀚臻。”   “bitch,老子今天死都要把你送进监狱!!!”   赤司来不及回头只顾背着安七里狂奔,离大门只有几步远时他听见了一声枪响。   “在这边!!快!!”   “快快快!!”   他回头,视野被许多赶往后院的特种兵的黑色身影填满,方才跑过来的路竟看不见一光亮   惠利香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赤、赤司君……”   “……”   “七里她………她在……”   赤司征十郎徐徐侧头,咫尺之间的女孩木然地趴在他的肩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只在安静地,流着眼泪。   他旋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医院……   >>>   「美籍华裔科学家安恩涉嫌联合地下组织从事跨国人体实验活动,于昨日在日本东京一家精神疗养院内被捕,其私自携带枪支致一人重伤……」   「有趣的是这位科学家被捕前准备带患有癔症的女儿离开日本,警方猜测他可能是要利用自己的女儿进行新一轮人脑实验……」   「安恩之所以逍遥法外多年,是因为他的妻子——一名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结城爱花,利用职务之便混淆视听不断为其掩盖罪行,从而导致各方面对安恩的追查拖延了数年之久……」   「据警方初步统计,该案件的受害者遍布多个国家,且以青少年为主,大部分经历过实验的青少年虽还活着,但身体都留有残疾,少部分则在实验后不治身亡……」   「后续进展本台将持续跟踪报道。」   >>>   初春,大地回暖。   惠利香拖着箱子来到站台,转身对陪同她过来的人说:“姐姐,你们好回去吧,大早上的还是有点冷,你带七里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结城理惠搓着手摇了摇头:“还是等你上了车我再走吧,难为你在这照顾七里那么久。”   “没事啊。”   惠利香笑起来,搁下箱子走过去摸摸安七里的头,见对方仍旧处在无意识的状态,两眼呆呆地不知道在看什么角落,她叹口气,表情略带伤感地说:“唉,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好……”   结城理惠侧头望着她们,带着几许怜悯悄然伸出手去搭上安七里的肩膀。   “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加上之前在疗养院又受到那种程度的惊吓,这病怕是要好久才能恢复。”   “阿诺,姐姐之后打算怎么办?你每天要去上班的话……七里怎么办?”   结城理惠闻言顿了顿,收回手道:“怎么说呢……那个叫温瀚臻的人有找过我,他说他要去美国继承家业,想顺便带七里去治病。”   “美……美国!?”   “嗯。”   一走就要跨一个大洋啊!   惠利香露出不情愿的样子,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纵使再有不舍,理智告诉她,让安七里跟着温瀚臻去美国简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毕竟,安七里在日本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换个环境也许能让她暂时忘却痛苦。   “姐姐,我觉得你还是让她跟温瀚臻去吧,这里的条件跟美国没得比……”   “我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再说他跟七弦关系那么好,对他妹妹应该会很照顾吧……虽然,七弦已经不在了。”   惠利香突然鼻子一酸,脸埋进安七里的颈窝。   >>>   新学期开学的前一天,阳光无限美好。   赤司征十郎走在初春富有生机的气氛中,一步步向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宅子。   安七里的家。   他来过,但是从来没进去过。   而今天,他推迟家庭教师上课的时间前来,为的是给他的女孩送行。   温瀚臻出院前给了他一通电话,明确告诉他要带安七里去美国接受治疗。   他记得自己当时有一堆话想说,有一千个理由接二连三跳出来试图阻止对方的计划,然而话到嘴边,管家推开门对他说:“少爷,司机已经等在下面了,请您收拾好后赶快下去,免得耽误考试时间。”   “……哦,我知道了。”   他一瞬间醒悟了过来。   自己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忙,就算去看安七里,也不能长久地陪在她身边,更何况,父亲早就有暗中调查自己的人际交往,一旦被察觉,他不知道父亲会做什么。   赤司征臣从来都只喜欢让他主动妥协,一味地命令逼迫,不是那个喜欢的做事方式。   所以……   赤司征十郎走进挂着“结城”门牌的小院,抬手轻轻叩门。   下一秒,门就从里面被人推开,穿戴整齐的年轻女子手上拿着包,一抬头便撞见了他。   “诶,赤司君?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过来……”   “早上好,我今天是想过来给七里送行的。”   结城理惠略为惊异地挑眉:“诶?你怎么知道她今天要走?”   “温先生昨天出院的时候告诉我了……”赤司面带微笑,视线掠过面前女子的肩头落到安七里微眯着眼没多少血色的脸上,“请问,这些天她有没有稍微好转一点?”   “没,怎么跟她说话她都是没反应没表情,有时候看见我动她书架上的书她又会突然发火……”结城理惠很是无奈又很是心痛,唯一的姐姐锒铛入狱,表妹又成了这副样子……单凭独自一人,她实在无能为力,也无法承受。   “……”   赤司不语,望着此刻安七里熟悉却又陌生了许多的面容,他陡然间想起那一天在疗养院,枪声想起的刹那,安七里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流个不停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他的肩上,有那么几秒他却感觉仿佛是在用锤石狠狠打在他胸口,绞痛着,然后生出千丝万缕的怜悯将整颗心缠绕。   “安同学的行李给我吧,我来拿。”   “……啊,行,那麻烦你了。”   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走人,赤司征十郎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扭头问正在锁门的女子:“阿姨,请问……”   “叫姐姐。”结城理惠横他一眼。   “啊,嗯,姐姐,我想问安同学应该还养了只猫吧?”   “你说十一?”   “对。”   “在七里房间待着呢,这几天它估计是因为主人病了胃口不好,没怎么吃东西……你突然问这个好什么?”   赤司笑笑,空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安七里从卫衣袖口露出来的一节手腕。   “安同学出国的这段时间,我希望能让我来照顾十一。”   “不知可不可以?”   结城理惠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也没说什么,只管点头。   “可以啊,想必七里知道也会很放心交给你吧。”   >>>   温瀚臻缓缓靠近安七弦的墓碑,在跟前放下一束紫色三色堇,后退一步,他久久凝望着眼前土地,万千感触汇聚于心头,他张口,终只是一声:“我要走了。”   他又静默了一会儿,脱下身上价格不菲的外套,绕到后方轻轻盖在那一小块土地上。   “这样,就不冷了。”   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脚下,随即便没有丝毫犹豫地朝反方向远去。   墓园门口停着辆轿车,他坐进后座,对司机说:“麻烦开去机场,快点。”   >>>   十点五十分的机票。   赤司征十郎时不时看一下手表时不时又盯着机票上面的时间,有种紧迫感愈演愈烈,他环顾四周人来人往的大厅,这块无数离别与重逢上演的地方,他感到无所适从,唯一能做的只是更加握紧安七里的手。   “你,马上就要走了。”   他偏过头去,明知道对方什么反应都不会给他,明明清楚她不会记得,可他还是固执地要继续自己的独角戏。   “离开也好,这个地方已经足够让你不开心了。”   “温瀚臻是你哥哥的朋友,你尽管相信他就是了,他那么重视你哥哥,一定也很重视你。”   他抬手将一缕贴在她嘴角的头发挽到她耳后。   “如果有一天你恢复过来,发现周围全是陌生的事物,你也别慌,随遇而安,大大方方去接受。”   “无论如何,都不要逃避过去,要接受,更要放下,不去面对,你没办法前进。”   “你如果有一肚子委屈想说,就一定要说出来,不想跟他们讲就直接打电话给我……”说到这他感觉脸上一烫,“……随便谁都行,你想打给谁就打给谁。”   “恢复过来,一定要记得好好学习,别落后了。”   他望着她空无一物的绿眸,还想再说点什么,头顶蓦地被一只大手拍了下。   “你还真过来了。”   他抬头,看见是温瀚臻。   “温先生,”一旁静坐的结城理惠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叠钞票,“很感谢温先生愿意代替我照顾我表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在那边这点钱能帮到你的一点忙。”   “不必了,我是帮七弦照顾她,理所当然的。”   温瀚臻手一挥谢绝了她的钱,径直叫身后的助理去拎椅子上林林总总的东西。   “啊……可是不这样子我心里过意不去啊温先生……”结城理惠想再挣扎一番。   “以后我就是安七里的哥哥,你不用过意不去。再说,”他扫了一眼女子手上捏着的钞票,“你那点钱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换不了多少美金。”   “呃……好吧……”   那边一说完,温瀚臻立马看向赤司。   “小子,准备检票了,还不快把我妹妹拉过来。”   闻言,赤司紧接着便听到了广播的提示音,低头一看距离十点五十只余三十多分钟。   他怅然,却也只能牵着安七里一步一步走向温瀚臻伸出来的手,顷刻间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疾驰而过,他的眼神饱含挣扎,只因那猛烈贯穿全身的声音——   她要走了……   要走了……   要走了……   要先一步,离开他了……   赤司猛然间驻足,转过身两手扳过安七里瘦弱的肩,急切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始终地找不到切入点,只能拧着眉抿着唇苦苦摸索。   “……”   面前的脸如同一座雕像,了无活力,空洞得恍若一副面具,然而死活撕不掉,叫人生气,又叫人心疼。   他也是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原来见过那么多——   她欣喜的时候,她哭泣的时候,她抱怨的时候,她任性的时候,她拼命努力的时候,她望着她的时候,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那么多那么多,他原来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   这四年,他就仿佛走过了一场完美而又漫长的春夏秋冬,不知最后迎来的到底是新生还是落幕。   “……算了……”   无所谓了,事到如今。   他勾起嘴角,张开双臂第一次正式地,紧紧地,拥抱了安七里。   “ 好きだ 。”   话音落下,世界在那之后的三秒里陷入了寂静,看得见其他人在动,却听不到其他人的言语。   真好。   就这样吧。   他轻呼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要撒手让她走,然而转瞬之间他感觉到有一双手颤抖着轻轻搭上了他的腰。   “……征,君……?”   他真正听见了万物复苏的声音   Fin.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就结束了,感谢各位一路给我的支持,没有你们我坚持不到现在,真的,感谢! 被锁的章节可能有不良内容((╥╯^╰╥)想看的亲可以去赤吧 那里很完整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